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云为江天简要地介绍,乐有薇见她行色匆匆:“你去忙吧,我和他自己看看。”
凌云小跑着离开,回头一看,乐有薇和江天不知说到了什么,相对笑弯了腰,言行甚是亲昵。
一发动车子,凌云就跟万琴分享新情报:“乐有薇居然想开了,找了新人,就是跟卢玮男朋友抢白玉双鱼佩那个。”
“传灯者”拍卖会是凌云的,好赖都和乐有薇无关,如果江天只是普通朋友或大客户,乐有薇不会为了陪他,而放弃去捧叶之南的场。万琴听了啧啧道:“贱人就是贱人,叶之南才请到女明星给她捧场,她转头就巴上新人了。”
凌云给出结论:“说明叶总和香港女人真快结婚了,她得止损。”
乐有薇主攻玉器杂项,杂项包括文房四宝、绣品、佛像、鎏金器物、手串、核桃等,范围很广,她在不少藏家货主家中都见识过佛像,比凌云讲得更明晰易懂。原本她只是跟江天闲谈,竟吸引了众多参观者尾随,让她讲讲现场的书法作品。
佛像对于普通人来说不便宜,但书法作品底价不高,拍一幅挂在书房,也能图个吉利,参观者的兴趣更大。乐有薇从小练书法,对书法作品讲得头头是道,凌云团队成员大多留在现场,眼睁睁地看着头儿的竞争对手大出风头。
江天慨叹,如果小时候,爷爷能像乐有薇这样深入浅出地讲解,他兴许还能听得进去,但现在他和王家后代一样,任你说得天花乱坠,在他眼里,这件金丝楠木自在观音像也就是个值点钱的宝贝。
乐有薇故意多看他两眼,意在提醒他不能再像对待白玉双鱼佩那样,顶不住压力。江天说了实话——他有件事没处理好,惹恼了爷爷,才被迫回中国创业,若能买个跟自家旧物相仿的物件,哄上一哄,爷爷没准就会收回成命,把他召回美国了。
乐有薇替江天办妥竞买手续。两人离开预展现场时是下午四点半,叶之南主槌的陶瓷拍卖会已然开场。
江天提议:“喝杯咖啡去?”
乐有薇点开手机,一个多小时前,秦杉问:“小薇,怎么忽然想起观音像了?”
乐有薇回复消息,江天凑来看一眼:“你告诉他,这次我不会放弃。”
乐有薇只给秦杉发过去几个字:“看到一件相似的。”
在江家林,乐有薇看了货,也鉴了人,俗语说财帛动人心,对秦杉不太灵。硬来不行,得先喂饵,拿下金丝楠木自在观音像让秦杉惊喜惊喜,她才好开口置换他那堆紫檀残件,她提醒江天这次先不要跟秦杉多说。
江天说:“我拍到观音像,是哄爷爷开心的,不关他的事,他能同意吗?”
“总得试试。”乐有薇跟江天分析,这几天她观察到,秦杉是把善思堂当自己的作品完成的,说起观音像被烧毁时,他面有憾色。拍得观音像,秦杉自然会高兴,谁不希望自己的作品尽可能完美点?
江天立刻就信服了,秦杉读的建筑专业很重视对历史风貌的保护和修缮,每到假期,他都跟着古堡修缮团队去看各种断壁颓垣。那些看着就像会闹鬼的城堡,秦杉一住就是十天半月,可见傻人傻大胆。
郑好在拍卖场里发来信息:“今天特别精彩,你还有多久能到?等下叶师兄要是问我,我怎么说?”
有些事不想直面,但躲得过今天,也躲不过明天。乐有薇心烦意乱,眼见屏幕上跳出一条条提示信息,她把两只手机都扔回包里。江天见她焦躁:“走,吃泰国菜去,我办公室楼下有一家味道很地道。”
傍晚时,叶之南主槌的陶瓷拍卖会结束,行业网站第一时间发布了新闻。
每年各大拍卖公司春秋拍陶瓷类拍卖都是重中之重,何况这次有明三代和清三代,都拍出了天价。
郑好汇报:“叶师兄再次斩获白手套,最贵的两件都被唐烨辰拍走了。”
一年前在香港佳士得拍卖会场,乐有薇和唐烨辰远远地打了个照面。开场前,叶之南坐去前排位置,没跟团队成员坐在一起,他一落座,身旁一位气质清矜的年轻男人就和他聊开了。从肢体语言来看,两人的关系很亲厚,乐有薇问邻座的童燕:“那个人是谁?”
童燕是叶之南的生活助理,答道:“唐烨辰,叶总和他是老朋友。”
乐有薇就想起来了,《蒙马特女郎》被省博左馆长请回国,她和众人离开刘亚成的海岛后,从巴塞罗那飞香港的飞机上,她随手翻了几页航空杂志,内页就有唐烨辰的访谈。
唐家是大家族的代表之一,生意包罗万象,那架飞机所属的航空公司也是唐家控股的产业之一,唐烨辰是唐家二公子,名副其实的豪门子弟。
佳士得那场拍卖会上,唐烨辰拍下了几件珍品。散场后,他和叶之南仍坐在原位,不时附耳轻谈。叶之南回头看众弟子,乐有薇对他扬扬手,跟同事们先走一步,唐烨辰转头看过来。
唐家二公子西装革履,面目清隽,戴一副金丝边眼镜,但精英气质里透着清冷,看起来很不好相与,这是他留给乐有薇的最初印象。
唐烨辰创办的飞晨资本是投资公司,去年,他转战云州,接连做了几个大项目。这大半年来,他妹妹唐莎和叶之南走动很频繁,每次开来贝斯特的车都是限量款,兴许是唐烨辰参投了一个汽车集团的缘故。
乐有薇没跟郑好说过唐莎,但贝斯特官网论坛的人自会议论,郑好总能轻易掌握叶之南的各种信息。
公司的好事者都说,唐莎可能是笑到最后的女人。郑好向乐有薇求证,乐有薇什么都没说,她只知道,既然唐烨辰是叶之南的老友,从时间推算,唐莎认识叶之南只怕也有时日了,叶之南以前那些女伴可都是昙花一现。
退场的人多,郑好坐在座位上发信息,有个男人跑来问:“嗨,你是叶老师的熟人吗?”
这人笑眉笑眼,很自来熟,郑好抬头看叶之南,他在和几个竞买者寒暄,身旁是唐家兄妹。
郑好的脸色沉下来,公司都传叶之南和唐莎在认真交往,也许不假。叶之南向这边看来,章明宇说:“我确定你跟叶老师认识!”
郑好说:“我和他是中学校友,不过他比我高好几届。”
章明宇热情地伸手:“认识一下,我叫章明宇,贝斯特的新员工,刚入职。”
只要对方不是叶之南,郑好就能应对自如,跟他握手:“这么巧啊?我也是新员工,下个月入职,我叫郑好,郑和下西洋那个郑。”
跟乐有薇混久了,语言习惯也随她了,最早的时候,郑好说的是郑成功的郑。
章明宇问:“你哪个部门?我头儿是个美女!”
郑好笑:“我头儿也是美女,大美女。”
两人说说笑笑地退场。刚走出会场,郑好手机一响,叶之南发来文字信息:“等我一起吃晚餐。”
出口处,人声如潮,涌起,又退去。郑好手足无措,七年了,这是叶之南第一次邀约她。她很慌,谢绝了章明宇请客吃饭的邀约:“我还有事,改天见。”
章明宇道别走了,郑好拐个弯,走到入口处,门口是一排祝贺花篮,以乐有薇订的最抢眼,她忍不住再拍几张照片。
每年春秋拍,乐有薇都会订大花篮,预祝叶之南拍卖顺利。花篮里是颜色各异的唐菖蒲,乐有薇喜爱它的别称剑兰,叶子像锋锐的长剑,花朵由下往上渐次开放,如同节节高升,用来祝贺很合适。
花店老板专做进口花材生意,说在欧美民间,流传着唐菖蒲是武士屠龙宝剑化身一说。乐有薇从大学一年级那个秋拍开始,年年订购唐菖蒲,年年赴约捧场,直到这一次。
叶之南主槌的拍卖会都是重头戏,结束之后要么是答谢晚宴,要么是为核心客户备下的品酒会。熙熙攘攘,皆为利来,他总有太多人要周旋、应对、逢迎,所以跟两个师妹的庆功小聚,往往是在第二天,有时是第三天。
最初的时候,叶之南说过抱歉,乐有薇笑答:“所以在师兄看来,我和郑好是自己人。”
郑好连发几条信息,乐有薇都没回复,她拨打乐有薇的工作号码:“叶师兄推了应酬来找我,是什么意思?”
乐有薇在手机那端笑:“我累了一场下来,也只想放松放松,不想跟那些虚头巴脑的人虚与委蛇,你发两张自拍看看。”
郑好只会化最基础的妆,稍微重要的场合,都是乐有薇帮她化的。乐有薇今天不在,她去找的外面的美容工作室。乐有薇说:“项链在首饰盒里,你戴着玩,江天很欢迎有人帮他打广告。”
项链很美,几个化妆师都问牌子,还问郑好晚上是不是有约会,打扮得这么漂亮,男人一定喜欢。郑好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听得很欢喜。
拍卖会上,叶之南看了郑好几回。郑好确定叶之南是在看她,因为章明宇也那么说。她在唐菖蒲花篮跟前傻了几分钟,回到出口处。很快,叶之南独自出来了,一边走,一边扯松领带,问:“想吃点什么?”
郑好的脸腾地烧起来。
叶之南走在前,郑好注视着他,白色衬衫,腰背挺直,高大峻拔。他跟乐有薇很相似,越是大战,发挥越出色,神采奕奕地下来,毫无疲态,回头望郑好时,笑如天开:“粤式点心吧。”
店堂明亮,郑好和叶之南对坐。七年来,郑好从未单独和叶之南相处,慌得要命,埋头小口喝粥。这家餐厅的虾粥熬得很出色,可她紧张得喉咙口都像被堵住了,快要喘不过气来。
叶之南没吃东西,只喝一杯柠檬水。郑好受不了过于凝重的氛围,一横心,抬起头,想找点话说,却见叶之南正在看她。
郑好的脸和心一起烧起来,下一秒,叶之南倾身,拈去她颈间被红宝石项链卡住的一根碎发。
郑好心一震,脸热得发烫,惶恐地躲开了他的眼神,听到他说:“项链很精致。”
郑好搅着手指,鼓起勇气:“谢谢叶师兄。”
叶之南看她一眼,郑好改口说:“谢谢叶总。”
郑好精心打扮过,白色吊带裙,外罩真丝衫,如小鹿般惊惶。叶之南蹙眉,他要听的不是这个。郑好没说项链是不是乐有薇的,或是借她的,但这条项链跟他那晚在逸庭轩见到的江天送出的那条很像。今天下午,郑好一进场,叶之南就看到她戴了项链,郑好从没打扮得这么隆重过。
拍卖会上,叶之南不禁看了好几次,此刻面对面,更是越看越像,他心下一松。乐有薇很爱惜别人送的礼物,收到就立刻拆开,她总说礼物是用来享受的。这条项链不便宜,若是江天所赠,乐有薇却转送给郑好,看来那小子不如自己以为的重要。
郑好察觉到叶之南神色的变化,正慌乱,叶之南笑道:“你今天又来捧我的场,谢谢。”
郑好开心又忐忑:“乐乐也想来,刚才她还问起你呢。”
叶之南顺着话问:“她还在皖城吗?”
郑好唉声叹气:“她早上找人借了雨靴,从山里蹚出来了,紧赶慢赶,照说能到。叶师兄,叶总,你别见怪,她可能是堵在路上了。”
叶之南闲聊一般:“她说去找货。”
“对,是紫檀八仙桌,好像是明代的,但是客户不好说话,山路也不好走。”郑好见叶之南盯着她,多解释了几句,“乐乐昨天就订了花篮,她肯定很想捧你的场,没赶到,你不要怪她。”
叶之南从郑好口中套出他想知道的,跟她聊了聊她想听的行业趣事,再喊来服务员,虾饺和椰奶布丁各要两份打包,温言道:“明天当早餐吃。”
郑好的心再一次乱跳,叶之南竟留意了她的口味。她迷惑地想,化妆师说化的是招桃花的妆,真有这么灵吗?可是从自拍照片来看,她觉得不如乐有薇帮她化的好看。
叶之南开车送郑好回家,饭桌上旁敲侧击,他的疑惑已解。江天不过是乐有薇的追求者之一,最多是家世好,显得突出了些。
租住的小区到了,郑好要下车,叶之南来过几次,开进小区里:“你穿了高跟鞋。”
车开到单元楼下,叶之南先下车,拉开后座的门。郑好出来,他抬掌遮在她头顶,防止她被车顶磕到,做足礼数。
路灯光下,郑好抬头望着叶之南,叶师兄交往过的那些女伴,在失去他之后,会很难过吧?
叶之南一直明白郑好心中所想,他能和任何女人调情,但对郑好总保持了距离,他暗自叹气,今晚郑好恐怕要误会了。
一开始,他就暗示过,别为我浪费时间,但是没用,他暗示过很多次,仍没用。刚才吃饭时,他打算明示,但是对着这双惊惶得几欲落泪的眼睛,他说不出来。
如果他说了,郑好会伤心,乐有薇也会把他推得更远。不说了。有些事也许能够水到渠成地搁浅,比如今晚拍卖会结束,跟郑好搭讪的那个年轻男人看着就还不错。于是叶之南只说:“早点休息。”
叶之南五官深邃,路灯暗沉,郑好看不太清他表情,只感觉他似乎欲言又止,她红着脸说:“晚安。”
有没有人说过,晚安其实是句情话?
从郑好的小区出来,叶之南去了汀兰会所,今晚的应酬才刚刚开始。达官贵人衣冠楚楚,人人都是摇钱树,都在陶瓷拍卖会上豪掷了钱财,是贝斯特拍卖公司所有人的衣食父母,怠慢不得。
众人酒过三巡,叶之南到得晚,自罚了三杯。唐莎也在,娇嗔道:“他今天这么累,你们还欺负他!我生气了。”
很明显她这是以女朋友的身份自居了,有人见两人手上都拿着酒,纷纷起哄:“交杯酒,交杯酒!”
唐莎已经喝了好几杯,欠身把杯子往叶之南手边伸,半醉半醒地仰面看他,索吻的姿态。
财神爷们的起哄声更响了,叶之南一手端杯,一手托住唐莎的后背,顺势将她勾进怀中,几乎是脸贴脸的,在她耳边冷冷地说:“你醉了。”
唐莎一惊,叶之南面上带笑,如他一贯示人那样,语气却很冷,跟她二哥唐烨辰同等严厉。她霎时心如刀割地明了,叶之南对自己友好,只因自己是唐烨辰的妹妹。
唐烨辰喜好艺术品,跟叶之南品鉴或洽谈时,唐莎凑过去闲扯,总被唐烨辰不耐烦地轰走。唐莎一边走,一边拿手机拍叶之南,唐烨辰的眼神,就是叶之南此刻附耳轻言的这种冷。他的肢体再亲昵不过,但他在告诉她,你造次了。
唐莎暗暗咬牙,笑了,像是听到了情人的呢喃,笑颜明媚。她拿过叶之南的酒,倒入自己杯中,汇合成一杯,对众人笑得浓情蜜意:“我也不欺负他。”
一杯红酒,一饮而尽。
红颜体贴如斯,叶之南收获几多艳羡之声。他看着唐莎,唐莎也看着他,眼横秋水,寒意闪过。
她毕竟是唐某人的女儿。
叶之南在笑,很欣赏地笑,刚才的冷意像一闪而过的错觉,唐莎怔然,又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她忍不了,放不下,很多事,没有办法。
笑闹声又响起来,叶之南走出去接阿豹的电话,阿豹说:“确定了,江天前几天回了一趟美国,没跟有薇去皖城。”
会所门外,叶之南点了一支烟。明天的中国古代书画拍卖会,是今年春拍最后一场,夏至主槌。乐有薇和夏至要好,她不会不去。他两指一揉,摁灭烟头,返身回到包厢,里头都是爷。
唐莎的身影隐在黑暗里,没让叶之南发现。他半天没回来,她出来寻他,隔得还远,就看到他立在檐下,夜色遮盖了他周身,只能看出模糊的轮廓,以及一星光点。
别人都说与叶之南相交,如沐春风,可那不过是做戏,戏假情不真,却把众人都骗过了。在他所未察觉的暗处,唐莎的目光一再流连,也许此时这个浑身透着冷的,才是真正的他。
地暗天昏,这萧瑟的人。她想捂热他。他不肯跟人逢场作戏喝交杯酒,是因为他把情看得很认真吧。
唐莎见过太多虚情假意的人,甜言蜜语张口就来,这人明明浪**名声在外,竟然不是那样。
江天得和广告公司进行新一轮会谈,乐有薇和他吃完晚饭就散了。看看时间,还不到晚上八点,如果回家,必遭郑好拷问,想去看场电影吧,这几天新上映的也没有感兴趣的,她索性回公司。
叶之南让人把新办公室收拾好了,办公桌上陶罐里的小蔷薇很新鲜,有人来换过新的。墙上安装了挂画轨道,预留给乐有薇挂几幅喜欢的作品,装点一下办公室。
今年的春拍只剩明天下午凌云的“传灯者”和夏至的“故梦”,办公楼只有少数几间办公室还有人。乐有薇整理着在善思堂拍摄的照片,充实到自己的资料库里,再打开那尊金丝楠木自在观音像图片,细细观赏,然后把夏至拍卖会的重点拍品再从头熟悉一遍。
凌云离开公司已近夜里十一点,无意一望,乐有薇的新办公室竟然亮着灯。叶之南主槌的陶瓷拍卖会散场后,凌云就回公司用功了,短短数天,她连开两场拍卖会,不再介意白玉双鱼佩拍出两百万高价,但乐有薇带江天去看自在观音像,她觉得自己露怯了。
凌云的强项在珠宝类,这次从征集到预展时间太短,她来不及吃透所有拍品精髓,给江天讲解得很浅。乐有薇当面没说什么,还显得很友善,但等凌云一走,她就在现场口若悬河,凌云听了一段助手发来的录音,气白了脸。
气完了她倒回去听,承认那女人在杂项上是有两把刷子。下午坐在叶之南的陶瓷拍卖会现场,凌云感到委屈,乐有薇成为叶之南的嫡系,被他言传身教才有今天,可自己每一步都是在辛苦摸索,走了很多弯路。别人都说叶之南教徒弟很严格,但再严格,她也求不来。
叶之南就是乐有薇的贵人吧。凌云泡在资料室里狠狠研究佛教用品,对明天的拍卖会才略微有了底气。可乐有薇在加哪门子的班,她和那个江天的关系莫非不是自己以为的那样?但是再对叶之南等下去又何必?凌云突然很想返回楼上,敲开乐有薇的门,瞧一瞧她在做什么。
深夜,乐有薇回家,吃晚餐时她就关了手机,把所有声音都隔绝在外,谁的话都不想听。然而走到小区单元楼下,她看到家里灯火通明。
郑好一定很想倾诉晚上和叶之南“约会”的详细经过。一瞬间,乐有薇很想躲起来,可她已经躲了一整天了,来吧,都来吧。
堵车是个好借口,郑好信了。乐有薇说既然铁定迟到,不如去凌云拍卖会的预展,想把秦杉那几箱紫檀残件搞到手,就得先撺掇江天拍得金丝楠木自在观音像,郑好骂她利欲熏心:“连叶师兄的拍卖会都敢不去,他明天问你,你怎么说?”
“照直说喽,师兄才不会那么小气。”乐有薇把话题转到郑好今晚的“约会”上。郑好满腔心事顿时滔滔不绝,乐有薇配合地笑叹连连。她能猜到晚餐会很融洽,叶之南是很好的交谈对象,别人对他最多的评价是如沐春风,绝不浪得虚名。
拍卖场是让人来送钱的,拍卖师的引导很重要。叶之南眼观六路耳听八方,控场能力很强,他既然能让财神爷散财散得心满意足,或意犹未尽,让一个对他爱慕多年的女人放下羞怯,沉浸于约会氛围,是很简单的事。
郑好回味无穷:“当时唐莎也在会场,他居然撇下她来找我。”
豪门千金的社交网页关注者很多,郑好是其中之一。唐莎更新得很勤快也很单调,概括起来就是锦衣玉食和叶之南。
唐莎对叶之南的称呼是个“他”字,她发出的照片,有时是叶之南在看文件,有时是他在与人交谈,角度像暗恋者所拍,都是侧影和背面,但又很清晰。不少评论都认为叶之南不是她男朋友,唐莎含糊回复过:“他不喜欢在工作之外的地方露面。”
虽然看不到正脸,但照片中的叶之南宽肩长腿气质好,有人猜:“是明星?”
唐莎不置一词,依然满怀爱意地捕捉叶之南那些迷人时刻。郑好心怀酸楚地把照片都收集起来,羡慕又心烦。
叶之南生就一副好面孔,且游走于名利场,注定让身边人风声鹤唳。乐有薇劝过郑好放下,另觅他人,但郑好做不到,她说不能在心里有人的时候,就和别人开始,那样既对不起自己,也对不起别人。
情之一字,当真迷障,乐有薇劝不动郑好,去洗把脸,郑好跟到卫生间门口,追问:“那么多人不见,为什么偏偏见我?”
叶之南是想通过郑好打听自己的动向,但这话乐有薇是决计不能说的:“这次重器多,师兄要照顾方方面面的利益,压力太大。所以拍卖会做下来,他只想跟自己人待一待,自己人才能让他放松。”
郑好幸福地问:“真的?”
乐有薇不想误导郑好,但郑好在兴头上,先点到为止吧,她说:“真的,但也不要把这次看得太重,两个人轻松相处很重要。”
郑好说起在拍卖场里跟她打招呼的章明宇,倒让乐有薇心生一念。章明宇是她刚招进团队的新人,长相谈吐都还行,家境小康,等郑好入职贝斯特了,多安排他俩共事吧。
郑好睡不着,练了好几张字,还是睡不着。如此良夜这样对坐,一切犹如梦中,若睡去再醒来,害怕真的只是一场梦。乐有薇明白这种心情,冲完澡,进来揉揉郑好的头:“虾饺和椰奶布丁证明,不是梦。”
郑好被哄睡了,乐有薇在阳台上站了许久。夜很静,已过零点,新的一天到来了。下午四点,是夏至主槌的中国古代书画拍卖会,叶之南会到场,他知道有个人也会去。
不想当个只会逃避的人,可是,有的人,当恋人或许可惜了。吃下一颗褪黑素,乐有薇沉沉睡去。在梦里,观音慈悲,人间自在,她的心里无所挂怀。
“故梦”中国古代书画拍卖会是贝斯特年度春拍的压轴场次,安排在云豪酒店五楼,跟叶之南昨天下午的陶瓷拍卖会是同一场所。
云豪酒店是五星级商务酒店,坐落在海湾,是云州地标建筑之一。贝斯特最高规格的拍卖会都租用他们五楼的宴会厅,凌云的“传灯者”拍卖会在这里举办,原本不够级别,但万琴大行方便:“我们每次都租一下午,没有用满,你动作快点。”
有万琴出面,“传灯者”定在下午两点到三点期间,酒店方面预留一个小时出来,为接下来的“故梦”中国古代书画拍卖会重新布置。
乐有薇和江天约在酒店二楼餐厅吃午餐,本以为一点半进场就绰绰有余,往楼下一望,入口处排起了长龙。不用说,凌云在歌剧迷协会的朋友们又来捧场了。
乐有薇跟前后几人交谈,发现竟然有不少人是冲着王翰成老爷子来的。王翰成生前救死扶伤无数,病人受他恩泽,在病友论坛看到有这么个拍卖会,就赶来瞧瞧:“买不起,帮着抬个价也好。”
乐有薇警告江天:“竞争者多,咬紧牙关。”
江天嬉皮笑脸:“别总把我当成背信弃义的人好吗?观音像拍到手,我用来尽孝心,你用来诱捕秦,我们是利益共同体,你得信任我。”
诱捕?乐有薇扑哧一乐,笑话江天的中文别具一格。江天说爷爷教导他不能忘本,逼着他看四大名著,他看不进去,爷爷就丢了武侠小说给他,他这才对中文萌生了兴趣。
乐有薇多敲打两句:“观音像放在你家故居,秦杉不是实际受益者,你想把他收集的紫檀残件弄过来,还得想想给他本人送点儿什么才好。”
江天皱眉说秦杉没有别的爱好,就喜爱建筑:“等我把今生珠宝做大,将来送他一个18世纪的城堡庄园什么的,让他翻新着玩。”
乐有薇笑了一声,江天懂她的意思,比起城堡和庄园,白玉双鱼佩是小钱。他挺懊恼:“我被我爷爷管着钱,人穷志短,不然不会盘算那一下。说起来,是挺对不起他,他盼了很久了。”
去年夏天,秦杉回美国为江爷爷庆生,在书房看到一摞各大拍卖公司寄去的拍卖图录,信手翻了翻。在佳士得的玉器拍卖会图录里,他看到了自家的白玉双鱼佩。
白玉双鱼佩被秦杉的曾外祖父从古玩商人处高价购得,从外婆的母亲,传到了母亲。20世纪60年代末,曾外祖母把金银珠宝藏起来,那帮人掘地三尺,都翻了出来,白玉双鱼佩藏在养荷花的大缸里,被淤泥裹住,才没被抄走。
秦杉对着拍卖图录上的白玉双鱼佩愣神。江爷爷问起,才知道秦母带他赴美后,变卖了这件祖传之物,再加上一些积蓄,买了一幢房子。算起来是十几年前的事了,白玉双鱼佩转了几道手,上了佳士得的拍卖场。
佳士得那场拍卖会已结束,江爷爷托人打听到新任买主姓康。江天回国后,让女助理和老康取得联系,秦杉去看货,证实是母亲家族旧物。
江天犹在遗憾:“我确实把事情办砸了。我爷爷骂我了,秦的母亲走得突然,没给他留什么。你放心,只要有机会,我一定弄回来。”
秦母不在了?乐有薇心里一惊,江天说:“是秦小时候的事,我只知道是出了车祸。”
那天在陈贝拉家的庭院初见,秦杉看着白玉双鱼佩黯然又留恋,被沈志杰拍走后,他直言很失望。乐有薇想到秦杉开车时异常谨慎的模样,好生惭愧,她似有心电感应,一回头,后方第五排,秦杉在看她,安安静静,目若朗星。
昨天下午,秦杉在加油站服务区没等到乐有薇的回复,回善思堂工作,夜里再开车出来上网。
刚下车,网络信号连通,秦杉看到乐有薇的留言:“看到一件相似的。”
他想问在哪儿看到的,随即就在乐有薇的朋友圈里找到了答案。
乐有薇转发了几条贝斯特拍卖公司的春拍新闻,既有已结束的陶瓷拍卖会,还有明天下午两场拍卖会的预告。
在“传灯者”拍卖会的新闻页面上,秦杉发现了金丝楠木自在观音像。菩萨面容平和,姿态闲适,无论是造像的衣裙皱褶线条,还是璎珞饰物都刻画得精美绝伦,他心跳加速,反复看了好几遍。
乐有薇说,你慢慢说,我在听。诚哉斯言,对她说过毁于火灾的金丝楠木自在观音像,她惦着这遗憾,寻到这观音。秦杉看着图片,回想乐有薇的一笑一嗔、一言一语,心中况味难明。良久,他给江爷爷打了电话。
江爷爷刚起床,笑说江天已经跟他说了,他指示江天务必拿下,秦杉说:“我也去吧。”
江天喜爱跑车和名表,追逐时新款式,对古物没感觉,秦杉自小就知道。
他将页面拉到最底下,照着联系电话打去,对方帮他登记了,让他提前半小时到会场缴纳竞拍保证金,拿号牌。所以今天一大早,他踏上前来云州之旅。
乐有薇跟左手边的中年女士打商量,女士乐意成人之美,向秦杉招招手。
江天看到秦杉拿了竞拍号牌,气哼哼:“好哇,你俩都信不过我。”
乐有薇说:“他拍下来也是放在善思堂的,我们还是想想怎么搞定女明星吧。”
“难度不小。定情信物谁会出让?”江天再一想,“也说不准,娱乐圈哪有什么天长地久,女明星和富商好起来全天下都知道,散也散得快。”
乐有薇笑笑:“普通人分分合合也是平常事,但我们不能唱衰他们,再多想想办法。”
秦杉坐过来了,江天不客气地拿过他的号牌:“自己人,不抬价。”
乐有薇把号牌抢回来,还给秦杉:“观音像你不举牌,举别的。”
场内背景音乐声停了,开场在即,周围渐渐安静下来。场子坐了六成满,对一场临时举办的拍卖会而言,场面看着还行,接下来,就看具体战绩了。乐有薇拿出平板电脑,点开几件拍品,示意江天和秦杉看,小声道:“听我指令举牌。”
昨天在预展现场,乐有薇觉得有几幅书法底价定得偏低。她是内部员工,不便抬价,但身旁一左一右两人的号牌不能闲着。
从公司角度考量,王翰成不是知名藏家,藏品大多是古玩市场自行购来,或友人相赠,底价不宜定得太高。但以乐有薇研习书法多年的眼光来看,这几件虽不是名家手笔,就书法功底来说,若以底价拍出,她为书法家惋惜。
当托儿也是技术活,凌云在台上一件件介绍,乐有薇的脑子跟着转个不停。既要哄抬价格,又不能让真正的买家被你的价钱压下去,从而忍痛割爱,个中微妙,拿捏不易。
金丝楠木自在观音像是重头戏,不会太快出场,江天玩起了手机。乐有薇戳一下,他就放下手机,举牌,有时连戳几下,他还没反应过来,乐有薇心知这人不堪指望,便只和秦杉搭台。
秦杉一切行动听指挥,乐有薇看上的四件书法作品,都比底价高出上千元成交。她任务达成,轻松了,往座椅后背一靠,鉴赏起凌云这场的表现。
比起昨天在预展上的词不达意,凌云在一夜之间就提升明显。乐有薇明白,必定是自己昨天在预展场地的言行传到凌云耳中,凌云意识到要改进。
实习期疏远后,乐有薇一直能感到凌云的不友善,但不太在意。她运气好,遇见了叶之南这样的贵人,但凌云没有,她一路走来全靠摸索,颇受了一些磨折,难免有点情绪。
今天却是不同,凌云看向这边时,表情很柔和。乐有薇正诧异,秦杉在手机记事簿上打下四个字:她叫什么?
乐有薇趁凌云回到拍卖台上敲槌之际,凑近秦杉,耳语道:“凌云,壮志凌云。”
乐有薇说完就坐了回去,发尾轻拂过秦杉面颊。秦杉脸上一热,忍不住看她,乐有薇靠着椅背,坐姿放松,他一眼望见她秀发蓬松,领口雪白,登时屏气凝息,极力转开视线。
一开场,凌云就做了自我介绍,但秦杉刚换到乐有薇邻座,只觉一整个春天的香气都堆到了身旁,他分了神。此刻才意识到,台上的人是旧友。他认出了凌云,凌云也认出了他。
十多年前,秦杉还在国内生活的时候,跟凌云在同一所幼儿园上学,他中班,凌云大班。后来,秦杉被母亲带出国,两人没有再见面。秦杉努力驱赶回忆,他的童年伴随着父母的争吵和冷战,不愿再多想。
江天出价一骑绝尘,几个回合就拿下了金丝楠木自在观音像。凌云敲槌时,乐有薇和江天喜不自胜,默契击掌。秦杉一愣,也伸出手掌,乐有薇侧身跟他也击了一下。秦杉笑看凌云背后投屏上的自在观音像,想象它摆上供桌的情形,心满意足。
凌云这场拍卖会快进快出,大半个小时就结束了,拍出的数量尚可,达到七成。乐有薇带江天去支付费用,凌云的助手接待他们:“明天就能提取货品了,不急的话,多给我们一点时间准备,我们亲自送去府上。”
江天同意了,回头一望:“秦呢?”
乐有薇说:“在和凌云说话吧,他俩应该认识。”
办完支付手续,江天走了,传家宝征集令活动很受欢迎,他安排了记者现场宣传。
乐有薇走进会场后台,夏至已经到了。提前一个小时到达拍卖会场,是叶之南传下来的习惯,夏至遵照执行。但别人是来热身,以便进入状态,夏至是来睡觉,往沙发上一坐,立刻就睡着了。
乐有薇拿起“故梦”拍卖图录,重温拍品,扭头望夏至。夏至背靠沙发,侧着头,灯光落在他脸上,白得近似透明,模糊而不真切,像海上仙山。
仙山总在距离开场十分钟的时候醒来,换上制服,整理头发,出场,登台,分秒不差。
天才有天才的行事方式,夏至一站到拍卖台上,就灵动起来,但平素繁文缛节一概不理。乐有薇和他系出同门,每逢夏至主槌的拍卖会,她都陪伴左右,替他在开拍之前之后做些接待工作。
云豪酒店方面效率高,利索地把会场整理一新。四点开场的拍卖会,三点一刻就有人进场了,还有些人是凌云那场留下的客户。乐有薇化完妆出去,多数客户都想对目标拍品了解得更多,她和夏至的团队成员分头忙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