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人刚一现身,明乐最先沉了脸。其他几人不知他的身份,一时面面相觑。
卢云锦本就心中烦躁,此时更是不耐道:“你又是谁?”
青年闻言诧异道:“姑娘不认识我?”
卢云锦冷笑道:“你是什么人,我非认识不可?”
“不敢,只是听几位言谈间多次提起,还以为各位小姐个个是我知交。”那青年理了理袖口,笑眯眯道,“在下纪景同。”
这里头的人大多只听过纪家公子的名字,但从未见过本人,如今听他报上名来,亭中便是死一般的寂静,也是不想今日不过在背后说了几句是非,都恰好叫两个当事人听了个清清楚楚。
且这纪家公子与她们想象中也很是不同。医者是大多气质温厚的书生模样,但来人身形高大,一身月色夹袄,面容瘦削,高眉深目,眼睛狭长,眼尾微微上挑,似有桃花意,叫人看久了不觉脸热。
亭中不知哪个机灵些的先一步呛声道:“纪公子在旁偷听我们说话竟不出个声?”她说完也察觉自己这话说得不对,脸又红了起来,怯怯地躲在了人群后。倒是纪景同还是那副样子,笑眯眯道:“我来时这儿可还只有我一个人。”
这样说就是将她们方才说的话听得一字不漏了。
他这话说完,亭中静默了片刻,还是孙梁燕镇定了神色,摆出一副笑脸道:“方才的话纪公子不要放在心上,我们也不过是听说了些京中近来的传闻,才议论几句,绝无诋毁纪家与明小姐的意思。”
纪景同挑了挑眉:“几位小姐夸纪家门庭清贵,又说明小姐容貌出众,确实算不上诋毁。”
孙梁燕脸皮抽了抽,应声道:“你说的是。”卢云锦却在一旁面沉如水,再不耐烦在这儿与他纠缠,率先甩袖就走,其他人见她走了,自然忙不叠地跟上,没一会儿功夫,这凉亭四周便走了个干干净净,转眼便只剩下了明乐与纪景同两个。
明乐见众人都走了,便也转头往来时的树荫下走。不料刚走两步,身后便传来那人似笑非笑的声音:“明小姐走得这么急,莫非也是心虚?”
明乐脚步一顿,回过头来冷冷地看着他道:“我心虚什么?”
“那我就不知道了。”纪景同还是那副样子,他负手站在假山下,微微眯着眼,神色莫测。
明湛看着不远处隔了几米远,宛如对峙一般的两个人,悄悄地从树荫下退了出来,绕着花园的小径走远了。
她本想原路折回戏园子里去,走到半路却听见一阵哭声。她脚步一顿,朝四周看了看,却没看见其他的侍卫,再听那哭声稚嫩显然是个孩子。她犹豫片刻,终究还是循着哭声走去。
不一会儿功夫,就到了一处荒僻的院落,院中种着一棵凤凰树,显然已有了些年头,枝干粗壮,已有两层小楼高。这树明湛在南方见过,中原却很少见,此地的气候本不适宜栽种,能生得这样高大当年移植时想来花了许多功夫。但再看这院中荒僻,也不像是什么身份尊贵之人的居所。
树下站了一个男孩,正掩面啜泣。他脚边放了一个金丝鸟笼,笼门打开着,里头空空荡荡。明湛走近了蹲下来问道:“你怎么了?”
“我……我的鸟飞走了……呜……”男孩委屈极了,泪眼朦胧地望着她便哭诉起来。
明湛观他穿着,小小年纪便是一身的锦衣裘服,头上戴着一顶毛茸茸的小毡帽,一看便不是寻常出身,多半是哪家的小少爷,没叫人看住偷偷溜来了这里。她对这儿各家少爷小姐不熟自然猜不到他的身份,便只能安慰道:“既然如此,我替你去叫人过来好不好?”
“不好……”男孩抽抽噎噎道,“我把鸟丢了……我爹爹……我爹爹知道了肯定要打我……呜……”
明湛看了眼他脚边上空空如也的笼子,好笑道:“那怎么办?”
若是知道怎么办,他自然就不会在这儿哭了。男孩拿袖子抹了把脸,过了片刻,才怯生生道:“你去帮我……帮我抓回来好不好?”
“去哪儿抓?”
“那儿——”男孩伸手指了指院中那栋荒废的小楼,明湛顺着他手指的方向一看,发现果然有一只红顶蓝翎的鸟儿停在临近树梢的窗台上。那鸟品相不凡,一看便知是个名贵的种,倒也难怪他担心将鸟丢了回去挨他爹爹的骂。
“姐姐不会功夫可飞不上去,”明湛叹了口气,“不如我去叫人来,搬把梯子上去替你抓回来?”
男孩稍稍犹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问道:“那你不在……它又飞了怎么办?”
明湛叫他说得笑了起来:“就算我在,它想飞还是会飞啊,难不成——”她语音戛然而止,终于察觉出了些许异常。对啊,算上说话的功夫,这鸟落在那小窗上已有一会儿了,为何不见它飞走?
她皱眉又仔细朝着那二楼的小窗看去,这回终于看出了些不对,若她没有看错,那鸟好似将头埋在翅膀里,在微微的发抖?
腰间系着的香囊球微微一动,明湛伸手安抚似的握了上去,她心下思量,认定这地方必然有什么古怪。她下定了决心,拍拍袖子站起来:“这样,我爬上去看看,你去外头叫几个人过来帮忙。”
男孩仰着头看她,脸上泪痕未干:“找谁?”
“最好是个找个侍卫或者护院。”她擡头看了眼那二楼的窗户,又低头拍了拍男孩面带犹豫的小脑袋,“快去快回。”
男孩踌躇了片刻,才下定决心似的扭头一路小跑着出去了。明湛看着他走了,才往院中那栋小楼走去。木楼已是破败了,倒是门上挂着的锁像是近来才新换上去的。明湛擡着那锁仔细瞧了瞧,发现上面隐隐有划痕。
门上贴着封条,若仔细看上头还有几张黄纸符,不过叫风吹雨打,已经很旧了,前不久又叫人贴了张新的。明湛凑近看了几眼,发现是从凤鸣寺求来的,她对这种符箓术法没什么研究,也不知道到底灵不灵,但是倒能确定这地方应当确实出过什么事,才会在门上贴这些东西。
正门既然进不去,她又绕着小楼走了一圈,发现这屋子四周的窗户也都叫人用木条封了起来,上头还贴着黄纸符,也不知里头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这么叫人忌惮。
她走回原地,思忖片刻,用目光丈量了一下从地面到二楼的距离,终于挽起衣袖站到了那棵凤凰树下。她倒是没有骗人,以她的功夫要想一口气飞上枝头是不可能的了,但好在底子还有,沿着树干爬上去还是做得到的。
好在这树已有些年头,枝干粗壮,瞧着也甚为牢靠。明湛抱着树枝,脚下用力,提着一口气,略使巧劲“噌”地一下就已离地四五米。冬季树上枝叶败落,光秃秃的,她踩着树枝,顺着枝丫往靠近二楼小窗台的方向摸过去。那树桠显然许久不曾修剪过了,遮天蔽日的几乎要压到小楼的屋瓦,将整个屋子笼罩在了树荫下。
距离越近,树枝越细,明湛不敢再往前了。一怕靠得太近惊动了落在窗台上的鸟,二怕树枝前端承不住力,稍一往前就摔下去。她跪伏在树上,尝试着伸出手去够了下窗台,差不多还有一掌的距离,叫她懊恼地咬了下唇。
她坐起来,盯着那窗台琢磨其他法子。二楼的窗台也叫木条封着,不过上边贴着的黄纸符已经在年复一年的风吹雨淋下糊成了碎片,这个位置叫树枝遮盖着也不大惹人注意,所以没有新贴上去的符箓。
明湛擡手顺着屋瓦努力勾了张叫风吹落夹在瓦片上的落叶,卷起来拿到嘴边,轻轻一吹,发出一声短促的清音。她又伸手调试了一会儿,这一回再吹出来的声音就清亮了许多。
叶片轻轻抖动,发出一两个单调的音节,时长时短,细细听来如同鸟鸣,在这荒僻的院里格外清晰。窗台上蜷缩成一团的小东西终于有了反应,听微微地动了动埋在翅膀里的脑袋,像在分辨是从哪个方向传来的声音。叶笛声不断,虽不成曲调,但是清越活泼。
鸟儿探出头,终于尝试着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动了动身子。明湛紧盯着它,她坐在树枝上,双脚垂下来,半个身子沿着树枝趴下去,右手放在唇边,左手朝着窗台的方向伸长去。
那距离不远,几乎只差一个指头了,她耐心地等待着,口中叶笛声不断。二楼好像起风了,从她伸长的后颈领子里灌了进去,冷得她牙关轻轻地一哆嗦,鸣声漏了一拍,叫那瑟缩的鸟儿又不敢动了。
明湛感觉好像有什么人正暗中窥视着自己,但她现在无暇四顾,只能紧盯着那只红顶蓝翎的鸟,身子又往前凑了凑,这回终于触摸到了它绒绒的羽毛。那鸟叫人摸着了,抖了抖翅膀下意识想飞,但不知怎么的,却又像是没力气似的,只张腾了一下全身的毛,又缩了回去。
就是现在!明湛猛地往前,伸手拢住了它小小的身子——成了!她眼睛一亮,还没来得及高兴,感觉眼前有什么一晃而过。她坐直了身子,对着那叫木条封上的小窗,刚才似乎正有人透过小窗的缝隙看着她。
这个念头叫她后颈一凉,刚刚灌进去的冷风,此刻像是化成了冷汗,打湿了里头贴身的衣裳。
“明湛!”
忽然底下一声轻喝,打断了她脑子里乱七八糟的联想。明湛垂下头,才发现刚刚跑出去叫人的男孩不知何时已经回来了,身边还拉着个鸦青色长衫的男子——不是谢敛还能是谁?
她还来不及奇怪他是哪里找到的谢敛,就见对方站在树下,此刻眉头深锁、面色铁青地仰头看着她。他瞧着很生气,但又怕吓着她一般,努力压着声音对她说:“你别动。”
她想说我不动,你别这副表情。
底下的人凌空跃起,他没踩到树枝上,若他也踩上来这树枝必定是要断的。明湛乖乖地坐在原地不动,只感觉眼前一暗,便有人揽住了她的腰,还未反应过来,已带她轻轻地落在了地上。
落地那一瞬间,明湛心想:要早知道能将他带来,自己实在不必费这个功夫。
男孩雀跃着飞奔过来,谢敛不露痕迹地替她伸手挡了一下。明湛伸出手小心翼翼地将手里的鸟交给他放进那金丝笼里,发现那鸟竟像是叫什么给吓傻了,老老实实地窝里头还犹嫌不足地将脑袋往翅膀里缩了缩。
“你怎么上去的?”一旁的人问。
“爬上去的。”
“下次别这样了。”他想了想才说,好像刚刚在下面脸色铁青的人不是他那样。
作者有话要说:
前两天发烧躺了两天,没能及时更新,非常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