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星子第一次旁听庭审的时候，就知道这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了。
她之前也看过几部律政剧，庭审阶段基本都是这些剧的**点，庭上律师的交锋可谓血雨腥风、龙争虎斗，看得人热血沸腾，恨不得呐喊助威。
可是事实上凡是真的上过现场的就知道，除非你是当事人，否则从走流程念开场那一段开始，就已经比一般上课还枯燥了，等到接下来开始认真听时，各种术语和代称叠加，你甚至分不清谁是谁。
最关键的是，口音。
缪伦带亓星子旁听的那场，是一个建筑工程施工合同纠纷，被告申请再审，双方就这点进行了长达四十多分钟的撕扯。
从法官到双方当事人和代理人，全都是中年大叔，以非常不标准的普通话非常努力的表述各自的观点。亓星子有时候连双方提到的名字都听不清楚，尤其是他们开始读理由和观点时，艰难的读了一段后，突然来句“详情见申请书……”，于是亓星子好不容易听明白他要说什么，正打算听正文就“被详见”了。
不怪她走神，真的还不如听新闻联播。
只能说律政剧的庭审现场实在是加了太多层滤镜了，她听完，一整个头昏脑涨。
现在缪伦让她听那些庭审的录播，简直比听网课还遭罪。可老板都布置任务了，她不得不提起劲硬听，上到最高院的百万合同纠纷，下到小县城的鸡鸭鱼调解，她来者不拒，挨个点开听。
这一看就看了两天，什么闽南口音，广东发，福南话，川普……听了个遍，已经有了口吐白沫的感觉，连酥酥都看不下去了。
“哇，星子姐，你看完是不是都能去考律师证了？”
“我觉得可以有！”亓星子苦笑，她摘下耳机，揉揉抽痛的太阳穴，起身做了几下拉伸，“哇，还好我入职迟，周五了呢！”
“哈哈哈哈！你现在就庆幸了吗，下周就要上满五天了！诶？缪哥给你做五休二啊？”
“？？？”亓星子发现自己根本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但想起这两年似乎做五休二都已经成为一件了不得的事后，她**一紧，“等下，我好像没探讨这个问题！缪伦呢！？老板呢？”
“缪哥刚才接电话出去了。”酥酥指指外头，“哎你别问，问就是大小周了！”
“你们是大小周？”
“我们啊……”酥酥苦了脸，“我们说是大小周，其实做六休一，偶尔007。”
“不会吧？至于这么忙吗？”
“因为我们是流水线啊，做短视频也不是拍电影，一年做一本，我们恨不得天天有更新。”
“也对。”亓星子叹口气，拍拍她的肩膀，“趁年轻，多辛苦一下，别像我，熬夜都熬不动了……啊，要吃中饭了吧！嘿嘿嘿！”她的电饭盒早就到了，蹦跳着放到桌上加热起来。
“真好。”酥酥又开始羡慕，“我外卖还没到呢，一会儿都不知道怎么去拿，哎，每天发愁N次。”
“跟你说了自己做一下，健康美味。不过我也没权利说你，我也是啃老的。”
酥酥愁苦的皱起脸，忽然道：“不行，我得问问有谁一会儿拿外卖的，帮我带一带。”说罢起身跑了出去。
人刚走，缪伦忽然走了进来，沉着脸。
“怎么了？”亓星子拉伸做了一半，张着手看他。
“没有……”缪伦想了想，道，“你打游戏吗？”
“啊？”亓星子有些心虚，“好久不打了，什么游戏？”
“不是，有个朋友给我介绍了个活，”他有些迟疑，“是个游戏交易平台，给他们当顾问。”
“当呗，愁成这样，我还以为让你做假账呢。”
“问题是我对这一块完全不了解。”缪伦眉头皱的更紧，“我没打过游戏。”
“啥？”这时候酥酥进来了，刚好听到缪伦最后一句话，“缪哥你没打过游戏？！”
“没，怎么啦！”缪伦一秒凶悍。
“不是！社会我缪哥！居然没打过游戏，看不出啊！缪哥你还是不是九零后！你还那么帅！你手还这么好看！你不会打游戏，难道你会弹钢琴？！”
“噗！”亓星子喷笑。
“我以前家里穷怎么了！”缪伦粗声粗气，“我大三才有电脑，二手的，为了写论文！”
酥酥目瞪口呆，有些慌：“啊，这，我真不知道，对，对不起。”
“好了好了。”亓星子道，“你不了解也没事啊，我们问了解的就行了呀。”
“对呀，不是有世业么？！”酥酥拍桌子。
缪伦有些发愣，不知道在犹豫什么。
亓星子拿起手机：“你觉得OK的话我中午就约他们聊一聊，酥酥，我请你喝奶茶。”
“啊？我立了那么大功啊？”
“没，我至少得和他们小师妹拼一杯奶茶才算心意到吧。”
“哦！她呀！哎，那我就勉为其难放纵一次吧。”酥酥低头捏了捏自己的小肚子。
季语嘉很痛快的答应了，还说要带上自己的师兄，亓星子于是反手就在小程序里约了楼里的小会议室，一点钟的时候，拉着缪伦在那儿等着了。
酥酥很仗义，她最终没有找到能帮自己拿外卖的人，干脆自己下去，顺带把亓星子叫的奶茶带了上来。于是季语嘉在那捧着奶茶幸福的索着，季语嘉的师兄黄明浩在旁边宠溺又无语的看了一会儿，接过了亓星子递过去的可乐。
“交易平台的事，我们其实也不是很清楚。”他开场就坦白，“只能跟你们大致说说。”
这是个微胖的男生，据说是世业的合伙人之一，年轻，戴着副无框眼镜，看起来还挺稳重。
缪伦一脸严肃的点点头，翻开一本厚厚的笔记本，搞得一旁空着手的亓星子一脸尴尬。
眼见着对面都记笔记了，黄明浩不自在了：“啊，那个，咳，我们游戏就有，就有账号买卖的，其实这个东西，猫腻有，但不多，买卖嘛，一个愿打一个愿挨，主要还是个虚拟资产，游戏币啊，装备啊，游戏账号啊这些。”
“游戏账号我知道，但是游戏币和装备这种不大多是绑定的吗？”亓星子好歹还懂一点点，问道。
“总有可操作的东西吧，投放、回收和流通是游戏内物价循环的闭环。”
“等等，投放回收是什么？”缪伦忽然问。
“……打比方，就是有个任务，做完送什么东西，这就是一种投放，还有发礼包这种，就是投放。回收就是，你做某个任务，必须给NPC一个任务物品，那就是回收，另外升级装备花的金币和材料，那就是回收……玩家拥有的东西不能只有增长，没有消耗吧。”看对面两人点头，黄明浩贴心的问，“流通要不要解释？”
“不用了你继续。”
“啊？可你们问的就跟流通有关系呀。”
“擦那你问个屁！”季语嘉忽然爆出一句，说出了亓星子和缪伦的心声。
黄明浩干笑两声，开始道：“流通么，就是玩家之间，或者通过摆摊、交易行买卖东西，东西的价格随着游戏版本和游戏内数量、玩家需求的变化是会不断变化的，这也是很多工作室盈利的点。现在很多游戏里主要道具和素材差不多都是工作室在垄断，一方面帮我们维持了物价，但一方面也会让一般玩家比较难过，因为有些道具点都被工作室霸占了，他们想获得就更困难点，这时候就会考虑交易行和交易平台，寻找价格合适的直接购买。”
“网络虚拟产品。”缪伦道，“也受法律保护。”
“是的。”
“那账号就不用解释了。”亓星子道。
“不，这才是问题最大的地方。”黄明浩认真道。
“啊？”
“游戏内的道具和金币交易，如果在游戏内进行，那就是钱货两讫，不大会有后续矛盾，通过平台的，那也会因为托管的存在，保证交易进行。但是！”黄明浩语气高昂起来，“账号，却是可以找回的！”
“……哦！实名制！”亓星子反应过来，叫道，季语嘉默默点头，给她比了个大拇指。
“什么？”缪伦有些迷茫，“怎么实名？”
“你是真的一点都没玩过啊！”亓星子叹气，她先解释起来，“游戏账号建立的时候是要登记身份证和绑定手机号的，否则玩不了！”
“或者被青少年。”黄明浩补充。
“什么被……”
“就是身份证证明你未成年，你就只能按青少年的时间规定玩！”亓星子也补充。
缪伦抿着嘴，默默点头。
“明面上身份证和绑定手机号，就是为了确保你账号不被盗，所以就算盗号的人改了密码，只要你知道身份证号和能收取验证码，你就能找回账号。现在的问题是，游戏账号是有很多途径可以找回的，就算你换绑，只要验证方式有一个没换，都有可能被找回。”
“就好比把自己养大的狗卖给别人，结果狗能自己跑回来一样？”缪伦道。
“对。”
“那……”缪伦低头想了想，“还是能根据财产损失按盗窃来算的。”
“是，问题就在于怎么证明是卖家找回的，还有怎么确定卖家信息了。”
“可如果是在交易平台达成的交易，出现这样的情况，首先应该是找交易平台负责吧。”缪伦又皱眉了，“现在交易平台聘我做法律顾问，就是为了应对这种情况？”
亓星子仿佛想到了什么，努力忍住笑。
这个是进入黄明浩的盲区了，他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们游戏也接到过很多投诉，什么账号被盗，账号被找回，线下交易被骗之类的，但这些除非是我们系统问题，我们都处理不了，我们也不可能透露任何玩家的资料。大多情况，也就只能自认倒霉了。”
“但交易平台不能自认倒霉吧。”亓星子道，“这样不是在给那些找回账号的人擦屁股？”
黄明浩耸耸肩。
“所以要不就是为了应对被买家告，要么就是时刻准备着去告卖家。”缪伦啪的合上笔记本，仰天长叹一口气，“我懂了。”
“没问题了？”黄明浩问。
“大概吧。”缪伦准备起身。
黄明浩迟疑了一下，就这一瞬间，还是让亓星子抓住了，她一把按住缪伦，笑着问：“你们这边以后如果有什么问题，也可以来找我们哦，自家人，打折的。”
“额。”黄明浩看了季语嘉一眼，季语嘉似乎明白了，抱着奶茶转到一旁：“不要问我，我什么都不知道。”
“这样的……”遇到自家的事情，黄明浩就有些吞吐了，“缪律师，那个，我们，好像，被告了。”
“？？？”亓星子下意识抓紧缪伦的手臂，感到手下的肌肉也瞬间紧绷了起来。
来活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