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饿。
龙野回想起青少年时的第一个回忆,就是烧灼般的饥饿、以及无法满足的食欲。
不过更小的时候,他就一直生活在半饥半饱里面,只是在相依为命的姥姥过世后,从偶尔还能吃上一顿饱的变成一直饿著而已。
他不知道父母是谁,姥姥总是骂他那个从来没见过的父亲,哭诉他那个傻得不行的母亲,比起父母,他更重视的只有能不能多擦一双鞋子,让他跟姥姥能多吃上半碗饭。
那个晚上,他偷偷的摸到一家餐馆厨房,他在帮菜行当小工的时候看到过大厨都会在肥肉上多溜一刀藏起来,那块肥肉可以让他跟隔壁的大婶换到一大碗的白米饭跟一块咸到发苦的腌肉。
找到那块白腻腻的肥肉,想到即将可以换到的米饭,他忍不住咽了下口水,把那块肥肉藏到衣服里,翻出餐馆朝着自己所住的贫民窟走去。
才拐出两条街,他就听到头顶上有一种什么东西崩裂开来的清脆声响。
抬头一看,那月亮表面像是包裹着什么,又像烟雾又像水,看上去比他怀里那块肥肉还要白、还要亮。
接着又是一响,那个声音,是龙野听过最好听的声音;像清脆的银铃、像粼粼的流水声、像隆隆的雷声、像飒飒的风声、像沉稳绵长的钟声、像远古的龙吟声…
突然间月亮喷发开来,无数牵着细丝的光点从月亮上垂降而下,奇异的景象让龙野看得瞠目。
龙野看到一条细丝似乎渐渐的往自己的方向而来,开始拔腿冲上去,全力跑过三条街,才刚刚好在那东西要快要落地以前接在手心上。
看着手上金黄色、椭圆状的东西,龙野左翻右看都瞧不出个所以然,用手捏起来软呼呼的,就像元宵节的时候,货物商行的老板请他吃的甜汤圆一样。
凑上去一闻,龙野瞬间就觉得饥饿难耐,一股让他馋得不行的香味勾着他嘴里不停流出口水。
将那东西凑近嘴边,龙野只犹豫了一下,但随即把手上的东西往口里一倒,那东西一入口就像水一样,龙野连吞的动作都没有就滑进了喉咙里面。
然后他就不省人事了。
他真正醒来的时候,是被关在一个铁笼子里面,挤得他四肢都卷曲贴在身边,连转转身都不行,外面站着一个女人正好奇的朝着他打量。
“看看就好,可别伸手,当心他把你的胳膊吃了。”旁边一个抽著旱烟的老人笑着说。
“还说,你弄这样的凶物来做什?我这院子可不养看门的。”女人转头跟老人说话,龙野注意到她左耳后有一颗米粒大的红色小痣,让他忍不住噎了下口水。
“我追他可久了,”老人敲敲烟杆,换上新的烟丝,“几年前帝流浆落的时候他吃了一颗,居然激发了饕餮血统,把半个城的粮食都给吃了。”
“食量这么大?”女人摇摇头,站起身,“那我可养不起。”
龙野发出了一些声音,那女人又凑近笼子,“怎么了?你说什么?”
“…………饿。”
龙野自己都快认不出来这嘶哑的声音是自己的,但是腹中犹如吞了炭一样的饥饿感却让他无法忍受。
女人听了转身离开了一会,回来捧了一盘又大又涨的白馒头,每个都比男人的拳头还大一倍,抓起一颗靠近他的嘴边。
龙野几乎是三四口就吃掉了一个,没一会,五六颗大馒头就让他吃个精光。
“…还要。”
老人喝了他一声,“姑娘肯让你吃是同情你,不要得寸进尺!”
“…我饿。”
听到龙野这么说,老人也叹了口气,“你说你怎么那么馋嘴呢?好好的去接了帝流浆,这辈子都没有吃饱的时候了。”
“怎么?接下来你要怎么处置他?”女人问。
“带着,反正我也要收个徒弟,”老人咂巴著旱烟,“幸亏他除了偷东西吃以外没伤过人命,不然现下就得了结了他。”
“既然如此,饿了就来找我吧,”女人笑说,“虽然不管饱,但绝对不缺你吃的。”
之后他就喊老人做师傅,也知道了女人名字叫做景绣;龙野跟着师傅学收妖、学抓鬼、还学各种祭祀安抚神灵的仪式,也像景绣说的,虽然吃不饱,但是每次去到景绣所在的那个大宅,就绝对有他一口吃的。
慢慢的了解到,景绣不是自愿待在那个看似荒凉、看似热闹的宅子,她是一个为了家族繁荣所放置的祭品。
有时候提着烈酒去看她,微醺的景绣就算在白墙上挥毫,她笔下的仙女会从墙上飞出来起舞,他却觉得景绣开心的笑声总是有一分苦涩。
为什么这些画物成实的要被藏匿、要被限制、要被拘束在这个方寸之地,龙野理解,但是却无能为力。
或许是吃过帝流浆的关系,他的年纪长得很慢,师傅过世了、景绣也老了。
景绣去世后,换来一个新的守门人。
新的守门人是个男的,看上去斯文无害,却可以降伏重衣那条凶悍的母蛇,让他暗地里咂舌。
新来的孟小哥厨艺不如何,就只能到煮饭不焦、煮汤不咸、炒菜不糊的程度而已。
但只要他来,就有一桌让他吃的。
然后新来的守门人又从孟小哥变成孟爷,家族那边又送来一个还没他腰高的孩子。
头一次看到这个一向温吞斯文的男人气急败坏的样子,龙野觉得好笑,其实按他看,若是孟爷愿意,把这小子给他,带上十几二十年也就出师,不会有其他问题了。
但是孟爷沉思了许久,叹口气摇摇头,让龙野以后多帮帮这孩子就是。
孟爷走了后,就只剩这孩子了。
说到洗墨这熊孩子,教了他一个暑假的咒符,就拿来做符鬼;一年多忙到在各地跑,回来就看到他在屋子里养了一个半尸鬼;把他气得直骂娘,恨不得想把这小子抓起来狠狠修理一顿………确实他也修理了。
骂归骂、修理也归修理,所幸洗墨并没有将能力拿来做任何不容天道的事情,否则第一个跳出来解决洗墨的就是他。
龙野掏出一张符文压在石头下,虚空笔划了几下后,符文跟石头一起被自动隆起的沙土给掩埋,看不出任何异状。
洗墨写的符文比他自己写的好用,兴许是他的能力天生就可以让写出来的东西得到最大的发挥,现在每次到了大宅他都无赖的叫洗墨写上一整盒给他。
掏出烟来叼在嘴上,这种用不可言传的秘方所制成的烟能够让他的饥饿感稍稍得到缓解。
走回大宅,就看到洗墨带着水子坐在门口的阶梯上发呆,看到他回来才慢吞吞的站起来。
“龙野。”水子用带着幼儿甜腻腻的嗓音对着龙野叫唤,龙野一把把她举过肩头,换来水子的咯咯笑声。
“怎么了?要出门?”龙野吸著烟,打量洗墨穿戴整齐的样子。
“嗯,有空吗?”洗墨似乎有些别扭的样子,“带你去吃饭。”
洗墨这句话一下让龙野蒙了,张著嘴楞楞的看着洗墨。
“看什么看,不去的话就算了。”洗墨被龙野盯的全身不舒服,憋扭的转头看旁边。
“嘶,我说小子,你没事吗?”龙野伸手就要摸洗墨的额头,“没发烧啊,你是有什么事情要求我?直说就好了,不用这样拐著弯的。”
洗墨剥开龙野的手,顿时气不打一处来,可是想到今天是什么日子,又软下姿态来,“走啦,就一顿饭。”
看洗墨这样坚持,龙野才点点头,“好,你说的,可别说我吃垮了你啊。”
龙野惊讶的发现洗墨带着他跟水子到一家百货公司的自助餐餐厅,价格对于洗墨来说,绝对是用牛排刀在身上割下三块肉来的程度。
洗墨把空盘子塞进龙野手里,开始往自己手上的盘子堆叠食物,“快,有时间限制的,饱不饱就算了尽量吃。”
龙野看看左边一家子围着一名老先生拍照,右边一个小家庭两个孩子抱着男主人撒娇,再看看桌子上放满了各种食物的十几碟盘子;而洗墨正在吃一盘意大利面,还分心帮水子把炸虾的头去掉,看龙野盯着他看,用眼神示意他快吃。
把一整盘切片牛排两口就塞进嘴里,再一手就拿起一碗酥皮浓汤像喝水一样的干掉,一抹嘴再往下一盘菜抓去;龙野突然觉得,这餐他一定会吃得很饱。
桌子上的盘子渐渐叠了起来,别桌十几人的盘子说不定还没他们这桌的多,附近几桌跟经过的食客都用奇异的眼神看着他们,甚至有拿起相机来拍照的。
两口吃掉水子咬了一口吃不下的蛋糕,斜眼看到洗墨对他竖了下拇指,对他填不满的胃口表示赞扬。
“臭小子。”龙野暗暗笑骂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