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总裁惜惜晓叁那一剑的风情古龙宫女娘娘汪晴朱砂红明开夜合碧海燃灯抄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其它 > 衡门之下 > 第六十三章

第六十三章

    翌日,日上三竿,秋霜才进了主屋。

    原是想着有了身子,家主应当会多睡会儿的,谁知进去就见她已经好好坐着了。

    新露正伺候她喝温补的汤药,一面叮嘱着:“家主切记以后走路要慢些,不要劳累,千万不可动了胎气……”

    栖迟放下药碗,用帕子拭了拭唇,点着头,心中却是叹息。

    如此紧张,若是叫她们知道了在古叶城经历的险况,还不得吓死。

    她如今已经算小心了,因着养胎,能不出府就不出府,事情也只在府中处置。

    想到此处,再看到进门的秋霜,便知她是带着事情来的,趁势便岔开了新露的话:“料想是商队的事来消息了。”

    秋霜称是:“家主英明,商队的事都处理好了,先头回来的反而是后来被救回来的那批,由家主的护卫护送着,带着货都交接好了;后头到的才是运送牲畜幼崽的那批,直到牲畜交付给了各胡部,古叶城那群护送的人才离去的。”

    “是么?”栖迟倒是有些意外。

    秋霜笑道:“可不是,这一通下来耗时颇久,听商队回来的人说牲畜到了各部手里都算不得幼崽了,那古叶城商号家的护送下来,不知费了不少饲料谷物,心疼的要命,倒是省了北地不少草料了。”

    她说得好似见过的一般,绘声绘色的。

    在栖迟出境期间,各胡部就已接到鱼形商号家从国中各地送来的牲畜,其余各家商号供给的要慢些,但胡部里催的急,总算也都陆续送到了。唯有境外这一批是最晚到的,却也是最肥壮的一批。

    据说是仆固京亲自接的手,老人家很是诧异,得知这批牲畜来之不易,还感慨了许久鱼形商号的仁义,更是感慨大都护维护北地事事亲为,领着部族中人表了番忠心。

    栖迟听了也好笑,先前策动那独眼替她护送商队回到北地,不想对方办得还挺尽心。

    她自然不信这是独眼忽然有了什么商人良心,这种人她见得多了,明哲保身之徒,哪头有利哪头偏,无非是畏惧伏廷那日的威压罢了,真要说,怕的也是安北都护府的兵马。

    不过事情办得好,她也高兴,吩咐说:“将拨账的账册取来。”

    秋霜忙去取了过来。

    这些账册当初栖迟特地命令避开伏廷藏着的,后来暴露了,临走去古叶城时也就干脆在房中放着了。

    彼时是以为失去了依恃,大有让伏廷随意看自己家底的意思,然而离开这么久,他却并未翻开过一回。

    等她这趟回来后才听新露说,她离开的那段时间,伏廷根本就不怎么回府,大多时候都是宿在军中的,也就难怪了。

    秋霜将账册送到她手中,又递了笔过来。

    栖迟翻开,用笔写了数目,勾画几下,很爽快地就拨了出账。

    当初答应给那独眼双倍报酬,现在还多付了一笔,就当是酬谢他替各胡部多养了一阵子的牛羊了。

    合上后她吩咐说:“叫解九安排得力的人手再去古叶城一趟,与那独……商号家的东家立个共惠的协定。”

    秋霜认真记下,只是不太明白,问了句:“家主为何有此安排?”

    照理说那境外的古叶城不过一个贸易小城,经此一事,再不敢做拦截商队的事了,又何须再特地去立个协定呢?

    栖迟坐在榻上,调整个姿势,她有了身子后害喜不算厉害,就是容易乏,经常坐一会儿就要寻个倚靠。

    “立个协定,双方商队行走都有保障,我的商号可放心经古叶城出去,他的商号也不用担心我报复回去,大可以入北地经商。”

    她将胳膊搭在软垫上,又说:“叫去的人办得细致点,此后协定里也可吸纳其他商号加入,如此一来,北地其他商号也可放心往外经商,外地商号再进来北地,这样可以加速北地好转,对我们商号也大有好处,何况我还是立这协定的,可稳价,可稳市,以后好处多的是。”

    经商最厌的便是胡来的竞争,突厥人暗中捣乱且不管,也得防着此后再出什么岔子。

    所以商人经商,大多以和为贵,不到万不得已犯不着撕破脸皮,毕竟不是做一笔就收山的买卖,打这地头过,与他们能互惠互利是最好的。

    原本栖迟上次亲自去一趟古叶城,就抱着这个想法了,可惜刚跟那独眼挑明就被他劝跑路,接下来一连遇险,此事只有交由下面的人去办。

    不过经此一事,再由下面的人去办,那独眼料想也不会敷衍了。

    秋霜听明白了,这是又想着北地长远的打算了,这要是真立了规矩,往后北地商事得繁荣许多才是了。

    难怪要特地走一趟那境外,想想也是后怕,为了北地能重振,家主也真是够尽心的了。

    也只在心里琢磨,秋霜手上没耽搁,很快又取了纸墨过来请栖迟写协定内容,怕她受累,东西都特地放在小案上,送到她眼前来。

    栖迟是早就在心里拟好了的,坐正执笔,下笔很快,洋洋洒洒,顷刻便写满了两页纸。

    正忙着,一个仆从走到了门口。

    新露看见,即刻出门去问话,回来后收着手站在一旁,并不敢打扰栖迟忙碌。

    栖迟余光扫到,笔未停,问了句:“何事?”

    新露这才开口:“大都护命人传话过来,事情还没忙完,今日家主也不必等他。”说到此处,脸上止不住的笑,“恕奴婢多嘴,大都护如今对家主真是越来越贴心了。”

    以往何曾说过这些小事呀,又想起大都护特地吩咐她要好生照顾着家主,愈发替家主高兴。

    栖迟停顿一下,眼珠轻转。

    她是知道为何的,昨晚便有仆从来报过一回了。

    伏廷临走时说了句“等我回来”,她当时都被他那举动弄得心不在焉的,也没在意。

    没想到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他就差了个人来报,说有事要忙,叫她好生休息。

    大约是真担心她会等着了。

    不想今日他又命人来报了一回。

    “的确多嘴。”她唇边挂着丝笑,大概连她自己都没察觉,也没顾上琢磨伏廷是在忙什么,毕竟手上还在写着协定,分不得心。

    待到写完了,秋霜吹干了墨,捧着要走,栖迟又问了句:“商号中可还有其他事?”

    她这趟出境许久,自然是要过问的。

    秋霜停下来,想了想道:“说起来还真有件事,边境一带的药材价格近来涨的厉害,家主这协定立的也真是时候。”

    栖迟听了擡起了眼:“药材涨价?”

    “是,”秋霜回:“家主让解九帮着管北地的铺子,边境那些州府的铺子昨日刚报到他这里来的,我们商号里的倒是还压着没跟着一起涨。”

    栖迟问:“可知缘由?”

    秋霜回忆一下:“说是官府大批收购的缘故,药材一稀缺,卖到百姓手上自然就涨价了。正因如此,才送了消息来,想问其他铺子调一些药材过去呢,都不够卖的了。”

    官府出面收购?

    又在边境。

    栖迟心里回味,忽而想到,伏廷忙到现在还没回来的事,会不会跟这个有关联?

    但凡能叫他忙得一夜不归的,通常也不是小事。

    ※

    比大都护府低一级的瀚海府官署里,几乎整个瀚海府的官员都到齐了。

    每个人都穿着齐整的官袍,毕恭毕敬地站在大厅里,面前的大都护却还是晚间出府时新换上的一身便服。

    一夜无人合过眼,但谁也瞧不出累。

    就算累,也不敢表现出来半分,毕竟眼下情形特殊。

    官署多年不曾翻新,大厅也是质朴,并没有多少摆设,两人腰宽的一张长桌摆在当中,四下设座,再无其他装饰。

    桌上,摆着几份奏报,一份一份,全摊开着,皆是边境几大州府送来的。

    伏廷脸色沉凝,在桌旁缓慢踱步,手里还拿着一份,另一只手按在腰侧。

    这是他无意识的一个动作,但所有人都因为这个动作不敢作声,因为都知道他腰边是什么地方,那是常配刀剑的位置。

    谁都看得出来,边境送来的几封奏报,让他动了沉怒之心。

    终于,又走动几步后,他停了下来,手中奏报唰地合上,问:“还有没有新的送到?”

    离门最近的是瀚海府长史,正是他昨夜将伏廷请了过来,他看了一眼门外,垂首答:“应是没了。”

    “应是?”伏廷冷声。

    众人头垂得更低,长史赶紧回:“没了。”

    伏廷扫了一眼桌上的奏报,脸色更寒。

    出府时他尚且还是轻松的,而此刻,面对这些奏报,心弦绷紧,再不可能轻松的起来。

    瀚海府长史便是该在这时候充当智囊的官职,此时其他官员不做声,只能他打头阵,眼下看见大都护脸色,硬着头皮道:“禀大都护,说来各州处置还算稳妥,一有苗头便立即封锁了消息,又由官府出面收购药材医治病患,都是按照大都护以往吩咐好的做的。”

    伏廷脸色未见好转:“我没说他们处置得不妥,只问出病患的是不是只有这几州。”

    长史抱拳,躬身俯拜:“边境各州之间彼此距离不远,互有通气,一州来报,其余各州若也有此事,绝不敢隐瞒,料想这一夜之间陆续送到的就是全部了。”

    意思是出事的也就是桌上摆着的这几州了。

    “靠说没有用,”伏廷声虽冷,但很冷静:“我要的是确切消息。”

    长史慌忙称是,其他官员也连忙附和,随即分头派人去督促斥候和官驿。

    忙碌之时,门外有人小跑了进来。

    跑进门的是罗小义,他半夜收到消息跑过来时酒都没醒透,腰带系的都是斜的。

    此时酒是彻底醒了。

    他进了门来,手里托着一只鸽子,一边跑一只手已在鸽腿上解着,到伏廷跟前时,正好解下鸽腿上的竹管,递过来:“三哥,阿婵传回了消息。”

    伏廷按在腰上的手终于放了下来,迅速接过去。

    竹管中塞的不是惯常的纸条,而是一截布条,看起来是来自一截衣角,上面写的是暗红色的暗文,应是以枝条蘸着血迹写的,足以看出事出急切。

    曹玉林根本来不及寻找纸笔就飞鸽传书而来。

    伏廷看完上面的字,脸色一沉,将布条塞给罗小义:“盯着全境,随时回报!”

    话未毕,人已疾步出门。

    罗小义来不及追他,便展开布条看去。

    暗文是伏廷治军后自创的一套传讯方式,为了防范突厥,将军级别及以上与特地训练过的斥候才能看懂,罗小义自然是懂的。

    一看完,他已大惊失色,当场就嚷道:“刚才我在外面听见有人说只有那几州中招,谁说的?边境的幽陵也出了这等事了!”

    曹玉林传来的消息说,从他们经过的那条捷径上,就出了几户病患。

    她的消息,先于幽陵都督一步送到了。

    长史顿时噤声不敢多言,想起大都护方才转头就走,没有留下与他算账,又生后怕。

    罗小义也知道为什么伏廷走得这么急了,他们一行可是刚从那条捷径返回,这一路都带着他嫂嫂,沿途甚至有时还入过一两户的胡帐里讨过热水来给他嫂嫂喝。

    若是其中哪户恰好就得了病症,如今他嫂嫂还有了身子……

    这么一想,连他也急起来了,若非伏廷让他盯着消息,他恐怕已经跟上去了。

    也难怪伏廷叫他盯着全境,从古叶城里救出的那些人早已各自离去,散入各州,也是自幽陵而散的。

    虽然他们被幽陵都督送走时走的是官道,但为防万一,还是需要留心。

    好在北地的管控向来是进来容易,出去严格,倒是叫罗小义心中松了不少,否则叫那些人随意散入了中原各处,才是麻烦。

    他顾不得多想了,赶紧派人快马去各州询问消息。

    ※

    都护府里却是风平浪静。

    过午后,大夫例行来给栖迟请脉。

    栖迟有钱,历来也不会委屈自己,既然有了身孕,该调理调理,该滋补滋补,只要不像新露说得那般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都是配合的。

    大夫每日来请脉过问是必须的,所用一切药材补品也都是顶好的,可以说金贵得就快赛过宫中那些怀了龙嗣的贵人们。

    她倚在榻上,由着大夫请完了脉。

    一切如常,大夫报完,便要告退。

    伏廷陡然自门外走了进来。

    他出现得太过突然,高大的一道人影蓦地就现了身,大夫拿着药箱刚站起,吓了一跳。

    栖迟也诧异地看了过去。

    不是叫人传了话说今日也要忙的么,怎的忽然又回来了?

    还没问出来,伏廷眼扫到大夫身上,说了句:“出来。”转头就出了门。

    栖迟更觉莫名,就见大夫忙不叠跟着他出去了。

    门外,伏廷走至廊柱下,回过头,压着声问:“你确定夫人身体无恙?”

    大夫忙道:“已禀告过大都护,夫人的确无恙。”

    伏廷站着,唇抿了又抿,才又开口:“下去候命,要随叫随到。”

    不由分说地下了命令,他又进了房。

    大夫惊愕难言,不明所以,忽而听见外面有仆人在喊:“快,奉大都护令,关闭府门,所有人不得外出!”

    ……

    外面那点动静栖迟也听见了,朝门外看去时,正好伏廷回来。

    原本又见,她还有些不大好意思,是难免又想起了他饮酒后的孟浪,可此时被这些动静一打岔,便忘了。

    她也懒得动,就坐在榻上不挪窝,看着他问:“这是怎么了?”

    伏廷这趟回府的速度前所未有的迅速,甚至胸膛还在起伏,那是一路快马加鞭所致。

    他没急着回话,先将房门合上了,走过来,端着案上的茶盏,灌了口凉水,放下后,一只手撑在案头,眼看过来,才说:“昨夜收到急报,边境几州出了‘赶花热’的病人。”

    栖迟从没听说过什么赶花热,却是一下就跟秋霜说的事对上了,便越发认定是有关联的了。

    “所以边境各州官府才大力收购药材是不是?”

    伏廷似是盯她盯得更紧了:“你已知道了?”

    “我只知道那里的药材涨价了。”她实话实说。

    他唇抿成一线,不得不说经商消息灵通,同一件事,他们由不同的途径得知了。

    栖迟又问:“那是什么病,因何需要官府出面?”

    寻常百姓生病自然是自己去医治了,需要官府出面只能说明这病不太寻常。

    伏廷看着她,撑在桌边的那只手五指紧抓一下,站直说:“不是什么好病,官府要防范。”

    那就难怪他忙到此时了。

    栖迟稍作思索便回味过来了,能要官府防范的,必然是有危害的那一类病症了,轻声道:“看来是会感染的了。”

    伏廷脸色凝住,不语。

    说到此处,想起方才听到的动静,她又明白了什么,边境的事还不至于这么快就传入瀚海府,忽而闭府,当不可能是防着外面的感染进来,便是防着府里的感染出去了。

    她讶异道:“难不成连我们回来的路上也有这病了?”

    伏廷喉滚一下:“是。”

    栖迟眼神微动,随即却又松了口气:“好在大夫接连请脉皆说无碍,否则我都要担心自己是不是要感染上。”

    她说着笑了笑,拿了茶具煎茶。

    其实本是打算翻翻账册的,但他在跟前,她多少还是不太好当面翻,只能摆弄这些。

    伏廷看着她的模样,她今日穿了袭抹胸襦裙,腰身宽松,裙摆是水绿的,映得她脸色明朗,敛下的一双眼,眼角微扬,好似外面娇艳的天气。

    他看了好几眼,依旧没声,仿佛默认。

    其实赶花热这种病是不会说发就发的,真沾染上了,至少也要在人身子里藏上将近半月的时间。

    他在回府时就在马上算过,这一趟除去她被掳入古叶城,再那一番惊险,自经幽陵而回走上那条捷径时算起,到现在,前后差不多正好就要过去半个月。

    可能不是今日,就是明日。

    所以曹玉林才会那么急切地送来消息,时间如此巧合,晚上一天半刻都可能有变数。

    但这些,他看着她这张明媚的脸,皆咽在了喉中,没有告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