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她。
金长明再出来,一脸严肃:“三位先生打扰了,刚刚蓝医生打电话过来,狱警即将转运犯人回东五山。”
陆姩端着水壶:“什么时候?”
金长明:“立刻、马上。狱警说法国军官有令,不得再拖延。”
换言之,狱警们要运送的人是柳枝。如果柳枝自愿留在东五山,那倒还好。可她不一定愿意,到时候把事情捅出来,牵连甚广。
彭安不疾不徐:“张巡捕,能不能麻烦你对这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金长明觉得,彭安是把浩然正气的张巡捕拉向深渊。人一旦打破原则,有一就有二。
张均能:“看守囚犯不是巡捕房的职责,我无能为力。不过,陆小姐藏不了多久,你们要早做打算。”
陆姩放下热水壶:“我现在过去,能不能赶得上换柳小姐出来?”
彭安笑着说:“陆小姐,你先上去换衣服,剩下的我们来解决。”
陆姩匆匆上楼。
“你们商量对策,我不便旁听,先行告退。”张均能自动避嫌,出去关了门。
彭安垂下眼睛,镜片遮住他的沉寂。
陈展星只见到他淡漠的脸:“你有什么想法?”
“事不宜迟,我们送陆小姐过去。”彭安说,“当然,还得麻烦你们云门。我需要一批在法商公司干活的人。”
陈展星点头:“安排可能要半个小时。”
“你尽快。金律师,你随时和蓝医生保持联络,顺便问一问蓝医生,能不能套出狱警押送的路线。”彭安从轮椅站起来,“我们要在半路换人。”
*
陈展星打电话过去,没联系上负责人。
“我出去一趟,尽快把人安排好。彭安。”陈展星低眼看着好友,“她就交给你了,如果她伤了分毫,我唯你是问。”
彭安什么表情也没有:“快走,别说废话。”
戏服齐全。陆姩换上病号服,擦擦脸,抓乱头发,将自己弄得狼狈。
“陆小姐,我送你过去。”彭安的车已经送修。他问金长明拿了钥匙,几步很利落。
陆姩注意到:“彭安,你的腿……”
他立即停下,扶一扶眼镜,眨眨眼,满脸无辜:“刚才坐了很久,站起来没有那么累。”
她笑了:“你呀,要出去走一走,自从上一场暴雨以来,你一直待在家里躲凶手。现在凶手被抓,你要多见一见太阳,问问医生怎样锻炼才能好得快。
“是。”彭安笑笑,“谢谢陆小姐。”
金长明去厨房拿了一个袋子:“今天这一顿午饭没办法了。王嫂留了点心,陆小姐将就一下,在车上吃一点吧。”
陆姩接过,道谢,跟着彭安上车。
车速较快,她觉得彭安是不是有点心焦?
车子左转右转。彭安踩下刹车,停在半路。
她问:“到了?”
他定定望着前方一个路口:“等会儿有一批工人过来闹罢工,场面混乱。同时押运车经过这个路口。陆小姐,那边的车上有蓝医生以及买通的两个狱警,只要这事不报去法国军官那里,那就太平。”
“哪来的工人?”
“云门的人遍布各行各业。”
“陈展星想的计策吧?”
彭安只能点头。
“你跟他怎么变得这么要好的?”陈展星霸道,彭安怯弱,两人八竿子打不到一起去。
“我们是大学同学。”这是彭安一贯的说辞。
“从那之后你一直跟着他?”陆姩知道,自己不能只凭几句话就把彭安拉拢过来。但是旁敲侧击几次,也许能敲醒彭安的木头脑袋。
“嗯……”不能说跟着,他和陈展星没有从属关系,偶尔共同行动而已。
“这么多年,你都没看清他什么人?”陆姩唾了一声,“禽兽。”
彭安同意,陈展星是禽兽。
“对了,柳小姐和你真的没有关系?”
“她是我父母朋友的侄女。”
“你父母上次见到假扮她的我,好像见到俏媳妇。”
“那是误会,我和柳小姐毫无瓜葛。”
“你怎么不交女朋友?”
怎么又问到这上面了?“没有。”
“难道没有千金小姐喜欢你这张脸?”他是笨了点,弱了点,皮囊却是一等一的好。
“我不认识千金小姐。”
“你开着车去街上逛一逛,见到心仪姑娘上前送她一程,一来二去就成了。”陆姩说得轻佻。
“我的车不坐女人。”
陆姩笑得可坏:“那我是什么?”
“你是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彭安不会再让其他女人上他的车。
陆姩却捕捉到关键信息:“我是‘唯一’的一个。”她着重“唯一”,特别暧昧。
“我……”彭安支支吾吾,“不喜欢女人……”
她瞪起眼睛:“为什么?”
他咳嗽:“我不需要。”
“你喜欢男人?”她就觉得他和陈展星不明不白。
彭安澄清:“不喜欢。”
“上次你说我最好看,可是真心话?”
彭安点头。他记得的女人没几个。以前陈展星说他们身边有女人比陆姩还美,比如那谁谁,又比如那谁谁。陈展星念出一个个名字,彭安一个都想不起来。在他有印象的女人中,陆姩是最美的。而他记不住那些,再美也是大众脸。
“可是我要在东五山待十二年,到时候出来。”陆姩掰着手指计算,“我快四十了。”
“三十八。”彭安给了一个精准的数。
她瞥过去:“你这么较真。”
他立即妥协:“那就四十吧。”
“十二年以后啊,你是不是已经结婚生子?”
“不是。”
“不要断言将来,万一你就在这十二年间遇到你的真命天女……”
彭安却还是断言:“没有这个人。”
“你这么大个男人,还没和女人拉过手,抱一抱。”陆姩调侃着,“你现在还能称作小童男,等我出来,你也四十。就是老童男了。”
彭安:“……”他看看手表,手指敲了敲方向盘,陈展星可真慢。
彭安分了一会儿神,被陆姩的手指戳住了脸。
她戳了一下:“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只有我能上你的车?”
没什么好想的,因为她有趣。
“你是不是对我有非分之想?”陆姩用的是陈述句。
这句话假如去问张均能那该多好。彭安否认:“不是。”
她像是挑逗,像是戏弄,张扬着调子:“真的?”
“真的。”彭安无比郑重。
陆姩笑了,笑得响亮,笑得清脆。不知道为什么,她见到这大弱鸡就忍不住发笑。她现在不再哭,笑盈盈的,但那不是真心的,更别说哈哈大笑。只有在彭安面前,她才能开怀。
彭安抹了抹被她戳中的地方,似乎又有高温。他再看手表。
终于,前方走来一群工人,手里举着标语,嘴上喊着口号,表情很坚定,他们有秩序,一排排地走过来,像一堵行走的墙。行人被挡路,纷纷绕道。驶过来的汽车被围得无法通行。
另一边,押运车也到了这一个路口。
“彭安,我要回东五山了。”陆姩一手搭在车门,“我不会放过陈展星的。”
那群工人大吵大闹,路口挤满了人。押运车停在旁边。
两车靠得极近。
陆姩该走了,她要去开车门。
彭安突然想去抓什么,差点抓到她的手,又临时转了个角度,扯住了她的袖子:“陆小姐,如果你不想留在东五山,要出来的话……”她如果要出来,他就让她出来。
陆姩轻轻地说,像是安抚:“我受到制裁,进去认罪,我出来做什么,藐视法律吗?”她在东五山有任务,她不能走。
“我将来常常去看你。”
“你一定要常来。”陆姩使劲浑身解数勾引陈展星,是为了让他在东五山上憋屈难耐。
陈展星出狱,她再献媚,讨不了好处。但她不一定要接近他本人,她可以采用迂回战术,以退为进,吹吹陈展星好朋友的枕边风。比如可爱的彭安。
她又说:“我们来日方长。”
彭安拉扯衣袖的力气很轻很小,她一转身,他手里就空了。独属于陆姩的香气随之飘散,在车里荡然无存。
她迅速上了押运车。
换下来的那一个女人,有着七分陆姩的样子。
彭安移开目光。
不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