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玲玲是个善良的傻姑娘。
她留在房间里,没有乱碰时芷的私人物品,哼着跑调的广场舞曲,很好心地帮时芷点燃了一盘蚊香。
衣柜是舅妈不知道从哪里捡回来的老物件,柜门不严。
时芷侧擡着头,从她的角度,刚好能看见那道缝隙露进来的光源落在傅西泠脸上。
光线不足两指宽,斜晃于他眼睛和鼻梁处。
傅西泠的眼睛盛满光,像琥珀,呈现出金棕色。
衣柜没有那么高,他不得不一直垂着头,开口说话时,温热气息扑在时芷的颈窝里。
被她瞪得不再说话后,呼吸又一声声落在时芷耳中。
衣柜里越x来越热,时芷已经感觉到自己的发根有些汗意。
玲玲不知道在臭美什么,走到衣柜前照镜子,转圈和摆pose的脚步声只和他们一门之隔。
傅西泠轻笑。
时芷不满地伸手,向后摸索,掐他。
能清晰地听到他倒吸冷气,随后,傅西泠握住了她的手臂。
他这样的动作,几乎是在环抱着时芷。
手臂处皮肤贴靠,空气闷塞。
他们身旁挂了两件衣服,稍有大动作衣架就会发出声音,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也不是。
不敢轻举妄动的只有时芷。
玲玲离他们这么近,傅西泠还不知道收敛,甚至对她吐槽了在衣柜里闷着的感受。
他说:“热。”
他的唇近在咫尺,脸都挨到她的耳侧皮肤,吐出这个字的气息,像有人用羽毛在她颈窝扫过。
时芷有种感觉,只要他再向下一点点距离,就能吻上她的脖颈。
的确很热。
热到呼吸都不再顺畅。
外面突然一阵手机铃声,玲玲接起电话:“喂,万冉姐,我在等时芷姐回来呢,可是她不在房间里啊,手机也没拿”
实在是太安静了,连电话里万冉的声音都能听个大概。
万冉一定是又喝多了,声音又懒又无奈。
说教着玲玲,“你把东西放那不就行了,非等她回去干什么?快来接你姐,你姐困了,要回去睡觉”。
玲玲连声应着,终于走了,下楼梯的脚步声渐渐远去。
时芷几乎是在确认不会被听见的同时,推开衣柜门。
房间里都是蚊香的味道。
她没回头,不自在地摸了摸耳垂。
刚刚在衣柜里,有种生理上被勾引的感觉。
脑子不清明,想到的都是以前激吻的刺激感。
她去拉开一扇窗,才转身去看傅西泠。
傅西泠正抱臂靠在衣柜门上,垂了些视线,若有所思般。
他擡眼看时芷,目光绝对算不上清白。
非常蛊。
半夜把人约到卧室来谈事情,是欠考虑的。
时芷和他对视着,能察觉到彼此间某种贪念来势汹汹。
是傅西泠先扯开了话题,居然若无其事地谈起正经事。
他自顾自拉开那张椅子,坐下,说他们已经联系过哪位姓田的房东,也联系了街上几家商户
时芷坐在床边,难得分神。
手机里播放着的网课没关,她拔掉耳机,关掉网课;
桌上放着一盒车厘子,是刚才玲玲送来的。不应季时卖得很贵,小小一盒,贴着“53.07”的价格。
她眼睛扫过这些,最终还是不受控制地看向了傅西泠。
傅西泠已经起身,旧折叠椅发出声响。
他走到她面前,打了个响指,俯身平视时芷,眼睛里带着笑意:“走神了?”
时芷微微仰头,硬是板着脸色:“没有,你继续说。”
原本时芷以为,傅西泠会顺着她的那些消息,先约见她舅舅和舅妈,许他们一些好处,再由她舅舅和舅妈引荐他去见房东田老先生。
傅西泠比她想象中更有心机,直接找到这条街上舅妈最大的“敌人”。
那家女老板长得漂亮,和舅舅眉来眼去被舅妈看见过,从此成了舅妈最恨之入骨的人。
傅西泠的人高价收了“敌人”那家店,还放出消息,有个二代人傻钱多想做点买卖,傻兮兮地看中了这条街。
这破地方不值钱,不如赶紧脱手。
很多人主动联系,想要把半死不活的店面盘给脑子有泡的二代,生怕错过这个大冤种,以后再也没有这样的好机会了。
“敌人”那边拿到钱,脸都要笑烂了,舅妈眼红得不行。
“人不患寡而患不均”。
舅妈主动联系过几次傅西泠的人,都没得到积极回应,不甘心,直接去找了田老爷子。
店面是田老爷子主动要卖的,提出来的,算是傅西泠比较理想的成交价位。
其他盯着这条街的企业,要走的流程非常多。
他们要派人评估考察,要开项目报告会,要经过层层领导签字点头,还要商讨价格
傅西泠越过了所有流程,亲力亲为,比所有人下手更快,也更准。
他说:“你舅妈真是个煽动天才,没有她在中间夸大其词,有几家还不会这么容易就原意把生意转手。”
舅妈确实是那种性子,只要她想,死的都能说成活的。
滔滔不绝,危言耸听,特别适合做销售。
时芷刚这样想完,就听见傅西泠说:“你舅妈该去找个销售类的工作。”
“明天我的人和你舅舅舅妈约了见面,能不能稍透露一下,他们的心里价位大概是多少?”
时芷拿出电脑,开机,开始清算库存。
店里的所有囤积商品都加进去,按照卖价的百分之八十计算,很快拉出一个价格。
她把电脑转过去,给傅西泠看:“我舅妈肯定是希望你把货物接手,你只需要在这个价格上再加两三万,就能拿下来。”
椅子已经挪到床边,傅西泠手肘支在膝盖上。
他只扫了电脑屏幕一眼,就开始偏头看时芷,看到时芷心慌慌的差点翻脸,才笑着说:“我怎么觉得,店里存货按售价的百分之七十计算,你舅妈就会接受?”
时芷没说话。
他继续说:“不但会接受,还会配合我撺掇其他人尽快把店出手。这个时候,我才会答应多付她三万。”
时芷知道,傅西泠说的才是对的。
舅妈会接受他这个价格,还会眉飞色舞地感恩戴德。
傅西泠还揶揄她,说什么“到底是一家人,还是胳膊肘往里拐的,连合作伙伴都不顾了”。
他明明都知道该怎么谈,才能利益最大化,还过来假惺惺找她咨询什么?
时芷有些生气:“那我明天联系供货商,挑最贵的酒送来几十箱。”
傅西泠环顾这间陈设简陋的房间:“没觉得你舅舅和舅妈多偏爱你,你还挺向着他们。”
“所以,你给他们什么价格?”
“你都发话了,就按你说的给呗。”
聊完这些,已经是夜里两点半。
傅西泠起身:“我走了,萌萌。”
原意只是逗逗时芷,觉得她这种一点就炸的性格脾气,过去能起名叫“林萌”还挺有意思的。
时芷的反应不太好。
不是被叫“小芷”时那种酷酷的状态,反而像是被人狠狠戳了一刀。
她在听见“萌萌”这个称呼的同时,腰背猛然挺直。
神经紧绷着,缓缓转过头
傅西泠的懵怔只有一瞬间。
他不明原因,也还是在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给时芷道歉:“抱歉。”
时芷保持着紧绷的状态,将近半分钟后才摇头,淡淡地说:“没事。”
看着真不像是没事的样子。
傅西泠突然有点后悔那天答应的“不用走得那么近”。
也不算突然,刚才在衣柜里就挺后悔的,现在更后悔而已。
“萌萌”这个称呼,应该是戳中了时芷某段不好的回忆。
傅西泠有意分散她的注意力,招惹她。
“我们怎么说也是合作关系,收购没结束前,还要再见挺多面的。你有什么忌讳,要不要和我说说?”
他说,不然哪天惹到她都不知道,怕时芷公报私仇,订百八十箱死贵的洋酒,让他买单。
“我不喜欢萌萌,也不喜欢林萌。以后不要叫这两个称呼。”
时芷依然坐在床边,腿上架着笔记本电脑,擡头看着傅西泠:“你之前说好奇我为什么改名字对吧?原因很简单,我爸死了。”
时芷像是在讲别人的事情,面色平静。
她说,她的生父是个赌鬼加酒鬼,每天回家只有两件事:
翻箱倒柜找钱、带着满身酒气对家人动手。
“有一年冬天他在外面喝多了,醉倒在马路边,是冻死的。”
“后来我妈妈带着我换了座城市生活。”
蚊香盘燃了四分之一左右,香灰落在地板上。
纱窗上趴着一只灰色的蛾,窗外传来流浪猫的叫声。
傅西泠听完时芷的话,第一个反应是非常心疼。
她越平静,越让人心疼。
第二个反应是想去抱抱她,但忍住了。
最后他才反应过来,时芷这种性格,为什么会忽然原意和他说这些?
傅西泠看着时芷,确定她不是在谈心。
所以
时芷知道他是顾及她的原因,才肯过来谈谈给酒吧的停业赔偿款。
在酒吧这件事上,时芷帮舅妈明着占了他这边一点便宜,所以用他好奇的事情,和他做了交换?
要是时芷能在为x自己争取利益时,能这么上心,傅西泠会更心甘情愿一些。
时芷显然不需要任何同情和安慰,说完这些,把电脑关机,起身:“走吧,我跟你下去锁门。”
酒吧装修已经很多年了,当年流行的木制楼梯边角漆体掉落,踩上去有咯吱声响。
他们并肩走过狭窄的楼道,下楼到后门。
时芷推开门板往外看了看,确定街道上没人,冷漠地说:“可以走了。”
这一刻真的非常像偷情。
在傅西泠眼里,时芷冷静地用她的过往经历交换利益时,不如在衣柜里呼吸错乱时可爱。
他更愿意她是在某次喝酒时,认真和他谈谈这些事情。
傅西泠在外面谈生意,从来没这么吃亏过。
总有点憋屈。
从她身旁走过,忽然停下来,收回已经迈出门槛的脚,转身靠近时芷。
“你”时芷皱着眉后退。
身后是装了空酒瓶的几摞纸箱,退了两步就被逼进死角。
傅西泠目光很深,沉沉地看着她。
某种情绪被瞬间点燃,叫嚣着,跃跃欲试。时芷仰起头,几乎是有些挑衅地回望。
看着他垂头凑近。
就在时芷想要违背约定和他缠吻在一起时,傅西泠偏头了。
他没吻她,只在她耳边说了句“晚安”。
走前,还用指尖勾弄时芷发烫的耳垂,坏笑着轻轻一拨:“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