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俊对缪伦来说，大概就属于三座大山一样的存在。
他被他领进门，被他领出道，然后还继承了他的事业。说是恩人都不为过。
而如今要他和林俊BATTLE，显然有点超出他的预料。
虽然安州就那么点大，这一天迟早要来，但他确实没想到会那么早。
不过显然林俊和霍一凡见到他们也很惊讶，韩心洁还是留了个心眼的，约见面时没说自己会带帮手。结果就是大家都一路货色，全带了打手。
于是缪伦的修罗场就开始了。
林俊太了解缪伦了，他的一点迟疑，一个眼神甚至动作都能被他看出他心里的想法，上来就把节奏拿捏得死死的。
韩心洁本来的想法是断绝所有关系，从此不再来往，霍一凡从此不会以父亲的身份出现在小猴儿的生命中。以后如果、万一、可能、意外的，霍一凡结婚生子，母子俩也不会来抢财产。
这是她从霍一凡的态度中找到的最好的办法，如果现场只有一个霍一凡，或许能够一拍即合。
但是有个林俊就不行了，林俊的雇主，是霍老爷子。
霍老爷子可是铁了心的想要这个孙子。
毕竟相比指望霍一凡哪天“想通”了去结婚生子，这个现成的孙子更接近现实。
林俊代表霍老爷子提出条件，他们出资偿还韩心洁的所有债务，并且承担一部分孩子的抚养费甚至之后全部学费，供孩子出国留学都可以，条件是每周孩子到霍家来玩一天，美其名曰培养感情。
韩心洁自然不可能答应，但是那十五万的债务，确实让她心动了。
十五万对她来说本来并非遥不可及的数字，毕竟她之前养着孩子两年能攒下五万，但是对于之后要承担房租和孩子入学后的一应开支这件事，工作不稳定的她确实没了这个底气。
她自己吃点苦可以，但是孩子不行。
如果直接清掉这十五万的债务，她的压力会小很多很多。
但是每周见面一次，对她来说确实有点多。
于是双方开始就给不给钱，给多少，一个月见几次开始了长达一小时的拉锯战。
林俊动不动就揪着缪伦话语间几处小错漏开启教导模式，一副“哎你还是太嫩”的样子，仿佛丝毫没注意到缪伦不管他怎么嘲讽就一直没松过口。
亓星子本来是抱着学习的态度来的，此时却不得不振作起来，大着胆子各种插科打诨，以打乱林俊的步调，给缪伦调节的时间。
她可见不得缪伦被这样PUA，尤其是当着她的面。
“小缪啊，你这条给的很无力啊，现在你觉得我们的委托人这边有钱不会跟你们算未来赡养问题，但是未来的事情谁知道呢，抚养费我们都付了，以后没有赡养义务？你知道义务的意思的吧。”
“这是亲告罪，不告不理，”缪伦冷声道，“决定权在霍一凡手上，是他不要这个儿子。”
“但是霍老爷子要这个孙子啊。”
“反正你们要么就同意断绝关系以后绝不来往，要么就出钱每个月见一次一次一天，我的委托人本来倾向的是第一版，之后的我本来完全没必要浪费时间跟你们谈。”
“哎，条款都是谈出来的嘛，你这么硬邦邦的，难怪总是谈崩。”林俊翘起了二郎腿，“你也不为你委托人想想，我们同意偿还十五万债务了都。”
缪伦果然就迟疑了，看了看旁边的韩心洁。
亓星子一看不妙，立刻开口：“没霍一凡这个人她都背不上这个债，这钱不是他该出的吗，怎么一副施舍的样子。”
说着，她瞥了缪伦一眼，果然他趁机暗暗吸了口气。
林俊挑挑眉，看了缪伦一眼，笑着对亓星子道：“债权问题，法律是分得很清的，不是说有什么缘由，债权就轻易转移的，当初韩心洁找人借钱的时候，又没让霍一凡出面担保，所以现在，该谁的就是谁的。如果你硬要用感性讨论这件事，那我们这边同意出钱，才是最感性的一方吧。”
亓星子还真看过法律有关债权的概述，当初还被其中的细致和无情震撼过，如今被林俊这么一嘴挑回来，确实难以招架。
不过她本来就是来搅屎的，等缪伦调节完就行。
缪伦果然很快就整理了心绪，冷静道：“别搅屎。”
林俊、亓星子：“啊？”
缪伦转头看着亓星子：“说你。”
亓星子：“……”她微笑中含着无数脏话。
林俊：“噗！”
缪伦抬头噌的瞪向林俊：“训她很有趣吧？等我把她带出师你再训训试试。”
林俊、亓星子：“……”
林俊看向亓星子：“你那么有潜力？”
亓星子茫然耸肩：“我也不知道啊。”
“一个月一次，十五万，赡养费随便你们，爱给不给，就这样。”缪伦啪的把笔拍在桌上，“而且母亲要在场。”
“哎，你可真是……”林俊摇摇头，拿起缪伦拍在桌上的笔。
第N轮继续。
又一个小时后，韩心洁终于捧着新获得的协议走出了霍一凡的办公室，结果是好的，但她却一脸懵。
后头的亓星子和缪伦也懵懵的，唯独跟他们一起离开的林俊摇头叹气，非常无奈的样子。
一下“战场”，他瞬间就和缪伦恢复到了亦师亦友的状态，刚上电梯就对缪伦无奈道：“现在知道律师多难做了吧。”
缪伦沉默不说话，心有戚戚的样子。
亓星子和韩心洁对视一眼，忍着笑。
谁能想到，一开始还以为是缪伦的修罗场，最后居然会变成林俊的。
他只是在其位谋其职而已，非常兢兢业业的为霍家争取利好，可谓是步步紧逼寸土不让，霍一凡迫于资金链的“威胁”，一开始都没开口，几次想插话，都被林俊机敏的瞪了回去，只能一脸不忿的怂在边上。
但是当拉锯到两个小时，所有人都精疲力竭，处于某些诡异的沉默中时，旁边突然传来霍一凡打电话的声音。
“喂，老头，跟你商量个事儿吧。”
所有人嗖的看了过去，林俊当即想上前，亓星子反应极快的身子一歪，睁大眼似笑非笑的看着他，林俊本也是下意识的动作，被她一看，发现自己也不可能去抢手机，只能苦笑着坐下，开始连连摇头。
“要不这样吧，你要孙子，我给不了，那不如你跟我断绝关系吧，你要收钱就收回去，公司我也不要了，现在我走，你来，你陪着这个姓林的跟他们磨叽去，”他说着，平静的声音一顿，突然怒吼，“老子不陪了！你自个儿腆着个老脸去求人家开恩让你见一面吧！等你走不动了再跪那求他们给你养老！我不管了！反正我是个同性恋！我不配！”
那边不知道说了什么，霍一凡神色愈发狰狞：“你特么想清楚！你几岁了！你管得了那么远吗！咋滴！？我们家是有什么血统不成？！非得往下传吗？！你也不看看你自己开个什么吊公司，了不起死了是吧？两代后倒闭了国家也要破产是吧？！”
“噗！”亓星子没忍住，霍一凡狠狠的瞪了她一眼，她立刻坐正，苍蝇鼓掌，作举旗呐喊之势。
霍一凡哼了一声，回神继续听对方说话，随即露出一抹冷笑：“这我管不着，我就是来告诉你，今天这事儿，你特么别指手画脚，这是我的事儿！我的！我特么受不了了，什么一个月见一次两次的，我看他们就烦，你还求着见，敢情是每个月我得离家出走一次两次是吧？你要真这么整，我话就在这放下，儿子，孙子，你选一个，我不陪了。”
那边霍家梁语气应该是挺软和的，霍一凡的情绪也一点点安抚了，但他气性大，动辄“断绝关系”，几句话后，霍一凡挂了电话，朝林俊抬抬下巴：“成了，给钱，一月一次，老妈要不要陪随意，签吧。”
林俊苦笑：“你这……两个钟头白谈了啊。”
“你听到我说的话了吧，再插手你就回去，拟断绝关系书去！”
“你们都不懂法吗？你们是血亲，断绝关系不受法律承认的。”
“懂还找你！？”霍一凡瞪眼，“怎么，要我爸亲自跟你说？”
林俊摇头：“算了算了，那就这样吧。”他倒是好脾气，转头笑眯眯：“那再过一遍？看着差不多就签吧。”
气氛瞬间松弛了，韩心洁在缪伦的指点下看了一遍协议，专门确认了几个要点，神色有些复杂，但还是签了协议，按了手印。
那边霍一凡挤开林俊，看也不看就签字按手印，亓星子坐在他斜对面，忍不住道：“看不出你挺有气性啊。”
霍一凡看也不看她，签着字，冷声道：“感情这东西本来就不能强求的，我懂法，我知道血亲这关系是斩不断的。”
对面韩心洁一愣，抬头看他。
霍一凡把协议推了一份给她，对她道：“你们都在，我也不想说肉麻的，但我得告诉你，知道小猴儿是我儿子的时候，我确实是高兴的，同性恋又不是就没父爱了，有些还有母爱呢。”
亓星子又想笑，被缪伦瞪了一眼。
“啊，这。”韩心洁紧张起来。
“所以一开始我爸说小猴儿毕竟是我儿子，我是同意的，但我知道你们不想认我，我也不知道怎么办，我不喜欢勉强人，我也不想勉强自己。所以我爸一定要认这个孙子，要争取，那就让他争取去，我不管。”
好哇，把爹当刀使，亓星子哭笑不得，她见韩心洁还是紧张，便道：“那怎么突然想通了？林律多厉害呀。”
“过奖过奖。”林俊在一旁凉凉地道。
“啧，”霍一凡居然皱起眉，长舒一口气，道，“我听着你们在那争见面的事，就很心烦。”
“觉得掉价了？”
“不是，我是，嗐，”他撇过眼不看他们，“我不想见小猴儿。”
“啊？”亓星子歪头一想，忽然发现，“对哦，你到现在都没见过小猴儿？！”
“嗯。”
这是巧合还是故意？亓星子看了看韩心洁，却见她也一脸疑惑，显然是没想过拦着霍一凡见儿子，以至于没发现到现在“父子”都没见过面。明明两人“共苦”了一段时间，霍一凡有很多次机会要求见小猴儿。
“别看了，我就没提过，”霍一凡皱着眉，有些无奈，“不是我绝情，我也不是多恨你们，那不可能，你们恨我差不多，啊，当然也不是怕你们恨我。就是，哎，就你以前如果想要个孩子，你做了点努力，然后都已经绝望了，突然有一天有人告诉你，你有了孩子……明白吗？虽然不光彩，但我是高兴的，真的高兴，我有一阵子这边被詹乾要挟着，气得要死，但是气着气着，又会忍不住猜我儿子长什么样，像不像我，是个什么样的孩子。”
“啊……”亓星子了然，忽然对霍一凡刮目相看，“所以你……”
“所以，”霍一凡拿了个文件袋，小心的收起了协议，低头道，“我觉得要是见了，见多了，我会忍不住，会想要这个孩子，到时候……我可能比我爸更过分。”
房内沉寂了一会儿，所有人都没想到霍一凡居然是这么个心路历程，亓星子叹了口气，觉得无需多说什么了，拍拍韩心洁示意她准备出发。
而此时，韩心洁却突然开口了：“小猴儿是个很好很好的孩子。”
“嗯？”所有人望向她。
却见韩心洁有些激动的掏出手机，翻开相册递给霍一凡，红着眼眶道：“他很可爱，别人都说他长大肯定很帅，而且很懂事，特别特别懂事，他才三岁，但是好几次我工作累了趴在桌子上休息，他会过来把水推给我，还会过来抱着我大腿逗我，你看，这是他抱大腿的样子，是不是特别可爱？”
霍一凡本来还有点拒绝，可是眼睛一碰到屏幕就挪不开了，自顾自拿了手机过去翻看，看着看着，笑容就情不自禁的露了出来。
韩心洁在一旁时不时介绍两句，分享欲满满。
还真像一对看着孩子相册的父母。
亓星子在一旁又是着急又是感动，拜托人家就是不想看到儿子舍不得放手才放过我们，洁洁你还凑上去刺激人家，可这一幕却太过温馨，以至于她都不舍得打破。
翻看了一会儿，霍一凡叹口气，依依不舍的把手机还给韩心洁，起身道：“走吧，喝你们的咖啡去。”
他背过身，径直往自己办公桌走去，头也不回一下。
大家都心知肚明，赶紧收拾了东西，拉着韩心洁离开了。
离开了霍一凡的公司，所有人都深吸了一口气，有种重获新生的快感。亓星子深呼吸完，忍不住问韩心洁：“你怎么想的，人家都这么说了，你还给人看？”
韩心洁也有些恍惚，但想了想后，还是认真道：“我就是觉得，霍总应该是讲理的人，他知道不能把小猴儿从我这抢走，那我，也该报答一下他这份情……他们真要抢，我肯定是抢不过的，而且，他就是小猴儿的父亲，以后不可能不接触，我也不可能永远把小猴儿藏起来，不如就做个人情，以后顺其自然吧。”
“……也对。”亓星子释然了，“这么想，你做得挺对的。”
“哈哈是吗，被你问得我都有点慌了。”韩心洁笑起来，看了看时间，“哎呀，我要回去了，缪律师，今天一共多少钱，你到时候直接填好数字给我好了，我一定要付的，我先走了呀，还要回去给小猴儿弄饭。”
说着，她急匆匆的离开了，剩下的人面面相觑，有点点儿尴尬。
林俊看了看时间，笑道：“机会难得，吃饭吗，我请客。”他拍了拍缪伦：“前阵子光聊案子了，这次说说以后吧，我听说你们弄蛮好的。”
亓星子也看了看时间，距离缪伦晚上直播还有挺久，林俊也确实是个肚里有货的，便默认了，望向缪伦。
缪伦也露出了轻松的笑容：“走，林哥请客，那肯定能吃顿好的。”
“敢情你平时还在抠搜啊？别告诉我又是动辄一碗沙县拌面！”林俊揽着他往前走，训话，“你现在是有助理的人了！还是这么能干漂亮的女助理！不能将就！人会跑的！”
“不会。”
“什么不会？是不会将就还是不会跑？”
“都不会。”
林俊回头对跟在后头的亓星子道：“听到了啊，他要是带你吃面，你跟我说，我骂他！”
“好的好的，林哥他昨天就带我吃拌面了。”
“你小子！”林俊抬手就是一掌，把缪伦捶了一个趔趄。
两人身高腿长，亓星子在后面跟着，觉得很魔幻，刚才还针锋相对到要打起来似的，现在已经勾肩搭背了，学法律的就是不一样，一码归一码，分得清清楚楚。
不过，这种感觉也挺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