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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职场 > 侯卫东官场笔记7:以退为进 > 第八章 和巿委书记一起搓澡

第八章 和巿委书记一起搓澡

    想找”干货”,要下去调研

    第二天,东城区区长欧阳胜特意来汇报了一次工作。

    当侯卫东在给周昌全当秘书时,欧阳胜还是东城区副区长,没有资格向周昌全汇报工作,因此与侯卫东并不熟悉。他想趁着这一次处理絹纺厂事件,与侯卫东搭上关系。明眼人都看好侯卫东,三十一岁的副厅级实职领导,想不发达亦难。

    东城区针对絹紡厂的维稳方案做得很细,除了基本框架以外,还安排了街道干部联系几个在罢工中表现积极的工人,目标是”看死盯牢,不让这几人脱离视线范围,确保春节期间不上访。”

    信访制度原本是一条让群众反映诉求的渠道,可是传统文化中有清官意识,而且清官的官越大越好,如今博弈的结果就是老百姓遇到了事情总喜欢到岭西省和首都上访。不堪重负的上级机关制定了一条政策:凡是出现了到首都上访或是集访,当地领导要负责任,有的地方还搞了一票否决。

    这个制度就理论上来说充满了矛盾,从现实操作来看,成了上访群众的救命稻草,变成各级政府头上的绳索。每到假日和重大节日,这根绳索就越拉越紧,让各级政府喘不过气来。东城区是老区,面临的矛盾特别多,被绳索勒了多次以后,东城区政府具有了丰富的与上访户周旋的经验,制订这个防范方案是得心应手,各种措施是一应俱全。

    侯卫东做过县委书记,理解东城区的做法,对一票否决也有自己的看法,只是这种看法不能在欧阳胜面前表达出来,他笑道:”欧阳区长方案绝对可以当成防范案例,我没有意见,只是执行时要注意方法,不要引起反感。”又叮嘱道,”春节之前,侵财案件特别多,要注意搞好综合治理,联防队要增加夜巡时间。另外,对于绢纺厂特别贫困的工人家庭,可以通过各种渠道进行救济。”

    欧阳胜道:”绢紡厂的困难职工多了,很难救助完。”

    侯卫东此时想到了李晶建立的救助网站,道:”在目前这情况下,帮助一人算一人,现在还有民间渠道,可以整合资源。你先弄一个绢纺厂贫困人员名单,利用多种渠道来帮助他们。”

    欧阳胜感谢之后,又道:”我们东城区困难企业特别多,絹纺厂属于大型企业,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日子还相对好一些。街道工厂的工人破产后更穷,在东城区工作,受的罪比别人多,成绩还比别人小,不公平啊。侯市长还是要抽空多关心我们东城区的干部,晚上有空吗,我们想请侯市长吃顿饭。”

    如今领导任期不过五年,为了在任期内尽快出政绩,领导都很重视抓开发区建设,毕竟在一张白纸上容易绘出最新最美的图画。老城区基础条件差,要改造就必须得拆迁,拆迁是大麻烦,绝大部分领导都不愿意去碰。在这种指导思想下,各地普遍将最好的干部用在了开发区,将资金向开发区倾斜,老城区只要能维持就行。

    侯卫东知道欧阳胜所说的是实话,他这个副市长上升得太快,没有多少基础,也有意跟欧阳胜这些实权派人物接触,爽快地道:”安排在晚上,中午喝酒不能尽兴,晚上我和欧阳区长好好喝一杯。”

    欧阳胜喜滋滋地道:”侯市长,那晚上就不见不散。”

    侯卫东将欧阳胜送到门口,正准备出门,接到了粟明俊的电话,

    道:”卫东,我办公室有电脑,你看一看今日论坛,上面有反映絹纺厂罢工的帖子,我让小戴来给你打开。”

    宣传部戴玲玲以前在成津宣传部工作,她来到侯卫东办公室以后,找到了今日论坛。侯卫东见到了粟明俊所说的帖子,帖子标题很醒目一《官商勾结,国有资产大量流失》。戴玲玲在一旁解释道:”后面跟帖的骂得太脏了,侯市长可以不看。”

    侯卫东回头对站在一旁的戴玲玲道:”谢谢你,我慢慢看。”等到戴玲玲离开,他道:”请顺手关门。”

    第一条跟帖就是”一群贪官,全部枪毙。

    “妈的,工人的血汗钱就被政府挥霍了,道德退化到300年前。”

    “把当官的拉出来,一个一个枪毙肯定有冤枉的,隔一个枪毙一个肯定有落网的,这句话说得太好了!”

    “也不能一概而论,国有企业走到今天,有各种原因,资金短缺、体制不顺、包袱沉重,还有个体户的违法乱纪,责任也并不在现在的国有企业领导人。”

    “楼上是奸细,拉出来亮相,女马个?。”

    “分管企业的副市长侯卫东在晚上把工人代表叫到市政府开了黑会,收买了代表。这些拿了钱的代表就被收买了,居然替27说话,看来有钱能使鬼推磨。”

    “侯卫东是全省最年轻的厅官,就是给周昌全提包端茶的角色,居然当上了副市长,长此以往,国将不国!”

    “侯卫东还是不错的,在成津收拾了以李东方、方杰为首的黑势力……”

    “楼上的肯定是干萝卜的,帮着大贪官说话,秘书党都是小白脸,有几个好东西?听说侯卫东是靠着他老婆的姿色才由乡巴佬变成了沙州城里人。”

    “楼上化,鉴定完毕。”

    “我问候楼上十八代女性,现在当官的有几个好人,官员腐败得令人发指,侯卫东这么年轻当了副市长,肯定是行贿,为什么没有人查他的经济来源?”

    “侯卫东是高官子弟,据说爸爸是省领导,这个社会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儿打地洞。”

    “绢纺厂大老爷们,有姓陈的,就差一个姓吴的,坚持罢工,直至最后胜利。”

    “权力的傲慢已经无耻到极点,盗窃国家财产已经到了随心所欲的地步,我不知道老百姓的明天要怎么过?”

    侯卫东平时挺忙,用电脑主要是看新闻以及收邮件,很少到论坛来闲逛,此时见到网上不着边际的谩骂,刚开始他是摸不着头脑,后来渐渐愤怒难平。他试着回复帖子,结果又需要注册,想着要注册,他有所犹豫。

    “粟部,我是侯卫东,刚才看了帖子,跟帖的大部分都是没有根据胡乱骂人,主贴更是一派胡言,没有经过调查,全凭臆测。”

    粟明俊道:”刚才小戴将这个论坛给朱书记打开了,朱书记很生气,很快要召集相关人员的会议,研究如何制订措施,挽回影响,防止扩散。”

    侯卫东是直接当事人,他做了大量基础工作,却被人拎出来当了枪粑子,此时他唯有苦笑,道:”这些帖子不符合事实,能否做工作将主帖删除?”

    “这事恐怕不太好办,发帖人是匿名,跟帖的人来自天南海北,而且这些大网站,我们市级宣传部长没有这么大的能量。”粟明俊当了宣传部长以后,网络舆情成为了一个让他头疼的事情,网络门槛低,无孔不入,真假摻和,群众参与度高,影响面大,稍有不慎,就弄成了全国性的新闻。

    侯卫东与粟明俊通电话不久,接到市委办的开会通知。走进了办公室,市委办工作人员送上厚厚一叠打印稿子,这是市委办专门复制下来的《官商勾结,国有资产大量流失》主帖以及跟帖。

    侯卫东看着厚厚的稿子,对坐在身边一脸苦瓜相的宣传部副部长朱介林道:”朱部长,这完全是造谣,市政府正在制订方案,现在搞得沸沸扬扬,不利于我们解决问题。”

    朱介林是负责外宣的副部长,他对网络很是无奈,道:”宣传部已经与这些大网站接触了,我们这种地级宣传部门,这些大网站根本不理睬,他们态度很硬,一句话,为了维护新闻的公平透明,不会主动撤掉主贴。”

    侯卫东知道宣传部的难处,道:”网站追求点击率,恨不得四处风生火起,我们地方是要追求平安,网站和我们完全是不同的目的,很难达成共识。”

    “还是侯市长理解我们宣传部门。”

    侯卫东对宣传部的难处很是理解,一是他确实理解,二是他是副市长,管不了宣传部,但是,市委书记朱民生黑着脸到了会场,就发了一阵雷霆之火。朱民生将厚厚的打印稿拍在桌上,道:”这篇文章完全是胡编乱造,宣传部必须在明天将这篇帖子撤下来。宣传部是做什么的?就

    是搞正面宣传,做好舆情控制。做不好宣传,要宣传部有什么用?!”

    等到朱民生发了一通火,朱介林期期艾艾地道:”朱书记,我们与网站进行过沟通,他们态度很强硬,不肯撤帖子。”

    朱民生冷冷地道:”你们换不掉帖子,难道省委宣传部也换不掉?办法总是有的,只是能不能想到,这是你们宣传部的职责,难道让我这个市委书记亲自去撤掉一条帖子?”

    “这是事关沙州是否稳定的大事,我们做十次正面宣传,其效果被一条负面的帖子毁掉了。在座的同志都是领导,讲政治是永恒的主题,我在这里表态,只要你们做好了工作,编制、资金,都可以解决。”朱民生做了一个用力的手势,道,”但是,我必须要效果。”

    侯卫东接触网络还是比较早的,在瀛海威时代他就开始上网,但是他上网主要是发邮件、看新闻,偶尔用钱龙软件看看股票,他没有料到网络发展得如此快,居然在几年时间里就达到了如此影响力。

    回到了办公室,打开电脑,到各个网站去溜达了一圈,这些全国知名的论坛往往是一片骂声,特别是遇到政府与群众发生了冲突,不分原因,对政府机关是高呼大棒加手枪,甚至有人建议用原子弹轰掉政府机关。网络世界,每个人都有权利发表自己的观点,侯卫东心道:”网络发展得太快,照这个趋势发展下去,网络肯定会成为重要的监督力量,这是民主的表现,是一种积极的进步力量,只不过,由于隐匿了真名,人们在说出真实观点的同时,阴暗面也充分暴露了出来。”

    网络,是一柄双刃剑,但是阳光面总是多过阴暗面。

    人性,复杂得让人难以想象,但是总有一种向往光明的本能支撑着人类社会走向光明。

    侯卫东在各个论坛转了一圈,回到了今日论坛。

    《官商勾结,国有资产大量流失》已经被置顶,网上是一片喊打声,侯卫东、蒋希东成为了两个反派主角。

    三十一岁的副市长引起了网友们的高度关注,到了八百多跟帖以后,网友对侯卫东是一片质疑之声。

    有个”松柏高千尺”的网民一直试图帮着侯卫东说话,可是他的解释在众多质疑声中,如堂吉珂德一样可笑与无助。

    侯卫东最初还颇为愤怒,看到后面便觉得麻木且无聊,他关掉了今日论坛,随手点开邮件。

    他的邮箱装了祝梅很多邮件,以前祝梅三天两头给他发邮件,包括在波士顿时,大事小事总要发个邮件,可是回到了岭西,祝梅的邮件明显减少,渐归于无。

    此时点开了邮箱,意外地看见了一封陌生的邮件,打开邮件,是一首无头无尾的无题诗:

    来是空言去绝踪,梦为远别啼难唤,蜡照半笼金翁翠,刘郎已恨蓬山远,

    月斜楼上五更钟。书被催成墨未浓。麝熏微度綉芙蓉。更隔蓬山一万重。

    “谁会给我寄诗?只能是她了。”侯卫东读了一遍这首诗,细细体会了此诗的意境,莫名情愫如春风一般浸入他的心灵。在他认识的人之中,只有极少数人知道这个邮箱,除了祝梅,就是郭兰知道这个邮箱。

    当最后一点烟灰也落进了烟灰缸,侯卫东给这位无名氏回了一封信。头脑里记不住几首诗,他便没有班门弄斧,打开文档,写了一个感叹号,然后将这个文档作为附件回了过去。

    当郭兰寄出这封邮件以后,心里怦怦直跳,一会儿后悔自己莽撞,一会儿又担心侯卫东读不明白。

    马上要到了开会时间,郭兰抱着隐隐的希望打开了邮箱,居然看到了一封回信。看着”HWD”的三个拼音,她知道侯卫东确实看懂了自己的信,尽管天气挺冷,她仍然觉得脸上有些发烧,暗道:”郭兰啊郭兰,你为什么要寄些莫名其妙的诗给侯卫东,他可是有妻子的人!”

    看到孤零零的感叹号,郭兰楞了一会儿,她很理解这个感叹号的意思,心情有些黯淡。坐了片刻,便拿起了笔记本,神情严肃地来到了会议室。会议室马上要召开部委会,研究近期的一些人事问题,等到研究妥当,便要同莫为民一起,向曾昭强报告。

    侯卫东发了”感叹号”以后,便将”感叹号”丢在了脑后,他给江津打了电话,道:”江主任,银行这边联系得如何?”

    有朱民生亲自坐镇,江津哪里敢怠慢,道:”我以政府处理小组的名义同工行的朱行长联系了,他是不太愿意,左推又挡,我拿了朱书记的尚方宝剑,又明确表示,如果这次工行不贷款,财政这边的钱就不存在工行,朱行长这才松了口。”

    听到银行贷款落实了,侯卫东这才松了一口气,道:”但愿这是最后一次给絹纺厂贷款。”

    得到了准确消息,侯卫东又给绢纺厂厂长蒋希东打了电话,他要同绢紡厂班子成员进行集体谈话。

    蒋希东接到电话,黑脸更黑,声音中一副公事公办的音调,道:”侯市长,是我们班子到市政府,还是你到厂里来视察?”

    侯卫东很肯定地道:”我到厂里来。”

    “请问侯市长是什么时候来?”

    “十分钟以后,我要与絹纺厂班子成员见面。”蒋希东吓了一跳,忙道:”班子成员不齐,而且生产还没有恢复,能不能改天到厂里视察?”

    侯卫东道:”没有关系,我想看看今天的真实情况,十分钟在办公室见。”说完这句话,他挂断电话,走到了办公室门口,对着任林渡招了招手,道:”任科长,跟我走。”

    任林渡正聊得高兴,听到侯卫东招呼,连忙跟了出来,道:”侯市长,我们到哪里去?”

    “絹纺厂。”

    下了楼,侯卫东换了笑脸,道:”林渡,你又在聊什么?”两人面对着,任林渡就放轻松了,道:”能聊什么,天南海北地神吹。”

    在1993年读青干班时,侯卫东觉得任林渡的社交能力无人能比,可是在2002年的今天,他的观念变化了,在党政机关,如果不是领导,口齿伶俐没有用对地方就是极大问题。

    他忍了忍,还是提醒道:”林渡,在办公室里,少跟这些小年轻神吹,你和他们不一样。”任林渡略显尴尬,道:”我会注意的。”

    来到了絹纺厂门口,侯卫东先是留意了在家属院外面的大棚子,由于是上班时间,大棚子显得稍有些冷清,不过仍然有不少人在里面晃动着。蒋希东带着六七个干部模样的人守在厂区门口,等到侯卫东下车,他大步走了过去,迎着侯卫东,道:”欢迎侯市长视察绢纺厂。”

    “生产还正常吗?”

    “今天厂领导分别去做了工作,下午能陆续开工。”侯卫东点了点头,用目光与几位干部打了招呼,才道:”我分管企业,这里就是我的工作地点,不叫视察,叫做认路。”

    蒋希东道:”侯市长,我们到会议室,班子向你集体汇报,请你作重要指示。”

    “别这么客气,我过来就是商量工作,不必加上汇报和指示,大家就是商量工作。今天我先走马观花地看一遍厂区,然后请大家谈一谈想法。”侯卫东不过三十来岁,在一群四五十岁的厂领导面前显得很是年轻,可是他在里面游刃有余,很是从容。

    这让暗中观察的任林渡感到颇为气馁,心道:”想当年侯卫东在青干班上不过就是一个配角,当了几年领导,居然气质大变,他的运气真的太好了。”

    侯卫东和蒋希东肩并肩亲切交谈着,班子成员跟在身后,前面是厂宣传处的同志在拍照。

    在侯卫东的想象中,絹纺厂的情况应该很糟糕,和以前的益杨土产公司差不多,但是进了厂区,他惊奇地发现厂区特别干净,绿化也搞得很好。走到车间,只有几个工人在里面搞维修,侯卫东顺手在机器上摸了摸,机器上没有多少灰尘,触手的机器一片瓦蓝。

    “这机器很新嘛。”

    “这是前年技改时买的机器,在岭西省处于领先水平。”

    侯卫东在厂区走了一圈,大家坐在了会议室,他沉默了一会儿,道:”我想问一个问题,絹纺厂设备好,又有几十年经验,为什么没有效益?请诸位回答我这个问题。”

    几个厂领导面面相觑,蒋希东正要开口,侯卫东做了一个阻止的手势,道:”蒋厂长和我交流过了,你最后作总结发言,我想听听其他领导同志的想法,今天是小范围的交流,我想听真话,听干货。”

    等了一会儿,一个戴着眼镜的胖子道:”我是分管供销的副总经理,叫成永贵。”他自嘲了一句,道,”此成永贵不是彼陈永贵,那个陈永贵是副总理,我这个成永贵是副总经理,差之毫厘,谬之千里。”

    “我是副总经理,如果套行政级别,至少也是处级吧。前些年,亮一亮沙州絹纺厂的牌子,一路顺风,办事容易,吃香喝辣,确实过了几天好日子。现在大中型企业日子不好过,信用如高台跳水,从跳台上落到了水里面,而且是落在了水池的最深处,现在都还没有浮出水面。我去联系业务,不少老朋友避而不见,唯恐沾上手,堂堂处级干部比不上个体户,比不上乡镇企业小老板。”

    说到这里,侯卫东插话道:”这个观点,如果放在前几年,是符合现状的,现在国有企业改革这么多年,除了所有制未变,该松绑的都松了,该放的权都放了,我们不能再抱怨市场了。”

    蒋希东对侯卫东一直带着”外行领导内行”的观念,当听到”所有制”三个字时,他暗自吃了一惊,道:”侯卫东此人眼光毒,一句话点到了关键,小觑不得。”这时他又想起了易中岭说过的话:”侯卫东心狠手辣,油盐不进,他来分管企业,老兄可要留点神,成津的老方县长、李东方、方杰,三个家庭破灭,三条命丢在了侯卫东手里。”

    成永贵被侯卫东抢白了一句,神情不变,继续道:”我们在外面打开销路要低声下气,回到了家里仍然要拜婆婆,哪怕是政府机关最小的办事员也能卡住我们的脖子。”

    侯卫东皱了皱眉毛,道:”成总,我们是内部交流,这些情况我都了解,说点干货,为什么销不出去,是产品质量不行,还是销售渠道的问题,或者国际国内行情,一是一,二是二,实在一些。”

    絹紡厂领导汇报到了中午1点20分,等到另一位副总经理谈完,蒋希东抽空道:”侯市长,到吃饭时间了。”

    侯卫东道:”厂里厨师罢工没有?没有罢工就好,我们在厂食堂吃饭。”他看着还没有汇报的几人道:”这样,我们不必饿着肚子工作,到餐桌上去,边吃边谈。”

    蒋希东道:”侯市长,你是第一次与班子见面,不能太随便了,到外面去吃。”

    侯卫东坚决地道:”让伙食团弄些家常菜,够吃就行。”

    一行人走到了厂区,自从在上青林小学经常呼吸新鲜空气以后,他很看重小区的整洁,这不是面子问题,而是反映领导者精神面貌和品位的问题。他到青林镇当副镇长,在青林场镇栽了许多桂花树,粮站老邢对此很是欣赏。不过事情都有两面性,桂花树作为行道树,档次是上去了,可是长得太慢,几年时间还和当初差不多,当太阳把人晒得发昏时,有人也骂:”就是当初侯卫东要栽桂树,如果栽黄桷树,现在也可以遮阴了。”

    “蒋厂长,厂区环境卫生不错,也很整洁,清洁工没有放假?”侯卫东表饧了一句。任林渡跟在身旁,心道:”厂区环境好,生产搞不上去,又顶个屁用。

    蒋希东没来由有些心虚,道:“清洁工是临聘人员,罢工的都是是工厂里的正式工人。”

    成永贵接过话,道:”正式工人还有计划经济模式的思维,上班爆,懒散散,没有危机意识,厂里严格管理,动点真格,他们又觉得管得严,还要搞罢工。”

    侯卫东看着整洁的厂区,未置可否。

    时针刚到两点,厂房内传来了轰隆隆的机器声,原本单调平静的厂房顿时充满活力。

    侯卫东放下筷子,道:”今天这一顿饭最舒服,不喝酒,可以多吃一碗饭。”

    蒋希东有些走神,等到侯卫东说完,他才道:”侯市长,吃好了吗,今天实在是简单了些。”

    侯卫东指着桌子上的菜,道:”今天我们吃了宫保鸡丁、魔芋鸭子、红烧鱼、回锅肉,鸡鸭鱼肉都齐全了,以前地主就算过年也吃不到这么好。”

    “改天我们班子再请侯市长吃饭。”

    “我在县里接触过乡镇企业,对国有大中企业管理是外行,今天是好机会,请蒋厂长给我当老师,我挨着生产流程去看一看。”

    以前副市长刘传达是一个火暴脾气,他分管企业时,喜欢训人,动辄发火,但是蒋希东却敢于和刘传达顶嘴。此时面对着年轻且和气的侯卫东,他却是下意识有些忌惮。听说侯卫东要去看工厂流程,心里有些不情愿,不过他根本没有理由拒绝一位分管副市长的要求。

    绢纺厂是由留学苏联的大学生设计,生产车间按照生产工艺流程顺序排列。厂房也是前苏联风格,厂房高大、采光好、机器轰鸣,工人都在自己的岗位上,紧张而有序。

    侯卫东脑海中浮现了蒋希东的档案,暗自琢磨道:”如今绢纺厂实际上运转良好,没有发不起工资的道理。”

    走出厂房时,侯卫东与絹纺厂众位领导一一握手,最后才与蒋希东握手,他充分肯定了絹纺厂:”大企业管理是一门高深学问,絹纺厂管理到如此水平,说明厂领导班子很有战斗力,我也更有信心。”

    等到侯卫东离开了工厂,蒋希东一个人心事重重地到车间转了一圈。刚回到办公室,成永贵笑嘻嘻地走了过来,道:”老板,今天侯卫东对我们厂评价不低,他就是一个乡镇干部,土包子,哪里懂得现代企业管理。”

    蒋希东没有把成永贵当成外人,哼了一声:”听朋友说,侯卫东这人狡猾得很,今天他是话中有话,对我们厂进行高度评价,那为什么工人要罢工?他表扬的背后就是这一句问话,你这个笨蛋难道没有听出来这句潜台词吗?”

    成永贵回头一想,果然是这么一回事情,骂道:”这个小子是来者不善,他妈的。”

    蒋希东黑着脸,道:”别骂人了,骂人有什么意义,我交给你的事情要办得牢牢实实,事情重大,不能出半点差错。”

    当侯卫东回到了办公室,立刻给江津打了电话,道:”江主任,你们处理办那里有没有绢纺厂的报表?”

    江津兴奋地道:”侯市长,我正准备向你报告,绢纺厂已经恢复生产了,中午两点钟准时开工。”

    “我知道了,你那里应该有报表,给我整理一套送过来。”

    “侯市长,我马上送过来。”

    拿到了厚厚的报表,侯卫东笑着对江津道:”我话没有说清楚,这种事情,你派个人过来就行了,没有必要亲自跑一趟。”

    江津一脸笑意,道:”我受党教育多年,立正稍息的规矩还是懂的,侯市长需要报表,当然得亲自送过来。”

    侯卫东在当成津县委书记时,江津作为计委主任,两人在级别上是平起平坐,但是江津位置重要,侯卫东在与之接触时总是尊敬有加。选举结束以后,高下一分,江津的态度便发生了一百八十度的转变,没有丝毫不适应和不自然。

    侯卫东当上副市长以后,对于江津的圆滑练达颇有几分欣赏。圆滑在很多时候并不是贬义词,恰恰是对付现实的盔甲。

    “江主任,你一直从事经济工作,是专家,如果把绢纺厂当做病人,你能不能一句话总结绢纺厂的病?”

    “侯市长出了一个大课题,我得回去认真研究。”

    聊了十来分钟,侯卫东将江津送到了门口,握了手,道:”春节前,我们的责任是稳定,春节后,我们的责任是调研。处理小组也不必一直成立,也算给你松了绑。感谢你在这一段时间对我工作的支持。”

    江津松了一口气,道:”这是我应该做的,侯市长。”

    通过这几天的调查,侯卫东对絹纺厂有了初步认识。他很是谨慎,至今没有发表对绢纺厂的真实看法,他还有几个步骤要完成:一是请教副省长周昌全,他在省政府分管企业,在政策上有发言权;二是要等到处理办拿出调研报告,不过他从内心深处对这个报告没有抱太大的希望;三是要核实以及梳理这几天座谈得到的材料。

    完成了这三个步骤,他才能对絹纺厂做出准确判断,这也是进一步决策的基础。

    下午4点,侯卫东来到朱民生办公室。上了楼梯,他见赵诚义办公室开着门,便直接走了进去。

    赵诚义看见侯卫东走了进来,站起身来,道:”黄市长在朱书记办公室谈事情,请你在这边稍坐一会儿。”

    刘坤正坐在赵诚义桌子对面,他是市长秘书,赵诚义是市委书记秘书,两人见面互相客气得紧。此时他见到赵诚义很热情地给侯卫东泡茶,被迫也站了起来,道:”侯,市长,请坐。”这一次,他差点将副字带了出来,却在紧要关头吞了回去。

    侯卫东坐在沙发上,取过《岭西日报》,随意地浏览着。正所谓无巧不成书,第一版就有段英的署名文章,题目是《七年后重访开发区》。看到段英的名字,侯卫东抬起头看了一眼刘坤的侧影。刘坤的发型多年未变,用摩丝固定,整齐光亮,面部轮廓柔和而分明,是一个挺帅的小伙子,只是帅得有些小家子气。

    他将目光从刘坤的侧影收回到报纸上,段英将岭西全省开发区分为四等:一是火车头型的开发区,有两个,岭西开发区和铁州开发区;二是汽车头型开发区,六个,包括了沙州开发区;三是摩托车型开发区,其中有益杨开发区;四是牛车型开发区,其中有成津县开发区。益杨县开发区一直以来都是县级开发区的楷模,长期处于开发区的前列,这一次被段英分到了三类开发区行列,这让侯卫东有些料想不到。

    赵诚义为侯卫东续茶水时,见他专注地看着这篇文章,道:”朱书记对这篇文章很重视,专门做了批示。我听说这位叫段英的记者以前在益杨报社和沙州报社工作过,认识段英吗?”

    段英,是刘坤心中永远的痛,听到赵诚义提起此事,默不做声。

    侯卫东也没有提起段英之事,道:”铁州这几年GDP大幅度增加,与开发区关系很大,我感到肩上压力挺大。”

    赵诚义笑道:”报纸还在朱书记办公室,我看了他的批示,对南部新区建设也提了意见,朱书记要亲自给侯市长交代任务。”

    刘坤被段英两个字扰乱了心神,听到赵诚义与侯卫东的谈话,不由得产生了巨大的落差。他经过多年努力,成了市长秘书,原本是一件值得骄傲的事情,可是他的所有成就在侯卫东光芒之下总是黯然失色,这让他既失落又不平。

    跟着市长黄子堤走出市委,刘坤轻描淡写地道:”今天我在赵秘书办公室遇到了侯市长,他倒是经常向朱书记汇报工作。”

    黄子堤从秘书当到秘书长,再由副书记当到了市长,二十来年都在琢磨人,此时听到刘坤所语,自然明白其话外之意,冷哼了一声,上了车。见黄子堤神色不对,刘坤知道刚才那句话不是时机,只是话已出口,无法收回,他只能满心懊恼地坐在副驾驶位置上,心道:”难道侯卫东当真是我的克星,每次与他相聚总要倒霉?”

    上楼以后,黄子堤已是神情如常,交代刘坤道:”这一段时间,我要到各县去走一走,搞一次系统的调研,先从三个区开始,争取一个月把区县走完。”

    刘坤建议道:”那就先到西城区。”

    东城区刚刚闹完絹纺厂罢工,南部新区的班子正在転酿调整之中,从西城区开始是很好的选择,黄子堤同意了刘坤的建议,道:”你就通知西城区,我们明天到西城区调研。”

    黄子堤当了市长以后,还是第一次到区县搞调研。西城区接到通知以后,区委书记何敏文不敢怠慢,召集在家的区委常委开会。

    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和市政协的办公地点都在西城区,因此西城区被沙州人戏称为直辖区。在周昌全主政沙州后期,市委已经通过了将市委、市人大、市政府和市政协搬迁的方案,此方案省里通过以后,按规定上报了国务院。恰在此时,周昌全调到了省里工作,便没有人再跟踪此事。

    新任市委书记朱民生后来才意识到搬迁的重要性,这才重新跟踪此事。此时,国务院已经同意了沙州政府办公机关更改行政区位置。

    作为西城区的一把手,何敏文自然不愿意让四大家搬迁到南部新区,可是事至此,非他所能决定。

    他当过多年的区长,此时当了区委书记,仍然不喜欢讲长篇大论,更喜欢讲经济问题,道:”黄市长是第一次调研,我们要做好充分的准备。随着四大家搬迁,市政府对西城区的投人将慢慢减少,大量投人将集中在南部新区,所以这一次调研很关键。我们要趁着区委、区政府未搬迁时,多做一些项目,多要一些资金。”

    “下面我来分配任务,由区委办总牵头,制订迎接方案,先和刘坤科长联系,什么时候到市政府去迎接黄市长,走哪一条线路,视察哪几个点,什么时候开始汇报,在哪里汇报,中午在哪里吃饭,吃中餐还是西餐,喝什么酒,中午是否需要休息,这些细节都应该弄清楚。”何敏文对区委常委、区委办主任道,”接待工作和外交一样,都没有小事,散会以后你就跟刘坤联系,尽量把工作做细。”

    “黄市长来视察,肯定要带着财政等几个要害部门的人,我们要大张旗鼓地要钱,理直气壮地要钱,合情合理地要钱。区政府这边要好好研究,找到合适的理由,尽快报给我和耀东区长。公安局要做好安保工作,等到路线图出来以后,要安排便衣和警力。

    “市政管理委员会是新成立的单位,这一次要好好表现,把大街小巷扫得干干净净。沙州人都有打扫卫生迎客人的习惯,这不是作秀,是表达对客人的尊重,符合沙州传统。”

    何敏文讲完,区长黄耀东道:”刚才何书记作了重要指示,讲得很清楚了,核心问题就是钱,市里欠区里的钱至少有一亿七千万,这一次重点就要谈这笔钱。”

    会议结束后,刘坤就接到了西城区区委办的电话,道:”我再请示黄市长,等一会儿给你回电。”

    刘坤来到黄子堤办公室,正好遇到了黄子堤走出门。

    听了汇报,黄子堤道:”明天上午9点,调研的具体问题你去问蒋湘渝,我不管这些小事。”

    晚上,黄子堤来到易中岭别墅,刚进门,易中岭和絹紡厂厂长蒋希东就迎了上来。见到蒋希东出现在院子里,黄子堤微微有些不悦,道:

    “蒋厂长,你也是老厂长了,怎么还能罢工?某些人磨刀霍霍,你偏偏还把脖子伸了进去。”

    蒋希东汕笑道:”产品在市场上不对路子,现在厂里正在努力调整,我们不比小企业,小企业船小好掉头,经营机制灵活,我们要更换产品,得费不少工夫。”

    黄子堤到易中岭别墅来玩,一来是里面花样多,二来是这里僻静而安全,因此并不希望见到无关的人,更不喜欢不速之客。此时见到蒋希东这个不速之客,忍不住瞪了易中岭一眼。

    易中岭装做没有看见黄子堤的眼神,道:”蒋厂长带了些好东西,是从大山弄来的真资格野味,有好东西怎么能独享,所以请了黄市长过来品尝。

    蒋希东随着黄子堤和易中岭进屋,当黄子堤进卫生间时,他脸上的笑容便消失了。

    山珍野味,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好东西。黄子堤入口的山珍野味着实不少,蒋希东带来的野味虽好,却没有太多的感觉。

    晚餐后,黄子堤去上厕所,易中岭跟了过去,道:”那对姐妹花晚上要过来,上次陪了你,她们还想。”

    想着那夜的疯狂,黄子堤兴致提了起来,道:”这两丫头,有股子疯劲。”

    易中岭嘿嘿笑道:”我又弄了些正宗东北虎骨,泡了一坛子好酒,等会儿放到后备箱,一天一杯,强身健体,效果显著。”

    黄子堤心中已有些荡漾,可是想着蒋希东在此,他含糊地道:”我先回去了。”

    “那两姐妹到了,我开车来接你。”

    黄子堤点了点头,道:”以后我过来时,别带外人过来,你是这么聪明的人,怎么会犯这种失误。”

    送走了黄子堤,易中岭拉着蒋希东来到了楼上,两人关着门密谈。”蒋兄要看到形势,凡是抱着国企大腿,最终都没有好果子吃。我曾经也是国企厂长,可是这个厂长在政府眼里就是一只母鸡,要鸡蛋时就过来摸摸屁股,搾干油水以后,一纸调令就剥夺了我们奋斗几十年的位置。”

    “这倒是实话,我们国企人的命运掌握在不懂行的笨蛋手里。”易中岭倒了两杯葡萄酒,道:”为国企人干一杯。”蒋希东接过酒,道:”干杯。

    “我为了铜杆茹厂可谓呕心沥血,当年厂里效益好时,政府让我当人大代表,给我荣誉和地位,但是企业效益下滑,他们翻脸无情,差点把我送进监狱。”易中岭道,”蒋兄要解放思想,趁着还在位置上,多为自己留条后路。你把一条命卖给了政府,到时退休以后,谁又来理睬你?都是弃之若蔽履。”

    蒋希东脸色黑中带着红,道:”易兄有什么高见?”易中岭不急不躁地道:”我的关系你看到了,黄市长是我的铁哥们儿,我们不分彼此,可以说随叫随到。如今在沙州上有黄市长,内有你,外有我,我们哥俩联手,絹纺厂就可以变成我们的产业,到时天高任鸟飞,你何必把自己关在笼子里。”

    蒋希东此时完全弄明白易中岭的意图,他故意装糊涂,道:”操作难度太大,搞不好会出大事。”

    “很简单,复制。我们成立一个新的股份制企业,你把絹纺厂的客户介绍过来,把业务骨干、机器设备转移过来,届时老厂死亡,一个新厂就诞生了。”

    蒋希东的黑脸没有多少表情,易中岭继续鼓劲道:”现在各地都在采用这种手法,完全没有风险。老厂破产以后,业务骨干自然进了新厂,对他们来说也没有损失。到时新厂扔掉债务,只需要几年时间,可以重新占领岭西以及打入国内、国际市场。”

    蒋希东道:”我没有这么多钱。”

    “既然是股份制,你的资源也可以算作股份,如今有黄市长撑腰,机不可失,时不再来。”

    “让我想一想。”蒋希东口气很是犹豫。

    易中岭加了一把火,道:”你得抓紧,这一次绢纺厂罢工,市里对企业领导班子已经有了看法,如果你被调离现在岗位,那就太不划算了,干了这么多年,到时一无所有,太可惜了。”

    蒋希东听出了其中的味道,仍然道:”让我再想一想。”

    侯卫东在下班时,接到了陈曙光的电话,让他到省城聚一聚。尽管陈曙光已经不是省委书记秘书,可他是交通厅厅长,关系网深厚,侯卫东接到电话,二话没说,带上小佳,开着奥迪车直奔岭西。

    金星大酒店对面的茶楼,陈曙光、朱小勇两家人都已经到了。小佳与方红线、蒙宁混得熟了,坐在一起,先谈衣服,再谈美容,然后就聊麻将。小佳早有准备,从小包里摸出两个小包,道:”这是两条薄围巾,花色还不错。”

    方红线见是一个薄薄的小方盒子,也没有在意。当她打开盒子,却发现是挺大条的围巾,而且丝质细密,质地很不错。

    她是识货人,知道这围巾价值不菲,在脖子上试了试,道:”很漂亮,我喜欢,谢谢小佳。”

    蒙宁也挺喜欢这条围巾,道:”今天还要来个姐妹,我还是把围巾收起来。”

    能进入这个圈子的人,非富即贵,小佳心里明白,却故意装做不好意思地道:”不好意思,我只想到了方姐和蒙姐。”

    方红线道:”沙州要来新的市委副书记,是原来省委宣传部的,叫宁玥,我们经常走动,很好的姐妹。”

    黄子堤当上市长以后,沙州市委副书记的位置便空着,沙州市的几个常委都想争夺这个位置,最终的结果是来了一位空降女士。

    对于如此人事安排,侯卫东没有听到任何响动,略略吃惊,道:”宣传部宁玥,以前没有听说过。”

    朱小勇道:”宁玥在省委机关还是很有名气,一直负责外宣工作,挺精明能干的女强人,我们都称她为宁夫人。不过,他老公不是岳不群,是省人民医院的医学博士。”

    侯卫东暗道:”能和朱小勇、陈曙光混在一起的,当然也是精明能干的人物。”他心里塚磨着事,却并不多问。

    过了一会儿,宁玥携其老公来到了楼上。

    陈曙光道:”宁书记,我给你介绍,这位是沙州市副市长侯卫东。”

    宁玥三十五六岁的样子,整个人看起来既雍容又从容,道:”我是久闻侯市长大名,最年轻的县委书记,最年轻的副市长。”

    侯卫东道:”欢迎宁书记到沙州。”

    宁玥对侯卫东的说法没有表示怀疑,能进这个场合的人都是各有关系,她的事并不是秘密,侯卫东知道并不稀奇。

    她把身边的男人拉过来,道:”这是我家里那位,在省人民医院上班,这是年轻有为的侯市长。”

    小佳没有想到沙州会来一位年轻的女书记,打过招呼,她暗道:”宁玥最多比我大四五岁,这些人也不知是怎么混上去的。”

    她知道丈夫从乡镇最底层的办事员一路奋斗至此,过五关斩六将,既是自己努力的结果,又有着极好的机遇,这才走到副市长岗位,而宁玥这个女子年纪轻轻凭什么当了市委副书记?

    宁玥没有与方红线和蒙宁坐在一起,她大大方方地坐在朱小勇身旁,道:”我一直在省委宣传部工作,对基层情况不熟悉,还请侯市长多指教。”

    “岂敢指教,宁书记是省委机关下来的,见多识广,比我这种土八路强得多。”侯卫东暗道:”市政府这边除了姬程,多是本土干部,市委那边书记、副书记和组织部长都是空降干部,有些意思。”

    宁玥很是健谈,与陈曙光和朱小勇分别聊了几句,又对侯卫东道:”我有个好朋友,在省报当记者,最近写了一篇《七年后重访开发区》,很有些影响,她以前在沙州报社工作。”

    “段英是张小佳的大学同学。”

    宁玥有些惊奇地道:”岭西还真是小,段英先生和我的先生在一个科室工作,晚上请他们一起来吃饭。”她笑着对陈曙光道:”陈厅长,我给你多请了客人,段才女,省报美女记者。”

    陈曙光潇洒地道:”记者是无冕之王,在交通系统有一句笑话,叫做防贼防记者,我开会时给他们纠正,交通系统矛盾多,更不能怕记者,而要主动出击,与记者们交朋友。”

    总体来说,侯卫东对宁玥印象还不错,而且有陈曙光和朱小勇的关系,至少在市委这边会多了一个朋友,但是这个朋友是否可以信任,不仅要听其言,还得观其行。

    晚餐以后,段英夫妻最先告辞。方红线喜滋滋地道:”蒙宁、宁玥和张小佳都是大忙人,很难凑在一起,今天聚齐了,晚上到我家打麻将,一个都不准走。”

    侯卫东素来不喜欢打麻将,道:”我对麻将不感兴趣。”

    方红线道:”我只是邀请女士,男人们自己去玩,给你们自由。”

    朱小勇拱了拱手,道:”晚上把蒙宁留给红线,我约了集团几位老总喝茶,得先走一步,不陪诸位了。”

    医学博士道:”我也得走了,明天有个手术,你们慢慢聊。”

    侯卫东也不想跟着去凑热闹,道:”我到宾馆睡觉去了,你们慢慢聊。”他对小佳道:”你先送我回宾馆,然后再回来。”

    上了小车,小佳坐在驾驶座上,侯卫东坐在副驾驶的位置,她一边开车,一边道:”刚才方姐说,宁玥是省委宣传部文明办主任。”

    侯卫东没有在宣传口工作过,对省委宣传部的干部并不熟悉,隐隐想起在文件里看到过宁玥的名字,道:”一般情况来说,省文明办主任都是由宣传部副部长兼任,是副厅级干部。宁玥不是宣传部副部长,能担任这个职务,还真有些不一般。”

    小佳道:”方红线看上去比蒙宁要厉害些,其实她没有蒙宁的心计,只要关系处好了,为人很热心豪爽,我可以向她打听宁玥的情况。”

    侯卫东不由得夸了一句:”你的思维水平和观察能力已经达到了正处级干部水平。”

    “你老婆也不是笨蛋,没有吃过猪肉,我还没有见过猪跑,若是我削尖脑袋往上钻营,说不定还能进步。现在这生活我挺满足,把小囝囝教育好,比当官要强得多。”

    凌晨1点,小佳回到了宿舍,洗浴以后,钻进铺盖窝里,缩在侯卫东温暖的怀里,道:”我问清楚了,宁玥的伯父和吴英、蒙豪放都是下乡知青,听说在中央某个部委任职,具体是什么职务我没有问出来,职务应该不低于蒙豪放。”

    侯卫东立刻就联想到很久以前吴英说过的话,道:”以前吴英说过要请一位知青给墓地题字,看来就是指的这位大人物了。”

    “官场真复杂,我应付不来。”小佳的理想就是靠技术吃饭,尽管她已是官太太,还是主动与官场划清界限。

    “这世上没有无缘无故的爱,官场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提拔,每一次提拔都可以找到背后的轨迹,宁玥就是到沙州镀金,是沙州的过客。”

    小佳打了个哈欠,道:”不谈宁玥了,睡吧。”

    与市委书记朱民生泡澡

    早上,7点起床,一个小时以后,侯卫东就从岭西来到了沙州市政府。刚上楼,便遇到了副巿长姬程,姬程主动道:”市委要来一位美女副书记,是宣传部的宁玥。”

    侯卫东道:”哦,好啊,沙州班子的性别严重失调,应该来个女领导了,男女搭配,工作才不累。”

    姬程在省政府机关工作时间长,他对其中的人和事很熟悉,道:”宁玥在省委、省政府圈子里挺有名气,很泼辣的女领导。”

    “在基层工作就得有点泼辣劲。”侯卫东一边走,一边平淡地道。

    在很早以前,侯卫东和李晶以暧昧的身份与姬程见过一面,这一次姬程调到了沙州,此事便成了侯卫东的心病,好在姬程似乎已经忘记了数年前的一次偶遇。姬程能忘,侯卫东却不能忘,他总是小心翼翼地与姬程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在办公室刚喝了一口热茶,侯卫东接到了粟明俊的电话:”卫东,我们要新来一位副书记,省委宣传部文明办主任,女强人啊。”

    听说是宁玥来当市委副书记,粟明俊的失望不翼而飞,他对这位女强人也是很服气的。宣传系统里,宁玥一向强势,在省文明办开会时,她批评人很直接,经常让人下不了台,正因为这种性格,她在宣传系统就被人称为”宁中则”或是”宁夫人”。

    听到粟明俊介绍,倒让侯卫东对宁玥刮目相看。

    正在想着宁玥的事情,新来的秘书晏春平领着组织部长易中达走了进来。

    侯卫东没有想到组织部长易中达会亲自过来,与易中达握手以后,吩咐晏春平道:”青林手工茶。”

    喝了校长铁柄生送来的手工茶,易中达赞道:”现在市面上的名茶贵得吓人,其实还不如上青林的茶味好喝,凡是益杨人都好这一口茶,

    更别说侯市长在青林镇工作过。”

    易中达来到沙州已经有些时间了,这是两人第一次面对面单独坐下来谈话。

    “易部长,有什么事吗?”

    “关于南部新区一把手,组织部有几个建议人选,朱书记要求市政府分管领导提一提意见。”

    这事与沙州选拔干部的常例不太符合,侯卫东的脑筋急速地转动起来,笑道:”易部长太客气了,打个电话我就过来,你还亲自胞一趟。”

    “这是应该的,南部新区是沙州的经济发动机,所以选一把手一定要慎重。”

    看罢组织部的推荐意见,侯卫东心如明镜,道:”朱仁义同志经验丰富,是南部新区一把手的合适人选,组织部选的人很合适。”

    易中达收回了推荐意见,道:”既然侯市长没有意见,组织部就按正常程序进行了。”

    等到易中达离开,侯卫东琢磨道:”这事相当有意思,朱民生笼络我的意图未免太强了吧。易中达的话也很有意思,估计他心里认为提前与一位非常委副市长商议人事工作是非正常程序,因此才会脱口而出最后一句话。”

    当天下午,召开了市委常委会,所有常委对组织部副部长朱仁义出任南部新区主任一职没有意见。

    隔了三天,省委组织部将宁玥送到了沙州,宣布了省委组织部的文件。当天晚上,省委组织部的几位同志参加了欢迎晚宴,宁玥以主人翁的姿态,发动了几个常委,将省委组织部几位同志全部喝醉。

    又过了两天,省委宣传部长亲自带了几个人来到沙州,有了省委常委坐镇,朱民生也醉了。省委宣传部长有事要回岭西,在高速路口与朱民生等人一同挥手告别。

    市委宣传部长粟明俊酒量一般,同朱民生一样,也有了几分酒意,有了酒意,胆子比平时大了些,道:”朱书记,今天酒喝得不少,我们到脱尘温泉去泡一泡,舒筋活血,解乏。”他是多年的沙州市组织部常务副部长,与朱民生本是多年旧识,关系一直都还可以,这也是他敢于请冷面书记泡澡的重要原因之一。

    朱民生打了个酒嗝,道:”喝了酒,公众形象不太好。”

    粟明俊见朱民生没有断然拒绝,知道有戏,道:”脱尘温泉贵宾间,环境挺封闭,我请侯市长安排一下,他在管南部新区。”

    “侯市长?”朱民生犹豫了一下,道,”就他一个人,别安排其他人了。”他来到了沙州以后,很少参加私人活动,这是多年在省委组织部形成的习惯,但是到沙州担任市委书记以后,他感到了比省委组织部更大的压力和历史责任,这让他不得不调整行为方式。

    自从朱民生来到沙州以后,粟明俊便一直在琢磨他,朱民生点将让侯卫东分管南部新区,这是朱民生拉拢周系人马的一个重要信号,因此他试探着提起了侯卫东,朱民生果然没有拒绝。

    侯卫东难得地按时回家,从岳母家里接过了小囝囝,三人正玩得开心,接到了粟明俊的电话,他为难地对小佳道:”朱书记有事找我。”

    小佳正玩得开心,见老公又要出去,面有愠色,道:”怎么又要走,工作固然重要,你也得留点时间给我和女儿,你没有时间陪着女儿一天天长大,以后肯定要后悔的。”

    “朱民生对我一直有误解,现在他主动伸出了橄榄枝,我怎么能不识趣。”

    小佳只是发发牢骚,并没有真的生气,她抱起小囝囝,道:”亲一亲爸爸,让爸爸早点回来。”

    小囝囝抱着侯卫东的脖子,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奶声奶气地道:”爸爸,早点回来,你今天晚上要给我讲芭比的故事。”

    出门之际,他用餐巾纸擦干了脸上女儿的口水,心中充满了温暖。

    侯卫东没有开那辆新奥迪,他开着蓝鸟车到了脱尘温泉。在路上给水平打了电话,让他准备最好的贵宾池,准备好水果,还准备技术最好的按摩技师,他特意交代道:”别找女技师来,就找那位不喜欢说话的男技师。”

    水平在沙州地面上周旋了数年,侯卫东来泡澡,一般都是由高健打电话,今天亲自打来电话,而且再三叮嘱,他马上意识到十有八九是朱民生来了,暗道:”侯卫东这人有本事,以前与周昌全关系好,居然又和朱民生搞在了一起,还真有五代冯道的本事。”冯道是五代时期政坛不倒翁,历史上总是被人嘲笑。水平是商人,他以利益为中心,对不倒翁冯道倒没有丝毫的鄙视,反而充满了赞赏。

    水平把经理叫到办公室,安排了房间以后,他来到温泉侧门,准备迎接市委书记。等了一会儿,一道雪白灯光射了过来,下车的人是侯卫东,他低声对水平道:”朱书记来泡澡,赶紧准备好。”

    自己的判断完全正确,这让水平很有几分自得,他道:”侯市长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洗了澡,是否安排点夜宵?”

    侯卫东想着朱民生的性子,道:”可以安排,但是别上大鱼大肉,煮点皮蛋粥,弄点可口的小菜。”话未说完,两道雪白的车灯刺破夜空,朱民生和粟明俊先后下了车。

    侯卫东把水平介绍给了朱民生,朱民生很矜持地与水平握了手,在众人的拥戴下走进贵宾室。

    司机被请进了另外的池子,在贵宾池子的有朱民生、粟明俊、侯卫东和秘书赵诚义。脱掉了衣服的朱民生显得稍稍富态,在穿上衣服时,他是冷峻的市委书记,可是脱下衣服以后,他是平常的中年人。

    侯卫东从政这么多年,以前在上青林经常打曾宪刚送的沙包,回到市里以后,沙包用不上了,他就弄了两个大铁哑铃,没喝酒的时候,一直坚持在书房里锻炼,他脱下外衣时,肩膀、腹部还有着肌肉的模样。

    水池的墙上挂着温度显示器,40度的水温已经比人体要高,三人钻进了水里,舒服得龇牙咧嘴。

    “侯市长,我把全市的经济命脉交给你了,这副担子不轻。”朱民生是冷面部长,不习惯与人闲聊,适应了水环境以后,他的酒意渐渐消了,不知不觉摆出谈工作的架势。

    侯卫东表态道:”感谢朱书记对小侯的信任,我会尽力将手里的工作做好。”

    朱民生又道:”南部新区发展得不太好,你有什么想法?”

    侯卫东当过开发区主任,对开发区情有独钟,当上副市长以后,对南部新区的发展有了初步思考,略略思忖,道:”南部新区的发展还是存在着问题,既是工业区也是新区,这是岭西大部分开发区的通病,目前还没有大的问题,可是这样就制约了以后的发展。”

    朱民生以前是纯粹的党务工作者,出任沙州市委书记以后,他要对全市发展负责,这种角色转变让他必须比以前更加务实,道:”你说详细一些。”

    “南部新区处于整个城市的下风口,如今工业区与生活区的功能不清,我的想法是将南部新区分成两个部分,一个是真正的工业园区,在南部新区的最南端,另一个是目前南部新区的位置,沙州的政治、经济、文化的中心。”

    朱民生点了点头,道:”在人代会时,人大代表的议案中就有相类似的提案,你的想法其实就是增加一个工业园区。”

    侯卫东道:”如今省政府在清理名不副实的工业园区,现在以工业园的名义征地有些难度,工业园不必单独建制,可以作为南部新区的二级机构,名字叫做南部新区工业园,但是实际上是独立操作。”

    “侯市长的想法很好,我基本同意,不过这样的大政策,仅靠拍脑袋是不行的,你尽快委托专业机构,做出南部新区的规划,规划要有超前性。”

    在沙州,有很多人看到了南部新区的问题,在不同场合也提过意见,只是他们的意见不能让核心领导听到并相信,所以他们的意见就只能是意见,而侯卫东的意见被朱民生听进了耳朵,意见就将变成沙州的政策。

    谈了一会儿南部新区,朱民生又对粟明俊道:”粟部长,宣传工作你得抓紧一些,这些天,《岭西日报》没有出现沙州的新闻,这不是好现象,我们的新闻量即使不如省会,但是必须要超过铁州。”

    粟明俊道:”宣传部近期策划搞一个沙州花灯节,花灯是沙州传统,全省闻名,虽然现在没落了,完全可以发掘。”

    朱民生立刻否定这个提议,道:”你的思路是政府搭台,企业唱戏,不过花灯节这个题目太没有吸引力了,宣传部回去以后好好发掘,争取做出更有吸引力的题目。”

    侯卫东听到花灯节,也是很不以为然,不过沙州确实是一个平淡的普通城市,没有什么东西可以吸引四方宾朋,他一时也想不出比花灯这个民俗更好的题目。

    这时,按摩技师走了进来。侯卫东介绍道:”朱书记,这是脱尘温泉最好的技师,技术一流。”

    朱民生最反感异性按摩,见到进来的是男性技师,就矜持地点了点头,道:”那我试一试。”

    赵诚义比朱民生动作还快,爬上了池子,陪着朱民生去按摩。

    侯卫东和粟明俊泡在水里,只露出了两个黑脑袋,在白茫茫的水汽中,若隐若现。侯卫东低声对另一个脑袋道:”朱书记可是冷面书记,怎么想着请他来泡澡?”

    “冷面书记也有七情六欲,而且在沙州这种新形势之下,他需要帮手,一个好汉还要三个人帮。”

    “让我来一起泡澡,肯定是粟部的建议,谢谢你。”

    “卫东是做实事的人,我若是书记,肯定会让你发挥作用。朱书记以前对你有误解,是由于不了解你。”不过,这个理由只是表面的理由,他看到朱民生对侯卫东委以了重任,因此敢提议邀请侯卫东。信任―个人,使用一个人,与其能否做事有关系,但是关系并不是太大。

    侯卫东仰在水面,透过水气看着威严的屋顶,又透过窗户看着屋外的寒冬,他想到了与自己深有隔阂的市长黄子堤。

    古人云,春江水暖鸭先知,如今与市委书记一起泡了澡,这件事就显得很有些意思。

    早上,穿上了久违的夹克,侯卫东提着手包匆匆地下楼,到二楼时,遇到了楼下的瘦高个邻居。

    “侯市长,您好。”瘦高个男邻居主动热情地打招呼。

    侯卫东放缓脚步,道:”你好,你住在楼下吗?”

    男邻居主动介绍道:”我叫刘星,是沙州正兴律师事务所的,这是我的名片。”

    沙州正兴律师事务所是新近崛起的律师事务所,侯卫东听说过这个律师事务所的名声,道:”正兴律师事务所这几年发展得很快。”刘星跟着侯卫东的脚步,道:”侯市长,我们正兴律师事务所正在积极与政府机关合作,为政府提供法律服务,如果需要我们正兴律师事务所,请您吩咐。”又道,”我也是沙州学院法政系毕业的,和罗金浩同班,没有想到侯市长住在我楼上。”

    侯卫东这才停了下来,道:”你和金浩是同学?”

    刘星道:”我们是同班同学,他经常跟我提到你。”

    侯卫东又把名片看了看,道:”我有事,就找你。”

    到了新月楼门口,晏春平已经站在车门口等着,他接过侯卫东手里的提包,又利索地给侯卫东打开车门。

    侯卫东转过身与刘星握了手,道:”刘律师,名片我收到了,如果有事,我跟你联系。”

    上了车,晏春平回头对侯卫东道:”听说来了一个美女书记……侯卫东神情突然变得颇为严厉,道:”晏春平,你是市政府办公室干部,不是普通老百姓,怎么能这样议论市委领导,说话要有分寸。”晏春平原本笑呵呵的,脸上的笑容就如突然被急速冰冻了,尴炝地坐在副驾驶位上。

    跟随侯卫东最久的秘书是成津县的杜兵,当他调到农机水电局以后,将杜兵送到了省委组织部,算是给杜兵找了一个好位置。选择晏春平做秘书,一来是这年轻人还机灵,二来是看在了红坝村支部书记晏道理的面上。

    今天借机训斥晏春平,是侯卫东有意慢慢地调教他,玉不琢不成器,这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道理。

    东城区欧阳胜已经来到了侯卫东办公室,他一脸灰色,见面也不寒暄,道:”今天早上我得到了准确情报,絹纺厂有几个老上访户可能去首都上访。”

    市委将春节保平安提到了相当的高度,如果在春节期间发生群访事件,绝对要处分相关责任人。侯卫东作为分管副市长,尽管不会受到处分,可是脸面也不好看。

    “欧阳区长别急,具体是什么情况?”欧阳胜递过手中的材料,道:”总共有五个人,都是老上访户,这是具体情况。”

    看了材料,侯卫东觉得这些事情既是一团糨糊又是一团乱麻:”最早的一位上访者提出要求平反,当时还在文革时期,他因为贪污了工厂两百元钱被打成了现行反革命,他看到大量现行反革命都平反了,而他自己没有平反,从此开始漫长的上访之路。还有一位上访者是在工厂下班以后,坐公共汽车出了车祸,他要求报工伤,也是十年前的旧事。”

    侯卫东道:”五个人有三人是经过法院终审判决,如果通过上访解决问题,就是变相地干扰了司法,而且,这些陈年旧事都没有证据支撑,现在确实无法解决。

    欧阳胜更是一脸愁苦,道:”这五个人都有上访经验,几乎是在同一时间失踪,我估计到首都去了,发生了这件事,我向市委、市政府作检讨。”

    “现在别说检讨的事情,腿长在别人身上,他们真的要走,凭几个外行的监视肯定不行,你赶紧组织人员采取弥补措施。”

    欧阳胜在东城区当区长,经历了太多猫和老鼠的游戏,对套路熟悉得紧,道:”由街道、绢纺厂、派出所、信访办同志组成的联合小组,巳经坐上了飞机,在首都火车站、汽车站和信访局等几个地方去等着。只要发现这几个人,一定会想办法把他们弄回来。”

    侯卫东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道:”我给市政府驻京办打好招呼,让他们也出面帮忙,他们在首都地头熟悉,还有,应该花的钱就要花,别因小失大。”

    欧阳胜知道侯卫东是什么意思。在沙州,有些上访者已经变成了上访专业户,找到他们以后,上访专业户会提出各种各样的要求,有的上访者会要求坐飞机,还有的上访者差了餐馆的钱。侯卫东的意思就是花钱买平安,这也是地方上不得已而为之的通用做法。

    “他们的钱都带得比较宽松。”欧阳胜是一脸苦瓜相。侯卫东道:”我们一起到黄市长那里去,这种大事得让他知道。”黄子堤恰好在办公室,听到了这事,道:”如果不采取措施,首都就是上访者的乐园了,这是政治任务,希望你们正确理解。等到此事解决以后,东城区相关责任人还是得受处罚,没有处罚,以后稳控工作就会流于形式。”

    欧阳胜心情沉重地离开了市政府大楼,侯卫东继续留在黄子堤办公室谈事情。

    黄子堤脸色铁青,道:”绢纺厂出了这么多事情,说明领导班子不行,有必要在春节以后做一次大手术。你是分管领导,与江主任一起,给市政府推荐合适接替蒋希东的候选人。”

    侯卫东这几天一直在深入接触絹纺厂,了解得越深,他越是谨慎,听到黄子堤有意要调整絹纺厂的领导班子,道:”绢纺厂形成今天的局面,有体制、市场和历史等诸多方面的原因,单纯换领导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黄子堤干脆地道:”这一届领导班子既然搞不好絹纺厂,留下来有什么用?春节以后,如果还没有起色,就要考虑更换领导班子。”

    话不投机,侯卫东把嘴里的话也咽了下去,道:”春节前,我想开一个大会,讲一讲企业安全生产的事。”

    “姬市长在分管安全,他昨天也提出要开安全大会,企业安全生产只是一方面,两个会合在一起开,你先去和姬市长商量。”

    离开黄子堤办公室,侯卫东将春节前需要做的事情理了一遍,将晏春平叫过来,道:”你把国有企业安全生产这一块文章准备好,等到全市安全工作会开过以后,在小范围内再开一次安全会。”

    晏春平走出大门时,遇到了正往里走的任林渡。”侯市长,我向你汇报工作。”任林渡走进了侯卫东办公室,他原本想直接称呼”卫东”,话到嘴边,看着宽大的办公桌以及身后的书柜,他还是采取了尊称。

    侯卫东笑了起来,道:”林渡,现在没有外人,你说话怎么这样酸,我们是什么交情,有话直说。”

    任林渡罕见地露出一些愁容,道:”我不想在市政府办公室待了,我这个年龄,在这里没有什么意思。”

    侯卫东敏锐地道:”来市政府时,年龄和现在差不多,你应该不是这个原因。”

    任林渡这才道:”原本我不想在人背后说坏话,可是我实在受不了刘坤,他现在是主要领导的秘书,也就把自己当成了主要领导,在我面前耀武扬威,指手画脚。侯市长当了领导,比他级别高得多,也没有用这种态度对待老朋友,我惹不起,躲得起。”

    对于刘坤的了解,侯卫东是从毕业后的那一夜开始的,他深有同感地道:”你想到哪里去,只要我能办到的,一定帮忙。”

    “听说市政府驻京办主任春节后要调回来了,我想到驻京办去。”

    侯卫东才和朱民生一起泡澡,又和常务副市长杨森林一起称呼蒙厚石为”蒙叔叔”,在这种情况之下,搞定驻京办主任还是有一定信心,他就道:”这事我来办,如果不出意外,问题不大吧。”

    听到侯卫东如此肯定的答复,任林渡很是兴奋,兴奋完了以后,他心里又涌起了一阵悲哀,暗道:”对我来说是难于上尖刀山的事情,对于侯卫东来说不过就是一句话,人和人的差距怎么就这么大!”

    他原本是三十岁的市政府办公室科长,也应该算作是前途无量,却由于有了侯卫东这个参照物,他的努力就显得很有些可笑。

    “郭兰,我不想在市政府工作了,主要是受不了刘坤,他是主要领导秘书,比杨森林和侯卫东还要牛。

    郭兰看了来电显示,知道他是用的办公室电话,道:”你在办公室打电话吗,小心隔墙有耳。”

    “我都混到这个地步了,还怕什么?”

    郭兰劝道:”你的位置挺好,姬市长在省里关系很多,给他服务两年,出去也能当个副处级实职领导。”

    任林渡道:”那时我都三十好几了,没有什么意思,我想调到驻京办事处。在京城混几年,长长见识,结结人脉,做做生意,强过在小地方给人当牛当马十倍。”

    郭兰道:”你浮躁了,其实大多数干部都没有你任职速度快,杨柳、刘坤现在也是科长。你们是正常而顺利的任职速度,只有侯卫东算是异类,他是特例,我们不能和他比。”

    任林渡固执地道:”我们都和侯卫东一条起跑线,为什么不能与侯卫东相比?我已经打定了主意,早些离开沙州。”

    这时,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起来,郭兰一边跟任林渡说话,一边拿起手机。手机上是一串熟悉的号码,这是省委办公厅赵东的电话。

    任林渡在电话里听到了手机铃声,道:”你接手机吧,等事情办好了,我再跟你联系。”

    郭兰放下座机话筒,并没有马上接手机,而是静静地看着在桌上一边响一边抖动着的手机。

    手机在桌上第二次跳舞时,她还是拿起了电话。”郭兰,如果你真想考岭西大学的研究生,我给你打招呼。”赵东的底气很足,他如今是省委书记的身边人,给岭西大学打个招呼,轻松搞定。

    郭兰下意识地拒绝这次帮助,道:”谢谢赵部长关心,我还没有下定决心。”

    赵东鼓励道:”你深造以后,出来可以到省委机关来,省委最需要有实践经验的高学历人才。”

    “如果真想考岭西大学,再来麻烦赵部长。”赵东爽快地道:”欢迎你来麻烦。”

    放下电话,郭兰心情颇为复杂。副书记莫为民打来电话,道:”郭部长,组织部送过来的名单我看了,我有一个想法,县委机关党工委缺书记,我建议由卢飞同志担任。”

    卢飞出任过飞石镇、红星镇的领导职务,前任县委书记侯卫东在治理整顿铅锌矿时,卢飞是积极参加者,受到侯卫东的赏识和提拔。

    郭兰委婉地道:”卢飞同志年富力强,有着丰富的基层工作经验,放在第一线,更能充分发挥他的作用。”

    在成津县,在侯卫东当政期间,莫为民副书记基本上被侯卫东和郭兰架空了,在人事问题上没有发言权,如今换了县委书记,他开始一点一点地与郭兰争夺用人权。

    这一次,莫为民下定了决心,不准备让步,道:”机关党工委职能被弱化,正是由于我们领导干部的认识有问题,总是把老、弱、病的同志安排在机关党工委,党工委的工作如何能抓得起来。我们要改变用人方法,配齐配强机关党工委。”

    郭兰道:”既然莫书记在如何使用卢飞上有不同意见,我建议暂时不考虑卢飞同志的使用问题,保持原职。”

    莫为民道:”组织部再研究一次,成熟以后,再报方案。”

    电话听筒里传来”啪”的一声响,这个声音将莫为民的情绪传了过来。郭兰有些心烦,组织部长这个位置太重要了,她不愿意与人为敌,却总有人想从她这里得到更多的好处。

    这时,窗外突然刮起大风,将桌上的文件稿子吹得满屋乱飞,乱纷纷如烧透的纸钱。她脑中想起纸钱的形象,突然觉得喘不过气,走到窗外,一股寒风从北而来,院中树叶在空中飞舞。

    电话刺耳响了起来,手机里传来郭师母的哭声:”你爸不行了。”

    “妈,你说什么?”

    “你爸摔了一跤,送到益杨医院,医生说不行了。”郭教授已是两次中风,再摔跤就不是好玩之事,郭兰说话已经带着哭腔,道:”妈,你别吓我。”

    “快回来,晚了来不及。”郭兰叫上汽车,直奔益杨县。

    成沙路建成以后,从成津到沙州就成了通途,郭兰平时不坐快车,此时犹嫌车慢,当驾驶员开到了一百二十码,她仍然嫌慢,最后,驾驶员将车速提到了一百五十码。从沙州上了高速路,小车一路飞奔,二十来分钟就到了益杨县。驾驶员陪着郭兰一路奔上益杨医院四楼,刚找到病房,在门口听到一阵撕心裂肺的哭声。

    郭兰慢慢走进病房,跪在地上,拉开盖在父亲脸上的白床单。

    郭教授静静地躺在床上,表情没有一丝痛苦,右手还拿着一本书,握得很紧。

    眼泪顺着郭兰脸颊慢慢地滑落,滴在衣服上,很快就将衣襟打湿。司机看到此景,来到屋外,给县委常委谷云峰打电话。谷云峰接到电话,先给曾昭强报告,又给侯卫东打了电话,这才开始做其他的安排。

    接到谷云峰电话时,侯卫东正在与蒋希东谈话,他马上结束谈话,道:”蒋厂长,今天先谈到这里,你安心回去工作,生产搞上去了,销售渠道畅通,絹纺厂才能恢复活力,社会才能稳定。在春节期间,稳定是重中之重,至于到北京上访的五人,要通过厂里做好安抚工作。”

    蒋希东有一肚子计划,如今最担心的是在计划还没有来得及实施时,突然被解除了职务。那一天易中岭又是拉拢又是威胁,给他留下了深深的阴影。此时,面对分管副市长,蒋希东比平时更加小心翼翼,黑脸上挤出了几丝笑容,道:”侯市长你放心,我回去就做工作,让家里人通知上访的人尽快回来,决不给市里增添麻烦。”

    侯卫东为了稳住绢纺厂,以便实施计划,同样是和蔼可亲,将蒋希东送到了门口,道:”东南亚金融风波基本过去,这对绢纺厂是好事,你们要多研究市场,发挥厂里的设备优势和人才优势,我相信绢纺厂能重振雄风。”

    蒋希东为了让侯卫东安心,透露点口风,道:”侯市长放心,我们已经联系了一些老朋友,开了春,产品的销路应该能打开。”

    侯卫东用力地握了握蒋希东的手,道:”巿政府是相信絹纺厂班子的,我希望尽快听到你们的好消息。”

    蒋希东道:”请黄市长、侯市长放心,有你们的支持,絹纺厂一定会走出困境。”

    是否与易中岭合作,一直在蒋希东脑海中沉浮。合作有合作的风险,但是发笔小财是没有问题的;不合作,最大的危险是忽然被摘掉官帽,如果这样,几年来的准备就化成了泡影。

    从侯卫东办公室出来,坐在小车上,蒋希东心灵深处激烈交战着。

    来到绢纺厂大门,听到了轰隆隆的机器声,他下定了决心:”富贵险中求,我不能让易中岭插手絹纺厂的事情,多年准备,凭什么让他来插一腿?”

    侯卫东接到了谷云峰电话以后,心情沉重起来,他将工作抛在了一边,抽了一支烟。

    “郭兰啊郭兰,怎么会遇到这事!”他在心里感叹了一声。侯卫东给小佳打了电话,道:”我刚才接到了成津县委办公室主任谷云峰的电话,成津组织部长郭兰的父亲去世了,我晚上要去看一看。”小佳惊道:”郭教授过世了,怎么如此突然?”

    “他已经中风两次了,听说这次是在图书馆看书时,突然摔倒。郭兰和我是两度同事,以前又是邻居,我得去送个花圈,表达个心意。”

    “我刚刚接到方红线电话,她约我吃饭,晚上和蒙宁一起打牌。”

    “你们三人怎么打牌?”

    “你还真是傻老公,到了岭西,难道还找不到角儿,我不去给郭教授送行,你不会怪我吧?”

    侯卫东暗中松了一口气,道:”没有关系,由我代表就行了,高速路开车慢点,在一百码左右就行了。”

    等到了下午下班时间,侯卫东叫来晏春平,道:”沙州学院郭教授过世了,我要去送花圈,晚上到益杨,不一定回来。”

    来到益杨县医院,得知郭教授遗体已经由医院搬至了学院,灵堂设在学院小礼堂。

    学院里有人专门帮着写挽联,一边写挽联,一边帮着记账,侯卫东先给了一千元钱,落名时,道:”侯卫东敬挽。”写挽联之人抬起头,道:”你是侯市长?”侯卫东道:”我是沙州学院毕业生侯卫东。”这时郭师母被人扶着走过来,她见到侯卫东,未语先哭。侯卫东连忙安慰道:”郭师母,节哀顺变。”

    “老郭上午还好好的,他要到图书馆去,我也没有在意,谁知他从图书馆出来时,摔了一跤,都是我的责任,如果我陪着去就没有事了。”郭师母把这事说了好几遍,说一遍抹一次眼泪。侯卫东握着郭师母的手,听着郭师母哭述。段校长过来送花圈,郭师母又握着段校长的手哭泣。侯卫东来到了教授灵堂前,灵堂正中挂着郭教授的遗像,是五十岁评职称时的相片,神采奕奕,温文尔雅。上了香,又鞠躬。

    郭兰手里拿着青纱,眼含着泪水,道:”谢谢你。”低着头把青纱别在了侯卫东的肩膀上。”什么时候的大夜?”

    “后天。”

    “节哀顺变,这两天事情多,你一个人顶着也不是办法,要找时间休息。”

    “从老家陆续要来不少亲戚,他们到时会帮忙,部里的同志也都过来了。

    侯卫东低声交代道:”等会儿我把钥匙给你,想休息就到我的房间,后天才坐大夜,别太累了。”

    “谢谢你。”郭兰说了句谢谢,眼泪晔地又涌了出来,道,”我爸手里一直握着书,他一辈子都这么爱书,我再也见不到我爸爸了。”

    正欲取下钥匙,成津县委曾昭强书记和几位领导同志也赶到现场,他们与郭兰打了招呼,又过来跟侯卫东握手,然后再去上香。

    在岭西本来就有红白喜事一说,喜事和丧事往往是社交场所,到晚上,主人家还会发动大家打麻将和扑克。

    曾昭强当年挤走侯卫东费了很多脑筋,此时见面不免尴尬,可是事已至此,他就表现得比平时还要热情。

    侯卫东初任副市长,还真拿一位县委书记没有太多办法,既然没有办法,他也就表现得很热情。两人坐在一起,亲切地交谈着,周围是一圈成津县的县级领导。

    侯卫东陪着曾昭强闲聊了一阵,成津县干部越来越多,后来市委组织部也来了一些人,益杨县委组织部闻讯送来了花圈,侯卫东找了个借口,准备离开。

    郭兰一身黑衣,手臂上戴着青纱,腰带上象征性地拴一根草绳,这用简化程序代替传统的披麻戴孝。听说侯卫东要走,送到灵堂外面。

    见到郭兰如此模样,侯卫东鼻子禁不住发酸,他递了一把钥匙到郭兰手上,低声道:”这是我的钥匙,你抽时间到我房间休息一会儿。后天坐大夜的时候,我再过来。”

    郭兰接过钥匙,哽咽着道:”子欲养而亲不在,这是人生大悲,你要多回家陪陪父母,免得后悔。”

    侯卫东宽慰了一句,道:”郭教授一辈子喜欢读书,走时手里也拿着书,应该没有遗憾。”

    郭兰眼泪又涌了出来,道:”我爸其实内心不希望我从政,他更想我在大学教书育人,我想实现他的愿望。”

    侯卫东道:”现在先别想这些事,你要注意身体,也要留意郭师母。我回沙州了,你一定要抽空到我的房间休息,还有两天才是大夜,要注意休息。”

    上了车,已是7点30分,侯卫东道:”肚子饿了没有,我们去吃面。”开着车来到了益杨著名的豌豆面摊子,数年时间过去,这个小面摊依然保持着原来的风貌,面无表情的男主人,数张破旧但还算干净的桌子,三三两两的吃面人。

    侯卫东已经很少有机会坐在这种小面馆来吃饭,经常走动于宾馆饭店,听惯了迎宾小姐们莺莺燕燕的声音和身姿,此时坐在朴素的小面摊子上,倒有一种久违的亲切。

    豌豆面也是数年如一日,白色的面条、红色的汤、绿色的豌豆,热腾腾冒着气,侯卫东几人端着碗,呼哧呼哧吸着面条。

    邻桌是一对学生情侣模样的年轻人,女的道:”听说沙州副市长侯卫东是我们学校93级的毕业生,1993年毕业,2002年就当了副市长,也太厉害了。”

    那男的一副看破红尘的神情,道:”侯卫东是法政系毕业的,在学校表现很一般,也就是有一个好爸爸,如果我家里有一个当官的,不比他做得差。”

    “听说侯卫东的老婆也是我们学校的,还属于校花级别的。”

    男的听到此语,颇不服气,道:”我听说不是校花,而且还有些丑,他老婆家里是沙州第一富翁。”

    晏春平差点笑出了声,他条件反射地看了侯卫东的脸色,见侯卫东不动声色地仔细听着两人对话,也就将笑意咽了下去。

    吃完面条,上车时,侯卫东道:”这是恋爱中男人的正常表现,我们当年也是这样,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模样。”晏春平道:”但是那个男同学也太夸张了,明明是底气不足,真可笑。”

    侯卫东这次没有批评晏春平,而是站在兄长的角度,道:”人都要经历这个过程,如果年轻时都没有锐气和豪气,也就少了拼搏的勇气。”

    一路回城,侯卫东脑中老是晃着穿青纱的郭兰的影子,心情又沉重起来。回到沙州,给小佳打了电话,此时她正在与方红线等人酣战。

    侯卫东想着失去父亲的郭兰,心有戚戚,直接回了父母家,打开了父母家门,意外地看见家里空空荡荡。他马上给母亲打了电话,道:”妈,你和爸到哪里去了?”

    “我能到哪里去,在你嫂子这里,给小家伙洗澡,这个小家伙肥嘟嘟的,就像你大哥小时候的模样。”刘光芬提起大孙子,笑得合不拢嘴。从小孩出生的时间来看,这是未婚先有子,可是对于刘光芬来说,只要是侯卫国的儿子,其他又有什么关系。她不能亲自带小囝囝,很有些遗憾,这次亲自出马带大孙子,累是累一点,心里却是乐开了花。”我爸在哪里,也在嫂子家吗?”

    “你爸是工作狂,退休以后抓不成坏人,把他憋坏了。现在他把兴趣完全转移到了煤矿上,今天上午开着车到火佛去了,要住几天。”

    听着老妈高兴而愉快的声调,侯卫东感到了一阵温暖,道:”我过来看侄儿。”

    到了大哥家,见到母亲刘光芬脱了外套,从卫生间里抱着小孩子出来,保姆站在旁边瞎看热闹,客厅里坐着蒋笑爸爸和蒙厚石。

    刘光芬将小婴儿放到蒋笑床上,包好以后,又在小婴儿背上垫了个热水瓶,提高他的温度。这时,客厅里冒着些烟,蒋笑道:”叫我爸别抽烟,他总是不听。”

    刘光芬道:”等会儿我出去跟你爸说。”

    蒋笑又有些后悔,怕刘光芬去说,会让自己的爸爸不高兴。正在犹豫着,刘光芬已经走到客厅,她走出去后,大大方方地道:”亲家,你别抽烟了,小婴儿对烟味敏感。”

    蒋笑爸爸与蒙厚石对视而笑,将手里的烟都摁灭在烟灰缸里。由于刘光芬的态度亲切自然,就如一家人一般,大家都还觉得挺自然。

    侯卫东手刚好摸在烟上,也只好放掉了,暗道:”老妈的情商还挺高,处理事情也轻重适当。”

    “我哥没在?”

    “听说有案子,他这人从来没有轻松过。”

    刘光芬取出了尿不湿,交代保姆道:”白天用不着用尿不湿,晚上才用,让孩子好睡觉,隔些时间就要换一个,别捂太久。”又道,”晚上把鸡汤给蒋笑。”

    在工作关系上,侯卫东与蒙厚石是平辈相称,此时在家里,他必须得称呼蒋笑的爸爸为蒋叔,也只得称呼蒙厚石为蒙叔。而且由于蒙厚石与省长朱建国关系非同一般,叫一声蒙叔也是很有价值。

    三人聊了一会儿小孩子的事情,蒙厚石和侯卫东很自然地谈起了沙州官事。

    “卫东,杨森林当常务副市长,市委这边差一位常委、秘书长,这个职位很重要,不能总是空着。”

    侯卫东道:”传言都有好几个版本了,有空降版本,本土版本,外调版本。”

    蒙厚石习惯性摸到香烟,可是又缩回手去。他喝了口浓茶,用来代替香烟,道:”秘书长这个人选其实挺难,除了基本条件以后,最好还能满足两个条件,第一就是要书记充分信任,洪昂是好秘书长,点子多,又走正道,可是他没有得到朱民生的信任;第二是要熟悉当地情况,空

    降干部有优势,用来当市委书记、组织部长没有问题,当秘书长最好还是要熟悉情况的,否则也是麻烦事。”

    侯卫东脑中闪过了无数个人选,都是似是而非,他对秘书长不是太关心,而是时刻想着絹纺厂之事,问道:”蒙叔,你一直在市政府这边工作,对絹紡厂熟悉,你有什么看法?

    “说起此事,我还真有些发言权,以前刘传达当副市长时,我经常跟着他到厂里跑,到绢纺厂也去过很多次。”

    蒙厚石在年轻时与朱建国以及杨森林的爸爸都在工厂工作,对厂里的情况很熟悉,他当市政府秘书长时,与蒋希东等人接触得很多,因此对绢纺厂也有自己的看法。

    侯卫东真诚地道:”那请蒙叔指点一二。”

    “毛主席说牵牛要牵牛鼻子,绢紡厂的牛鼻子是什么,我们暂且不论,卫东,你注意到近期关于健力宝的新闻没有?”

    “我知道,国内媒体对此事有充分的报道。”

    蒙厚石道:”我闲来无事,就喜欢看报纸,这几天,报纸上到处都是健力宝被无情贱卖、第一民族品牌旗帜被砍等话题,热闹得很。事情的起因是市里要将健力宝卖给新加坡企业,而新加坡企业的出资还不如健力宝现在管理层的出资。新加坡商人出资3个多亿,健力宝出资4个多亿,舆论一出,全国哄传。力

    侯卫东道:”如果是以前,我肯定要大骂三水市,现在位置不同,感受稍有不同,健力宝的问题就是所有权之争,市里领导也担心经营层上下其手、难以控制,卖给了新加坡商人,可以避嫌。”

    蒙厚石感慨了一声:”如此做法把自己撇清,可是损害了创业者团队的利益,我的观点应该尊重历史,即使要卖,可以优先考虑经营者团队。我认为绢纺厂的怪象起因就是所有权问题,这也是牛鼻子,当然,这是我的个人意见,不算数的。”

    与蒙厚石的这次谈话,一下就将很多事情串在了一起。侯卫东对于绢纺厂问题看得越来越清楚,以前各种问题交织在一起,是一团迷雾,而现在,迷雾渐渐散去,事情的轮廓似乎清晰了起来。

    晚上,侯卫东做了一个梦。在梦中,市絹纺厂数千职代打着标语挤在市政府门口,标语上是”我要工作,我要吃饭”等字句。这些字句如一枚枚精确制导导弹,追赶着侯卫东和郭兰,两人在沙州大学疯狂地奔逃着,却无处藏身。最后,两人逃到一片森林里,导弹在森林顶上爆炸,火光燃红了半边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