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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纳森紧紧抓住了楼梯扶手,害怕自己会突然跌下去。他的头一阵眩晕。他的妈妈在这里工作过——一个钟头接一个钟头,一天接一天,一周接一周地在这里度过了她生命中的时光。她在这道楼梯上穿梭过多少次?就在乔纳森努力消化着这个消息的时候,另一个更坏的想法击中了他。

  他转过脸去,面对着卡内基。“你早就知道,”他说,“这么长时间以来,你从没对我说过这件事。”

  狼人大声抽了抽鼻子,移开了视线。“没有合适的时机。”他终于还是说话了。

  “在你看来,时机就他妈的从来没有合适过,对吧?”乔纳森叫喊道,“你就像爸爸——什么都瞒着我。你为什么就不能把妈妈的事告诉我呢?”

  愤怒捶打着他的心脏,就像锤子敲击着铁砧。乔纳森挺直身体,恶狠狠地瞪着狼人。卡内基像鲨鱼似的冷冷一笑,作为回应。

  “你对我有意见吗,小子?”他轻声咆哮道,“如果是,我建议你快点儿打消这个念头。”

  有好几秒钟,两个人都绷紧了肌肉,瞪大了眼睛,毫不退缩。然而,乔纳森厌恶地呻吟一声,后退几步,往楼梯上走去。他身后,亚瑟好奇地对卡内基抬起了眉毛。狼人摇了摇头,什么也没说。

  走到楼梯口,乔纳森看到一个男人坐在编辑办公室的写字台后面。他用双手抱着头,脸上的神情异常专注,好像全世界的重量都压在他的肩膀上。他的脸庞干瘦蜡黄,眼睛很憔悴,表示他晚上工作到很晚,睡眠严重不足。他的下巴上满是胡茬,金属丝般坚硬的黑发剃得短短的,几乎挨到了头皮。衣服上的褶皱和压痕表明他有大半个星期没换衣服了。

  “先生们,”亚瑟说,“这位是卢西恩-福克斯,《黑暗之地秘闻》的编辑。卢西恩,这两位是卡内基和乔纳森-斯塔林。”

  听到乔纳森的姓,卢西恩抬起头来,目光灼灼地打量着他。随即编辑看向了亚瑟,亚瑟点了点头。

  “进来吧,”编辑有着出人意料的浑厚男中音,“很高兴见到你。你妈妈是位优秀的记者,乔纳森。”

  卢西恩从桌子后面走出来迎接客人,乔纳森看到他的左脚微微向内倾斜,导致他走路一瘸一拐的。他微笑着跟大家握了握手。

  “好了,我们的首席记者都跟你们讲了什么样的故事?”

  亚瑟皱皱眉头,用手绢按了按汗津津的前额。“希望你别再那么叫我了。”他厌烦地说。

  “但这是事实啊,对吧?”卢西恩的脸上头一次现出了苦笑,“《秘闻》的使命就是报道事实。”

  “你一直对我这么说,”亚瑟回答,“我还以为它的使命是告诉大家如何保全性命。”

  编辑一瘸一拐地走过来,拍了拍这个胖子的背,又转向了乔纳森。

  “亚瑟喜欢假装谦虚和平庸,但一个字也别信他的。把黑暗之地所有的新闻记者加起来,也没有他对独家新闻的嗅觉敏锐。他揭发过本区发生的数百桩罪恶行径。还记得迈克弗森棉纺厂的瘟疫大爆发吗?工人们像苍蝇似的倒下,但没人能弄清楚是什么原因。直到我们的首席记者挺身而出,推论出是一个心怀不满的员工在供水系统里投毒。这只是他的著名事迹当中的一件!我还能继续说……”

  “要是你不说,我才奇怪呢。”亚瑟愠怒地回答。不过乔纳森怀疑记者在心里还是很享受这通赞扬的。

  卡内基狡猾地一笑:“这里的大多数人都喜欢自己的罪行被公之于众。你肯定很受欢迎,有多少人想要除掉你?”

  “太多了,”亚瑟沮丧地说,“他们很有可能就在这几天抓到我。”

  “真的,你还活着完全是个奇迹,”卢西恩说,“真是干得好极了。要不是亚瑟,《秘闻》早就完了。”他走到写字台后面,放松地坐在椅子里,“好了,大家都熟悉了,为什么不对卡内基先生说说我们把他叫到这里来的原因呢?”

  亚瑟走到窗户边,往外看了看,仔细地拉上了百叶窗。确认没人能看到他们交谈后,他露出满意的神色,坐到了一把硬背椅子上。他的体重让椅子呻吟了几声。

  “老实说,我是偶然发现这件事的。”他抬起头,“我本来在魔鬼码头采访一个码头工人,因为拉弗蒂码头附近发生了非常可疑的夜间偷渡事件。我们正谈着的时候,有消息说在下弗利特发现了一具尸体。我想,反正也没弄到什么有用的情报,还不如去碰碰运气,看看能找到什么,说不定可以弄到独家新闻呢。但我真希望自己没那么做过。”

  亚瑟的声音抑扬顿挫,富有感情。乔纳森发觉自己为了听他讲话,不由自主地往前凑了过去。印刷机在下面发出的咔嗒咔嗒声淡化成了模糊的嗡嗡声。

  “我来到下弗利特的一条小胡同,差点儿放弃这件事回家去了。那场面……真是惨不忍睹。”他顿了顿,“一个男人的尸体躺在胡同中间。或者说是尸体的剩余部分——看上去好像是他被成群的野兽撕成了碎片。尸体的情形足以让我呕吐。”

  “当时旁边没有别人。那条胡同貌似荒废掉了——难保会有人来认领尸体,或者把它运走。所以我喘了口气之后,就搜索了一番,想找出这个可怜虫是谁。”

  想到要在一具四分五裂的尸体口袋里搜索,一阵寒意爬上了乔纳森的脊背。相形之下,卡内基却竖起了耳朵,脸上无聊的表情也消失了:“你找到了什么?”

  “平时用的东西:零钱,火柴,一串钥匙。没什么能帮我们确认他的身份。”

  卢西恩倾过身体:“这就轮到你了,卡内基。我们想要你帮忙查出这个人的身份,还有他出了什么事情。”

  狼人若有所思地轻叩着手指:“嗯,这件事很有意思,但谈生意之前,我需要你们回答我一个问题。黑暗之地里总是有人被杀。你们把已经发生的事情写下来,大家买你们的报纸,日子就这么过。所以别浪费时间了,告诉我为什么要在这个人身上花这么多力气!”

  他的声音猛然间变得像钢铁般冷酷。卢西恩和亚瑟交换了下眼神。最终,卢西恩点了点头。

  “你看,”亚瑟说,“近几年,我都在记录谋杀案和查阅过去的案件档案。在我所见过的几百具尸体当中,只有一具尸体的情况跟这个很像,就是詹姆士-阿凯尔。”

  房间里的气温陡然下降了好几度。卡内基叹了口气,揉了揉眉毛,而卢西恩则咬着手指甲,陷入了沉思。连亚瑟也因为提到这个名字而显出了遗憾的神情。

  “不好意思,但詹姆士-阿凯尔是谁?”乔纳森问道。

  “这个问题问得好,”门口响起了一个愉快的声音,“你应该去当记者。”

  一个男孩懒散地倚在门框上,双手插在口袋里。他的袖子高高卷起,为了尽可能地展示强壮的身体,他松开了几颗衬衫纽扣。尽管年纪跟乔纳森差不多,但他还是显得有点儿傲慢,而且语气中带着不屑。

  “哈里-皮尔斯,我跟你说过一百万次了,进来之前要敲门。”卢西恩严厉地说,“现在不是时候。”

  “对不起,老板。但拜托——他肯定是黑暗之地唯一一个不知道詹姆士-阿凯尔的人。我们可以让他上今天晚报的‘信不信由你!’栏目!”

  “我不是在这里长大的。”乔纳森冷冷地还击道。

  “那好,就让我给你普及下知识吧。”还没等有人阻止,哈里就拖了把椅子过来,“詹姆士-阿凯尔是黑暗之地有史以来最著名的谋杀案受害者(你要相信,这个头衔是经过公平竞争得来的)。十二年前,他横尸在该隐俱乐部的屋顶上——虽然他死掉了,但却不怎么漂亮。据说那不是什么一般的尸体,而是托马斯-开膛手的儿子,杰克-开膛手的孙子,黑暗之地现有的统治者(不过那老小子还能掌权多久就又是一说了……)。”

  “哈里!”亚瑟警告道。

  “对了。抱歉,老板。无论如何,托马斯都愤怒到发狂了,为了寻找对此事负责的人,他把那地方掀了个底朝天,但始终没有找到凶手。直到今天,都没人知道谁敢杀害开膛手家族的人,还有——更重要的是——出于什么原因。这只是桩偶然的谋杀案吗?或者是有人抢在家族血承之前,设法查明了詹姆士是开膛手家族的一员?”

  “家族血承?那又是什么?”

  哈里难以置信地大笑起来:“又是一个敏锐的问题。这件该死的事还不够显而易见吗?有什么是你知道的?”

  “够了,皮尔斯,”卢西恩打断了他,“你这一整天的光临真是让我们太荣幸了。别他妈的再偷听了!”

  男孩嘲讽地鞠了个躬,退了出去。

  “真对不起,”卢西恩满怀歉意地说,“我早就该解雇那个小鬼的。问题是,他具备当一名出色的记者的潜质。在这地方,我们不能太挑剔了。员工每天都在减少。”他看着卡内基,“但你明白我们为什么对这个案子这么关注。它也许什么都不是,但哪怕和詹姆士谋杀案有一丁点儿联系,那就值得努力了。你觉得呢?”

  “你知道我通常的价格吗?”

  卢西恩微微一笑:“你早就名声在外了。我做梦也没想过少付酬劳给你。”

  卡内基用爪子剔了剔牙,把什么东西吐到了地上:“那就成交了。闲扯的够多了。走吧,小子,我们得去查查这家伙是谁。”

  “我们究竟该怎么做?”乔纳森挑衅地问。和卡内基的争吵,以及哈里对他的冒犯,让他感觉到自己跟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狼人没理睬他的语气,对房间里的所有人说:“嗯,我们可能还不知道他是谁,但我们知道他去过哪里。对吧?”

  乔纳森耸了耸肩膀,卢西恩和亚瑟则充满了期待。

  卡内基摇了摇头:“我不知道。记者们!你们再说一遍,在他身上找到了什么东西?”

  “呃……钥匙,硬币和……哦,我明白了。”

  亚瑟掏出一个薄薄的白色火柴盒。盒子正面,印着黑色的“午夜”字样。

  “那么,我们就从那里开始,对不对?”

  《秘闻》的首席记者沉思着看了看狼人:“我想我应该跟着你。万一你偶然发现了什么独家新闻,我应该也在场。”

  卡内基耸耸肩:“反正是你出钱。只要别挡我的路就行了。那就走吧。”

  他们往通向主办公室的楼梯走去,下到一半时,乔纳森冒出了个想法。他拉了拉亚瑟的袖子:“离开之前,你能带我看看妈妈工作的地方吗?”

  记者同情地点了点头:“当然可以,跟我来。”

  他带着乔纳森走到办公室里僻静的地方,那里放着一张没人碰过的办公桌。如果窗户没被木板封上,就能看到远处的街道和格兰德的背面。虽然椅子是空的,但还是有人在旁边点了一支蜡烛,墨水台和插满了自来水笔的笔筒都沐浴在柔和的烛光里。办公桌上放着一本厚厚的账簿,乔纳森看到优雅的笔迹像潮水般在翻开的纸页上流淌。

  “我们让她的东西保持着原样,”亚瑟解释说,“让别人在这里工作始终不太对劲。我知道,都过去十二年了,但我还是希望她有一天能够回来。”

  乔纳森坐在椅子上,用微微颤抖的手翻动着那本厚厚的账簿。迄今为止,他和妈妈之间的唯一纽带就是那张独一无二的照片。但她曾经坐在这把椅子上,在这本账簿上写过东西。他打开办公桌的一个抽屉,看到里面堆满了笔记,他的心剧烈地跃动起来,他有太多东西要读,有太多东西要学了。

  “走吧,小子,”卡内基没那么粗鲁了,“晚些时候,你可以回来看看她的东西。我们先去看看能找到点儿什么吧。”

  他把一只大手放在乔纳森的肩膀上,两个人转过身离开了,亚瑟踏着重重的脚步跟了上去。办公室的另一边,哈里-皮尔斯看着他们离开,眼睛在烛光里闪闪发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