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旸要出差,梁思悯临时获得了珍珠的看护权。
梁思悯闷闷不乐,因为他这次出差竟然要一两个月。
如果不顺利,很可能要延长到三个月之久。
她满脸都写着:没有你我可怎么活啊!
表情悲痛,哀哀地看着他,不说话。
她还是第一回露出这种表情。
——她带珍珠也没问题,但从小珍珠跟着爸爸比较多,特殊情况她招架不住。
而且,他还没走,她就开始想他了。
自从珍珠出生后,他很久没出差过这么久了。
季旸看穿了第一层,但怎么也不会想到她不高兴会是因为舍不得。
她总是什么都不太在乎的,和亲近的人在一起会特别高兴,但分开她也不会特别伤心。
她总有找不完的乐子,约不完的朋友,每天都有新奇的点子从她的脑袋里冒出来,除了他,她还有很多好玩的东西。
如果他不努力,她很可能很快就把他忘记了。
季旸出生在传统且相对严肃拘束的家庭里,认同家族观念,也接受人与人之间斩不断的羁绊。
他有时候厌恶这些,却又不可避免地受影响,在婚姻里渴望一种牢不可分的关系。
梁思悯的无拘无束常常让他感觉到不安。
好像自己没有什么值得她留恋的。
哪怕他们的孩子出生,他们在这个世界上有了真正的属于彼此的斩不断的联系,都没能让他消解这种情绪。
他还是时常会恍惚一下,她真的会一直爱我吗?
那种不安从他嘴里说出来大概都没有人会相信,因为他看起来也并不像会执着某个人的人,但事实上他的确是。
而了解梁思悯的都会知道,她的爱是高浓度的,但就像焰火绽放,常常只有一刹那,往后都是逐渐的冷却期,直到彻底落在地上变成灰烬。
哪怕是婚后许多年的现在,他也不认为她是那种会因为舍不得自己而暗自神伤的人。
哪怕她不想让他离开,她也会大张旗鼓地抓住他,拧起眉毛,说:“我不想你去。”
但如果有人约她出门去吃饭,她可能转头就把这一幕忘记了。
她这样的表情,只能让他联想到她害怕他离开后不知道珍珠怎么办。
季旸想到这些,忍不住有些神伤。
然后自嘲笑了下。
“晚上别逗她,她闹觉,会发脾气。”季旸看她沉默,没话找话。
他真的不能带珍珠走,珍珠交给别人他也不会放心,家里有一直看顾孩子长大的阿姨,她不会太累的。
梁思悯点头:“嗯。”
她并不担心这个。
“还有最近别让她吃甜食,她有点蛀牙了。”季旸想了想,总觉得哪里都不放心,“你也别太为难自己,让阿姨帮你。”
她是个很容易跟自己较劲的人。
她对珍珠的爱一点都不比他少,如果他不在,她会是那种尽心尽力照顾小孩的妈妈。
但他其实并不愿意她操劳这些。
大约是太知道她骨子里是个极度娇气的人,尝到婚姻和育儿的麻烦就会容易感到厌烦。
——从某种程度上讲,他只是没有自信自己是那个可以让她忍受不愉快的人,他愿意多做一点。
毕竟,对于爱人,付出也是一种幸福。
“知道了,你真是够啰嗦的。”梁思悯手动捂住他的嘴。
她平常是不需要管,也不是她什么都不会。
更不是她对珍珠毫不关心。
她还不至于连珍珠基本的生活习惯都不知道。
季旸暗自笑自己操不完的心:“只是提醒一下你,我还不了解你,她哭一哭,你能把天上星星给她摘下来。当然,你摘我也没意见,但她现在要上幼儿园,晚上九点前必须睡觉。也不能让她吃甜食,一天最多吃一颗糖,一小份甜点……”
别看她看起来凶巴巴的说一不二的样子,其实对喜欢的人都特别心软。
珍珠撒撒娇说不定她就同意了。
过后大约还是自责。
梁思悯突然踮脚,亲他,堵住他的嘴。
季旸似乎形成了某种潜意识,她吻上来的刹那,双手便不自觉拢住她的腰。
两个人在这方面,总是默契又契合的。
她喜欢他的主动和配合。
他也喜欢她的热情,仿佛自己被爱被需要。
“妈妈——”
珍珠一路跑着上楼,推门前欢快地叫了一声,导致梁思悯一下子咬到了季旸的舌头。
珍珠推开文的时候,季旸疼得倒抽气,别过脸,手忍不住抵了一下唇,表情大概很难看。
两个人看起来一个比一个别扭。
尤其梁思悯,她私下里跟季旸怎么闹都行,当着小朋友的面,她甚至连主动吻季旸的脸都很少。
更别说热吻。
挺……尴尬的。
“爸爸……”珍珠的表情突然变得困惑,好一会儿才忍不住面露震惊问,“妈妈打你了?”
他嘴角破了一点。
他们终于走到这一步了吗?
那天她跟着外婆一起看电视剧,电视剧里演到丈夫出轨,妻子以泪洗面,夫妻感情破裂,孩子突然闯进来,他们就是这个反应。
那时她就想起了自己的爸爸妈妈。
有次去参加聚会,聚会的叔叔阿姨偷偷议论爸爸,就说:“那位老婆竟然放心他身边这么多女秘书。”
他们扫了一圈,发现爸爸真的一个人来的,妈妈没来。
大约他们只把她当什么都不懂的小屁孩,只是稍微压低声音,旁若无人议论着。
但珍珠都能理解的。
爸爸身边常常跟着的是林逸舟叔叔,但林叔叔最近升副总了,新的总助还没选出来,总裁办里几个姐姐就轮番跟爸爸出门。
“这俩从结婚就感觉一直都怪怪的,有人说很恩爱,也有人说貌合神离各玩各的,但我觉得公开场合里每次都是季总带孩子……很难让人不多想。”
“说不定小孩都不是她老婆亲生的。”
“不会是外面三儿……”
爸爸过来了,他们都闭嘴了。
她坐在这里等爸爸,高高的香槟塔和绿植把她挡住了,那些人这时候才看见她是季旸的孩子,大约是心虚,尴尬着打了个招呼就一哄而散了。
那时候珍珠问爸爸:“你会喜欢别的漂亮阿姨吗?”
爸爸笑了笑:“当然不会,你妈妈不要我了还差不多。”
她紧张问:“那妈妈会不要你吗?”
爸爸愣了愣,笑着牵住她的手:“我努力表现好一点让妈妈一直喜欢爸爸。”
珍珠点点头,觉得爸爸好可怜哦!
还有一次妈妈开着一辆红色跑车载她去找路宁阿姨吃饭,她坐在后座的儿童座椅上,到了地方,路宁阿姨还没到,妈妈降下车窗透气,顺便等着,有大哥哥过来,弯腰问:“姐姐,不好意思,我手机落在朋友那里了,我现在跟他走散了,您能借我手机用一下吗?”
妈妈就把手机递过去了。
哥哥打了电话,他裤子口袋里响了铃声,他掏出来,对着妈妈晃了晃:“姐姐,有空联系你哦~”他炸了眨眼。
妈妈“啧”了声,墨镜扣上,升起了车窗。
路宁阿姨来的时候,她闭着眼都快睡着了。
阿姨说:“珍珠这么睡不舒服吧!要不先去楼上坐坐,让她睡一会儿。”
妈妈说了句没事,“她一上车就困,没事,到了我抱她下来。”
路宁阿姨这才系了安全带:“我们去南明路那边吧!刚是不是有人来找你?我远远就看见。”
妈妈可能是怕吵到她,小声说:“别提了,一个小屁孩,骗我手机号呢!现在人搭讪还是这么土。”
路宁阿姨笑了笑:“怪不得季二没有安全感。”
珍珠迷迷糊糊的,其实没有睡着,她听见妈妈说:“那能怪我?”
“怎么不怪你,你应该如严冬般寒冷,拒人千里之外,人还没走近你就要警铃大作,义正词严:‘对不起我结婚了’。”
妈妈忍不住笑:“这也太傻了。”
“你看看你,怪不得除了季二就谈过一渣滓,简直直女典范,也就季二受得了你。”
妈妈“哼”一声,“他高兴着呢!”
“是是是。”
珍珠在幼儿园里的好朋友兼同桌,她有两个爸爸两个妈妈,因为爸爸妈妈离婚后,各自又组成了家庭。
她的同桌偷偷告诉她,她的爸爸妈妈总是吵架,有时候还会打起来。
他们一吵架就会把房门锁了,或者让保姆把她带出门。
他们什么都不告诉她,每次都笑着说,爸爸妈妈没事,就算被她撞见了都会说,他们在闹着玩。
然后没过多久,爸爸就出差走了,走了很久,再回来他们就离婚了,然后很快就有了新的对象。
珍珠不想爸爸妈妈也分开。
所以这会儿惊恐地看着两个人。
梁思悯走过去,蹲下身,轻轻打她屁股:“小脑袋瓜还挺有想象力。”
季旸怕小朋友信以为真留下心理阴影,也蹲下来,跟她说:“不是的,我们在闹着玩。”
珍珠的眼泪一下子就在眼睛里打转了,真的一模一样。
怎么会这样呢!
梁思悯把她抱起来,五岁的小不点还是个小豆芽菜,很轻,一下子就抱起来了。
她有点挑嘴,肠胃也弱,怎么都长不了肉,梁思悯总担心她长不高,没事就喂她吃东西,这会儿抱她去看看有什么好吃的没有。
顺便找个由头告诉她,爸爸要出差这件事。
阿姨正好切了点水果,梁思悯坐在客厅喂她吃了点:“之后一段时间妈妈陪你好不好?爸爸要去出差,可能要走好一阵。”
珍珠吃水果的动作都顿住了,大眼睛瞪着妈妈,又蒙了一层水雾。
完了,真的要离婚了。
她的眼泪再也忍不住,哇一声哭出来。
梁思悯只当她舍不得季旸,心疼地抱住她安慰道:“爸爸很快就回来了呀,妈妈陪你不好吗?妈妈也可以的。”
她还是第一次看见珍珠这样。
心疼的同时忍不住酸酸地想,就这么依赖爸爸吗?
珍珠噙着眼泪:“你不要爸爸了吗?他……他很好的。”
梁思悯哪里会知道小孩奇怪的脑回路,看她委屈,只觉得她是太舍不得爸爸了,于是笑说:“怎么会呢,但爸爸要出差啊!为什么会这么问。”
小孩子的脑回路真是让人捉摸不透。
季旸也下楼了,看见母女两个抱作一团,场面十分凄惨,忍不住挑了下眉,问两个人:“这是在干什么?”
本来平复的珍珠再次哭起来,跑过去狠狠抱住爸爸的腿:“你能不能……能不能不出差。”
季旸平时很娇惯她,但该有原则的地方却寸步不让,他这会儿蹲下身,视线和珍珠平齐,拧着眉严肃看她:“宝贝,爸爸要去工作,公司有很重要的项目,必须爸爸去,公司并不是爸爸一个人的,每个人都要对自己的位置负责,就像你们每周的实践活动分组,你不是最不喜欢不听分配的组员吗?就是因为他没有干好分内的事,你想爸爸也变成让别人讨厌的人吗?”
珍珠摇摇头,但还是低着头在哽咽。
季旸也有些心疼,抽了纸巾轻轻给她擦眼泪,然后把她抱在怀里又说了好久的话,才把她的情绪平复。
但她始终闷闷不乐的,梁思悯便也陪着她玩了会儿,一直到给她读了睡前故事,才回去自己的房间。
梁思悯洗了澡,倒在季旸身上,趴在他身上沉沉吐出一口气:“你还没走,我已经感觉到疲惫了。”
季旸还没想好怎么安慰她,以及思考是不是有更好的解决办法。
梁思悯突然擡头,亲了他一下:“这么多年,你辛苦了。”
怀孕的时候,梁思悯反应并不算特别大,但生产的时候其实很危险。
她产后心情很差,很长一段时间里,季旸几乎寸步不离陪着她,小心翼翼,仿佛一句话都不敢说错。
后来她恢复差不多了,也是他一直带孩子,珍珠几乎都是奶粉喂养,家里育儿师保姆还有营养师时刻侯着,全是他指挥克里斯在打理。
梁思悯一直觉得珍珠很听话,不需要费什么心。
但心里也明白,带孩子并没有那么容易。
今天这个突发事件,才让她切实感受到,到底有多磨人。
甚至这对他来说,是很不值得一提的小插曲。
季旸愣了下,以为她在担心接下来一两个月怎么照顾珍珠,没想到她会突然答谢。
“辛苦什么,带自己孩子,辛苦是应该的。况且我也不觉得辛苦。”季旸捏她的脸,“你不如给点实际的表扬。”
梁思悯:“……那今天允许你在上面?”
季旸掐了下眉心:“谢谢,我只是希望你说两句爱我之类的好听话,倒也不必这么一步到位。”
梁思悯笑了笑,嘴唇往他脸上贴了贴:“结婚这么多年,没发现你这么纯情呢!”
季旸“嗯”了声:“我一向克制矜……持。”
最后一个字,几乎是挤出来,因为梁思悯突然把手伸了进去。
“克制?”梁思悯一边戏弄他,一边问他,“矜持?”
季旸最后咬着牙说:“祖宗,我真是服了你了。”
玩够了,梁思悯收了手,却突然被反按在那里,他拿手铐啪给她拷床头,拍拍她的脸:“玩完就想跑?”
那玩意儿还是程叙弄来的,梁思悯一次没对他用过。
她眯着眼看他:“你完了。”
两个人闹了一夜,凌晨也抱着睡了会儿。
没睡多久季旸就醒了,上午的航班,他要走了。
没吵醒她,也没去跟女儿告别,换好衣服,拖着行李箱走了。
珍珠一醒来爸爸就不见了。
妈妈眼底一片青黑,一个早上都没精打采,打了好几次哈欠,勉强挤出一些精神开车送她去幼儿园。
珍珠和妈妈挥手拜拜,转头就垂头丧气起来,到了教室,忧郁地四十五度仰望天空,叹口气,跟同桌说:“我的爸爸妈妈,可能也要不在一起了。”
同桌给了她一个爱的抱抱。
之后的近一个月,梁思悯每天都是接接送送小朋友,珍珠最近情绪不高,但每天都很乖,搞得梁思悯莫名心里怪难受的。
直到有一天,她去幼儿园参加亲子活动。
珍珠同桌的母亲,欲言又止问她,家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十分委婉但还是忍不住以一种过来人的心情,劝说她还是要注意小孩子情绪,虽然还小,但小朋友其实什么都懂的,别等以后再后悔。
她觉得莫名其妙,仔细问了才知道……
第二天是礼拜天,她脑子里突然有了点想法。
从幼儿园出来的时候,梁思悯就陷入沉思。
回想这一个月里珍珠低落的情绪,她想尽办法,但完全没有思考过任何这种可能。
于是她当晚就约了珍珠同桌的母亲方太太一起用晚膳,详细聊了聊两个小朋友的事。
方太太婚姻破裂也不过这两年的事,闻言苦笑道:“小朋友的情绪其实是很敏感的,陌生人的一句话,偶然看到的新闻,路边遇到的类似场景,都可能让他们有某些不好的联想,但任何事都会有契机,我觉得您还是要自己仔细分析一下。”
这一晚,梁思悯跟很多人聊了天,也反思了很多。
比如路宁说:“我觉得你缺少一点双标精神,很多事其实无关对错,对喜欢的人多一点无理由的偏爱,也没什么。感情也是需要维系的嘛!你家那位那么没有安全感,你就不觉得也有一点点是你的原因吗?”
每对儿夫妻的状态都不太一样,比如她自己,最开始的那几年,她觉得她和周承琛就很难擦出火花,她性格温吞,周承琛仿佛冰窖成精,俩人躺在一张床上,动词睡一夜都说不了几句话。
但他俩其实挺和谐的。
周承琛需要一个体面听话的妻子,她学历还不错,家世一般但也不至于太差。
她需要周家的资源和人脉。
俩人那时都没什么感情,利益捆绑着,稳固而牢靠。
季旸和梁思悯不同,这俩闪婚都闪得无厘头,说是联姻,其实互相也没有多深的利益结合,更何况季梁两家目前各自都风头正盛,还说不上是谁需要谁,就算没有这俩人的联姻,都不会影响公司。
这俩人到现在,是真的靠感情维系的。
季旸的偏爱和钟情一目了然,梁思悯的爱却时而浓烈时而寡淡,看起来缥缈不定的,她当然不觉得梁思悯有任何问题,甚至于觉得梁思悯结婚前更无情一些,婚后也算是改变了很多,她真的对季旸很好了,但既然她现在问了,应该是希望弄清楚原因的。
梁思悯思考片刻,有些发愁地叹口气:“都说女儿像爹,我觉得珍珠跟他一点都不像,现在发现,这性格还真是一模一样。”
一样别扭敏感。
杜若枫则说:“你俩感情好有什么用,关起房门互相恨不得把对方吃了,下了床就开始互怼,我估计你闺女的性格还理解不了什么是打是亲骂是爱,爱需要表达啊我的宝,你都知道每天对着闺女亲亲我的宝贝,你倒是对你老公表达一下,真不怪你闺女觉得你俩感情不好,你看你俩好好说过几句话,外人面前牵过手吗亲过嘴吗?”
梁思悯:“……”
又不是表演。而且她思考过这个问题,几乎没有当着珍珠的面跟季旸吵过几句。
杜若枫在片场陪着拍大夜,懒得跟她掰扯:“还有啊,自从几年前那个破事后,你们两家时不时上个新闻,你和季旸的关系一直在媒体那里从没澄清过,那边编排你俩都不知道编排出多少个版本了,但基本默认你俩各玩各的表面夫妻,虽然不是很重要,但你要是真的不想珍珠被影响,你要么明面做个舆论澄清,要么私下跟珍珠讲明白这个事,但我觉得她还小,很难理解,要不你跟季二商量一下吧!”
关爱小朋友心理健康,真的是一件并不太容易的事。
梁思悯几乎失眠一整夜,第二天一大早突然冲到珍珠宝贝的房间里,给她穿衣服:“宝宝,妈妈带你去个好玩的地方。”
珍珠睡眼惺忪地看着妈妈:“去哪里呢?”
“你猜猜看。”梁思悯亲亲她的额头。
珍珠摇摇头,懒倦道:“妈妈你告诉我。”
梁思悯卖了个关子:“给你个惊喜,先不告诉你。”
但珍珠太聪明了,登机的时候,一听到A城,她就眼睛一亮:“爸爸!”
爸爸去那里出差了。
梁思悯伸出手,跟她击了一下掌:“bingo!”
一路上珍珠都很兴奋,问爸爸在那边干什么,去了是不是就能看见爸爸了,爸爸会跟她们一起回来吗?
梁思悯耐心地解答:“爸爸在出差,我没有告诉他我们要去,我们先去他办公的地方去看一眼,如果爸爸正好有空,我们就和他说句话,但如果他没空,我们就悄悄回酒店,不打扰爸爸工作,好不好?”
珍珠小鸡啄米似地快速点头,梁思悯都怀疑她听没听进去。
对小朋友来说,出差是件难理解的事,就好像去了一个遥远的恐怖的地方,很可能再也不回来了,又或者一回来就要离婚。
梁思悯只是想让去亲自看一眼,爸爸真的只是在工作。
家人很重要,但工作也是很重要的。
季旸身边的秘书琳娜来接她们,一路上都拘谨地给夫人介绍,明达的总部一直在衍城,这边想做个新的基地出来,但派系复杂,互相推诿使绊子,大老板来坐镇的这些时候,效率明显高了很多。
老板这会儿还在开会。
“他很忙吗?要不我回酒店也行。”
琳娜摆手:“不不,季总一直很想您和宝宝,我觉得您出现他会很高兴的。”
她是接到夫人询问季总行程安排消息的时候才知道她过来了,总裁在开会,她就没告诉他,交代了另一个助理,自己过来接了。
季总还不知道这件事。
梁思悯好歹也算是明达的股东之一,之前因为一些原因还在明达挂职过一段时间,虽然现在不接触实务了,就算不是以季太太的身份,以梁总的身份在公司出现一下,也没有什么不可以的。
梁思悯也没再推脱。
到了明达华南中心大楼的时候,季旸刚开完会,他回办公室的时候,一推开门,一个粉色的小团子突然从门后跳出来抱住他的大腿:“Surprise!”
季旸紧皱的眉头忽然舒展开,眼神里是难掩的惊喜,他弯下腰把女儿抱起来:“你怎么来了,妈妈呢?”
说着,他擡头逡巡,没看到,眼神慢慢失望起来,甚至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莫名觉得会有什么不好的事发生。
大概骨子里就觉得,梁思悯不会主动来找他,更不会带上女儿。
因为她自己过来可能是因为公事,顺道来,带上女儿几乎毫无疑问是来看望他。
他很难想象她会做这种事。
“宝贝怎么来的,谁带你……”
身后有人进来,梁思悯从背后推了两个人一把:“堵门口干什么!”
季旸被推进去,回过头,看到梁思悯反身关了办公室的门,顺带反锁了,然后突然过来,亲了下他的脸:“想你了,带女儿来看你,如果你不欢迎,我们马上就走。”
季旸甚至害怕她会走,突然后退一步,抱紧珍珠,很有一种挟天子以令诸侯的姿态。
梁思悯忍不住笑了声:“你干嘛!魂不守舍的,难道你在外面养情人怕我发现?”
季旸捂了下珍珠的耳朵:“当着孩子面,说的什么。”
说完,低头跟珍珠说:“妈妈开玩笑呢。”
梁思悯点点头,也看珍珠:“嗯,你爸要是真的喜欢别人不喜欢我们了,我就拿大铲子把他铲出家门,头给他拧掉,再踩两脚。根本就不会跟他说话了,知道吗?妈妈喜欢爸爸,所以才会跟他开玩笑,会逗他,会故意气他,会骂他。”
珍珠头抵在爸爸锁骨:“真的吗?”
“真的,爸爸妈妈从不骗你。”季旸低头亲了亲她的额头。
珍珠隐忍了好久的委屈终于还是爆发了,抽抽噎噎问:“你们真的不会离婚对吗?也不会各自都有新的家对吗?”
“当然不会。”两个人异口同声。
季旸抱着珍珠去了办公室的休息区,坐在沙发上,按了内线要人送杯热牛奶进来,顺便擡头问梁思悯要不要喝点什么。
梁思悯摇摇头,有些心不在焉,擡头打量他的办公室,比衍城那边小很多,没什么装饰,就是个临时办公室的模样。
琳娜进来送热牛奶,知道是给小朋友的,还体贴地放了几块儿曲奇。
珍珠喝了半杯,大约是坐飞机太累,趴在爸爸怀里就睡着了。
梁思悯哭笑不得,跟他解释来龙去脉。
季旸沉默片刻,突然说了句:“抱歉,可能也有我的原因。”
小孩从小就是他带的,他的情绪很容易影响孩子,大约他的不安时不时就会冒头,或许他以为他克制得很好,但对于几乎时时刻刻带在身边的孩子来说,应该还是不可避免被影响了。
可能是他的情绪,不经意的某句话,某个瞬间难掩的忧虑……
所以珍珠才会做这种看起来无厘头的联想吧!
梁思悯沉默了很久,最后指挥他把孩子放下来,问他这会儿有多久的空闲,季旸擡腕看了下表:“大概二十分钟。”
梁思悯点点头:“把孩子放这儿,让你助理看一会儿,找个安静的地方,我跟你说几句话。”
季旸把琳娜叫进来,然后带着他去了楼顶的花房,锁了天台门,就没有人会过来了。
梁思悯突然拉住了他的手:“你身边有女助理的第一天就有人过来跟我说,我竟然这么放心你,我其实没那么放心,我找人要了资料,你应该记得我亲自去了一趟公司,虽然那天找你有别的事,但顺便也看了你身边的人。因为她们能力很强,也很踏实,我没有提是尊重你,也尊重她们。我不希望我轻飘飘一句话,影响你正常的工作。”
季旸一直看着她,其实并不太明白她突然说这些是什么意思。
“季旸,我觉得我说过很多很多次我爱你,但你总是听不进去。或许你渴望的是一种我暂时给不了的东西,我理解不了,我希望你可以明确告诉我,你想要我做什么。我没有不用心,只是你给我的很多了,我对你没有再多的要求了,也很喜欢现在的生活,喜欢我们的家,我也想给你点什么,但我觉得你并不缺什么,你告诉我,你想要我做什么才会觉得踏实?”
梁思悯困惑不解地看着他。
他的抱歉她瞬间就理解了。
从怀孕的时候她就发现了,他内心深处好像有个补不完的洞,呼呼吹着冷风,她有时候能明显感受到他的不安,但她真的不知道他究竟在不安些什么。
这些年她以为他已经被填补了。
但她没想到竟然一点都没有吗?
这么思来想去一通,她自己都有些委屈了。
“我对你哪里不好?你想要的我什么没有给,结婚后我也没碰过任何人,你不喜欢别人接近我,我都尽量避开了,避不开也拒绝了,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季旸突然钳住她下巴,吻上去,撕咬她的唇,吞掉她的舌尖,他那填不完的黑洞,大概只是一点执念。
“跟你没有关系,是我自己的原因,我不相信这个世界上有无条件的纯粹的爱,爱总是有所图的,但我身上并没有什么是对你来说不可取代的东西,所以我并不觉得我是你的最佳选择。”
两个人嘴唇挨着嘴唇,说话的时候只能用气声,他的声音显得消沉而颓丧。
梁思悯微微擡头再次吻上去,含糊不清地嘀咕几句,突然咬他一下,然后直起身,利落从他身上下去,顺便踢开他的腿,挨着他坐下来。
“那你就好好反思一下自己,六年了,你知道六年是个什么概念吗?奥运会都快举办第二届了,上学的时候初中高中都念完了,普通大学也就四年,六年是漫长的两千多天,五万多个小时,咱俩结婚这么久连真的吵架都没过几次,你天天脑补我会出轨,你合适吗?你是不是有病?”梁思悯骂人还是一如既往的流畅。
被她拧着眉头数落一通,他倒是心情舒畅了不少。
勾着唇角笑了下:“对不起我错了老婆,我好好反思。”
梁思悯眉头拧得更深了:“笑,你还笑,你是不是耍我玩呢?”
季旸瞬间恢复严肃:“没,真没有。”
梁思悯“哼”一句:“真的太过分了季旸!”
季旸揽住他的腰:“我真的错了。”
“嗯?那意思是你上一句是假的错了?”
“你存心找茬呢?”季旸防止她突然生气,提前捉住她手腕。
梁思悯才没那么幼稚,她提了一个要求:“以后不许再提我会不喜欢你这件事,想都不要想。你能做到,我就也可以答应你一件事,随便你提。”
人的确是很难改变一些根深蒂固的存在于潜意识里的一些想法,但只要有心,就没有什么是改变不了的。
她说这话也不全是为了珍珠,她也希望他明白,他的妥协和让步她都看在眼里,她只对完全不在意的事才会寸步不让,人对喜欢的人喜欢的事,总是会格外宽容一点的。
她愿意为了他,为了这个家,做出一些改变,只要是他需要。
季旸低头沉默,思考很久,突然擡了头看着她。
梁思悯也认真盯着他,等着听。
季旸犹豫片刻,说:“我想试一次全程在上面的感觉。”
梁思悯沉默好几秒,咬牙切齿说一句:“滚。”
还以为他狗嘴里能吐出什么象牙。
过了会儿,季旸才笑着把她抱进怀里:“给你开个玩笑,我对我俩夫妻生活挺满意的,对你也很满意,你什么都不需要改,只是可以试着多依赖我一点,多需要我一点,就够了。”
梁思悯擡他手腕看了看表,时间差不多了,拉着他下去。
一边走一边说:“我还不够依赖你?你就差替我吃饭了吧!你说我不是非你不可,但客观上你也不是非我不可,既然你觉得你非我不可,那你又怎么知道我不是。真不知道你是有什么毛病。”
沉溺在爱里的人,总是觉得自己快被溺死了,要很多很多的爱才会满足。
他其实一直都明白,她早就切换到了婚姻模式,他只是一直没有……从热恋中走出来。
季旸牵着她的手,心情很好:“可能是梁思悯病吧!”
除了你,无药可医。
梁思悯:“……”真想揍他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