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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华灯之上完结篇 > 第十二章 眉纹金星歙砚

    秦杉回江家林那天,夏至出差回了云州。乐有薇约他见面,捧出一方眉纹金星歙砚:“秦喵送你的。”

    歙砚是中国四大名砚之一,与广东端砚、甘肃洮砚和黄河澄泥砚齐名。歙石是制作歙砚的原材料,石质润密,发墨如油,但是近年来原料锐减,价格涨得很猛。有的商人听说山里的老房子地基多是用老坑石料,甚至会冒着山体塌方的危险上山找石头。

    秦杉为善思堂做修复,有些材料短缺,小五带着他跑遍周边县市。在大别山腹地的废弃老房子里,秦杉看到了几块歙石,石身呈云雾状,布满金星金晕,像夜空的银河,中间还掺杂了缕缕眉丝,轻叩有金声。

    雨季,歙石经过雨水的冲刷露出地表,被秦杉所得。小五得知是歙石,恭喜秦杉发了财,他被人要求留意歙石,知道很值钱。

    砚石和玉石都属于不可再生资源,早在2008年,老坑砚就禁止开采,秦杉用它们补齐了善思堂后厅的一处石雕,多出一些边角料。从美国回江家林后,他设计出砚台款式,请江爷爷认识的砚雕艺术家制作,作为那对“平生欢”和“雨声漫”白玉闲章的回礼。

    夏至喜爱水墨画,有时会画上几幅,送他歙砚很合适。他捧砚离去,江爷爷的藏书都弄回国了,12月初有个捐赠仪式,千头万绪都等着他去忙。

    乐有薇坐在沙发上烧茶,目光扫过墙上大大小小的书画作品,还有两方砚台也在制作了,她和郑好一人一件。对于这人世,她有这么多喜爱之物,还有这么多喜爱之人,命运待她不薄。她拿起平板电脑,反复熟悉秋拍拍品资料,蓦地想到凌云。

    凌云和她的团队成员是平常的上下级关系,不深交,万琴也不像是能跟谁同声共气之人,凌云在公司没什么朋友。她的珠宝玉器拍卖会主槌资格被方瑶抢走,一定非常憋屈,歌剧迷协会里,有她可以说说话的朋友吗?

    本年度秋拍与凌云无关了,她每天按时回家,被母亲瞧出破绽。以往任何一次拍卖会,凌云都忙得脚不沾地,母亲打电话到贝斯特,得知女儿的拍卖会被关系户抢去了。方瑶可恨,凌云在家说过几次。

    凌云无所事事地耗到下班时间,到家后,母亲捧出翡翠项链锦盒:“把它加上,能比那女人的拍品价值高吗?”

    方瑶的西洋珠宝多是18K金首饰,还有几条天然红珊瑚饰品,论价值颇为不菲,但国人对红珊瑚的接受度不高。这条翡翠项链往业务部一递,就能扳回局面,凌云推回去:“妈,不用了。”

    母亲说:“是你爸送你的成年礼,支配权在你手上。你以前也说过,拿去充充门面,不让人拍走就行了。”

    凌云说:“万一呢?妈,真的不用。”

    母亲泪巴巴,凌云烦闷:“你自己也舍不得,何苦拿出来?”

    母亲沉默了,那次她拦着不让凌云把它拿出去,是不想凌云后悔,她很清楚,靠凌云自己,将不会有机会赎回它。

    换了平时,母亲就直通通地说了,这些时日她反省过,女儿性子偏激,但有些话没说错。她在外讨生活,会受多少冷眼,听多少闲话,抱有多少希望又再落空,都是能想得到的。

    身为母亲,为什么要像个外人一样,让女儿怄气?母亲终于认了错:“算命的说,怪就怪你爸的名字没取好,视野开阔声势浩大的名字,命格不强就镇不住,害得你也受苦了。”

    凌云斥为无稽之谈:“方瑶不见得能一直横着走,这次拍卖会的成交率如果不足六成,下次她还想抢,业务部就有理由拒绝她了。”

    母亲没作声,关系户哪里是那么好拦的?早些年凌越海风光的时候,女儿满街横着走,几时想过会被人欺负成这样?

    11月27日,贝斯特本年度秋拍打响第一战,是特聘拍卖师叶之南主槌的陶瓷拍卖会。乐有薇依然送了花篮,携郑好在员工席落座。散场后,两人前去道贺,叶之南说:“阿豹在盯着唐烨辰。”

    乐有薇笑了,唐烨辰对她打心理战,阿豹也能照搬。随时随地有双利眼盯着你,随时随地跟你玩命,唐烨辰没好日子过了。如果他告阿豹非法跟踪,阿豹两手一摊,他可什么都没干过,耍无赖总是不会吃亏的。

    方瑶的珠宝玉器拍卖会定在第三天上午,业务部做好她弄砸锅的准备,安排的是小场地,把影响力控制到最低,乐有薇和凌云各自来看热闹。

    方父请来名导演捧场,拍品里有一件品牌手镯是20世纪40年代的物件,导演亲自举牌得到它。他筹拍的院线电影是民国背景,片中的女主角在手镯里藏有毒针,猎杀了日本间谍。导演对众人说踏破铁鞋,几经波折,才发现这么一件绝美的道具,不计成本也要拿下。

    记者们的摄像机闪个不停,导演夸赞拍卖师成全了他,他有信心让那一场美艳杀戮看点十足。凌云瞧着台上笑若春花的方瑶,怒而离席。

    拍卖场外连空气都宜人些,凌云摸出打火机和烟。叶之南停车,无意间一看,顿时有些疑惑,走过来问:“这场怎么不是你主槌?”

    凌云赌气,脱口而出:“为什么就得是我?”

    叶之南说:“珠宝类拍卖你是公司最好的一个。”

    凌云心头一涩,叶之南冲她微微颔首告别,她犹豫了一下:“叶总,我一直有个问题想问您。”

    叶之南回头:“你说。”

    凌云说:“我在您手下实习的时候,您为什么没录用我,我差在哪里?”

    叶之南看着凌云,她很委屈,流露出很罕见的小儿女情态,他便温和地回答她:“我那时候很忙,没有太多精力带新人,只打算选两个人。夏至我当然会放在身边,有薇和你水平相当,但我有私心。”

    叶之南坦陈对乐有薇有私心,仅此而已,凌云心中一宽,低声说:“可我当时很想听您的教导。”

    其实当初凌云在实习生里不突出,但是这样说,她会好受些,叶之南笑问:“现在不需要了吧?”

    凌云说:“需要。”

    叶之南说:“我经常在天空艺术空间,随时找我。”

    名导演拍下祖母绿手镯就退场,方瑶接下来仍疏误不断。全场结束时,乐有薇算了算,流拍比例很大,凌云下次有望夺回江山。

    叶之南来找乐有薇:“我和吴晓芸谈过了,你那场拍卖实行实名制,增派安保人手。”

    郑好说:“恶人再闹事就报警,实名制,一抓一个准。”

    自从回了一趟家,能量又回到乐有薇身上。但她很担心她的师兄,他不肯遂了唐莎的心愿,唐莎放出了心里的魔鬼,唐烨辰为了妹妹,不惜和多年好友交恶,必然是恼羞成怒,她说:“师兄多当心,他们恨我,也恨你。”

    次日,判决下来,唐莎一审被判处十二年监禁,且不得保释。她当庭要求上诉,并期望在二审中争取无罪判决。与此同时,检方认为法庭对唐莎等人的判罚过轻,也提出上诉。

    唐莎还不到21岁,十二年后仍是盛年,还能为害一方。律师怀特第一时间知会乐有薇:“我和秦总的人都对这个结果不满,相信唐家同样失望。无论如何,你和秦杉要多加小心。”

    乐有薇的玉器杂项拍卖会,秦杉依然提前一天到来。制砚大师慢工细琢,乐有薇那方眉纹金星歙砚还没完工,这次见面没有礼物送她,秦杉很惭愧。

    乐有薇带秦杉去喝菌菇汤,她6岁时,爸爸妈妈出远门,爸爸问她想要什么礼物,她说想要海螺。后来她才明白,礼物不重要,只要爸爸妈妈都还在身边,她别无所求。她说:“又能看到我家小杉了,还要什么礼物。”

    秦杉终于听到女朋友主动说情话了,捧着她的脸亲下去:“可我还是想送你好东西,送你喜欢的东西。”

    乐有薇说:“下次送我竹蜻蜓,上面用梅花小篆刻我的名字,我想要这个。”

    秦杉茅塞顿开:“竹蜻蜓也送,风筝也送。”

    夜里,乐有薇梦见自己一败涂地,所有拍品都流拍,无一人举牌,全场一冷到底,她站在台上,难堪得无以复加。惊醒后,她恨恨不已,说是风过无痕,但潜意识里仍被唐家人龌龊的小动作影响了。

    已是凌晨,如果不马上调整过来,白天的拍卖会堪忧。乐有薇试图在脑中再过一遍重点拍品,却一团乱麻,梦中那一双双空洞洞的眼睛直视她,他们都拿着号牌,却只拿它当成扇子扇着风,无声地羞辱着拍卖师。

    现在必须镇定。乐有薇闭目养神,把所有串词都从大脑里提溜出来,来来回回,默念不休。

    天亮后,乐有薇依然心神不宁,带秦杉去云豪酒店吃早餐。拍卖会前她不吃东西,但她喜欢闻麦香味。

    跟杨诚相识后,乐有薇有空就来这里坐一坐,隔着玻璃窗看杨诚和她的同事们劳作,她总觉得甜品制作过程像在施法,做的人和吃的人都能体会到幸福感。

    杨诚送来刚出炉的芬兰肉桂卷,问:“昨晚没睡好?”

    乐有薇两眼挂着黑眼圈,秦杉说:“她做噩梦了。”

    杨诚给乐有薇端了一杯热牛奶,听完噩梦内容,她嗐一声:“这个好办,等下我和秦杉拿着号牌坐到竞拍区,你信得过的熟人都号召起来。”

    乐有薇眼睛一亮,杨诚给出了大而化之的办法,只要亲朋在台下,梦境就不会变成现实。

    秦杉看着乐有薇,她的烦恼一扫而空,大口喝着牛奶,哇啦啦扯些有的没的,杨诚跟她你一句我一句有来有往,相对笑得敞亮,他不禁说:“我还得在江家林待上几年,小薇在云州总算有个无话不谈的朋友,我特别高兴。”

    人在社会上闯**个几年,就会知道,纵使遍地熟人,但交到可以彼此交心的朋友,非常难。在杨诚心里,乐有薇也是她这样的朋友,但秦杉用了“总算”,杨诚是吃惊的:“郑好不是吗?”

    乐有薇把郑好视为恩人和自己的责任,但对郑好这个人本身其实算不上多喜欢。秦杉看出来了,乐有薇不否认,直率地说:“从来不是。”

    乐有薇广结善缘,有很多友好的工作伙伴,但她跟人建立私交是有标准的,要么本能就喜欢,不需要什么理由,要么是她欣赏的人,郑好两者都不是。

    很小的时候,只知道一起玩,到了初中,乐有薇才发现自己和郑好是两类人。有时她跟郑好说点什么,郑好总是不懂,跟她交流很累。久而久之,乐有薇不再对郑好说心里话,没必要说。

    小学和中学时,乐有薇交过好几个朋友。但那时大家年纪小,都不成熟,每个女生都要求是乐有薇最好的朋友,不喜欢她和郑好走得近,乐有薇做不到。她承蒙郑家恩泽多年,无法疏远郑好。

    少女友情经常是有排他性的,很爱吃醋,而乐有薇谈得来的男生都给她写过情书,那些年,她没能交到知交好友。

    大学时,乐有薇结交到两个很谈得来的朋友。其中一人大学毕业后出国工作,乐有薇至今和她有联系,但相隔万里,圈子不同了,关系渐渐淡了许多。

    另一人毕业就结婚生子,当了全职太太,生活重心是家庭,乐有薇和她的日常状态大不相同,共同话题少了,也淡下来了。

    只有郑好一直在乐有薇身边。不少熟人都说羡慕两人从幼儿园走到现在的感情,但乐有薇心里明白,自己喜欢的是郑家父母。她承认郑好对她好,于是一直回报这份好,可是很多话她都不想跟郑好说,有没有叶之南这个因素都一样。

    郑好只喜欢待在让自己感觉舒适的世界里,对世界之外的人和事都没兴趣,完全没想过规划未来。在叶之南出现之前,乐有薇就经常被她弄得很烦躁,但郑好受委屈时,她又看不过眼。

    有时乐有薇会反省,一个对自己这么好的人,自己对她的感情出于我“应该”喜欢她,但不是油然生出的本能,似乎太残忍了。这几乎是她内心的隐秘,她不大能面对这一点。

    杨诚听得很难过,乐有薇父母去世得早,亲戚待她很疏离,她只有郑家,所以她竟不明白,哪怕是相处得很亲厚的亲人,这样也不足为奇。她拿自家表妹举例,只因丈夫说我养你,表妹就当家庭主妇了,浑不顾丈夫只是工薪阶层。丈夫也浑不顾妻子在家带孩子看顾老人付出的劳动,动辄辱骂被他养着,她还不知足。

    刚开始,杨诚劝过表妹出来工作,但表妹永远有一万个借口。于是杨诚看明白了,是表妹自己不愿到社会上参与竞争,且把男人看得比女人高一等,很认同丈夫的观点,连自己都不认为做家务活同样是为家庭做出贡献,整日气短心虚。

    每次见面,表妹都怨言不断,但杨诚帮着骂上两句,她又会为丈夫开脱,认为丈夫养家辛苦。杨诚很讨厌表妹夫,对表妹也心生鄙夷,很难喜欢她,但还是希望这个糊涂人能过得好,所以乐有薇对亲人郑好的心态是人之常情。

    乐有薇说:“可是郑好对我有大恩。”

    杨诚笑道:“那就回报恩情,不用加上喜爱之情。”

    都说喜欢一个人往往是无缘无故的,但细究起来,并非如此。对方身上一定有着吸引你的点。郑好的点是对乐有薇好,然而交朋结友,更看重的往往是相处合拍,或者志趣相投。

    杨诚说:“亲情和友情不是一回事。亲人只是亲人,你对她有责任感,但很难把她当成朋友,就跟我和我爸妈一样。我们都想对对方好,但他们太顽固,拒绝改变,总让我感觉‘还说什么呢,说了你们也不懂,不说了’,跟朋友待在一起舒服得多。”

    乐有薇醍醐灌顶:“明白了。亲人就是亲人,我尽心尽责就好。”

    秦杉握住乐有薇的手,他一向认为,乐有薇把郑好对家庭的责任通通扛在肩上,既因为报恩,也因为指望不上郑好,原来还掺杂了这么复杂的因素,乐有薇一直在强迫自己要去喜欢郑好。

    乐有薇在江爷爷家曾经扇过方瑶巴掌,只为给郑好出气,有天她见到方瑶,私下对秦杉说,方瑶害得《南枝春早图》流拍,该打,但她和郑好是口角之争,其实不必那么狠。

    当时秦杉听了还有点疑惑,如今才明白,多年来,乐有薇一直不自觉地刻意对郑好好,过于用力了。

    今日这番交谈,乐有薇必能放下自我束缚,不再被良心禁锢,不用活得那么累。秦杉衷心地说:“杨姐,晚上一起喝酒吧。”

    乐有薇和杨诚一起比个OK的手势,秦杉看着杨诚笑了。乐有薇有次跟他说过,做慈善晚会带给她个人两大收获,一是跟齐染走近了,从画廊打工时期,齐染就是她喜欢的艺术家,二是结识杨诚,的确是肺腑之言。

    因为杨诚,乐有薇和她男朋友罗向晖也成了朋友,每次他来云州和杨诚小聚,杨诚都会喊上乐有薇一起吃饭。罗向晖目前在北京工作,计划调来云州和杨诚团聚,云州几家三甲医院都在邀请他。

    玉器杂项拍卖会准点举行,乐有薇把杂念都甩开,手持叶之南赠送的小木槌登台。台下,她的亲朋好友都没坐员工席,纷纷拿着号牌,助她驱散心魔。

    除了黎翘楚的烛台,业务部的同事征集到若干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紫檀惊堂木、白玉雕福寿葫芦形笔洗、玻璃种翡翠雕“一路连科”扁瓶等,都是预展上就广受关注的拍品。此外还有一件清中期的宫制冬吉服冠,掀起全场第一个**。

    皇帝吉服主要用于重大吉庆节日,以及仪式典礼。乐有薇向众人展示这件冬吉服冠,它以石青色素缎为面,冠顶镶金錾花点翠金座,并嵌蓝、红宝石,上衔大珍珠颗粒圆整,光泽透明,有宝光,为百里挑一之佳品。

    秦望到场时,乐有薇正在介绍:“此件吉服冠为皇帝御用,且熏貂皮檐,应该是立冬后,十一月初一日前和下年元月十五日上元节以后的冬天所用。”

    上次机场广告牌经营权拍卖会,秦望抽不开身,让特助老高去看秦杉,老高报告了场内的异动。秦望找人要到全场视频,看完找吴晓芸:“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下次和以后,不能再发生这种事件。”

    吴晓芸说:“汪震华藏品那次,外界给有薇施了压,她压力太大了,有点怯场,竞买人难免对她有意见。”

    秦望盯着吴晓芸,吴晓芸回避他的眼神:“有薇在年轻一辈里能力还行,但心理素质不过关,抗压能力不行。”

    秦望冷淡地说:“我倒觉得,她压住场子了。”

    吴晓芸自顾自吃花胶,隔了片刻,说:“儿子想要一款限量鞋。”

    秦望看她一眼,那意思是“你自己不能买吗”,吴晓芸看着他:“爸爸买的,小峥会很高兴。”

    秦望不理睬,上楼了。秦峥上高中之前挺正常,这两年进入青春叛逆期,就没个笑模样,看他跟看仇人一样。秦杉也不理父亲,但秦杉眼里透亮,没有恨意。

    吴晓芸怨毒地盯住秦望的背影,语气却很淡漠:“两个儿子都不认你,可能这就是你的命吧。”

    不等秦望反应,吴晓芸走进书房。秦峥戴着耳机玩电脑游戏,零食胡乱堆在桌上。

    电竞如今是一项赛事,秦峥若以此为业,也不是不可以,但他双眼空洞,机械地玩,多跟他说句话,他就暴躁地踢墙砸电脑。吴晓芸悄悄请来心理医生观察他,医生们都建议尽快就医。

    秦峥百般抗拒,吴晓芸思虑几天,放弃押他去看医生。儿子一旦被确诊,秦望就更不看重他了。

    秦峥从小到大,秦望从未配合吴晓芸参加过亲子活动,每年秦峥生日和过年时,他都会打一笔为数可观的钱给吴晓芸,让她准备礼物,自己半分不操心。

    毫无疑问,秦望只把秦峥当成他的污点证人。吴晓芸怀疑他和外面的女人已有孩子,他俩来往有两年多了,别的女人没跟他这么久过。但她找人查过,没抓到任何把柄。

    医生为秦峥开了抗躁郁的药,吴晓芸把药片碾碎,加进汤食里,但秦峥没有好转。他一日日坐在电脑前,像一座黢黑的山,动不动就暴跳如雷,如山崩地裂,大小石块砰砰掉。

    吴晓芸呆坐在沙发上,儿子这种状态已有两年,老师说他在学校也是神游万里,一点就着,可她对乐有薇的打压,没能动摇秦望对乐有薇的判断。

    秦望势必会倚重秦杉和准儿媳了,吴晓芸看着眼前的儿子,心灰意冷。

    唐烨辰联系她,她没好气:“二审之前,不能消停一下吗?老秦狠起来六亲不认。”

    竞买人对冬吉服冠展开围剿,最终被云州市博物馆得手。常伟亮兑现了承诺,把黎翘楚的16件烛台悉数收入囊中,还趁机宣传了他担任美术指导的宋代历史剧,笑呵呵地对在座的人说:“真东西往那儿一摆就不一样,一看就不一样。”

    拍卖会接近尾声,吴晓芸来了,郑好立刻发觉了。整场她都捏着一把汗,生怕上一场集体退场的情形重演,但迄今为止没有异动,她以为是吴晓芸的功劳,叶之南亲自去找吴晓芸,吴晓芸使出浑身解数做好安防。

    吴晓芸生得妩媚,发型和穿衣风格一贯很女性化,但她生意做得好,十几二十年下来,身上添了上位者的倨傲劲,看着像一把带着脂粉香气的刀。但秦望对乐有薇爱屋及乌,一目了然。

    郑好暗暗想,只要秦望喜欢乐有薇,吴晓芸就奈何不了乐有薇。不过看秦杉的意思,他好像不想回到秦家。

    郑家父母都觉得秦杉不回秦家更好,商界看着风光,但伴随着巨大风险,而建筑师越老越吃香,靠秦杉和乐有薇的收入,过上好日子不难。日子太太平平地过,比什么都强。

    散场后,常伟亮等客户围住乐有薇,乐有薇含笑聊着,秦杉拿着润喉糖走过去,被秦望堵住了。

    郑好走开几步,不去听父子间的谈话。她暗自打量秦望,一双朗目,长身阔步,是个很有气势的大男人,再看吴晓芸,叶之南正在和她说话,是在道谢吗?

    这次把幕后黑手的人马拦在外头了,下次会不会再生波澜?唐莎一审被判了十二年,唐家人不可能不对乐有薇心怀怨怼,叶之南不配合他们,同样逃不过。

    乐有薇抽空看了看秦杉和秦望那边,常伟亮顺着她的视线一望,没多说什么:“妹妹,我剧组有事,改天找你吃饭!”

    乐有薇答谢了一圈,回后台喝水。今天的拍品种类多又杂,她嗓子有点疼。秦杉跑进来,飞快地把她一抱,头埋在她肩窝,不说话。

    他父亲又惹他不高兴了,乐有薇顺着他的后背。秦杉闷闷地说:“小薇,你再说一遍那句话。”

    乐有薇问:“哪句?”

    秦杉说:“你说,我将来会是个很好的父亲。”

    乐有薇回忆着当时的语气,悠悠地说:“将来……你将来肯定是个好爸爸。”

    秦杉把她抱得更紧,秦望跟他说了很多话:“判了十二年,唐家意见很大,你和你女朋友都要当心,尤其是你,窝在乡下防不胜防。我公司有几个项目,都交给你。”

    秦杉不理,往旁边走,秦望说:“那里太穷困了,我知道你想攒经验,但我看不下去。”

    秦杉在心里说,那是你的事,我很喜欢江家林。秦望见他仍不吭声,叹口气:“要不是你妈妈非要走,你哪会过得这么辛苦?”

    乐有薇很生气:“你妈妈为什么要走,他自己不知道吗?”

    秦杉很难过:“十几年了,他没反省过。”

    外公外婆教导过秦杉,人生没有苦难,只有经历,浮浮沉沉都是经历。

    秦杉从未觉得自己吃过苦,但父亲竟然说出这种话,这让地下长眠的母亲情何以堪。

    庆功宴上,乐有薇特地点了一碟雪媚娘,推给她家小老虎:“吃点甜的。”

    这场拍卖会风平浪静,团队全员都感叹躲过一劫,但担心唐家人还会攻其不备,乐有薇倒是淡定了。唐莎判得不轻,今天唐家人却没来报复,想必是不敢在二审之前激怒她。激怒她就是激怒秦望,双方都不计金钱,这番较量谁赢谁输还不好说,唐家暂时可能不会再在公开场合搞小名堂了。

    黄婷给乐有薇倒杯巧克力香槟:“又可以快活大半个月啦,我明天就休假去,跨年音乐会再见。”

    也许是父亲再度出现,秦杉梦见了童年,忍不住带乐有薇去童年住过的旧宅。那处旧宅坐落在半山腰,对着一整面大海,院子很大,露台上种了几种藤蔓植物,枝条垂落。乐有薇仰头望,若是春天,这里会很美。

    院子里,园丁在劳作,秦杉透过栅栏张望,门廊悬挂着铁器风铃,是一只小兔子,蜻蜓趴在它的长耳朵上,风一吹,丁零零地响。

    客厅的木茶几左边的腿上,被秦杉用水果刀刻了两只小飞机。父亲没说什么,但客人们都很心疼:“小杉真淘气。”

    那时不知道茶几是明代紫檀,很珍贵。秦杉发着呆,乐有薇没去过吴晓芸家,但知道不在这一带,问:“还跟以前一样?”

    秦杉说:“还跟以前一样。”

    乐有薇不难推测,秦望和吴晓芸结婚之前,就搬离了此处,但是雇了人打理,是盼着有朝一日前妻和儿子重回旧地吗?

    院内的园丁听到动静,往外走,秦杉拽着乐有薇走开。走到海边,他停下脚步,又发起呆来,目光注视着海面,却像落在极幽茫的所在。

    乐有薇担心旧宅勾起秦杉不愉快的回忆,让他又回复到失语状态,她竖起一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几下。秦杉回过神,乐有薇眼里水汪汪,里面全是话。

    牵着手沿海岸线散步,秦杉终于说起童年。母亲提出离婚,父亲不肯,他没想过和她之外的人结婚,母亲说:“可我不想要你了。”

    之后是拉锯战,父亲拒绝在离婚协议上签字,母亲想带走儿子,父亲却先她一步,把儿子藏在她找不到的地方。

    那年深冬,总下着淅淅沥沥的雨,秦杉被父亲关在一栋小楼里,日复一日地坐在落地窗前,听着连绵的雨声。书包里的《西游记》是拼音版,他在小楼里看了一遍又一遍。

    父亲很忙,很少来看秦杉,秦杉吵着要见妈妈,看护他的人被他吵得头疼,通知秦望:“秦总,我们真没办法了。”

    父亲来了,把儿子扛起来,塞进书房。秦杉哭着从二楼露台往下跳,他要离开这个鬼地方。

    父亲没拦住,所幸楼下的植物挡了一下。秦杉摔伤了腿,父亲更有理由把他留在小楼了,还请了医生护士上门。

    小楼是父亲大学时跟同学聚会的场所,书房里有很多建筑类书籍,秦杉学着画房子,起先很不像,每天画,每天画,渐渐有一点点像了。

    窗外落了雪,天晴了,植物发芽了,长出新叶了,开花了,春天到了。有一天,父亲终于又来了,秦杉还是说:“我要妈妈。”

    看顾的人和护士都说:“小孩子别发傻,你爸赚的是大钱,你妈能赚几个钱?”

    秦杉从父亲的钱包里偷了几张钱,折成小飞机,趁看护的人在午睡,哈出一口气,小飞机一只只飞出后院。

    童话里的漂流瓶,会是真的吗?

    儿子被父亲囚禁起来了,妈妈是不是被锁在另一个地方?秦杉在钱币上写了母亲的名字和手机号:“妈妈,我要去救你。”

    有几个学生捡到钱,报了警。警察和妈妈来了,妈妈找了儿子几个月,快被逼疯了。

    丈夫不能再用儿子要挟妻子了,他以为这样就能强留住妻儿。那样的父亲,秦杉还是记得的,但是不想和父亲说话了。母亲死后,秦杉更是一句话也不想跟他说。

    乐有薇抱住秦杉,她终于明白,初去江家林那个晚上,他为何说:“我也希望将来是个好父亲。”

    他的父亲不是好父亲。

    郑爸爸以身立德,言传身教,对孩子很宽容,还能点拨一二,秦杉很喜欢他,想到自己的父亲,心中无比黯然:“我们以后一定要和郑爸爸他们一起住。”

    乐有薇说:“好,一起住。”

    乐有薇和余芳一直有联系,关系维系得不错,余芳代表卢玮邀请她出席家庭派对,乐有薇问:“是有什么喜事吗?我好准备礼物。”

    余芳说:“辛然主演的网剧剪出几集了,卢小姐组织看片会,想请圈内圈外的人都来提提意见。”

    乐有薇订了北极星,跟卢玮搞好关系没坏处,没准哪天她肯出让白玉双鱼佩。第二天,她把秦杉扔在酒店工作,扛着一束白玫瑰去赴约。

    一见面,辛然就卖好:“乐小姐,今生珠宝的广告片帮我大忙了!”

    辛然出演年轻时的爷爷,民国装扮有清贵气,戎装英姿勃发,某制片方在投拍一部民国背景的悬疑剧,看了广告片,力邀他担任男主角,昨天刚签约。

    乐有薇连声说恭喜,心里想的却是辛然攀上的大姐颇有能耐。

    常伟亮对乐有薇讲过卢玮工作室的情况,辛然等新人的经纪约都在卢玮手上,分成比例很高,卢玮拿走七成。有些个人条件不如辛然的新人,到手可能就一成半,但违约金高达两亿人民币,想通过片酬和广告代言费换回自由身非常难。

    不过,美貌的年轻人不愁没人喜爱,辛然新近跟的大姐比他母亲年长六岁,但社会能力很强,能把他主演的电视剧卖出去,这才是制片方选用他担任男主角的真实原因。

    卢玮把一间房间打造成影音视听室,乐有薇捧花而来,卢玮笑容满面:“来,坐我旁边。”

    屏幕上是辛然扮演摄政王的网剧,卢玮方面说是收集意见,以便改进,但谁辛苦一场想听刺耳的言论?都只想听好话,变着法子吹捧就是了。

    乐有薇投入地看了几场重头戏,男二号辛然是世家公子,肥马轻裘少年郎,有状元之才,因样貌俊俏,被点了探花。父辈卷入政斗,探花郎身世一夕翻覆,流亡途中,他结识了废太子,两人谋于暗处,终问鼎天下。

    不料太子登基当天死于冷箭,探花郎扶持太子之子继位。主少国疑,探花郎摄政,为幼帝**平一拨接一拨的叛党。他以铁腕治国,有阴狠之名,唯一的真情尽献于太子妃,然而太子竟只是诈死……看着看着,乐有薇转头看辛然。他本人阳光开朗,但几场撕心裂肺的戏都演得让人共情,难得。卢玮笑问:“怎么样?”

    乐有薇大夸特夸:“好看。任是无情也动人。”

    卢玮拍手:“你再帮我看看这段。”

    余芳和辛然等一干人自觉地出去了,卢玮待人群散尽,才对乐有薇说出此番邀约她的真正意图。

    绯云湖畔有处烂尾工程即将被处理,它距离沈志杰公司在建的休闲会馆区域很近。沈志杰本就嫌地块太小,施展不开,想把烂尾工程也拿下,兴建成度假式酒店,但竞标者还包括灵海集团这种以建筑施工起家的老牌企业。

    沈志杰的公司刚转型,合作的那家建筑公司各方面资质都不如灵海集团,卢玮请求乐有薇帮忙说服秦望退出,她愿归还白玉双鱼佩:“这只是你男朋友找他爸说句话的事,对吗?”

    秦望数次去过拍卖会,和秦杉有过交谈,父子关系不难推测。乐有薇矛盾又心动,秦杉和外公外婆都让她不必挂怀,但白玉双鱼佩是秦母的旧物,如果弄回来,秦杉一定很高兴。

    然而,秦杉对父亲满怀抵触,乐有薇没把握:“您可能知道,秦杉的父亲离婚再娶,父子俩多年没走动,不怎么亲厚。”

    “父子哪有说不开的话?”卢玮问起绣庄和希望学校的进度,余芳进来通知晚饭烧好了,乐有薇坐上了桌。

    卢玮工作室雇的阿姨烧菜好吃,但整张桌只有乐有薇和余芳在吃,其余众人连筷子都没沾湿。卢玮强拉着乐有薇喝了几杯红酒:“一会儿我让人送你回去。”

    乐有薇婉拒:“我喊代驾,很方便。”

    卢玮说:“不让你男朋友来接你吗?正好互相认识认识。”

    乐有薇说:“他忙着画图呢。”

    饭后,辛然开车送乐有薇回酒店,理由很牵强:“我和乐小姐很投缘,要不是你男朋友太强大了,我就跟他抢了。”

    乐有薇配合地笑,她大学时代被表演系的同学追求过,晨昏定省,但言谈异常枯燥,唯一的话题是交流护肤心得。后来有次她跟常伟亮闲聊,常伟亮说演员私下乏味点挺好,空瓶子才能装进不同虚构角色的喜怒哀乐,演绎出悲欢离合。

    常伟亮此言不虚,网剧里的摄政王,就比生活里的辛然生动得多。回酒店的路上,他不停地没话找话,但是说真的,他不说话时才能保住美感。

    秦杉等在酒店门口,辛然和他打个招呼,转眼就来了一辆车,把他接走了。秦杉问:“为什么不让我去接?我吃醋了。”

    乐有薇用手指刮刮他的脸:“他很帅吗?”

    辛然和陈妍丽在善思堂合拍今生珠宝广告片那几天,村人都跑去看,孩子们都说辛然是他们见过的最帅的人。秦杉闷闷不乐:“摘下口罩那一下,好帅。”

    饭桌上,卢玮让乐有薇尝尝她藏的好酒,就存了让辛然送她的心思,意思再明显不过,她旗下的艺人皆是商品和礼品,悉听尊便。乐有薇可不打算跟秦杉说这些:“常伟亮有次说,卢玮旗下的几个男孩子啊,不学无术徒有其表。”

    秦杉沉着脸说:“被你说出来有点像赞美。”

    乐有薇一咂摸,笑了:“好像是哎。”

    秦杉眼巴巴地看着她,他都说他吃醋了,她就不能说句好听的吗?但是乐有薇从大堂走进电梯,再到走廊,夸晚餐好吃,夸那部网剧播出时只要多花点宣传费,辛然在圈内就有名字了,偏偏不肯哄哄自家男朋友。秦杉生气得很,一进门,就把乐有薇推到墙上,对着她的嘴唇咬下去。

    夜里两人拉着手睡觉,秦杉听到有人小声说:“我觉得,小老虎在善思堂屋顶,从天而降那一下最帅。”

    秦杉凑过脸要亲她,乐有薇扯过被子盖住脸,嗡嗡地说:“把我从雇佣兵手上抢走,也很帅。帅的时候很多,数不过来。”

    第二天,秦杉出门回江家林,在乐有薇胳膊上写了三个字:害羞鬼。

    乐有薇和团队成员跑了几天,给秋拍上捧场的大客户们送去答谢礼。然后去省卫视商议跨年音乐会服饰,迎接小粟野柏珍藏的古乐器归国。

    音乐会定于12月31日举行,省卫视全程摄录直播,场地定在云州音乐厅,舞美灯光都动用最高规格。

    几大汉服社团和中国风服饰品牌都发出声明,愿赞助主持人服饰,但省卫视方面征求多方意见,认为乐有薇开场和闭幕的服饰以时装为宜。

    专家们说:“唐宋时期的乐器包罗万象,还有各国来华使节,用汉服不足以表达我们兼容并蓄的胸怀。”

    省卫视为主持人选择时装,蕴含着崇古尚今、继往开来的寓意,中间几次出场,则穿戴和舞蹈家相呼应的古典服饰。但主持人没用当红的那几位,却启用一个名声不佳的拍卖师,此事引起热议。很多网民都说,此人绝对是一路睡上去的。

    这场说是音乐会,还包括几场舞蹈表演。乐有薇身为主持人,不仅是开场报幕,还有串词,她带上录音笔,去民族歌舞团现场观摩,聆听舞蹈家讲解。

    串词是黄婷和程鹏飞合力磨出来的,舞蹈家修改了专业细节,再去请专家们润色,来回打磨,乐有薇拿到手的是第九稿。

    前期工作都忙完,乐有薇去找万琴请假,她去江家林度假,一走十天半月,得向人事部门报备。

    上次反击了万琴,乐有薇做好被万琴挖苦的心理准备,但万琴提笔就签字,甚至还对乐有薇笑了笑,乐有薇深感诡异。她一出门,万琴笑容一敛,交际花就是交际花,心机深,手段也高,攀上秦家大公子,公司谁还不敬她三分?

    贝斯特的财务大权归吴晓芸独掌,机场广告牌经营权拍卖会结束那天,赶上财务部审核日,她来了公司。万琴特地去财务部闲逛,让吴晓芸知道,网上在铺天盖地质疑乐有薇业务能力。

    吴晓芸约万琴喝下午茶,万琴提议炒掉乐有薇。汪震华藏品拍卖会已经让人对贝斯特颇有微词了,这次竞买人集体退场,影响太恶劣,让乐有薇走人,才能平息舆论风波。

    同样一件东西,换个拍卖师上台不见得能拍出那个价,乐有薇这等资质人才,在别家公司,人事部早就加薪哄着她了,吴晓芸觉得万琴有病,自己对付乐有薇情有可原,万琴凭什么?

    餐厅的栗子小蛋糕很美味,吴晓芸叉起一只,放进万琴的碟子里:“你知道她男朋友是谁吗?”

    万琴说:“那个珠宝商?”

    吴晓芸摇头,万琴迟疑:“她和叶之南在一起了?”

    吴晓芸慢悠悠地说:“说起来,以后搞不好她还得喊我一声妈呢。”

    万琴大惊:“她勾引你家小峥了?”

    吴晓芸说:“是老秦的大儿子。怎么,公司没人传?”

    连何云团都不知道,乐有薇保密工作做得真好,可见她对这个男朋友看得紧。万琴想找凌云探探口风,凌云却说在约见客户,没来见她。万琴回想了半天,自认对乐有薇是略有苛责,但都是对事不对人,她问心无愧。

    乐有薇回家,一边打点去江家林度假的行装,一边和秦杉电话闲聊。秦杉很发愁,本县缺乏支柱产业,税收低,项目经理跟政府谈了几次,但县里实在拿不出在艺术馆周边建酒店的资金。

    好一点的景点吃住玩是一体的,江知行艺术馆周围没个像样的酒店,很影响客流量。项目经理体谅当地政府的难处,正在积极引进连锁酒店,但如今百废待兴,谈品牌连锁店很棘手。

    那天,乐有薇跟卢玮见完面,回来并没向秦杉透露卢玮的想法。秦杉连话都不想跟父亲说,这个忙,她帮不上。此刻,她在房间里踱来踱去,然后让姚佳宁调出天颜大厦拍卖会资料。

    秦望的特别助理老高是竞买人之一,乐有薇照着他的手机号发去短信:“高总您好,我是秦杉的女朋友乐有薇,有生意上的事,想找秦总面谈。”

    老高打来电话:“明天下午两点,来我们集团总部?秦总在他办公室等你。”

    乐有薇推迟去江家林,带上简单的礼物去见秦望,落座后向秦望道谢。唐莎一审被判处十二年,有秦望派去的那票人的功劳。秦望面无表情:“我不满意,看下次吧。”

    “我来找您,是有件很困扰我的事。”乐有薇从卢玮约她参加家宴,请她从中说合讲起,再谈到江知行斥巨资修葺江家林,兴建艺术馆,“小杉说,他待在江家林,您很心疼,但他和江爷爷师徒感情很深。”

    在秦望看来,江知行艺术馆项目只是为了实现个人心愿,没有前景。但放弃绯云湖那处烂尾工程,改而投资江知行个人艺术馆周边的酒店,必有很多机会和秦杉相处,修复父子关系,他懂乐有薇的意思。

    秦望没表态,手机不时在响,乐有薇告辞。江爷爷对故土有情结,才会投入重金,但位于非旅游胜地的个人艺术馆能有多少游客,周边的酒店会不会入不敷出,都得打问号,秦望未必肯投资江家林。

    乐有薇知道自作主张见秦望,可能会惹秦杉生气,不过,父子之间很有必要开诚布公地谈一谈。最起码,秦望应该为从前的事亲口道歉,他禁锢年幼的儿子长达数月,威逼妻子不许离开,错得离谱。

    乐有薇聘请田姐送她去江家林,秦杉等在江集村口,一见面就扑上来抱她,双臂钻进她的大衣里,圈住她的腰身,双臂箍得紧紧的,像从未抱过任何人。

    田姐从后备厢拿出捎给孩子们的零食和水果,秦杉和乐有薇挨家挨户去送吃的,然后拎着礼物去看望严老太和袁婶。

    顾绣订单多,袁婶的女儿兰欣回来了。兰欣帮母亲照料爷爷奶奶,袁婶腾出手专心完成订单,兰欣和她的几个同学都在当学徒。

    袁婶见两人牵着手,很高兴:“我就知道你俩能走到一起!”

    到了善思堂门口,乐有薇抬头看,檐角拴着七八只风筝,各式各样的蝴蝶,都在欢迎她。

    秦杉收拾了一间厢房,地面擦得干干净净的,正中间摆着一张杉木大床,散发着香气,大东师傅上个月就做好了。

    秦杉摸着床垫说:“我订了一个多月,前几天刚到。”

    床垫一看就很贵,乐有薇揪他的脸:“你可是要攒钱买别墅的人。”

    秦杉抱了她一会儿:“得让你睡好。”

    乐有薇整理行李,秦杉拿出生活用品。从脸盆到挂衣架,他都买齐了,棉拖鞋和珊瑚绒睡衣都是情侣款,毛嘟嘟的卡通形象,棕色的麋鹿竖着长耳朵,粉色的米奇翘着小尾巴。

    乐有薇去看卫生间和浴室,秦杉很过意不去:“太简陋了,你住不惯就去住酒店吧。”

    乐有薇说:“你又不是没见过我小时候住哪里。”她拿起一只兔耳朵水杯,带刻度和吸管那种,取笑道,“知不知道这是婴幼儿专用?”

    秦杉点头,他在超市给女朋友挑水杯,促销员问:“宝宝几岁了?男孩女孩?”

    秦杉说:“小女孩。”

    促销员说:“那买粉色的吧。”

    白白的、软软的、乖乖的小兔子水杯,最适合乐有薇。秦杉拿了一只粉色的,但蓝色的也好看,他抉择不下,就都买了,给乐有薇换着用。

    乐有薇很喜欢小兔子水杯,它有个背带,她把背带绑在包上,叮叮哐哐地去佛堂看紫檀残件。这次来,正好和大东师傅多商量一些样式,把它们都利用起来,明年春拍就上场。

    饭后,乐有薇坦白去见过秦望,秦杉的反应比她想的激烈,脸都黑了:“小薇,我不想跟他说话。”

    乐有薇说:“白玉双鱼佩是我失信于你,我想弄回来。”

    秦杉很不快:“弄回来也是给你的,但我能送你别的。”

    脑瘤复发率很高,隐患从未消除,乐有薇只是从精神上压制了它,不经常去想,但她注定会走在秦杉前头,她不想带着遗憾走:“小杉,这件事我是真的很想做成。”

    秦杉回避这个话题:“村后有个白潭湖,是我的自留地,我们去玩。”

    初冬下午的阳光轻暖,乐有薇见到许多树干笔直的杉树,秦杉指向水中的落羽杉:“好看吗?叶子很像羽毛。”

    乐有薇问:“是水杉吗?”

    秦杉回答:“落羽杉,羽毛的羽。”

    乐有薇走到湖边细看,感叹落羽杉比常见的水杉更修长秀美。秦杉很惋惜,季节不对,深秋时它转为明灿灿的金黄色,像火开在水中,但当时两人身在美国。

    那一年,渤海上的一场大火,致使大船在离海岸只有1.5海里的地方沉没。

    乐有薇静默片刻,说:“明年秋天我们再来看。”

    秦杉带她去看他种下的蔷薇,他用细竹子搭了蝴蝶形状的花架:“明年春天就开好了,小薇,我刚才说错话了吧,别生我气。”

    乐有薇没生气,只是有点感喟罢了,她拉着秦杉的手说:“是我做错事了,我不该先斩后奏,我向你道歉。”

    落羽杉是秦杉从县里移栽过来的,工人闲谈时说那里在修建水库,生长了近百年的植物遭到威胁。秦杉去看,回来问严老太怎么办,严老太让梅子和小五带他去找县林业局,最后在植物专家的帮助下,把落羽杉搬到白潭湖。

    秦杉很庆幸他在大学时给导师帮忙,挣了一些钱,才能让落羽杉安家。钱能解决很多问题,他跟乐有薇说:“你去找我父亲,是想拿回白玉双鱼佩,也想让我的作品再完美一点,我都明白。”

    乐有薇接触过太多滥情的男女,对秦望没有更恶劣的看法,但他不忠于婚姻,秦杉是直接受害人,还被关起来,秦杉有理由不原谅父亲。乐有薇亲他一下:“可以不怪我吗?”

    秦杉说:“没怪你,但他会让你失望。这里的投资环境不大好,可我父亲只习惯拿好地块。”

    秦杉知道父亲习惯拿好地块,是暗中关注过父亲吧。乐有薇承认秦杉说得对,秦望是商人,让他放弃绯云湖,跑到陌生的江家林投资,可能性微乎其微。

    秦杉不怪乐有薇,乐有薇内心松快了一大截,但亲情是不可磨灭的,秦杉为什么不想跟父亲说话?因为每说一次,他对父亲的失望就加深一层。

    对人有所期待,才会这样。乐有薇盼望秦望到来,若他不来,那郑爸爸就是秦杉的老爸,他胜过很多人的父亲。

    在袁婶家吃完晚饭回来,天黑了,厢房里的灯光透出来,乐有薇推门,看到床头柜上摆着一左一右两盏宫灯,跟纽约远山寺那对很像。

    灯光透过蔷薇花影,轻倩地照在身上。秦杉抱住乐有薇:“以后给你做很多盏。”

    洗完澡出来,秦杉赖在乐有薇**不走,乐有薇再次诚恳地认了错:“你小时候住过的地方被你爸精心保留下来,跟以前一模一样,我当时有点心软,想让你给他一个机会。其实可能是我想多了,他有的是钱,搞点形式主义很简单。”

    秦杉说:“当时我也心软了一下,可转头我就知道了,他认为我母亲不该出国,他没后悔过。”

    也许有过后悔,但秦望的生活仍然那样过下去了。两人不再谈论他,探讨着紫檀残件,迷迷糊糊地睡去。

    凌晨下起了小雨,秦杉把头靠向乐有薇,她睡得甜甜的,身上暖乎乎的。

    父亲爱来不来,小薇才是他的亲人,她点亮了他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