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星子再次切身体会到了老小区的可怕之处。
跟个千年老村似的，一点儿八卦天下知，还带扩写的。
老亓买菜回来碰上昨晚那个夜班保安过来上中班，打个招呼的功夫保安就借着关心亓星子精神状况的话题把昨晚那几分钟的事一顿添油加醋，等到老亓以他大学教授的文化程度总结完，仿佛亓星子已经背着他成家立业生儿育女了。
他也哭笑不得，但还是得问问。
亓星子下午还约了大云一起出去逛街，此时只能长话短说：“我就是一时上头给缪伦拉了老同事那的案子，但感觉自己是不是有点多事了，所以烦躁了一下！什么恩怨情仇都没有！”
提到缪伦，老亓反而更关心了：“你也干了大半个礼拜了，他那怎么样？业务还多吗？”
潜意思就是够不够养活她。
亓星子耸耸肩摆烂：“他说不用我管。”
“哎。”老亓比她愁得多，皱着眉头去做饭了，等亓星子收拾完到门口换鞋了，忽然又追出来问：“要不要我去老朋友那儿问问，有没有法律方面需要的，大家可以聊聊？”
按寻常老亓这般操心，亓星子又要叛逆型烦躁了，可此时却忽然笑起来：“你还真是我爹！都想到一块去了！”
“那要不要嘛！”老亓好笑道。
“别吧，”亓星子想了想，也不知道自己这算不算背后说人坏话，“他……蛮要强的。”
“行，懂了。”老亓摇摇头，“你去吧，晚饭回来的？”
“应该回的。”
“怎么，不跟大云一起吃？”
“嗯，她有事儿。”至于什么事儿，亓星子根本不敢说。
等跑到她和大云约好的店，这次却是大云迟到，亓星子点好了菜玩着手机等了会儿，才见到她气喘吁吁的赶来，拼命道歉：“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我，折腾太久了！”
亓星子抬头端详她，笑了：“你还不如素着过来，我帮你拾掇得了。”
大云哭丧着脸捏捏自己的巴掌肉：“我是真没救了！”
她是个有些圆润的姑娘，其实身材很好，前凸后翘，长得也特别白净可爱，只不过不大擅长打扮，又因为一直在大厂中，总向往那种OL的装扮，一不小心就会穿得很老气。
不过今天她特地打扮过了，原因无他，晚上要相亲。
本来两人今天没必要这么见缝插针的约，但大云硬要说自己胖了没合身衣服要买，还要亓星子帮她参考下妆容，亓星子就只能来打个酱油。
“你呀，多大个人了，眼线就算不会画形，画流畅总会吧，我不是给你推荐过好画的眼线液笔吗？你怎么还在用蜡笔？”亓星子果然见面就开训。
“眼线液笔太细了！我真的手抖！”
“蜡笔笔头粗也没见你画好啊！还有眉毛！姐！不是谁都适合平直眉的，你自己的就挺好！哎！拿什么筷子，你也有脸吃！去卸了妆再来！”亓星子一把拍开大云的手，“一边说胖了没衣服穿，一边还吃吃吃，吃个屁！”
大云要哭了：“我起来就没吃过东西！”
“喝水！快，卸妆巾带了吗！？”
“带了……不是，要全卸完吗？我以为我顶多眼线擦了你给我重新画。”
“你白得能当画纸了！粉底液也要调色的！脖子也不擦擦！日本艺伎啊？”
“好好好！”大云哭着去卸妆了。
亓星子快乐的吃了一会儿，等大云回来了，掏出小镜子直接去给她化妆。大云又不好意思了：“你先吃点再弄吧，不急！”
“画的美美的吃饭也开心，闭眼！”
“哦哦。”
大云端坐在那，没一会儿就憋不住了，开启唠嗑模式：“哎，你工作怎么样？找的回以前的状态吗？”
“不都跟你说了么？”亓星子平时也跟她聊天，大云知道的比老亓还多，此时心情很平和，“就是我可能状态回来太快了，有点把自己当回事儿，没事，反省一下就好。”
“怎么？昨晚饭局不顺利？”
“说不上来。”亓星子想了想，觉得大云虽然经常不靠谱，但偶尔还是会爆发出一波惊人的哲学思维，便把昨晚的事前后都说了一下，说完总结了自己的心得体会：“感觉是我太独断了，可能我家老板是个宝，我却非得贱卖他，哎。”
“是有点怪……我现在都想象不出你老板是个什么样的人了，之前按你说的，是个有潜力的霸总啊！怎么现在整得和你儿子似的？”
“可他又能突发性懂事一下！突然接那么一堆仲裁，虽然听他说好像不难的样子，但我真怕他被我害得过劳死。”
“心疼啦？”大云努力斜睨她。
“啊？嘿！恋爱脑别搁我这！”亓星子拍他的头。
“哎你老板会不会喜欢你？多年女神终成下属，肝脑涂地也要悉心呵护！”
“行啊，文学界如今残垣断壁原来就是因为缺了你啊？”亓星子牙都酸了，“不是都说了他是看我爸面子，我俩没你想象的那种过去。”
“那可以有现在啊，你看他自己也打拼出了个事业，还偏偏是到你所在的地方，这是巧合吗？这肯定不是巧合！”
“那要不我爸跟他再婚吧。”亓星子冷笑，“行了啊你，你晚上还不一定成，别急着催我脱单，到时候有你哭的。”
“……得，”大云老实了，“你说的也对，之前遇到那么多比他好得多的你都不要，现在如果就这么成了，跟降维打击似的。”
“喂喂喂！哪有什么那么多比他好得多的？”
“不是吗，以前那谁谁谁，有房有车，业界大佬……他对你来说，可能确实够呛。”
“行了，我根本没往那想！”
“好好好！”
亓星子堵住了大云的嘴，心里却有些怀疑起来。确实，她和缪伦，孤男寡女的，以前有交集，现在又一起工作，她不差，他也不差，她为什么就没想过和他有点什么？难道真的是因为自己潜意识里对另一半有更高的标准，所以他根本没入她的眼？
那自己不就真是丫鬟命小姐心了？缪伦这条件放相亲市场，排除凤凰男这一条，绝对是上上签！
总不会是她在自卑吧！毕竟明明现在缪伦才是条件好的那一方！自己有的不过是个好爹而已！
“靠！”亓星子暗骂一声，强行压下胡思乱想，继续给大云上妆，可过了一会儿，大云又开始了：“大星儿，你说我是不是已经被磨平了？”
“嗯？”
“我也是突然发现的，以前公司里吃了亏，就想着大不了老娘拍屁股走人，现在这年纪摆着，吃了亏，连怼回去的勇气都没有……”
“……”
“再说晚上相亲，你还记得我第一次被我妈逼着相亲的时候，我还找你哭来着，那时候是你安慰我说就当社交训练，我真是一度看男的就烦，现在？呵！我居然还要你帮我化了妆再去。”
亓星子知道她只是想发泄一下，所以还是不表态。
可不表态也是错，大云果然不安了：“大星儿，你不会在心里笑我吧？”
“怎么会呢，按当下社会观讲，我才是看不清现实的那个吧？”亓星子自嘲道，“年过三十从头开始，没房没车没事业没男人，啃着老还梗着脑袋说不肯靠爹，我算什么东西？”
“完了，围城了。”大云哀叹。
“这个总结很雅致。”亓星子笑着评价，“好了，看看吧，贵妃娘娘。”
大云睁了眼，拿小镜子左右照了照，脸上没有一丝喜色，反而更愁苦了。
“怎么啦？不满意啊？”
“你说，这么漂亮的小姑娘，怎么就把自己熬到这份上了呢？”大云阴阳怪气。
“噗！这话你妈也对我说过！”
“她还对你说过啊？！天啦！她怎么谁都PUA啊！你怎么回的？”
“那是你妈，我能怎么回，当然是阿姨说得对。”
“还是你从容，我每次都只能落荒而逃！”
“行了，你妈也是为你好，吃饭吧，都凉了。”亓星子坐下，拿起筷子。
两人快速吃了顿饭，往常去的品牌折扣店里晃了一圈，给大云搭配了几件衣服，等她都齐活了，亓星子拿上大云带来的化妆工具和剩下的衣服回去，让大云轻装出征。
临了还有最后一段同路，亓星子开玩笑说自己像是送嫁的，大云却反而越来越不安，相亲对象是她妈妈从一个相亲角找来的，说是各种条件都和她门当户对，大云一开始头脑一热期待了一下，现在却忽然觉得自家老妈所谓的门当户对，和自己的标准是不是一样，为此纠结了整一个下午。
“我还是想能谈得来点的，”她卑微的把“灵魂契合”降低为“谈得来”，“可我有点讨好型人格，我好像跟谁都谈得来，可最后都不了了之。”
“别想了，就当社交训练。”亓星子老生常谈。
“还社交训练呢，再不出结果，我都要社恐了……”大云越来越丧，“我有点想吐。”
“喂你悠着点啊！”亓星子双手都是东西，只能用肩顶顶她，“不想去就不去！你又不欠人家，大不了道个歉！”
“可如果不去，我会更纠结，”大云快哭出来，“万一这个人真的可以呢？可每次这么想然后去了结果不都是失望吗？有这个时间我在家里吃零食看剧不好吗？可是我妈一把年纪了还要为了我隔三差五的去相亲角，我明明知道这是道德绑架但是我这个条件我配拒绝吗？啊啊啊我要疯了。”
“哎，”亓星子就地蹲下，“你先想想好吧，实在不行就说我把你劫走了，让你妈来骂我。”
大云唉声叹气了一会儿，最后紧紧闭了闭眼，跺脚：“走吧！”
“啊？怎么说？”
“也就见一面！又不掉块肉！”
“哎这不就得了嘛，”亓星子再次站起来，快走到约好的饭店了，推她：“去吧，人都快到了。”
大云哦了一声，往前挪动了两步，忽然回头叫她：“大星儿！”
“啊？”亓星子提着大包小包回头。
“从你高三，跟你爸去山里的时候，”大云居然这时候开了话匣子，吞吞吐吐的，涨红着脸，“我就觉得，你是那种，会一直让人羡慕的，过想过的生活的人。”
“这时候说什么呢，”亓星子哭笑不得，“你真要出嫁啊？”
“不是！你听我说！”
“好好好，你说！”
“然后就这两年，你家里蹲，其他人说你，那个，伤仲永了，我觉得不是，你就是随性而已，你开心就好。”
“你到底想说什……”
“哎呀我也不知道我想说什么！但你让我说嘛！”
“行行行！”亓星子无奈了，干脆把包包袋袋都放地上，抱胸看着她，“然后？”
“然后……”大云皱了皱脸，居然红了眼眶，“普通人的生活我来过就好了，麻烦你坚持一下，继续让我羡慕着吧，好不好？”
亓星子愣住了，她看着从小学起混在一起的小青梅，那时候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小尾巴，多少次让别人误会她是在霸凌人家，可现在，谁是谁的精神支柱都不好说了。
她眨了眨酸涩的眼睛，笑了起来，上前抱住大云，拍了拍她的背，柔声道：“进去吧，我知道了，大不了我再雄起，等你退休了买大别墅养你，行了吧？祖宗！”
“嗯！”大云吸了吸鼻子，毅然决然的进了饭店。
亓星子看着她进去，又透过落地窗看她举目四望了一下，然后走进了饭店深处，坐在了一个隔间后面。
她的征战开始了。
“围城了啊，围城。”她轻叹一声，转身踏着月色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