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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纳森一刻不停地跑回了国王十字站。这次他满怀感激地冲进了簇拥在月台上的人群里;这会儿再想找到他就像是大海捞针。只等了一分钟左右,一列地铁就吭哧吭哧地驶进了车站。乔纳森边往车上挤,边提防着有没有人在追他。车厢门哔的一声关上了,他如释重负地松了口气,总算逃出来了。

  几站过后,车厢里变空了。乔纳森找了个座位坐下来,苦苦思索着。他知道应该去找史蒂文森的日记里描述的那个传送点,但他不能不告诉任何人,就这么凭空消失了。而且,如果图书馆里的绑匪跟闯入家里的那些人有瓜葛的话,那回家也不安全。他们有可能在家里等着他回去。还可以去埃尔伍德夫人家,但乔纳森估计她要很晚才能回来,他不想躲在花园里干等着。最好的解决办法是去朋友家里,但他没有朋友。

  算了,只有一个地方可以去。等到还有两站才到离家最近的站点时,乔纳森跳下地铁,大踏步地走向主干道上的巴士站。从这里能搭车去医院。

  车子终于来了,这趟车的路线又长又曲折,好像要把伦敦的每条小巷都绕上一遍。住宅区的街灯渐次亮了,乔纳森透过车窗,看到家长们纷纷下班回到家里,他们仔细地把车驶上车道,关上了通往外面世界的前门。坐在乔纳森身旁的老妇人正喃喃自语,身上散发着臭气,好像很长时间没洗澡了。在图书馆里感受到的惊惶和兴奋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暗暗滋生的怨恨。一天之内,他所揭开的和家庭有关的秘密比爸爸自他出生以来说过的还要多。为什么阿兰从没对他说起过黑暗之地?有什么东西这么重要,连自己的儿子也不能说?他还隐瞒了什么?

  乔纳森赶到时,圣克里斯托弗医院已经完全沉浸在黑暗当中了。风呼啸着刮过阿兰住的偏厅,拍击着肮脏的窗户,腐朽的门框也摇晃着发出了痛苦的嘎吱声。在乔纳森看来,整栋建筑随时都有可能被风从地基上连根拔起,连同里面的人一起卷走。紧迫感突然间死死地攫住了他。

  里面的接待处空荡荡的,只有一个穿着睡袍的男人正直勾勾地盯着地面,小声嘀咕着什么。最后护士从旁边的房间里走了出来,她认出了乔纳森,很干脆地让他上了二楼。

  “病人们在夜间有些烦躁,”她警告乔纳森说,“眼睛往下看,不要在病房里逗留。”

  乔纳森迅速走上楼梯,进到了第一间病房里。昨天的恐慌气氛消失了,空气中饱含着压抑的焦虑。病人们在床上缩成一团,害怕地低低地哭泣着,不时传来强忍住的哽咽声。一大批看护警惕地在房间里四处走动。乔纳森遵从护士的指示,没有停下脚步。这个地方有什么很不对劲。

  七号房里,埃尔伍德夫人坐在平躺着的爸爸身旁,正在读一本时尚名人杂志。听到乔纳森进来,她猛地转过了身,但阿兰连根手指也没动。

  “乔纳森!你这里来干什么?你要是想来的话可以打电话给我,亲爱的。我会开车接你的。”

  乔纳森没理睬她,大步走到阿兰的床边,“爸爸,什么是黑暗之地?”

  埃尔伍德夫人在他身后轻声地做了个简短的祈祷。他早就想象到这个场景了,但乔纳森觉得爸爸的一只眼睛抽搐了一下,应该是因为听出了这个名字。

  “我进了你的书房,爸爸。你能听到我说话吗?我进了你宝贵的书房。”他铿锵有力地说着,就像是在发起挑战。阿兰的嘴唇在颤抖。看来他能听到自己的话,那就好,“我还在读你那些愚蠢的书。”

  埃尔伍德夫人制止性地把一只手放在他的胳膊上,乔纳森把它晃掉了。突如其来的愤怒升腾起来,撕扯着他的心。阿兰的双唇间逸出一声低低的呻吟,就像古老的埃及(Egyptian)坟墓开启的声音。

  “我看到了那张照片,爸爸。我看到你和妈妈的照片。”

  又是一声呻吟,这次的声音更加响亮。

  “这么多年来,你从来没给我看过。你对我说没有照片!”

  乔纳森转身坐在了爸爸的床头,快要沮丧地哭出来了。他想要伤害阿兰,想要报复他这么多年的沉默,想要让他生气,想要他从床上起来还击,总之不管怎样都行。他需要阿兰活着,在这里陪着他。他全身都在颤抖,感觉只有放声尖叫才能阻止这一切。但当爸爸多年以来第一次拥抱他时,所有的愤怒全都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我……很……抱歉,”他低声在乔纳森的耳边说。

  “没事,”乔纳森艰难地回答,他紧紧闭上眼睛,“没事,爸爸。”

  乔纳森感觉到无比丧气,他向爸爸提出了一个又一个问题,以为这次能听到真实的答案。但阿兰时而清醒,时而迷糊,只能听懂儿子所说的片言只语。有时他试图要回答,但嘴巴却不听使唤。乔纳森闷闷不乐地垂下了头。

  “别担心,亲爱的,”埃尔伍德夫人同情地微笑着说,“他醒过来了。这才是最重要的。等他好一点儿,你想问他什么问题都可以。”

  “只是我不知道的东西太多了。他有好多事情都没告诉我。”他这才想到了那个问题,“你对黑暗之地了解多少?”

  埃尔伍德夫人叹了口气,她微微转开了头,灯光在她的脸颊上投下了阴影,“足以让我知道那是个邪恶的地方,你和你爸爸都最好离它远远的。”

  外面的走廊里响起了富有节奏感的脚步声,有那么一会儿,乔纳森还以为是护士过来让他们马上离开,但脚步声从门外走过,进了八号房。

  “但是我知道怎么到那里去!我去了大英图书馆,读了这本书,知道了所有的事!我可以去黑暗之地!”

  埃尔伍德夫人怒气冲冲地指着阿兰,“你真的觉得这件事有那么简单吗?到黑暗之地可不像是去大街上,乔纳森。你不止是跳上巴士就行了。它会把你的灵魂撕成碎片的。看看你爸爸!十二年过去了,他还没从那里回来,那地方还是在煎熬着他的心。”她抓住乔纳森的肩膀,眼睛睁得大大的,满含着乞求,“它就像是罂粟。你想落个这样的下场吗?”

  “我不明白。如果他这么想回来,他为什么不这么做?”

  埃尔伍德夫人叹了口气,“那是场意外。一栋建筑倒坍在阿兰唯一知道的那个传送点上,他再也不能使用它了。从那时候起,他就一心想找出到黑暗之地去的其他办法。老天在上,他有不得不去那里的原因,但是……我是说,那跟你的家庭有关——为什么你非要伤害自己呢?”

  抓挠声和高亢的哀号声穿透墙壁,从隔壁房间里传来,扰乱了乔纳森的思绪。他尽量把注意力集中在埃尔伍德夫人身上,“看看,开始有人跟我说实话了。黑暗之地到底是什么?我爸爸跟它有什么关系?为什么有人想要绑架我?”

  埃尔伍德夫人眨了下眼睛,“什么?”

  “他们想在图书馆里抓我!有个奇怪的女人,叫玛丽安,她的香水让我迷迷糊糊的跟着她往外走,后来我想办法逃掉了。我必须要被图书馆赶出去,才能躲过他们。”

  一阵震惊的沉默。

  “你被大英图书馆赶出去了?”

  “我没得选择!那些家伙在追我。我必须要想办法出去!”

  他的解释似乎没有什么好的效果,“而且我很肯定,他们就是昨天晚上闯进我家的的那批人。”

  阿兰蠕动着身体,诧异地望向了埃尔伍德夫人。忽然之间她有些狼狈,“我准备告诉你的,阿兰——但我不知道该从何说起……不管怎样,你刚刚才醒,而且……你看,昨天晚上你家里出了点事情。我及时赶到那里了,一切都没问题,但是……我知道可能会有东西跟着乔纳森。很显然,有些奇怪的事情发生了。阿兰,但是在你恢复之前我们会没事的。我能照顾好乔纳森,不管那些女人有没有带着奇怪的香水。”

  凭借着非同常人的努力,阿兰伸出一只瘦骨嶙峋的手,抚慰地摸了摸埃尔伍德夫人的手臂。然后他迟缓地摇了摇头,“阿恩—基,(‘Arn’Eegi)”他喃喃地对床前的两个人说。

  “什么,爸爸?”

  “阿恩—基,”他又尝试了一次,但遗憾的是他的嘴巴没能力说出完整的语句。

  “我听不懂,你说什么?”

  阿兰从枕头上抬起头,大声喊道:“阿恩—基!”

  埃尔伍德夫人倒抽了口冷气:“肯定不行,阿兰。我们能自己应付这些事。我们不需要把他扯进来……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对吧?你知道乔纳森非得到什么地方去!”

  “他在说什么?”

  阿兰的头重重地落回到枕头上,“(那)是唯一的办法,”他含糊地说,“他知道……他能穿业(越)。”他脸上漾开了淡淡的微笑。

  “他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求你告诉我吧。”

  埃尔伍德夫人再次转开了脸:“他说的是‘卡内基(Carnegie)’。他想让卡内基照顾你。”

  “卡内基是谁?”

  “你爸爸的朋友。他就住在黑暗之地。”八号房里传出一连串碰撞声,打断了她的话,随之而来的是一声刺耳的尖叫,叫声里充满了恐惧,“看在上帝的份上,出什么事了?”

  接着又是一声尖叫,还有打碎玻璃的声音。

  “我不知道,但听起来不太妙。”

  他们听到隔壁的门砰地一下打开了,急匆匆的脚步声在走廊里回响。乔纳森站起来,谨慎地走到门口张望着。昏暗中,他看到一个人影慌慌张张地跑向了楼梯。

  “乔纳森,我很肯定,医生知道该怎么做。”

  “我可不觉得那是医生。”

  “好了,不要出去。乔纳森!”

  但是太晚了。他已经溜进了走廊里。不知道从什么地方刮来了冷飕飕的风,八号房的门撞到了墙上,发出一声巨响。乔纳森一步一步地朝那边走去,深吸了口气,往房间里看去。

  这里发生过一场激烈的打斗。床被翻了个底朝天,床单也全都扔到了地上。灯被打碎了,墙壁上溅满了血迹。有什么东西被大力扔出了窗户,撞破了玻璃和装在外面的防护栏。房间里没有人。访客和病人都不见了。但乔纳森只看到了一个人从走廊离开。他缓缓走到窗户边往外看去。下面很远的地方有个人,四肢摊开躺在沥青地上,身下压着一地玻璃碎片。就在这时,另一个身影走出病房正门,看也不看躺在地上的那个人,飞快地走了过去,消失在夜色里。

  乔纳森往爸爸的房间走去,但他刚要离开时,被地板上的某个东西吸引住了。他弯下腰,把那东西捡了起来。那是一把细长的银色小刀,还带着把手,好像是用骨头雕成的。带着血迹的刀刃闪动着贪婪的光。乔纳森有种奇怪的感觉,他敢肯定这把刀不是第一次噬咬人类的血肉。

  他听到楼梯上有人,可能是大家过来看看那些噪杂声是怎么回事。乔纳森意识到他应该把这把匕首丢掉,但不知道为什么,他没有动。武器沉甸甸地握在手里让他有种安心的感觉;而且这把刀确实很趁手,好像是为他量身定做的。除了那种致命感,它还有种怪异的美感,突然之间,乔纳森很不舍得松手。

  没时间考虑了。他草草擦干净刀刃,把刀子放进口袋,溜回了爸爸的房间。

  “那边出什么事了?”埃尔伍德夫人问道。

  乔纳森看到了她脸上的担忧,于是他耸耸肩,“不知道,”他撒谎了。

  床上响起了痛苦的喊叫,吓得他们两个连忙转过了身。阿兰直直地坐了起来,双手紧握成拳头,整个身体痛苦地痉挛着。

  “我的天啊。到底是怎么了?”

  阿兰两眼发直,脖子上的血管暴了出来,好像他想要高声叫喊出最终的警告,但他紧咬的牙齿中间只能发出尖锐的哽咽声。乔纳森跑到爸爸身边,但他什么也做不了:阿兰尖叫着跌回床上,眼睛茫然地注视着天花板。黑暗再次夺走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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