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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经过走廊的时候,我看见一张放在走廊的病床上有一个用白布盖着的尸体。在医院里,这是很平常的事,刚刚死去的病人,就是这样放在走廊上,但是,那个尸体露出了一只脚掌,那是一只我很熟悉的脚掌枣到底发生什么事?

  她是跳芭蕾舞的,因为长期练习的缘故,脚背有一块骨凸起来,跟平常人不同。我告诉自己,不可能的,她不可能会躺在这里。我伸手去抚摸那只脚掌,那只脚掌很冰冷,那五只脚趾是我很熟悉的,那一层包裹着脚掌的皮肤是我摸过的,不可能会错。我放下雏菊,缓缓地拉开那块盖着尸体的白布,她闭上眼睛,抿着嘴唇,彷佛在埋怨我让她觉得孤单枣你在我面前流泪。

  她为什么会死?

  那天天气很潮湿,她在舞蹈学校的更衣室里洗澡,出来的时候,她赤着脚,踉跄地跌了一跤,刚好撞到更衣室里的一块玻璃屏风,整块屏风裂开,玻璃碎片不偏不倚地割开她大腿的大动脉。那时更衣室里只有她一个人,清洁女工进去打扫时才发现她,可是她已经流了很多很多的血。

  她死得很惨。我难过地说。

  她被救护车送进医院,本来值班的我,因为溜出去见她,竟然不能亲自救她;如果我没有离开,她不会死的。我真的永远也见不到她了,那束白色的雏菊,她也永远看不到。

  你哽咽。

  看到你伤心的样子,我不知道说什么话,我还一直妒忌她。

  对不起,我不应该把你和她的故事拿来做广告。

  也许她会看到的。你凄然说。

  原来你的等待,是一种哀悼。怪不得你说,等待,并不是要等到那个人出现。

  怪不得你说,她不会幸福。

  怪不得你说,分手是因为下雨。

  怪不得你说,牧童恩戴米恩没有死,他被深深地爱着。

  我望着你,难以相信五年来,你在这里等的是一个不会出现的女人。

  我很妒忌,妒忌她有一个这么爱她的男人。

  我的情敌已经不存在,我有什么能力打败她?跟她凄厉的死亡相比,我的一厢情愿实在太令人难堪。

  她不在世上,却在你灵魂最深处,我就在你跟前,却得不到你的深情。

  为什么会这样?我宁愿你的过去不是一个这么刻骨铭心的故事,否则我对你而言,只是平平无奇。

  除非我也死了,对吗?

  我是不是很傻?你问我。

  这句话,我不是也曾经问过你吗?

  打烊之后,我和你一起离开烧鸟店,在路上,我问你:你听过长脚乌龟和短脚乌龟的故事吗?

  你摇头。

  那是一个非洲童话。一天夜里,一个老人看到一个死去的月亮和一个死人。他召集许多动物,对牠们说:你们之中有谁愿意把死人或月亮背到河的对岸?两只乌龟答应了。

  第一只乌龟四只脚很长,背着月亮,安然无恙到达对案。第二只乌龟四只脚很短,背着死人,淹死在河里。因此,死掉的月亮总能够复生,死掉的人却永远无法复活。

  谢谢你。你由衷地说。

  以后可以用来安慰病人家属。我笑说。

  是的。

  我望着你,咫尺之隔,却是天涯。我虽然不愿意,但是也应该放弃你,我不能忍受自己在喜欢的男人心中的地位排在另一个女人之后。

  要我送你回去吗?你问我。

  不用了,我想自己走走,今天的月色很美。我抬头望着天上的圆月,它竟然有些凄清。

  我竟然可以拒绝你。

  那个非洲童话是我小时候在童话集里看到的,它根本不是童话,童话不应该这样伤感。

  如果长脚乌龟背着的不是月亮而是死人,那将会是怎样?第二天,我跑到图书馆翻查五年前三月份的微型底片。今年三月的某一天,你说你是五年前的这一天跟她在餐厅分手的,事实那就是她意外死亡的一天。

  我从五年前三月一日的报纸着手,留意港闻版有没有这一宗新闻。

  我在三月二十二日的报纸上终于发现这宗新闻:一个年轻的芭蕾舞女教师在更衣室里滑倒,撞碎了更衣室内的一块玻璃屏风,玻璃碎片把她左大腿的大动脉割断,由于当时女更衣室没有人,她受伤后失去知觉,倒在血泊中,一个小时之后,一名清洁女工进来清洁更衣室时才发现她,报警将她送院。伤者被送到医院之后,经过抢救无效,因为失血过多而死亡。

  死者名叫孙米素,二十四岁,是一间着名芭蕾舞学校的教师。报上刊登了一帧她生前的生活照片。穿着一袭白色裙子,长发披肩的她,在东京迪士尼乐园跟一只米奇老鼠相拥,还调皮地拖着牠的尾巴。

  她跟孙米白长得很相似,个子比她小,虽然没有她那么漂亮,却比她温柔。

  她跟你很登对。

  我昨天才说过要放弃你,为什么今天又去关心你的事情?我在干什么?我把微型底片放下,匆匆离开图书馆。

  回去烧鸟店的路上,八月的黄昏很燠热,街上挤满下班的人,行色匆匆。

  生命短暂,谁又会用五年或更长的时间去等一个不会出现的人?我以为我在追求一个遥不可及的梦,原来你比我更甚。

  在一家花店外面,我看到一盆紫色的石南花。

  在八月盛放的石南,象征孤独。

  我所等的人,正在等别人,这一份孤独,你是否理解?我蹲在地上怔怔地看着那盆紫色的石南,一把熟悉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给我一束黄玫瑰。

  那是康兆亮的声音。

  当我站起来想跟他说话,他已经抱着那束黄玫瑰走向他的名贵房车。车上有一个架着太阳眼镜的年轻女子,康兆亮愉快地把玫瑰送给她。

  我应该告诉惠绚吗?

  回去烧鸟店的路上,又沉重了许多。

  回到烧鸟店,惠绚愉快地打点一切。

  回来啦?你去了哪里?她问我。

  图书馆。

  去图书馆干吗?她笑着问我。

  我不知道怎样开口。

  你没事吧?她给我吓倒了。

  没事,只是翻了一整天的资料,有点累。

  给你吓死了。

  我突然决定不把我刚才看到的事情告诉她,在昨天之前,也许我会这么做,但是昨天晚上,看着你,听着你的故事,我知道伤心是怎样的。

  如果她不知道,也许她永远不会伤心。

  秦医生呢?你和他到底怎样?惠绚问我。

  不是怎样,而是可以怎样。我苦笑。

  九点多钟,突然来了一个我意想不到的人,是孙米白。

  云生有来过吗?她问我。

  我摇头。

  她独个儿坐下来。

  要吃点什么吗?

  有酒吗?

  你喜欢喝什么酒?

  喝了会快乐的酒。

  有的。

  我拿了一瓶美少年给她。

  你是怎样认识云生的?她问我。

  买电暖炉的时候认识的。

  这么多年来,你是唯一在他身边出现的女人。这样好的男人,已经很少了。

  所以你喜欢他?

  她望了我一眼,无法否认。

  她的高傲和任性,好像在剎那之间消失了。

  我和姐姐的感情本来很好。孙米白说,父母在我十岁那年离婚,姐姐跟妈妈一起生活,而我就跟爸爸一起生活。妈妈是个很能干和聪明的女人,但是离婚的时候,她选择姐姐而放弃我,从那时开始,我就跟我姐姐比较,我什么都要比她好。结果,我读书的成绩比她好,追求我的男孩子比她多,我长得比她漂亮。可是,她得到秦云生,而且她死了,死了的人是最好的。

  是的,云生说,死亡和爱情同样霸道,我现在明白他的意思了。

  你是不是很喜欢他?孙米白问我。

  我没有回答她,这是我的秘密,也是我的尊严。

  他也好像喜欢你。她说。

  我不敢相信。

  五年来,你是他第一个带回家的女人。

  是吗?

  她望着我说:其实你也不是很讨厌。

  你曾经觉得我讨厌吗?我反问她。

  云生喜欢你,不代表他爱你,他永远不会忘记我姐姐,我和你都只会是失败者。

  本来我已经打算放弃你,但是孙米白的说话,反而激励了我。

  你可以忍受在他心中的地位排在我姐姐之后吗?孙米白冷冷地问我。

  云生不是说过,死亡和爱情同样霸道吗?死亡和爱情的力量是一样的,我可以给他爱情。

  我可以为他死。孙米白倔强地说。

  他不再需要一个为他死的女人,他不可能再承受一次这种打击,他需要得失一个为他生存的女人。

  那一刻,我很天真地相信,我可以用爱改变你。

  苏盈

  伪装,只是一种姿态男人伪装坚强,只是害怕被女人发现他软弱。

  女人伪装幸福,只是害怕被男人发现她伤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