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1973年的弹子球村上春树冤家同居不同床湛亮孔雀森林蔡智恒辛白林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推理 > 幻觉的未来 > 第32章

    不是所有的真相大白,都伴随着如释重负。

    有些真相,费尽力气强行将它自重重迷雾之中拽出来后,并没有随之而来的成就感,而是被强烈的虚无与空茫笼罩下来,像一个网,从头到脚,罩得严严实实,挣也挣不脱。

    这就是谢风华此刻的感觉,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接近唐贞死亡的真相,然而这真相如此不堪,它像一面镜子,照出与此相关的所有人都面目狰狞,丑陋不堪。

    连她在内的所有人,包括范文博,范文博的父母,她,还有所有声称喜欢唐贞,关心唐贞的人们,他们无一例外,都在唐贞走向死亡的漫长过程中,以各种各样的理由为借口,不约而同选择了袖手旁观。

    那真是一个漫长的过程,长达几年的婚姻生活,难道真的一点端倪都看不出来吗?难道真的没有一个人发现这里面的不对劲之处吗?不是的,他们其实都看出来了,或多或少,但他们都选择了将问题搁置在那,当然,每个人都有为自己开脱的完美理由,她那时候遭逢李格非骤然失踪,六神无主,身心交瘁,有限的几次与唐贞见面,还得唐贞反过来用宽慰她,支持她。

    一直到这一刻,谢风华才知道,原来那些宽慰和支持,那些回忆起来温暖到令人落泪的细节,其实来自一个万念俱灰,厌世到极点的人仅剩的生机,唐贞在最后的时刻,依然愿意燃烧自己内心的能量来给予她勇气。

    但知道这点,却实实在在令她万箭穿心,痛不欲生。

    庄晓岩在某种程度上说的是对的,她本该成为拯救唐贞的人,发现她病态的婚姻真相,将她从长期的侮辱和打压中抢夺出来,让她被剥夺得所剩无几的自我再一点点重新生长出来,这些事,本该是她的事。

    但她没有做,一点一滴都没有做。

    再如何替自己开脱,没有做就是没有做,根本抵赖不得。

    谢风华在结束这个平生最为艰难的审讯后,一开门走出去,心脏忽然传来一阵绞痛,像被一只巨灵之掌攥紧。她捂住胸口,不得不弓起背,大口大口地呼吸,像离了水的鱼用力张大鳃,发出呼哧呼哧的声音。

    老季扶住了她,恰如其分将她挡在身后,用手拍着她的背担忧地问:“华,你没事吧?怎么了这是?”

    老季的声音听着很遥远,犹如声波撞击了某个地方后又传回来的回声,扭曲又失真,谢风华费劲地摆摆手,表示不要紧,但她自己知道,这一刻其实未必是身体不适,而是长久以来存在心里的重压忽然间失了支撑,巨石压顶,她支撑不住了而已。

    “不是你的错。”

    谢风华猛然擡起头,抓住老季的胳膊问:“你刚刚说什么?

    老季一愣,说:“我问你没事吧,哎哟你的脸白得跟纸似的,上层浆水直接可以糊墙了……”

    “已经发生的事,不是你的错。”

    谢风华几乎要以为自己产生了幻听,她很快意识到这句话并不是真的有谁在说话,而是在这一刻突然浮现在她脑海里,像有人往她的意识深处直接塞进来的一个信息,它听起来如此熟悉,温暖又怀念,谢风华想了一会,终于想起了,这是高书南在梦中对她说过的话。

    梦里的他仿佛已经预见了今天这一幕,知道她在审讯完庄晓岩后也同样不会放过自己,所以打预防针一样说了这句话。

    可这不是谁对谁错的事,谢风华想,有人死了,那不是一个陌生人,那是唐贞。她们一起走过最好的岁月,一起从少女迈入成人,她们曾经也有十年二十年之约,设想过白发苍苍的时候两个老太太依然可以相依相伴。

    长达十几年的时间慢慢才攒下来的信赖温情,几乎很少有可能再与其他人产生同样深厚的情谊,然而她却没有察觉唐贞正一点一点被一个男人剥夺生而为人的独立与尊严,没有意识到她的灵魂在爱的名义下被侵蚀到千疮百孔,终于从楼上跳下去一了百了,而她依然调查不出真相,调查出了也无法对照现行法律要那个男人付出同等代价,这其中的愧疚与自责,愤懑与痛苦,完全不是谁对谁错能说清楚。

    庄晓岩在某种程度上是对的,她无颜去见唐贞。而在此之前,她从没意识到,面对有形犯罪她可以侦察缉拿,但面对无形犯罪她原来束手束脚,没有办法。

    谢风华的呼吸渐渐平缓了下来,她借着老季的手站直了,转过头,正看到庄晓岩带着手铐,由几名警察押着走出审讯室。

    她再也不复那幅怯弱的小女人模样,背脊挺直,目光平视,看到谢风华时脸上露出一个微笑,似乎在嘲弄,又似乎只是单纯想笑一笑。

    就在此时,另一间审讯室的门打开,周平山同样带着手铐,在两名警察看守下走了过来。他脸色颓废,在看到庄晓岩的刹那激动了起来,快走两步想上前,被身后的警察立即制止。

    “庄晓岩,庄晓岩,庄晓岩……”周平山红了眼,似哭还笑,他脸上表情太过复杂,不甘,愤怒,失落和期盼同时涌现,他并没有说出一句完整的话,只是吼着她的名字,一下又一下。

    庄晓岩的目光平静无波,略过他的脸并不停留,仿佛那是一个陌生人,或者连陌生人都不如,陌生人这样喊她的名字,她至少会驻足停留,看看是怎么回事。

    他们便这样交错而过,回到他们两人该有的人生道路上,那是两条平行线,彼此之间绝对不会有所交集。哪怕青少年阶段曾经产生过特殊的链接,那归根结底也是一种错觉,对面相逢不相识才是事情的应有之状。

    只是周平山如何能坦然呢,他回头久久看着庄晓岩越走越远,心里也清楚,无论怎么喊,对方都不会回头了。

    谢风华目睹这一幕,久久没有说话,直到他们俩都被分别押走,老季清咳一声说:“这案子总算告一段落,就是报告难写,我得仔细琢磨琢磨。不管如何,能真相大白,我们就算尽力了,至于真相是什么,不是咱们警察能左右的,你说呢?”

    谢风华知道他的未尽之意,她伸手拍拍他的肩膀,无言地道了谢。

    “我送你回去?”

    “不用。忙你的吧。”谢风华强笑,“我自己能行。”

    “真的能行?”

    “瞧不起谁呢?”谢风华笑了笑,“走了。”

    “那你开车慢点啊,”老季在她身后絮絮叨叨,“回家后给我发个信息,吃点热乎的,早点睡知道吗?”

    谢风华没有回头,摆了摆手,径直往外走去。她走出城北分局时天已经黑了,花灯璀璨,一路车水马龙,人流如织,这个城市一如既往歌舞升平,繁华胜景,万家灯火之下,各有各的人情冷暖,悲喜交加。

    只是少了唐贞。

    少了李格非。

    少了她曾有的青春年少,无忧无虑,少了曾经畅销过的未来。

    谢风华把车停在路边的林荫道上,借着树影遮掩,伏在方向盘上无声地、无法抑制地恸哭起来。

    唐贞死了她没这么哭,李格非死了她也没这么哭,这像一场迟来的哀悼和告别,不仅为了她曾经生命中最重要的两个人,还为了此刻汹涌而来,排山倒海一般的歉意。

    没能在他们还在世时做得更好,没能好好保护他们,甚至没能为他们昭雪,没能好好为他们送别。

    太多做不到的事,她原来如此无能。

    这时她的手机亮了一下。谢风华擦了擦眼泪,看见屏幕上显示收到一条短信。打开来只有五个字“不是你的错”,发信人“高书南”。

    霎时间,犹如电闪雷鸣,劈开了眼前的重重浓雾,她像抓住了一点生的讯息一样浑身颤抖起来,她深吸了一口气,将电话回拨回去,没有意外再次无人接通。于是她拨打了另一个电话,是他们市局的技术科同事,受过她照顾,跟她私下关系不错。

    “谢副队,啥事啊?”

    “鹏子,你今天值班对吗?”

    “对啊,您有什么指示?”

    “帮我查一下,”谢风华冷静地把高书南的电话报给他,“这个机主现在所在位置。”

    “得令,”鹏子那一边传来键盘敲打声,不一会便说,“这个人现在高新开发区东南区xx街范围,抱歉啊,咱们定位只能做到大概。”

    “没事,我知道在哪。”谢风华说。

    “受累问一句,这是哪个嫌疑人吗?”鹏子问。

    “不是,”谢风华顿了顿,“是我一个很亲的亲人,我怀疑他遇上什么事,老联系不上。”

    “要不要支队的人支援啊?”鹏子立即紧张了,“值班的两个就在隔壁屋呢。”

    “没事,我先去看看什么情况。”谢风华吐出一口长气,“早就该去看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