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两个灵魂
手心是肉,手背也是肉。
城主夫人呆坐半晌,眼中骤然落下泪来,她只当自己的儿子生了一场奇怪的病,病好了,便雨过天晴,什么事都没有了,可是现在眼前这个姑娘告诉她,她的儿子身体里有两个灵魂,需得除去一个才能正常?
可……不管哪一个,那都是她的儿子啊……
她怀胎十月,视若珍宝的儿子,她苦命的儿子……
要去了一个……这是在生生地剜她的肉啊!
见城主夫人泪水涟涟梨花带雨的样子,青月有些坐立不安起来,虽不知她因何哭成这副伤心欲绝的模样,可毕竟拿了人家的金子,拿人手短,她总不能袖手旁观,然而想起盘玉在时,每每伤心她出言安慰总能气得盘玉暴躁如雷,又实在对自己安慰人的本事没什么信心,怕说错话惹城主夫人生气,只得讷讷地道,“要不……过两日再说?”
听了这话,就好比一个被判了死刑的囚犯得知还有缓刑,城主夫人心里稍稍好受了一些,拿帕子拭了拭眼泪,勉强扯出一个笑来,点点头,“嗯,那就过两日再说吧。”
青月忽又想到这城主夫人似乎对玉面公子连玉卿不甚熟悉了解,为了公平起见,也应该了解一番,便又道,“趁这两日,夫人也好了解一下玉面公子连玉卿,两相比较一下,再决定留下哪一个,将来也不至于会后悔。”
城主夫人闻言,心口一痛,刚刚止住的眼泪又涌了出来。
见她捂着胸口哭得几欲窒息的模样,青月后退了一步,默默地闭上了嘴,唔,她……是不是又说错话了?
好在城主夫人哭了一阵,很快便缓过神来了,她哽咽着握住了青月的手,“如此……如此就麻烦姑娘在府里住上两日了。”
青月哪里敢不应下,怕她再哭,忙点头同意了。
城主夫人得了她的话,又往连二公子的房间看了一眼,低头抹着眼泪,失魂落魄地走了,留下青月一脸茫然地呆立在房门口。
“阿姐,你心太软了。”怀里,傀儡雨生抱怨道。
心太软?
说什么傻话呢。
她根本没有心啊。
青月摸了摸傀儡雨生的脑袋,见城主夫人已经走远了,完全忘记要安排她住下这回事情,想着自己对城主府不熟悉,一时也无处可去,便决定再去看看连二公子。
于是,转过身,她又推开房门走了进去。
房间里很安静,被捆得跟个棕子似的连二公子挺尸一样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没了之前活蹦乱跳的劲头,想来该是蹦跶累了。
“你都听到了吧。”青月走上前,在他面前蹲下身,道。
她和城主夫人说话的时候就站在门口,并没有避着他。
连二公子沉默。
“青月……”沉默了一阵,他忽然看向青月,软软地唤了一声。
“闭嘴!”不待青月开口,他的眉头猛地皱起,一脸烦躁地道,“这个时候让我安静一下成不成!”
“可是我想跟青月说说话……”表情一变,他又可怜巴巴地挎着脸道。
“你大爷的这个时候还有心情发春!我们两个只能留一个你没听明白吗?!”他恶狠狠地道,面色有些狰狞。
那个软绵绵的声音和可怜巴巴的表情没有再出现,房间里一下子安静了下来,气氛沉默得可怕,只有烛火偶尔跳跃一下,发出细微的响声。
许久之后,他才开口。
“我凭什么相信你?”他看向青月,面色冷凝,是玉面公子连玉卿。
“你已经相信了啊。”青月有些奇怪地看着他,如若不然,他刚才干嘛凶连二公子,更何况,他自己的情况自己应该相当清楚啊,两个灵魂这种事情旁人不知道,他自己应该是心知肚明的。
连玉卿的脸色立时有些不大好看,他额头的青筋跳了跳,似是在极力忍耐着不发怒,半晌,他忽然道,“就这样维持现状不行吗?”
他说得很含糊,但青月明白他的意思,她摇了摇头,“情况已经有些严重了,按常理来说,一个身体里只能有一个灵魂,而且随着你身体的成长,你的灵魂也会成长,如今你的身体已经快要无法负荷两个灵魂了,所以才会出现两个灵魂同时占据身体的错乱情况,长此以往,不出两年,你就会暴体而亡。”
连玉卿又沉默了下来,面色有些难看起来。
“青月……”他忽然弱弱地开口。
“闭嘴。”眉头一皱,他又磨牙道。
“呜呜,你不能这么霸道,一直都是你在说,我也想跟青月说说话啊……”
“你这白痴!不准你用我的脸哭!”
“呜呜……”
……
青月默默抱紧雨生站起身,往后退开几步,扭头看向一旁桌子上的点心。
唔,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嘛。
房间里,连二公子自己跟自己吵得热火朝天,青月抱着傀儡雨生坐在桌边喝茶吃点心。
等青月把一盘子点心都吃完了,意犹未尽地看着盘子里的点心渣渣的时候,连二公子终于跟自己吵完架了。
听他安静了下来,青月狠狠心将视线从盘子上挪开,扭头看向了坐在地上的连玉卿。
“谈好了?”青月问。
“这样的情况还能维持多久没事?”开口的是冷静的连玉卿。
“虽然说不出两年,但保险一点的话,大约一年半左右吧。”青月想了想,回答。
“那就以一年为期好了。”连玉卿声音微微低沉了些,“不管留下哪个,等一年后再决定吧。”
以一年为缓冲期限,对城主夫人来说也是好事。
青月深以为然,可是问题在于,她不能一直住在城主府啊,以前盘玉住到神庙之后,曾经跟她说过,她赖在族长家不走的那段日子,是她最讨厌她的日子,因为她的脸皮厚到令人发指……
这么一想,她摇摇头,十分自觉地拒绝道,“一年太久了,我不能一直住在这里。”
如果盘玉在的话,一定会十分欣慰吧,毕竟城主府的点心很不错呢,她也是下了很大的决心的,青月认真地想。
“你要离开翼城?”连二公子一听这话,按捺不住了,立马接管了身体,他瞪大眼睛,一脸泫然欲泣的表情。
青月摇摇头,翼城很有趣,而且她刚刚才租好房子,买齐了生活用品,最重要的是,她还准备了一大堆的零嘴小吃呢,那些都很好吃,就这么丢弃太可惜了。
“既然不离开翼城的话,那就住在这里啊。”连二公子眨了眨还泛着水光的眼睛,一脸的恳求,“住在这里很方便的!”
青月还是摇头,态度十分坚决的样子。
“我们家的花园很漂亮,花园里有极品牡丹,还有仙兰,而且我还专门种了你最喜欢的玉仙花,虽然不知道能不能成活……”连二公子快哭了,见青月还是一脸坚定毫不心动的模样,他又急急地道,“还有还有我们家的厨子手艺也很好,他会做好多好多菜,比如说蟹粉狮子头啊奶汁鱼片啊五彩牛柳啊……”说着说着,连二公子的声音越来越低,然后有些颓丧地垂下了头,他都在胡言乱语些什么呢……
青月的眼睛却是越来越亮,他怀里的傀儡雨生擡手捂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这个傻小子误打误撞竟是戳到阿姐的死穴了……
“点心也会做么?”她终于按捺不住问,一脸跃跃欲试的表情。
连二公子猛地擡起头,忙不叠地道,“会会会,他会做的可多啦,什么栗子糕、豆沙卷、核桃粘啦,都会做!”
青月心动了。
连二公子一见有门,忙又吹嘘到,“我们家厨子是从京城来的御厨,整个翼城都没有比他再好的厨子了!”
青月捏了捏拳头,坚定地点头,“好,就住这里。”
“嘎?”幸福来得及突然,连二公子卡壳了。
“给我收起那副蠢样子!”玉面公子脸色一正,不满了。
但是只一瞬间,又恢复了一脸傻笑的模样。
青月默默地看了一阵,抽出一根细细的魂丝,低头编了一枚小小的指环。
指环很普通,乍一看像是白银质地的,相当不起眼。
走上前,她弯下腰,将编好的指环递给坐在地上的连玉卿,“我想你们应该需要这个。”
“这是什么。”连玉卿一脸戒备的看着她,似乎是在提防着这个妖女使阴招。
一边说着,他却又很快露出了一脸欢快的表情,十分吃力地扭动着身子,从青月手中接过那指环,十分欢喜地套在了自己的无名指上,还扭着脖子左看看右看看,一副幸福得不得了的表情。
这可是青月送给他的礼物呢!
青月默默地后退一步,忽然觉得不忍卒视。
饶是她,这样快速且毫无违和感的变脸也有些吃不消,更何况是城主夫人和其他人了。
“青月,谢谢你送我礼物,还答应住在城主府照看我。”连二公子一脸感动地看向她,随即又有些低落,“对不起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我的病情,因为我担心你会害怕我讨厌我,结果却因为我的自私差点伤了你。”
“不必放在心上。”青月走上前,解开了捆着他的绳子。
连二公子有些慌张地摇头,“别别,还是绑着吧,我怕他会伤着你……”
“不必担心,你戴着指环他是出不来的。”青月一脸淡定地道。
连二公子一愣,这才发现那个玉面公子的灵魂已经许久没有冒出来了,不由得又有些担心,“他一定气坏了……”
“反正有一年的时间,你们总不能一直这样抢着说话,被外人看到会很麻烦,就用这个戒指为限制,每人一天轮流交换,再公平不过了。”青月淡淡道。
“青月你好厉害,什么都懂!”连二公子星星眼看她。
“还好。”青月没什么诚意地谦虚了一句,嘴角却是微微翘了一下。
雨生眼尖,一下子看到了,在心里点点头,哦,原来阿姐喜欢有人拍她马屁。
因为被捆了太久,连二公子起身的时候才发现脚上发麻,身子一歪,又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在青月的搀扶下,才好不容易站起了身子,在一旁桌边坐下。
青月看了看只剩渣渣的点心盘子,破天荒地觉得有些过意不去,便顺手倒了一杯已经冷掉的茶给他。
连二公子一脸感动地伸手接过,“青月你真好。”
“嗯。”青月完全没有要脸红的自觉,十分坦然地接受了夸奖。
这个时候,天已经蒙蒙亮了,不知不觉间,黑夜已经悄然过去,连二公子一口一口喝掉了杯中的冷茶,擡头看了看天色,想着娘亲肯定又为自己担忧了一夜,不由得有些黯然。
“青月,我是不是很没用……”他有些低落地道。
“为什么这样说?”青月歪了歪头,不解。
“我从小身体便不好,不如哥哥厉害,又让娘经常为我的身体担忧,为此,娘也不知道落了多少眼泪……”连二公子垂着头道,“还有上一回,我明明答应了要去赎你……可结果却不小心被困住,结果差点误了时间铸成大错……我总是这样没用,仿佛什么事都会被我搞砸呢……”
“我在清歌苑的时候,听他们说起城主府的连二公子,是极其聪慧的,十二岁就中了举人,还是头名的解元,虽然后来因为身体不好,被城主夫人拘着养了一阵身子,可是前年去参考,又做了贡生,还是头名,听他们说,这是很了不起的事情。”青月看着他,声音平平的,脸上的表情却很认真,“而且你答应来赎我,你也真的做到了,即使被困住,即使鼻青脸肿狼狈不堪,你还是遵守了自己的承诺,这对我很重要。”
这对我很重要。
青月在心底又轻轻重复了一遍。
连二公子怔怔地看着青月黑白分明的眼睛,感觉脸一点一点烧了起来,“我……我真的有这样好么……”
“嗯。”青月点头。
连二公子感觉连耳根子都烫了起来,他仿佛火烧屁股一下跳了起来,“天……天亮了,我带你去娘那里……”说着,便急匆匆地冲出了房门。
看到“重病”的连二公子精神奕奕地冲出房门,一路遇到的丫环小厮都是一脸惊喜的表情。
“二公子,您怎么出来了?”刚到城主夫人的院门口,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姑娘便迎了上来,面上带着些惊喜和疑虑。
青月认出她正是那个随城主夫人去找她的少女。
她说她是城主府的丫头。
“她是阿婉,我娘的贴身丫头。”连二公子轻咳一声,说着,扭头对那丫头道,“阿婉,我来找娘。”
“夫人正在房中小憩,见到二公子一定会很开心的。”阿婉笑着在前头引路,“二公子,青月姑娘,请随奴婢来。”
一面招呼着,她一面走进了院子,扬声道,“如玉,快去禀报夫人,二公子和青月姑娘来了。”
正站在院子里浇花的丫头笑眯眯地点点头,放下水壶,快步走到房门口,掀开帘子钻进了屋子里。
待连二公子和青月走到房门口的时候,那个叫如玉的丫头已经掀开帘子在等着了,城主夫人似乎一夜未睡的样子,眼睛红肿着,可是面上很干净,衣服也很整洁,显然已经重新梳妆过了。
见连二公子和青月走进房间,城主夫人有些欣喜地站起身,随即又有些迟疑地看向连二,“玉卿你……”
“娘,是我。”连二公子轻声道。
城主夫人微微一愣,随即一下子红了眼眶,她几步上前,想像小时候一样将他揽在怀中,却发现因为他个头太大而只能依着他。
“玉卿,没事就好,没事就好,可吓坏娘了……”她哽咽着道。
连二公子轻轻安抚着自家娘亲,却因为被当成小孩子而有些脸红,只得有些羞赧地轻声道,“娘,青月在呢……”
城主夫人松开手,后退一步,拿帕子拭了拭眼泪,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让青月姑娘见笑了。”
青月摇摇头,“我不会笑的,你们自便。”
城主夫人微微一愣,随即又觉得这姑娘着实不通人情事故,憨傻得有些可爱。
“娘,我和他商量好了,以一年为期,每人一天轮流交换,最后再决定……留下哪一个。”那厢,连二公子忽然轻声道。
城主夫人面上的笑意微微一僵,随即点点头,低头拿帕子擦了擦眼睛,“这样也好,也好……”
毕竟,还有一年的时间不是么……
“娘,这一年里,青月姑娘已经答应住在府里了。”连二公子换了个轻快地语气,又道。
城主夫人闻言,上前轻轻执起青月的手,眼睛红红地道,“好姑娘,多谢你了。”
“不用谢,听闻府上厨子手艺很好,不知可否参观一下厨房?”青月摇摇头,然后又颇有些迫不及待地道。
城主夫人一时有些跟不上青月跳跃性的思维,愣住。
“咳,娘,我就先带青月去厨房了。”连二公子轻咳一声,赶紧拉着青月匆匆走了。
城主府有一个大厨房,还有数个小厨房,那个传说中来自于京城的御厨是城主为城主夫人特意找来的,放在了城主夫人专用的小厨房里。因为城主夫人是京城人氏,对于翼城的菜品有些不适应,爱妻如命的城主便特意上书皇帝,求了一名御厨来。
因为连二公子先前夸下了海口,所以他并没有带青月去大厨房,而是领着她钻进了城主夫人的小厨房。
这个时间,正是忙着准备早膳的时候。
青月远远的就闻了香甜的糕点味,很是心旷神怡,当下便觉得留在城主府是一个相当英明的决定。
而这个时候,城主夫人正站在院子里,远远地看着小厨房的方向。
“玉卿看起来真的很喜欢那姑娘啊。”回过神来,城主夫人轻声叹息。
“夫人何必担忧,若是二公子喜欢,将她收了房便是。”阿婉笑着道,“城主那边,夫人好生劝劝就是,虽然她出身清歌苑,但也算是清白之身跟了二公子的。”
这么说的时候,其实阿婉是相当不屑的,这样一个出身清歌苑的女子,也不知道是哪辈子修来的福气,竟得了二公子的青眼。
“未娶妻先纳妾……只怕那个倔脾气又要揍人了。”城主夫人又叹了一口气,“罢了,玉卿身体本就不好,这一回我怎么也得圆了他的心愿才是,阿婉,你去给那姑娘准备房间,不要怠慢了。”
“是。”阿婉领命退下。
而这个时候,青月还丝毫不知道自己的终身大事已经被人莫名其妙地擅自作了主,正捧着软乎乎的糕点吃得不亦乐乎。
若是盘玉在,八成又要骂她了。
吃吃吃!就知道吃!你是猪吗!除了吃你还会干什么啊!什么东西都吃,你就不怕撑死吗!
早晚死在贪吃上!吃货!
可惜盘玉不在了。
八、禁制
果然不出城主夫人所料,下午城主回府,听闻连二公子带了一个出身清歌苑的女人回府,立刻拿着鞭子杀到连二公子的房中一顿猛抽。
而这个时候,城主夫人正因为一夜未眠而在小憩,青月正在自己房中尝试着各种新奇的小点心。
雨生默默坐在青月的膝上,略有些不快,阿姐的房间竟然同连二在一个院子里,还挨得那样近,纵然雨生不解世情,但也知道书上说的男女七岁不同席,在那依族部落的时候不兴这一套,可这里是翼城啊,连二还是个书生,总该知道避嫌才是。
而且……那个领他们过来的婢女的态度也令他极不舒服,虽然一副温柔可亲的模样,可眼底分明带着不屑,明明是连二那个混蛋求着阿姐住下的,如今倒仿佛是阿姐要赖在城主府不走似的。
“咦,刚刚好像有谁冲进连二公子的房间了?”正在吃点心的青月微微一顿,擡头看向门外。
“没有啊,阿姐看错了吧。”傀儡雨生否认。
“肯定有,不会看错。”青月对自己的眼神很自信。
“是吗?不过能够这样直接闯进连二房间而没有被院子外面的小厮拦下的,肯定不是他爹就是他兄长了吧,听说连二他兄长在前线打战,那么应该就是他爹了,不会有事的。”傀儡雨生十分随意地分析道。
“可是,好像还拿着鞭子。”青月又道。
“父亲教训儿子那是天经地义的,阿姐也不好插手,而且当爹的怎么可能真打儿子,估计也就是吓唬吓唬的程度而已吧。”……才怪。
傀儡雨生想着即将看到连二那张久违了的猪头脸,心中稍稍舒畅了一些。
青月想了想,觉得雨生说的很有道理,便继续心安理得地吃点心了。
于是待城主夫人得了消息赶来的时候,连二公子已经被抽得在地上直哼哼了。
“老爷!”城主夫人见状,几欲昏厥,她强撑着上前一把推开城主,俯下身护住躺在地上的连二公子,恨得泪水涟涟,“你不如直接打死我算了!”
听到城主夫人惨烈的叫声,青月觉得有些不对了,她蹙了蹙眉站起身,“还是去看看吧,连二公子的身体状况不是很好,不耐打的。”
傀儡雨生见阿姐表情慎重,也不敢再作怪,忙点头说好。
这厢,城主夫人依然护着连二公子,连哭边数落城主的不是。
城主虽然在外威严,但在府中着实是有些惧内的,当下讷讷地收了鞭子,“夫人快快请起……我只是小小教训一下这孽子罢了……”
“小小教训?若是我再来迟一些,玉卿怕不是被你打死了吧。”城主夫人冷笑。
“怎么会……”城主说着,眉头一竖,瞪向趴在地上装死的连二公子,“连玉卿!是男人就给我站起来,只会躲在女人身后算什么男人!”
连二公子只觉身上着实疼得厉害,又见娘亲来护,本欲彻底装死,奈何一擡头便见青月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正站在门口看着他,当下咬牙撑住男儿气概,颤巍巍地站了起来。
在城主夫人的刻意安排之下,青月的房间离连二公子的房间并不远,只是原先就算听到了些动静,也只以为是如雨生说的“吓唬吓唬”的程度,如今见连二公子被抽得满地打滚,不由得愕然。
城主夫人含泪扶住儿子,“我儿休要逞强……”
城主见此情状,愈发恼火,他凭战功得到陛下的赏识,平生最看不惯的便是弱不禁风的书生作派,偏他这小儿子就是这副文质彬彬的德行,平日里老实念书还好,如今竟也学了这般风花雪月的龌龊心思,常出入烟花之地也便罢了,如今竟然还将那种女人带回了家,简直就是斯文败类。
这么一想,他手中的鞭子便又劈头冲着连二公子抽了过去。
城主鞭法极准,虽然有城主夫人护着,但那鞭子愣是绕过了城主夫人,直直地冲着连二公子去了。
青月眉头一皱,闪身上前,一把握住了鞭子。
“你是谁?”城主不曾料到竟有一个陌生的少女上前来握住了他的鞭子,不由得愣住。
“她便是玉卿从清歌苑带回来的姑娘。”城主夫人没好气地道。
城主闻言,上上下下将她打量了一番,心中很是惊讶,不是他自大,普天之下能够接住他鞭子的人着实不多,眼前这个看似弱不禁风的少女竟有这样的能耐?
“若是再打,便不必等一年之期了。”青月淡淡地看着城主,开口道。
“啊?”城主一愣。
城主夫人却是已经抱着连玉卿大哭起来,一口一个“我可怜的儿啊……”
城主有些头疼地看了一眼哭得满面狼藉的夫人,眼见她抚着心口哭得几欲喘不过气来,不由得又有些心疼,忙对站在一旁的阿婉喝斥道,“还不快去扶夫人坐下!”
城主位高权重,加上天生冷面,在府中一向积威甚深,被喝斥了的阿婉吓了一跳,慌忙上前扶住了夫人。
连二公子见城主面色难看,当下也不敢再造次,忙帮忙将城主夫人扶着在一旁坐下。
城主这才皱着眉看向面色冷清的青月,“姑娘何出此言?”
青月倒有些讶异,“夫人没有跟你说过连二公子的情况吗?”
城主微微一愣,转而看向坐在扶手椅上抹眼泪的夫人。
城主夫人捏了捏手中的帕子,遣退了所有的下人,这才泪眼朦胧地看向城主,哽咽着将事情的始末讲了一遍。
城主一脸的惊愕,“这样大的事情,你为何一直瞒着我。”
城主夫人闻言又哭了起来,“你原就不喜欢玉卿,若是知道他得了这样的怪病……”
城主叹气,只觉得有些无言以对,平日里聪慧无比的夫人一碰上这小儿子的事情便丝毫没了分寸,他就算是往日里对玉卿严厉了些,可那也是希望他能成器,一样都是他的儿子,哪里就会不喜欢他了。
想到这里,他看了一眼垂着头默默站在一旁的连玉卿,眼中闪过一丝疑惑,夫人不知道玉面公子的名声,他却是知道的,只是……这个自娘胎里出来就身体孱弱的小儿子竟会是那神秘而又威名赫赫的玉面公子?
“不知姑娘师承何处,又因何陷身清歌苑?”城主收起思绪,转而蹙眉看向青月,旁的先不说,不管怎么想,这个能一手接住他鞭子的姑娘身份着实有些可疑。
师承何处?
青月一时有些茫然。
她知道自己的来历肯定有些问题,但问题在于她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何来历……这要她如何相告?
“爹,您不要为难青月了。”连二公子亲眼见过青月与清歌苑丝碧对战时的惨烈情形,知她不是一般人,甚至也许可能不是人……此时见她不语,以为她有难言之隐,一时忘记了自家老爹的威严可怕,忙上前英雄救美道。
“荒唐!她一个来历不明的青楼女子,如何能有此等身手,又能看出你的病因,这诸多可疑之处,你要我视而不见,由着她在府中住下吗?”城主冷声道。
“英雄莫问出处,青月是因为我的病才不得已在府中住下的,本是我的恩人,又为何要在此接受您的盘问,莫非这便是您的待客之道吗?”连二公子挺直了胸膛,将青月护在身后,一脸严肃地朗声道。
只是那严肃的表情出现在那张鞭痕交错的脸上便有些滑稽了。
城主冷冷地看着挺直胸膛站在自己面前的连二公子,抿唇不语。
“老爷……”见他们父子两个又杠上了,城主夫人起身想劝。
城主却不理她,只一径看着连二公子。
连二公子被城主那如有实质的视线看得两股战战冷汗直流,却始终梗着脖子护着青月一步不让。
城主盯着他看了半晌,忽尔嗤笑,“倒难得有个男人的样子。”说着,竟是径直越过他走向站在一旁抚着心口的城主夫人,“夫人,你身子一向不好,大夫明明嘱咐过你不可忧思过甚,还是回房用些保心丸吧。”
城主夫人冷笑连连,“你如今倒记得我不能忧思过甚了。”
城主讪讪一笑,便要扶着她走。
“等等,我还要给玉卿上药呢,你刚刚下手那样重……”城主夫人蹙眉道。
“不是有青月姑娘在么,她既然知道玉卿的病,定然医术不错。”城主摆摆手,不以为然地说着,不顾城主夫人的抗议,半哄半扶着她走了。
青月疑惑地看向怀中的傀儡雨生,“谁告诉他我有医术的?”……还医术不错?
傀儡雨生冷哼一声,不满道,“前一刻还在说阿姐可疑,后一刻便可以这样放心地将连二交给你,简直莫名其妙不知所谓。”
两人说着,见连二公子仍是梗着脖子一动不动地站在原地,不由得有些奇怪。
“连二公子,你怎么了?”青月疑惑地走到他面前,问。
“我……脖子抽筋了。”连二公子泪流满面。
他为何要在心仪的女子面前这样丢脸啊……
而此时,城主府前,突然出现了一个身着白色广袖长裙的美貌女子,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七弦门的大长老青缨。
她身姿轻盈,旁若无人的走近城主府的大门,门前的守卫竟仿佛看不到她似的,一点都没有察觉到有人要闯城主府。
然而,就在她擡脚将要踏进城主府大门的那一刹那,却猛地被一股巨力弹开,她有些狼狈地后退几步站稳了身子,惊疑不定地看向那弹开她的地方。
仔细瞧了半晌,她才瞧出了几分端倪,竟是一个隐藏性极高的高级禁制法阵,整个城主府都被护在那禁制之中,普通人可以来去自如,像她这样的修仙者却无法踏入半步。
看这禁制法阵的手笔……倒像是出自一个熟人之手呢。
青缨眯了眯漂亮的眼睛,眼中没有怒意,倒是露出了几分兴味盎然的神色来。
她得知青月在清歌苑的消息之后便去了一趟清歌苑,却不料丝碧那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不但放跑了青月,竟然连自己的小命都搭上了,好在城主府连二公子的名声还算响亮,稍稍一问就知道了青月的去向。
只是……竟没料到还有这意外之喜啊。
这禁制法阵的手笔,分明便是出自那玉面公子之手。
要知道她自错估了他的实力不慎伤在他手下之后,便一直再没有得到他的消息,却没有想到原来一贯神龙见首不见尾行踪成谜的玉面公子竟然就在城主府啊,这可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废功夫了。
人来人往热闹喧嚣的大街上,并没有人发现城主府前站了一个美貌的白衣女子,赶路的行人,街边的摊贩,都忙忙碌碌地各自做着各自的事情,间或有人交谈几句。
忽尔,不远处的小面摊上传来的几句交谈声入了她的耳。
“听说了没有,前线传来消息,城主府的连大公子又立功了,把那些蛮夷一路打得落花流水,真是痛快极了!”
“那才是真丈夫啊!明年等我家娘子临了盆,我也投军去。”
“哈哈哈,就你?被你家那母老虎听到你又有了投军的念头,八成又要操着烧火棍满大街追着你打了吧!”
“哼,无知妇人而已,我那是不跟她一般计较,她怀着孩子,我让着她,反正明年我是一定要投军去的。”那人话音一转,又道,“说来也怪,连大公子那样的英雄人物,怎么就有那么一个弱不禁风的弟弟。”
“是啊,听说连二公子又病了。”那人叹道。
“他病了有什么稀奇的,不是三天两头的在病么,诶,我跟你说啊,我家小舅子在城主府当杂役,听说那连二公子病得十分蹊跷呢。”另一人看了一眼城主府的方向,压低了声音。
“怎么说?”那人好奇道。
“他竟以为自己是另一个人呢,不过也听得不真,连二公子发病的时候,城主夫人把他关在自己院子里,不让人近身的。”那声音神秘兮兮的,愈发的小了。
只是作为修仙者,再细小的声音瞒不过青缨的耳朵。
青缨微微扬起眉。
病得以为自己是另一个人?
她的嘴角渐渐露出一丝志在必得的笑意来,又在城主府外站了半晌,她终是拂袖离开了城主府,向清歌苑而去。
清歌苑少了一个香微,少了一个青月,人气非但不减,却反而有更盛从前之势,因为这里新来了一个美人。
新来的美人叫白术,喜穿白衣,性子清傲,虽然容貌比起先前那闹了一场,被城主家二公子赎走的美人青月要逊色三分,但却凭着一手出神入化的剑术在翼城声名鹊起,风头一时无两,虽然还未挂牌,却已稳占了十二钗之首的位置,风采一时无人可及。
然而此时,这位风采无人可及的美人正面色沉沉地坐在房中,一脸不愉的样子,平素总是风情万种的莞美人则是低眉顺眼地站在一旁。
白术当然不高兴,她本是七弦门大长老的亲传弟子,前途无量,怎么甘心就这样被困在这凡尘俗世的方寸之地,师父竟也一点都不顾念她,就为着她昧下了丝碧的功劳那一点小错这样惩罚她,竟让她来接替丝碧那个蠢货的位置,常驻清歌苑,成为管理七弦门在翼城产业的执事。
这也是她想不明白的地方,师父一向宠她,就连当初她设局陷害丝碧,把丝碧赶下七弦山,师父知道了,也只是小小的警告了她一番,如今丝碧那个蠢货都死了,师父怎么反而对她这样严厉了起来……
屋子里的气氛有些凝窒,莞美人低垂着眼帘,十分乖顺的模样,她伺候过前一任使者,自然知道这些心高气傲的“仙人”是极不情愿来这世俗之地的,这人间繁华地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贬谪之地而已,来这里心中自然是万般不忿的。
而且这些“仙人”素来牌气古怪,前一任喜欢扮猪吃老虎在她身边当侍女扮低调,这一位却是成了名动翼城的十二钗之首,虽然行事手段南辕北辙,可她们有一点却是相同的,那便是他们都不把凡人当人看。
在他们眼中,凡人都是蝼蚁。
清楚地知道这一点,莞美人只一径低着头,唯恐引起她的不快。
这时,突然一道白光闪过,屋中凭空多出了一道人影。
“师父!”看到来人,白术一脸惊喜地站了起来。
一旁的莞美人听到白术口中的称呼心中悚然一惊,这一位的师父,可是七弦门的大长老……
想起那位大长老,她甚至连擡头看一眼的勇气都没有,扑通一下跪了下来。
“师父,您是来接徒儿回去的么?”白术却是快步上前,轻轻拉了拉青缨的衣袖,微微带着撒娇的口气,一脸希翼地轻声道。
青缨看了一眼一脸喜色的白术,眼中闪过一丝不愉,她这徒儿,还真是一如既往的蠢。
只一拂袖,便弹开了她的手。
白术面色苍白的跌坐在地,唇角溢出一丝血迹来,眼中犹带着不敢置信的神色,师父从来不曾对她出手这样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