亓星子第二天九点就到了办公室。
九点的共享办公室真是另一个世界，只有零星几个人，连传闻九点上班的北大荒区外包的工位上都一片空旷。
但据闻正是因为都是被总部挤过来的小喽啰，他们反而没那么大的打卡压力，上下班时间很有弹性，中间还有人能溜出去到附近诊所拔个牙……
她自己冲了一杯职人咖啡进了办公室，缪伦居然还没到，她在那打开电脑，简单拉伸了一下，点开庭审视频看起来。看了没一会儿，缪伦就到了，见她已经在了，在门口顿了顿，随后绷着脸走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一个U盘：“这些是材料，你去打印一下，一会儿方便用。”
“好。”亓星子应得利落，拿了U盘去打印，一边打印一边整理，拿回去的时候已经分门别类理好，基本都是图文和聊天截图，还有一些工卡和劳动合同扫描件什么的。
“这个人的情况有点复杂，”缪伦直接就开始说，“他工作性质经常要出差，在这个公司干了四年，今年一个月前被辞退，理由是考勤和业绩不达标，他认为首先他的工作性质就不可能达到公司要求的考勤标准，这个理由很牵强，还有他完成了公司交代的所有工作，所谓业绩不达标是公司单方面的主观说法，最后就是最关键的，他认为公司就是想在发年终奖前辞退他，因此要求补发年终奖。”
“嗯，”亓星子方才理资料的时候就已经看了个大概，此时翻出劳动合同，以及公司规章，看了看有关业绩和考勤的说法，“但是不是说年终奖只是公司福利，不是工资待遇，不能直接要求赔偿年终奖吗？”
“你没白看那些庭审，”缪伦终于露出一丝笑意，“对，所以我建议他要求双倍工资或者经济性补偿，按照他的情况，他是……你觉得应该要求那种补偿？”
亓星子噗的一笑：“你都说补偿了，肯定是申请经济性补偿啊。”
“哦对。”提问失败，缪伦尴尬的低了低头，又重振旗鼓，“所以这次仲裁主要是围绕这个要求来进行，他的证据提交的有些杂，而委托我又很突然，准备的时间不是很够，所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熟悉这些，每次我要列举的时候我会要你拿出来，这样我有更多思考的时间。”
“好。”
“然后还要顺便练习一下庭审记录，虽然这只是仲裁，仲裁员不比法官专业，但也可以先熟悉起来。”
“可以。”
亓星子答得利落又认真，真跟普通员工似的，缪伦反而有些无措了，他想来想去没什么可吩咐的了，沉着脸转到自己电脑前，打开电脑看起来。
律师一般是不接急单的，这就好比临战练兵，准备不足就上场是很危险的，就算这只是一场仲裁，既然对方为了保险起见请了他，那他自然只有硬着头皮临时抱佛脚，此时反而他才是压力最大的那一个。
经过这些天的科普，亓星子好歹明白了些，也不打扰他，低头一页一页仔细看着资料，并用便签条贴上备注。
两人就这么排排坐着各自做准备工作。亓星子一杯咖啡喝完了，看看时间还有，起身就要去洗杯子换茶，刚一起来，缪伦被吓了跳似的一震，猛地看了她一眼，连带她也吓了一跳：“干嘛？”
缪伦飞速的摇摇头：“没。”又转了回去。
亓星子觉得有些好笑，抿着嘴走出去，直到到茶水间洗杯子时才忍不住笑出来。身后有人进来，跟她打招呼：“哎哟！星子！这么早啊？”
亓星子回头，见是比昂酱，也有些惊讶：“你也是够早的。”
“嘿嘿。”比昂酱尴尬的笑了笑，“要生存嘛。”他拿出杯子开始冲豆奶。
上一周比昂酱那个视频下线后，就把网友给鸽了，啥新作都没出，这对于一个靠流量和热度吃饭的短视频作者来说也是种煎熬，尤其是他还养了那么一大帮子人，那更加亚历山大。
亓星子想想他比自己小了七八岁已经走到这一步，一时间不知道该同情还是该羡慕，想了想，道：“我觉得你那个记录片的想法挺好的。”
“啊？”比昂酱转头，失笑，“姐，你当初可不是这么说的。”
“时代在变的嘛。”亓星子一点不脸红，“我也是最近才知道，我以前那个厂子还想重启纪录片部门，如果说真的蛋糕都让人分光了，那他们也不至于现在才出来啃。”
“你以前？四维？”比昂更崩溃了，“卧槽，国家队下场，能比？”
“又不是让你跨维竞争，你想什么呢？难道你一开始对标的就是央视吗？”亓星子也失笑了，“我说你是不是没睡醒？平时我可能一说你就懂了。”
“哎，是，”比昂拍拍自己的头，“我昨儿就睡了三个钟头。”
“哦，修仙的。”
“睡不着啊，我现在满脑子都是什么时候生化危机。”
“啊？哦！”亓星子反应过来，笑了，“恶毒啊，自己活不下去了也不想让别人活！”
“不是！我肯定会去拯救世界，只要别有网络就行了！”
“就你这样，拯救世界？”亓星子斜睨他，似笑非笑。
“我这样的怎么就……对啊！”比昂突然把杯子往桌上一砸，没搅匀的豆奶粉溅了一手，他也没觉得烫，而是又叫了一声，“对啊！”
“对什么？”
“姐！”比昂兴奋道，“主演你不干，群演要不要来？”
亓星子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但此时也不好扫兴，只能道：“管盒饭不？”
“加美式！”
“成交。”
“哦也！”他蹦着出去了。
亓星子看了看他溅在桌面上的豆奶，叹了口气，拿了张湿纸巾擦干净了，才回到自己办公室。
这时酥酥已经到了，正站在自己桌前夸张的打呵欠，看到亓星子一愣：“诶？星子姐！你已经来了？”
“来半小时了。”亓星子回到座位上，“哦，你老板好像突然有什么想法了，准备开会。”
“啊？啊啊啊？”酥酥瞬间清醒，“不是吧！礼拜一一大早！提神醒脑吗？他又有什么幺蛾子？！”
“不知道，反正他要是再不折腾，估计就想毁灭世界了。”
“哎，也确实挺焦虑的，我们一直没想出什么好梗来。他都要靠直播打游戏来刷脸了。”
“酥酥，”缪伦突然插嘴，严肃道，“一会儿我有个线上开庭。”
酥酥秒懂：“哦！OKK！”
“难道要回避？”亓星子问了声。
“方便就回避，我要有急活儿那不出声就好了。”酥酥嘻嘻一笑，“好耶！今天要看你们俩第一次合作了是吗？”
“我就是个递东西的，”亓星子心虚，“你可别把我弄紧张了。”
“怎么会！星子姐就是稳！”酥酥话刚说完，突然看了看手机，苦了脸，“瓦擦，要不要这么快！”她抬头：“你们加油吧，我开会去了，估计你们完了我还没完。”
“去吧去吧。”亓星子摆摆手，看着酥酥垂头丧气的拿上笔记本走了出去。
办公室又安静了下来，亓星子翻了两下资料，觉得自己基本已经熟悉了，关键的几个再贴一下便签就行，便悠闲的喝了两口茶，绝不主动说话。
过了一会儿，眼见时间快到了，缪伦这边点开了互联网法庭的官网，犹豫了一下，忽然道：“昨天……”
“……嗯？”终于来了，亓星子看向他。
缪伦有些纠结，努力组织语言：“其实我，之前接过，也看过不少案子。”
“哦。”
“其中有一个，就是，女生，跟男朋友去夜店，她也是相信男朋友会保护她，但是男朋友要，谈生意，她就，被猥亵了，然后男朋友，假装不知情。”
“嗯，然后？”
“然后她报警，警察抓了猥亵者，她就说男友虽然没参与，但冷漠旁观，也是共犯，可经过多方查证，没有证明男友知情的证据，但也没有他不知情的证据。当时很乱，她男友确实在一开始走开了，但她说她看到男友过来看了一眼就走了，可别人都没注意。”
“……所以男友无罪？”
“对，男友无罪。”
“……”亓星子沉默了。
“所以你说，刚认识，可信，在夜店……”缪伦没说下去，而是纠结的皱起了眉头。
“……哈！”亓星子忽然笑了一声，她长叹着气拍拍缪伦的肩膀，力道很大，啪啪的，“我懂了老板，你对员工的拳拳爱护之心，我没齿难忘！”
“啧，你这个人，我都跟你解释了你还想怎么样？”
“诶？我是真的在感谢你啊，看我诚恳的眼神。”
“没看出诚恳！”缪伦粗声粗气的，“以后我不管了，再管我是狗！反正你亓大小姐见多识广心里有数！”
“哎呀我也是害羞嘛不好意思直接说谢谢！那好吧，谢谢！我知道错了！”
“别说了，恶心！”
“你这个人怎么这样啊！要我怎么样才行嘛！”
“别说话了！”
“喂我是真心的！”
“我说别说话了！开庭了！”
“喔！”亓星子立马怂了，好奇的凑到缪伦边上，果然直播画面里已经出现四的场景。
左上角一个屏幕里是仲裁员，一个男性。右上到左下环绕一圈的视频是缪伦，缪伦的委托人王静，一个三十左右的男人，和对方公司代表，右下角还有一个word文档，显示是笔录。
直播软件是互联网法院专用的，当然没有美颜，里面的人有点模糊，但画面还算流畅。仲裁员确认了相互能听到声音后，直接开始了仲裁流程。
“安州市互联网法院照中华人民共和国《民事诉讼法》第137条规定，今天在本院……申请人是王静，被申请人是安州越久贸易有限公司，是劳动仲裁一案，现在开庭，首先，核对双方当事人和双方代理人的身份情况，由申请人向本庭陈述你的身份情况。”
仲裁员按部就班的读完，就轮到王静了，他拿出一张纸，轻咳了一下，读起来：“本人王静，男……”
接下来就到代理人了，缪伦倒没什么，亓星子有了一丝紧张。
缪伦不用纸，直接说了起来：“本人缪伦，男，二十八岁……”
他说完了，亓星子往后缩了缩，她作为助理是不需要说话的，此时心里竟然有些遗憾。
待对方介绍完自己人事和律师的身份后，仲裁员开始宣读庭内纪律，原本看其他录像时颇为枯燥的过程，却因为身在其中，亓星子居然认认真真的都听完了，待他读完，她发现自己已经把手里的材料捏出了个凹痕。
“现在进行仲裁调查，下面由申请人或代理人陈述你方的申请事项，事实和理由。”
缪伦表情不变，只是手一伸，亓星子立刻拿出申请书递了过去。
这一刻，她居然有种很神圣的感觉。
尤其是看他严肃的脸，被电脑莹白的光照出了岩石的光泽的那一瞬。
这家伙还是蛮帅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