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大富听到这些流言时气得跳脚,“那群眼皮子浅的东西!他们怎么不说楚公子是勇者无惧胸有成竹不惧流言呢!”
掌柜默默看了一下后厨的方向。
然后李大富蔫了,“他真的在跟牛大师学做鱼?”
掌柜默默点头。
李大富深深地纠结了,若不是亲自检查过了他的举子身份证明,他八成要以为那书呆子是哪个酒楼客栈派出来偷师的奸细呢……
不是说君子那个什么远庖厨么,科考在即,你说他一个举子不好好读书学什么厨啊,这是不务正业啊摔!
距离科考之日越来越近,书生却还是一点要临时抱拂脚的自觉都没有,依然每日里在后厨跟着牛大师混,而且混着混着竟然跟牛大师混成了忘年交,看得李大富泪流满面。
牛大师被称为牛大师并不是因为他是大师,而是因为他的名字叫大师……那些眼高于顶的举子向来都是不屑于跟这些手艺人交往的,你说他好不容易拐了一个举子来住,结果竟然拐了这么一个奇葩来……
李大富叹气。
想象中有了第一个就会有第二个的美好场景并没有出现,直到考试开始,也还是只有那么一个奇葩坚定不移地住着而已……李大富唯一可以欣慰的是,他的眼光还是不错的,这个书生肯定拿不出退房的赔偿……
伴随着那些愈传愈烈的流言,终于到了科考前夜。
掌柜和李大富一脸便秘地坐在饭桌前,牛大师笑容满面地亲自上菜,书生在后厨忙碌。
事情是这样的,今日一大早,书生便十分腼腆地邀请了李大富、掌柜以及牛大师,说是为了感谢他们一直以来的照顾,要亲自做一顿鱼宴来回报他们。
然后这呆书生便真的亲自兴冲冲去菜市场买了鱼,亲自下厨去了。
牛大富表示真是活到老学到老……竟然这么奇葩的举子都被他遇上了……
明天就要科考了啊!他不去温书这是要闹哪样啊摔!
“嘿嘿,不要客气,你们吃啊!”牛大师是个直肠子,看不出老板和掌柜的便秘脸以及纠结,一边上菜一边十分殷勤地劝菜,在他们乡下有客人来做客的话,作为主人是一定要劝菜的,这样才能显得热情!
李大富看了一眼笑得面泛红光的牛大师,木然举起筷子夹了一片酸菜鱼放在口中,然后微微一愣,居然……味道很正。
“很不错吧!我这个徒弟啊,有天分!”牛大师一脸的与有荣焉。
李大富和掌柜对视一眼,脸上一片麻木……呵呵,居然还拜师了。
一个做菜很有天分的书生?这是一件值得夸奖的事吗?啊?!
两个人对视一眼之后,拿起筷子开始大快朵颐,反正事到如今,大概不管这个奇葩做出什么他们都不会觉得奇怪了……
不过说句良心话……这朵奇葩做的鱼居然真的还不错……
真的……很有天分……
李大富和掌柜吃得泪流满面……
他们这是在拿客栈的声誉下饭啊!
等考试之后……大概那个关于入住云来客栈就会名落孙山的传说便会更上一层楼了!
可是这能赖客栈吗?啊?你说一个书生,考试前夜居然还在折腾鱼宴!这是要作死的节奏啊!
菜终于上齐了。
书生换了衣服出来的时候,李大富三人早已经喝得东倒西歪了。
书生给他们三人倒了醒酒的茶,心底一片柔软。
青月,这一次出门我总是遇到好人呢。
青月,似乎从遇到你开始,我就一直遇到好事。
青月,你的身体怎么样了?在林水县一个人生活还习惯吗?
青月,我学会了做鱼,而且做得还不错,你应该会喜欢吧。
青月,我明天就要入场考试了。
然后……我很快,就回来了。
很快。
“臭书生……”趴在桌上的李大富咂咂嘴,在说醉话。
书生笑了起来。
会试分三场进行,三日一场,最后一场结束之后,书生一脸菜色地回了云来客栈,倒头一直睡到放榜。
“楚公子,醒醒!”掌柜敲了半天门,门才开。
书生睡眼惺忪地站在门里,嘟嘟哝哝地道,“午膳不吃了谢谢。”
“……谁来给你送午膳啊!今天是放榜日!”掌柜暴躁了。
这一刻,他深切体会到了李大富的心情。
对着这朵奇葩,真是想不暴躁都难。
“哦好,放榜日,知道了,多谢。”书生点点头,关上门继续睡。
他真的太累了……
从开始决定考试开始,直到考试完毕,他都一直绷紧了弦,现在一下子放松了下来,整个人便都脱力了。
掌柜瞪大眼睛看着关上的房门,差点骂脏话。
……这是真的要破罐子破摔的节奏吗?
因为知道自己肯定名落孙山,所以连榜都不看了?
皇帝不急自有太监急,放榜这日,李大富起了个大早,不是他不想睡,而是睡不着,虽然明知道那朵奇葩肯定不靠谱,可是……说不上是什么心理,他总抱着一种不到黄河心不死的心态……想死个明白……
李大富在京都也算是是个小有名气的纨绔,父亲官拜大将军,妹妹是宫里颇为得宠的娘娘,弟弟是威风的武状元,唯独李大富这个长子,文不成武不就,对读书习武通通没兴趣,唯一感兴趣的……便是做生意。
商人的地位不高,可是李家往上数三代,李大富他爷爷的爷爷就是商人出身,还是大商人,那位爷爷是个了不得的人物,白手起家赚下了万贯家财,然后带着那万贯家财投奔了太祖爷,跟着太祖爷打天下。
太祖爷得了天下之后,李家发达了。
云来客栈,便是那位爷爷留下的祖业。
但是不管那位爷爷多牛叉,于是作为一个专门管理家中庶物的长子,在京都人眼中,李大富其实也是一朵奇葩。
而且这朵奇葩很好面子。
他想去看放榜,可是又怕被熟人认出来丢脸,于是他拎着鸟笼子哼着小曲儿假装路过。
路过了好几回,从最后一名看起,一直看到五十名……还是没有那个臭书生的名字,李大富鸟笼子也不要了,小曲儿也不哼了,整个人都不好了。
虽然没有抱希望……可是居然不在榜上?!
统共榜上录取300名,连299都不是?
“看……那不是李大富么……”有人窃窃私语。
“哎哟喂,这回可被他走了狗屎运……”很酸的口气。
“下一回科举他的云来客栈就真的要客似云来了……”十分酸的口气。
李大富耳朵竖起来了,然后有些恼火,这些落井下石的混蛋莫不是在嘲笑他?
“啧啧,可不是狗屎运么,你说那么多举子,就那么一个傻书生被他骗了过去,结果居然就是那一个得了会元……”非常酸的口气。
李大富掏了掏耳朵。
……果然是听错了吧。
虽然面上带着很无所谓的表情,可是他的脚一点一点往前挪,走到最前面的位置,盯住了第一名的位置。
第一名,楚林。
楚林?
嗯,不就是那朵奇葩的名字吗?
李大富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眼睛,然后忽然觉得不大识字了,拉了拉身旁一个看榜的举子,“诶,问一下,那个第一名叫什么来着?”
“你不识字啊,叫楚林。”那个举子大概落榜了,心情很不愉快,口气也不大好。
李大富却是乐了,“多谢,多谢啊!”
那见牙不见眼的表情,好像他就是楚林似的。
鸟笼子提起来,小曲儿哼起来,李大富大摇大摆威风八面地回了云来客栈。
可算出了口恶气!
五、变故生
会试之后,便是殿试。
经过一个月的养精蓄锐,书生顶着会元的光环,毫无争议地被皇帝御笔钦点为状元。
李大富更是抖了起来,出门腰杆子都直了几分,书生考中状元这件事完全粉碎了对云来客栈不利的传言,更是狠狠地往那些不敢往进云来客栈的举子脸上抽了一耳光,这全靠他慧眼识英雄啊!
……嘿嘿,想不到那朵奇葩是真人不露相啊!
与此同时,楚林高中状元的捷报由官府送到了林水县。
林水县出了个状元这可是桩大事,林水县所属的知府衙门也相当重视,派出了专人来送捷报。
捷报是送往董府的。
接到楚林高中状元的捷报,董家上上下下都懵了。
那位不声不响的表少爷……竟是当真中了状元?
董老爷也是懵了,面上却还是不得不露出了欢喜的表情,封了厚厚的红包。前脚送走了那来传捷报的人,后脚董老爷的脸就拉了下来。
他想起了自家老父临终前的话。
他说,楚林有状元之才,切不可薄待了。
董老爷苦笑了起来,这可不是一句“薄待”就能扯清楚的。
那小子一直相信姐姐的话,认为他爹是无辜被冤枉的,如今高中了状元,怕是要掀起当年那桩事了吧……
想到这里,他一个哆嗦,面色陡然阴冷了下来。
不……不能让他查下去。
在董老爷绞尽脑汁盘算的时候,董珍珍却很高兴。
她翻箱倒柜找了好半天,才从柜子底下翻出了一块玉佩,那蒙了厚厚一层灰的玉佩赫然便是青月找了许久的凤佩。
拿帕子仔细地抹去了灰尘,董珍珍喜滋滋地捧着那玉佩瞧,她这是要当状元夫人了啊!
表哥向来十分听话,要他往东绝不往西,那日说他往家中藏女人也是冤枉了他,他那样的人,又怎么可能在家中藏女人呢,他也解释了说是因为受了伤才救回来的,他就是那样一个烂好心的人呢……待他回来,她好好跟他说上几句软话,想必他是不会怪她的,董珍珍越想越高兴,将楚林的相貌又仔仔细细地回想了一番,想着想着,不由得羞红了脸。
此时的董珍珍觉得这位表哥哪里都好,长得俊俏,还有学问,最重要的是他还考中了状元,她完全忘记了当初羞辱书生的话,忘记了自己根本不曾承认过这个表哥,也忘记了自己已经在董老爷的默许下单方面解了当年的婚约,将书生赶出了董府。
而青月自是没有想到她在董府找了那么久的凤佩竟然被那位董大小姐随手丢在了犄角旮旯里……所以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这句话还是有些道理的。
青月心中十分重视那块玉佩,她自然便以为董珍珍会将它藏好,却根本没有想过董珍珍会随手将它丢在柜子底下……
书生得了状元之后便不复之前清静的生活,各种各样的应酬接踵而来,他赴了几场宴会之后,便将其他的宴请通通都推了,打点了行李准备回林水县一趟。
临行前,书生接到了一张请帖。
宴请他的,便是当年那桩“贩卖私盐”案的主审官员,庆州知府李潜,不过如今他已官拜通政使,是正三品的京官。
书生有心翻案,想着他如今管着通政使司,又曾是当年旧案的主审官,以后少不了要与他打交道,便欣然前往。
宴席上倒是十分热闹,李潜不但邀请了此次殿试的前三甲,还有其他几名进士,席间觥筹交错,倒也宾主尽欢。最让书生心喜的是,李潜竟然主动与他提起了当年的旧案,为他表示了惋惜。
第二日,书生便拜别了云来客栈一众人等,启程回林水县。
马车是李大富准备的,他说这也是云来客栈配套的免费服务,待书生要推辞,他却是极不耐烦地推了书生上车,然后便催着车夫赶快启程。
“得儿驾!”车夫扬起了鞭子。
马车渐行渐远。
书生坐在车上,看着站在客栈门口的李大富、掌柜和牛大师越来越小的身影,无声地抱了抱拳。
回林水县之前,书生先去了一趟东林郡,带着酒水祭品去了父母坟前拜祭。
坟前草木茂盛,十分荒凉,显然许久没有人打理过了,书生仔细地清理了杂草,然后放好祭品倒上酒水,郑重地跪在了坟前。
“爹、娘,我已经考中了状元,当年的事,我一定会查清楚,不会让父亲白白蒙受冤屈。”
“还有……我有了意中人,她不是普通的女子,但是我很喜欢她,等以后有机会的话,我带她来看你们。”
书生认真地磕了头,然后扒开坟头的土,从里头掏出了一本用羊皮纸包裹着的帐本。这帐本是母亲生前埋下的,母亲临终前将此事告诉了他,可是在见到舅舅之后,他根本没有来得及讲出帐本的事情,便被舅舅不耐烦地打断了。
不过也好,如今……这便是翻案最有力的证据了。
拜别了父母,书生带着归心似箭的迫切心情,继续赶路。
因为有牛大富准备的马车和车夫,回程只花了大半个月时间。
“楚公子,过了前面那个山坳就是林水县了。”知道书生归心似箭的心情,车夫笑呵呵地道。
“嗯,这一路辛苦你了。”书生忍不住弯了一下嘴角,想到就快可以见到青月,他便感觉自己心底一片柔软。
青山一道同云雨,明月何曾是两乡。
即便如此,我还是希望可以永远和你共处一个屋檐下。
我便是如此贪心。
尝到了温暖美好的滋味,便再也无法忍受没有你的日子。
……就在书生想着青月兀自出神的时候,变故陡生。
奔驰中的马车突然一阵剧烈的晃动,然后骤然停了下来。
“发生什么事了?”书生心下有些不安,他开口询问,却久久得不到回音。
按捺住心中的不安,书生掀开了车帘。
然后脸色一下子变得极其难看。
刚刚还和他说笑的车夫胸口插着一只羽箭,已经气息全无。
他张了张口,还未说出什么,便突然感觉胸口一阵剧痛,缓缓低下头,便见一只羽箭正钉在他的胸口处。
鲜红的血一下子渗透了衣服,他怔怔地看着胸口那朵骤然绽放的血花,然后猛然醒悟过来,挣扎着坐到了车前,从车夫手中夺过鞭子和缰绳。
狠狠一鞭抽在马腹上,马儿吃痛,立刻撒开四蹄奔跑了起来。
山坳里寂静得可怕,只有鞭子挥动的声音和马儿奔跑的声音。
书生的半边身子都被血染透了,他面色苍白如纸,眼睛里却泛着骇人的光亮。
不……不能死在这里……
青月还在等他回去呢。
他答应过她,考中状元就会回去找她。
他不能食言。
而且他学会了做鱼,她还没有尝过呢。
箭掠过风的声音在耳边不停地响起,身后有人纵马追来,马车后板已经被射得跟刺猬一样。
书生不管不顾,不敢回头,只不停地策马向前,力道之大,将马腹都抽出了血痕,然而随着鲜血的流失,他的意识渐渐模糊了起来,纵使他拼命瞪大眼睛,却还是渐渐看不清前方的路了,然后马车不知道撞上了什么,剧烈地颠簸了一下,他被撞得飞了出去,狠狠地落在了地上。
他挣扎着想跑,却连一个指头都动不了。
身后一直追着他的马蹄声越来越近,已经近在耳边,迷迷糊糊间,他隐约看到几个人骑着马围了上来。
“他娘的,不是说是个软趴趴的书生吗?怎么逃起来这么利索,吓得老子一身冷汗,还以为失手了呢……”其中一人啐了一口,骂骂咧咧道。
“是个狠的,一箭穿心,早该死透了,居然还能跑这么远。”有人跳下马走到他身边,蹲下身拔出了箭,看了看,啧啧有声。
箭被拔出的时候,书生的身体动也没动,连血都没有流出来。
“我的个乖乖,血居然都流干了……他到底死了没?”有人惊叹。
书生瞪大眼睛,眼中却渐渐失去了光亮。
青月……
青月……
对不起……
我可能……
回不来了……
见不到你,我死亦不瞑目。
几人对着书生的尸体研究感叹了一番,然后七手八脚地把他的尸体扔上马车,连着马车和那车夫一把火烧了个干净。
这个时候,正值初夏。
午后的阳光已经开始带着灼人的热意了。
青月在屋子里翻看书生寄回来的信,那封信是一个月前寄出的,信上说他已经考中了状元,不日即归。
青月很高兴。
看完信,青月将信折叠好,放在了抽屉里,抽屉里已经满满当当放了一叠的信,全是书生陆陆续续寄回来的,内容大多是一些在京都的见闻。
比如说,在京都遇到了一个姓李的善人,住进了免费的客栈,客栈还提供免费的膳食。
比如说,原来林水县无人食用的鱼肉,在京都极为盛行。
又比如说,他拜了客栈里的牛大师为师,学习了烹鱼之术,已出师,待他归来之日便可烹鱼于她品尝。
大约都是诸如此类的内容。
放好信,关上抽屉,青月突然发现天暗了下来,似乎要下雨了,想着外头还晒着书生的手稿,便忙跑出去,将那些书稿都搬了回来。
天阴了一阵,大雨便落了下来。
青月关好门,将刚刚搬进来的手稿一本一本重新放回了藤筐内。整理好所有的书稿之后,青月便坐在桌边,拿起桌边一本看了一半的手稿,继续看了起来。
书生离开之后,她因怕他留下的那些手稿受潮,便时常拿出来晾晒,然后……便发现了这本手稿。
很奇特的一本手稿,与书生所默写的其它手稿不同,这是一个话本小说。
题目叫,遇狐。
讲的是一个书生救回了一只白狐,然后白狐化身成了美人,留在了书生身边红袖添香,内容并不算有趣。而这本手稿令青月感兴趣的原因是,它被仔细包好了,藏得很严实,看到这本被藏在藤筐最里面的手稿,她便不由得想起有一段时日,他总是偷偷摸摸在写什么。
原来竟是在写这个?
联想到书生有时不自然的神情,她不难想象他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那个木头大约觉得她便是那“狐仙”吧。
真是个木头啊。
想起书生遮遮掩掩的样子,青月便忍不住想笑。
笑着笑着,她突然感觉心口一痛,很剧烈地,抽痛了一下。
……怎么回事?
虽然身上的伤并没有完全痊愈,但是在龙佩的滋养下已经很久都没有发作过了,怎么会突然心口痛?
青月蹙了蹙眉,捂着胸口久久没有动弹。
这场雨来得快,去得也快,天很快放晴了。
青月走到院子里,看着天空出现的彩虹,若有所失。
日子这样一天一天过去,青月的生活极有规律,只是书生一直都没有回来,也再没有书信寄回来。
她在院子里等过了一天又一天,距离收到最后那封信已经又过去了一个月,书生还是没有回来。
明明说过,不日即归的不是吗?
此时的青月却是不知道,她的书生,已经回不来了。
这日,青月正在院子里晾晒书生的手稿,门突然被踹开了,董珍珍带着一帮子的丫环仆役闯了进来。
看到青月,董珍珍的脸微微扭曲了一下。
“你这个贱人,把我表哥藏到哪里去了!”董珍珍大步上前,一巴掌便甩了过来。
青月本来正看着董珍珍系在腰间的那枚玉佩出神,心道这不就是她一直在找的那块凤佩么?感觉到扇过来的巴掌,她当然不可能白白受了,便微微后退一步,躲了开来。
见自己的巴掌落了空,董珍珍更怒了,“给我抓住她!”
青月蹙了蹙眉,也有些不愉了,看着扑上来的仆役,她眼中闪过一丝戾气,凭着本能正欲出手时,门外却突然响起了俞不凡的声音。
“表妹你这是干什么?”
董珍珍回头看向正走进院子的俞不凡,面上带了一丝狐疑,“不凡表哥,你怎么会来这里?”
俞不凡皱了皱眉,语气也带着些不耐烦,“我去董府找你,舅妈说你带着一大帮子人风风火火地出府了,这才追了过来,你在这里干什么?”
“我来找双木表哥。”董珍珍说着,瞪了青月一眼,“我派去京都接表哥的人说表哥已经回林水县了,可是我却一直没有等到,一定是这个贱人把表哥藏起来了。”
俞不凡眉头皱得愈发的紧了,他冷哼一声,“表妹的心变得还真快,你的双木表哥中了状元,我在你眼里就不打紧了是不是?”
董珍珍闻言,一下子羞红了双颊,“表哥!”
俞不凡甩袖而去。
董珍珍看了青月一眼,跺了跺脚,忙追了上去。
院子里站着的那一大群丫环仆役面面相觑了一番,忙也跟着董珍珍跑了出去。
青月站在院子里,不明所以地看着一大群人呼啦啦地来,又呼啦啦地走,完全视她如无物,不由得有些恼怒。
不过想起董珍珍佩在腰上的那块玉佩,青月的脸色又好了起来,这还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
看来,今天晚上还得再去一趟董府。
下午的时候,青月正在整理那些手稿,忽然听到有人敲门。
她一下子站了起来,一路小跑着冲出房间去开院门。
打开门,青月脸上的欢喜一下子消失不见。
站在门外的,不是她的书生。
是俞不凡。
俞不凡看到她急匆匆地打开门,眼带喜意,双颊生晕,原本就十分出众的容貌更是美得惊心动魄,饶是惯常在花粉从中打滚的他,也忍不住心里扑通了一下。
然而在看到他的时候,她脸上的欢喜与期待都不见了。
“你来干什么。”她冷淡地看着他。
俞不凡想起自己的来意,又想起之前她一脸欢喜与期待的神情,心中突然有些不忍,然而现实不允许他多想,他谨慎地回头看了看,见身后并无可疑的人跟过来,便忙推开青月,挤进了院子里,又快速地关了院门。
“你干什么?”青月戒备。
俞不凡塞了一个不起眼的黑色荷包给她。
青月一脸疑惑地打开,里面装的竟然是几张面额为二十两银票,还有一些碎银子。
“这些话我只说一遍,你好好听着。”俞不凡看着她,一脸严肃地开口,和往日里那副纨绔的模样相去甚远,“楚林回不来了,你不要再等了,带着这些银钱赶紧离开林水县,去哪里都好,不要再回来了。”
青月完全莫名,“你在说什么?”
他吃错药了吗?
“你听好了,楚林死了。”俞不凡道。
青月一愣,面色一下子冷了下来,“什么时候?你怎么知道?”
俞不凡面色僵了一下,有些不耐烦地道,“有些事知道了对你没好处,不要多问了,我也不能出来太久,你好自为知吧。”说着,他转身将院门打开了一条缝,仔细看了看外头,这才拉开院门闪身而出,大步走了。
青月看着他神秘兮兮的样子,皱紧了眉头。
……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难道书生他真的……
只这么一想,她便觉得心口疼得厉害,再不敢去想。
将俞不凡和董珍珍说过的话来来去去想了几遍,青月决定今晚先去一趟董府再说。
六、天罚
夜色沉沉,一道如鬼魅一般的影子出现在董府的屋檐上,她速度极快,几息之间便已经摸到了董珍珍的院子里。
院子里十分安静,除了守夜的丫头外什么人也没有。
董珍珍竟然不在院子里。
她犹豫了一下,一个院子一个院子找了过去,摸到主院的时候,她听到了董珍珍的声音。
“娘!你看爹!他凭什么打我!”
很委屈的哭叫声。
董老爷低低地说了一句什么,青月因为隔得太远听不见,她几步跃到了那个声音上方,掀开了一片屋瓦。
屋子里的光立刻透了出来,青月低下头凑近那个缺了瓦的地方。
屋子里,董珍珍哭得一脸狼藉,正跪坐在地上撒泼,一个富态的中年男人一脸怒气地坐在一旁,想来便是董老爷。
董珍珍身旁站着一个胖得跟葫芦一样的妇人,她一脸心疼地去扶董珍珍,“你爹是让你不是再去闹事了,你说你今天带着那么多人去楚林家里干什么?要不是不凡跟着,你要闹出什么事来?”
“我去找表哥有什么不对!那个贱人肯定知道表哥在哪里!”董珍珍不服地哭叫道。
“珍儿啊,你好好听你爹的话嫁给不凡,不要再去想楚林了,你不是向来都喜欢不凡的吗?”
“我不!俞不凡那么花心,他今天还凶我了!他一个七品芝麻官的儿子算什么东西!我要嫁给楚林当状元夫人!”董珍珍不依地哭喊。
董老爷气得摔了桌上的茶杯,“想当状元夫人?你没那个命!”
“为什么没有!我跟楚林有婚约的!”董珍珍尖叫。
“你这不成器的东西!想当状元夫人?好,我这就一把勒死你,让你去地府陪你的状元郎!”董老爷气得兜头又是一个耳光。
董珍珍被打得头昏眼花,当下怔住,“……爹,你说什么?”
董老爷意识到自己气怒之下说了什么,面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更难看了。
“爹?你说楚林死了?”董珍珍也不撒泼了,她一下子站了起来,走到董老爷身旁,一脸不敢置信地问,“他为什么会死?”说着,她面上的表情一下子变得惊恐起来,“……是你对不对?是你杀了表哥?因为你害怕当年……”
董老爷反手一个耳光,打掉了董珍珍未说完的话,然后对着一旁的妇人吼道,“还杵在这里干什么?想气死我是不是?我看她是想当状元夫人想疯了!给我把她带走,关到清醒为止!”
那妇人忙不叠地拉了还要说什么的董珍珍,一路又拉又哄地劝着她回了自己的院子。
黑沉沉的夜色里,青月一动不动地趴在屋檐上,久久没有动弹,仿佛已经和那黑色的夜融为了一体。
……她的书生,真的死了?
许久,那个妇人又回到了房里。
“老爷,我已经劝过了,珍珍只是一时想不开,过段日子就好了。”她絮絮叨叨地劝说着,倒了杯茶给董老爷。
“哼,都是你宠出来的好女儿。”董老爷冷冷地看了她一眼。
妇人一脸的诺诺,随即又有些担心地道,“今天不凡来府中的时候,神情有些不大对,他是不是知道什么了?”
“知道又如何,当年那件事,他爹也有份。”董老爷阴沉沉地道,随即又道,“你给我管好珍珍的嘴,要是透出一星半儿,我们一家子都得给楚家陪葬。”
妇人忙应了一声。
“哼,这次险些就出大事了,要不是楚林那小子考中状元的捷报送到了我这里,等那小子真的去翻案就晚了,真是咬人的狗不叫,那小子平日里不声不响逆来顺受的,居然还在手里藏了当年冒玉商行的帐本,他就等着中了状元去翻案呢!”董老爷恨恨地说着,随即声音里又透出了几分得意,“可惜连老天爷都帮我,他居然撞到了李潜手里,要不是李潜,我还真不知道这小子心那么大。”
“老爷也不用担心,反正他都已经死了……”妇人道。
“是啊,提心吊胆了这么些年,果然还是死人最让我放心。”董老爷喝了一口茶,颇为惬意地叹了一口,“这下好了,楚家死绝了,再没人跟我为难了。”
“是么?”一个淡淡的声音突然响起。
是个女子的声音,听着倒是悦耳,可是在这漆黑的夜里,就显得有些瘆人了。
“谁?!”董老爷一下子站了起来,惊慌之下打碎了手边的茶杯,轻脆的声响在这寂静的夜里愈发的令人不安,他大声叫了起来,“来人!来人!有刺客!抓刺客!”
随着董老爷喊的这一嗓子,董府里一下子灯火通明,热闹了起来。
董老爷看到闯进房中的护院,心里一下子踏实了,他冷着脸恶狠狠地道,“给我仔细搜!”
“搜什么,我这不就来了么。”青月淡淡说着,慢慢从门口走了进来。
董老爷站在里三层外三层的护院中,看着那个慢慢走进房中的女子,微微一愣,“你是谁?”
明亮的烛火映衬着女子绝美的容颜和曼妙的身姿,怎么看也不像是个刺客。
“今天上午董小姐去拜访了我,我想着,应该礼尚往来才不失礼。”青月微微笑了一下,道。
“你是和楚林住在一起的那个女人?!”董老爷一下子明白了过来,他面上一下子露出了狰狞的笑意,“我本来也打算去找你的,没想到你竟然蠢得自己送上门来,给我抓起来!”
护院得了命令,将青月团团围了起来。
他们并没有很谨慎,毕竟只是一个女人。
还是一个相当漂亮的女人。
“是谁杀了楚林?”青月没有在意那些护院,只看向董老爷,问。
“还等什么,给我抓住她!”董老爷恶狠狠地道,“不用怜香惜玉,抓住了她,她就是你们的,随你们怎么摆弄都行。”
那些护院闻言,眼中立刻亮了起来,立刻便气势汹汹地扑了过去。
然而只一个瞬间,形势便逆转了。
那些护院倒在地上,无声无息地死了。
没人看到她是怎么出手的。
董夫人尖叫一声,晕了过去,董老爷也一屁股跌坐在地上,白了脸。
他抖抖索索地看着青月,“你……你是谁……”
“你不是已经知道了么,就是和楚林住在一起的那个女人啊。”青月缓缓走到他面前,蹲下身与他平视,“好了,现在该你回答我的问题了,是谁杀了楚林?”
“是李潜!李潜!就是当年主审那桩案子的那个知府,他现在是通政使,是他告诉我楚林的事情,并且派出杀手的!”董老爷慌忙道,他面上惊慌,心中却在琢磨着祸水东移,而且李潜如今是通政使,正正经经的正三品京官,这女人要是不知死活摸上门去,下场可想而知。
董老爷算盘打得不错,可是他不知道,在绝对的力量面对,他的算计就显得有些可笑了。
“你说谎。”青月淡淡说着,擡手折断了他的左臂。
董老爷惨叫一声,脸色煞白。
“我没有……没有……”惨叫过后,董老爷忙继续否认。
“你说谎。”青月擡手,将他的右臂也折了。
董老爷再次惨叫,失禁了。
房间里弥漫着奇怪的味道,夹杂着血腥味和尿骚味。
“是我!是我!是我派出的杀手!”董老爷哭喊,涕泪满面。
“我知道。”青月擡手,继续折他的左腿,然后在董老爷的惨叫声中淡声道,“我是问,那些杀手是谁,在哪里。”
董老爷抽搐着泪流满面,姑娘你早说清楚啊……
“是黑虎寨的人,我出了一千两银子买楚林的命,姑娘我都说了,你饶了我吧……”董老爷哭着道。
“楚林是怎么死?”青月不理他,继续问,顺便去折他的右腿。
董老爷抽搐着,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了,“是在他回林水县的路上……黑虎寨的人伏击了他……用箭……”
“哦。”青月点头,然后转起身,在屋子里转悠了一圈,从一个护院手身上找到了箭囊。
她抽出一只箭来,又重新走到董老爷面前蹲下,“是这样子的箭吗?”
“是是是……”董老爷完全理解不了这姑娘的思维,只得继续求饶,“姑娘我都说了,你饶了我吧……”
“你觉得我会饶了你么?”青月看着他,像在看一个傻子。
董老爷抽搐着,连哭喊的力气都没有了。
“是不是很无助?”青月问,扬了扬手中的箭,在他胸口比划着,似乎在琢磨该怎么下手。
董老爷瘫软在地上,眼中除了惊恐还是惊恐。
“是不是很害怕?”青月又问。
董老爷默默流泪,终于明白她是故意的,不管怎么样,她都一定会杀了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