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几乎半个梅州城都知道失踪月余的许家大小姐回来了。
据说她失足跌落山崖,恰巧被一位在山上隐居修道的侠士所救,因许小姐摔到脑子暂时失忆,只得在这位侠士家中调养治伤,直到昨日才突然记起自己是谁,于是这位侠士便把她送回家中。
自然,晏听潮扮演的就是这位救命恩人。
离开庄子之前,周小山将他改扮成了一位不茍言笑,十分高冷的中老年侠士,两须长髯,仙气飘飘。
许员外和许夫人两边的亲戚,全都送了消息过去。
许家二房住的近,来的最快,许春音的叔婶,堂哥堂嫂,还有小堂弟,全都来了。这位小堂弟活泼伶俐,十分可爱,许夫人搂着亲了又亲,竟是一副爱意难掩的模样。
周小山有点迷惑,许夫人既然如此喜欢这个男娃娃,为何又坚决反对过继?
不多时,许春音公婆那边也来了人。幸好许家家大业大,厅堂宽绰,奴仆成群,不然一下子涌来这么多的亲朋,实在是招呼不过来。
周小山的易容功夫已臻化境,被这么多人盯着围着,并无一人看出破绽。
许夫人以女儿伤病未愈,不宜劳累为由,也不让周小山多说话,由她来应对这些亲戚。
周小山就乖乖坐在许夫人身边,打量着这些来来往往的人,不放过每一个人脸上的表情。
晏听潮分析许家亲戚的时候,原本她觉得许家二房的疑点最大。可二房的夫妻俩看上去十分正常,见到“许春音”,既没有不安,也没有惊疑,一副真心诚意替许夫人高兴的模样。
最奇怪的莫过于许春音的贴身侍女甘草,见到她就尖叫了一声,手里的茶盏都掉到了地上。其次便是夫君霍秀庭,见到她亦是脸色巨变,直勾勾的看着她,仿佛见了鬼一样。
送走一批一批前来探望的亲戚邻居,直到吃晚饭的时候,许家这才安静下来。
因为家里一直有客,许夫人又和“女儿”寸步不离,霍秀庭并无机会和“许春音”亲近交谈,此刻饭桌之上,两人位置相邻,他突然伸手去握住了“许春音”的手,然后露出一丝很诡异的表情。
周小山笑吟吟的看着他,心想这就有意思了,难道他是看看她是不是活人,手有没有热气?更诡异的是,她对他展颜一笑,霍秀庭脸上竟露出了惊疑不定,不可思议的表情。
按说他身为许夫人的侄儿,姑侄之间应该很亲近,但是许夫人对他并没有什么好脸色,语气淡漠,有一种掩饰不住的不喜。
周小山心里有个直觉,许夫人对晏听潮有所隐瞒。
许家前后共四进院子,第一排临街的做了店铺,第二进是许员外的书房和会客花厅,外加两间库房。许员外夫妻住第三进,小夫妻住最后。
饭后,许夫人带着“许春音”回前院休息,甚至都没有对霍秀庭解释借口和理由,而霍秀庭也没有过问,只是恭恭敬敬的把母女两人送到许夫人院子里,这就更奇怪了。
周小山等许夫人关了房门,忍不住问:“许夫人,摔了茶盏的那个丫鬟,是不是那天跟着你们一起去了莲华寺?”
“不错,她也去了。”
“她见到我又慌又怕,霍郎君的反应也有些不合常理,恕我直言,她和霍郎君是不是暗中有首尾?”
“难道是甘草和他动的手脚?”许夫人愣了下,又连连摇头,“不会是他。他可是我娘家侄子,和春音青梅竹马,感情很好。再说,我兄长家里并不宽裕,共有四个儿子,他入赘许家,将来这家业都是他和春音的,他没道理要害春音啊?”
“会不会是两人有了私情被许小姐撞破,所以起了恶念?”
“不会,我女儿宽容大度,因两年不孕,曾对秀庭提过给他纳妾。是我坚决反对。即便甘草和秀庭有私情,春音也只会顺水推舟。”
“夫人,我也只是胡乱猜测。只要有可能会对许小姐不利的人,我家阁主都派人盯上了。夫人也累了,早些歇息吧。”
许夫人点点头,唤丫鬟进来,侍候洗漱。
周小山卸了头上钗环,脱去外衣,洗漱之后就睡在许夫人窗前的木榻上。
这月余时间,许夫人如同活在炼狱之中,独女失踪,丈夫去世,心力交瘁,今日又招呼众多亲友,早就体力不支,一躺到床上便沉沉入睡。
周小山闭目凝神,练了三习玲珑心法,约莫时间到了亥时,这才悄然起身,点了许夫人的睡穴。
昨日许夫人和她初见相拥而泣的时候,她探过许夫人的脉息,毫无内力,并无武功。
夜色如墨,万籁俱寂。
她从随身腰包里拿出一张露出双目口鼻的鲛绡面罩套在脸上,然后打开衣柜找了一件许夫人的深色衣裙换上,这才悄然出了房门,踩着廊柱,轻身一跃上了屋顶。
许义深的书房就在前院,一片漆黑寂静。
再远一层是临街的铺面杏林药房,灯光微弱,还有人守夜防卫。
周小山悄无声息的从屋顶飘下,如同一片被风吹落的枯叶。
书房门是锁着的,她也不想大动干戈去开锁,直接从窗户里翻身而入。
屋内漆黑如一团浓墨,即便是习武之人,夜视能力好过常人,也很难看清东西。她拿出海月镜,照向书桌。
那张檀木书桌的抽屉里,有个暗匣机关。
她拉出抽屉,打开暗闸,里面却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失望之余,突然一记掌风从脑后袭来。
周小山大惊,脚尖点向桌角,一个偏身躲过,借脚下之力,弹开数丈。对方不等她有片刻喘息,掌风席卷而至,居然不见消落,反能追续,杀气甚至比刚才更强。
周小山惊惧此人内力之强,更可怕的是,此人比她先来书房,她竟然一点都没觉察到其存在。
杀气逼近眼睫,背后便是书柜再无退让之地,脑子里突然飘过一个念头,她喊了声“阁主”。
手掌堪堪停在她鼻尖,若是再晚一刹,可能她就要被一掌劈晕。
果然是晏听潮。
周小山行走江湖,仗着聪明机灵,轻功了得,虽然遇过险,却几乎没遇见过真正的对手,此番算是领教了什么叫怕,舌头都有点发软。
“阁,阁主,你怎么在这儿?”
晏听潮淡淡道:“我正要问你。”
周小山咽了下唾沫,“我来看看有没有许小姐失踪的线索。”
“要找线索,明目张胆的让许夫人带你来,用得着偷偷摸摸做贼?”晏听潮突然扯掉了她的鲛绡面罩,冷哼一声,“这玩意可比木椅子好捏。”
周小山想到李美娘那张稀烂的乌木椅子,马上服软,“阁主息怒,我说实话。”
“说。”
“我听长生哥说,许员外武功高强,内力深厚,有一次,一辆装满了草药的马车险些翻车,许员外单掌撑住车壁,竟一掌把马车扶正。习武之人,谁听了不心动。我想来碰碰运气,看他有没有什么武功秘籍。”
晏听潮端着一副我就看你胡说的表情,“说完了?”
周小山弱弱的点头,“阁主你呢?”
晏听潮哦了一声,“我也是来找武功秘籍的。”
骗鬼呢,我瞎扯一个理由,你也跟着瞎扯。
周小山一边呸呸,一边拍马屁,“阁主您老人家武功天下第一,还要找武功秘籍啊?”
晏听潮看了看她手中的小镜子,“你倒是挺有钱的么?还买得起海月镜和鲛绡罩。”
海月镜是用一种特别的贝壳打磨而成,如玉通透,夜间可照物。鲛绡罩轻若无物,亦能防火。
周小山干笑,“阁主别笑话我了。做香雪膏要用蛤蜊壳,有个渔户一直向丹华铺供货,我和他混的熟了,就把卖身钱还有这些年攒的工钱,全给了他,就换了这两样东西。现在我已经是身无分文的穷光蛋,就眼巴巴等着阁主发月钱呢。”
晏听潮皮笑肉不笑,“欺骗阁主,还想要月钱?”
“我没有欺骗阁主啊。”
“你怎么知道书桌里有暗匣?”
“阁主忘了我曾是周家大小姐,有钱人家的这种书桌,一般都有个暗室,放一些贵重的东西。我爹当年就是把沈如寄的那副画藏在书桌的暗匣中。”
晏听潮把鲛绡罩扔到她脸上,“走吧。”
周小山小声道:“不再找找吗?”
“找个屁,除了书什么都没有。”
周小山:“……”
晏听潮翻出窗外,几乎是瞬息之间就消失在夜色中。
周小山自诩轻功了得,可是等她跃上屋脊时,眼前已经没了人。
她酸溜溜的咬住了下嘴唇。
她从记事起就开始习武,十几年苦练,甚至她还有一种世间少有,比常人更利于练武的绝佳天分。
晏听潮不过比她年长七岁,功夫却已深不可测,也不知道练的什么内功,连呼吸都可以控制自如,以她的功力,三丈之距,竟未能觉察到其存在。
呸,真的是人比人要死,货比货要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