类似于人间的组织却越来越壮大,秩序无数次围剿,始终疲于奔命。白河也明白,真正抓住的都只是一些因利而聚的小人物。抓住的人越多,秩序的人越心惊——如果这些人真的是什么都不知道的,那么以前的稽查,到底枉伤了多少人命?最后的得利者还在逍遥,所谓的执法者却只能拿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人物当作自己的政绩。秩序累积的孽债,是不是也有这方面原因?
他几番思考,终于也知道,五行邪术的修炼,常人根本不可为,必须找到秦菜。吕裂石也趁热打铁:“这尊主作尊无数,若真能找到秦菜将之消灭,定然也是极大的功德。再说了,她一直背着这笔功德债也不是长久之计。等消灭尊主之后,再集整个玄门的力量尽力去还这笔债。虽然也不知道结果如何,但总好过她一人独力支撑吧?如果到时候仍不行,她再改变魂魄身体躲债,也还来得及。”
白河沉吟许久,最终还是下令人间正式找寻前尊主——蓝愁。
可是天道都无法寻她,秩序要找又谈何容易?
白河与吕裂石遍寻她所经过的地方,一无所获。最后吕裂石突然想起一事:“老白,我记得她有个孩子,叫陆鸿煊?”
白河也记起来:“当年她继任尊主,刻意让所有人忽略了这个孩子的存在。但是以她的个性,这个孩子必是在极信任的人手里。”两个人对望一眼,都想到一个人——白芨。
秦菜难找,但要找白芨容易。只是他如今也是隐居山林,闭门修仙。听闻昔日尊主重现,也丝毫不关心。白河对他道明来意,他注视白河足足一分钟,方冷笑一声:“你真的要知道他的下落吗?”
白河与吕裂石都只以为他将其收作了弟子,他却非常干脆地把二人带到山下一个小村庄。白芨修行的那座山不是什么名山,地方却偏远无比。那个小村庄更是闭塞无比,白河与吕裂石走在崎岖的山路上,均不清楚他葫芦里又卖了些什么药。
白芨将二人带到一个独院里,多少年了,这房屋还是瓦房。院子中央搭了两条长凳,一个小伙子正在刨木板。四周散落着一大堆木花,连他头上也满是碎屑。
“去问。”白芨转身即走,白河与吕裂石皆是如遭雷击——这个小伙子,就是陆鸿煊?他根本就是一个普通的木匠!
“煊子,家里没米了,打米去!”屋子里有个女人喊了一声,院子里的小伙子就放下刨花,用毛巾擦擦脸,准备背谷子出去打米。吕裂石和白河如何看不出来,他身上甚至没有一丝玄术存在过的痕迹。他根本就是一个普通人。
陆鸿煊背了一背谷子出来,看见在外面的白、吕二人,问了句:“你们找谁?”
白河和吕裂石相对一望,均默默摇头。白芨已经站在大路边上,等他们走近才冷冷地道:“白河,你就算长一百双一千双异眼,也不过是个废物!”
他转身回了山里,吕裂石轻叹一声,却又想了个别的主意:“他即使真的什么也不知道,怎么说也是那丫头的儿子。她不可能弃她于不顾,不如我们……”白河安静地看了他一眼,他后面的话也就塞回了嘴里。
次日,吕裂石带着吕逸亲自去了一趟朱阳镇,这里已经被秩序的人查过许多次,始终无果。吕裂石带人进到朱阳镇秦菜的旧居,那时候秦世辉已经过逝,秦小贵也已经是三十几岁的人了。
吕裂石命人仔细打探过秦菜之前的事,对她的家庭关系了解得清清楚楚。他命人抓了秦小贵一家,知道他和秦菜要好,当即命人放出消息,要杀秦小贵一家。
这消息一放出去,秦菜是毫无音讯,但是白河赶了过来,差点与吕裂石反目。吕裂石逼不得已,又把秦小贵一家给放了。
整件事情毫无头绪,而宿敌日渐猖狂。那位尊主又自立为天行者,召募了一批法外狂徒。本来已经覆灭的人间又开始死灭复燃。白河再次集中玄门力量对抗了几次,现在这个天行者虽然实力不及当年,但是如今玄门都是新秀,也不比当年。
大家都束手无策的时候,白羽生了一场重病。白河先前忙于秩序的事,无暇j□j,也没太留意。直到最后,白羽的心脏开始衰竭。白河去到医院,看着检查报告都不敢相信。
怎么可能?白羽才二十几岁,而且她的寿数当是七十六岁。这时候怎么可能心脏衰竭?
他再度翻阅了秦菜编纂的天书,里面白羽的寿数没变,只是牛年一道坎,应该是不定劫。白河就更看不明白了,心脏病怎么算是不定劫呢?
他在秩序与女儿之间疲于奔命,月苋守着白羽,一刻也不肯离开。唯有吕裂石旁观——这个病,来得怪异呀。
白羽的病症越来越严重了,不时咳出些粉色的泡沫。医生几次找白河谈笑,白河也是心乱如麻。医院里,白羽睡得很沉。她长得更像月苋,眉眼弯如新月。只是这时候鼻子里插着氧气管,苹果般的脸庞显出病态的苍白。
月苋坐在床头,眼神呆滞,不知道在想什么。白河轻轻握住她的手,她把头靠在白河肩头,眼泪如珠。
两个人相对无言,突然床对面,一抹浅淡的影子越来越浓。白河一惊,立刻站起身来。那抹影子终成实体,竟然是天行者。他仍然一袭白衣,黑发及腰,动作优雅:“小小年纪,真是可怜。”
白河将月苋护到身后:“你来干什么?”
天行者只是冷笑:“何必紧张?我来帮你的,你应该知道,现在唯有我能帮你。”
白河的脸色顿时变得非常难看,天行者五指抚过病床上白羽的脸颊:“何必固执呢?我可以修正天道,帮你留住她,你知道的。”
白河怒极反笑:“就像我师父江苇竹那样吗?”
天行者啧啧摇头:“我也只是帮他想了想办法,路是他自己选的。白河,你我无怨无仇,你曾经是我的使者,却为何一味敌视我?”
白河突然祭出昆仑镜,天行者闪身避开镜光,也离开了白羽身边。白河怒容未敛:“你作恶多端,我不信天道会任你逍遥法外。”
天行者:“白河,我这次来是很有诚意的。我救你女儿,不需要任何条件。就当是……本座酬谢你多年侍奉之功吧。”
白河不相信,昆仑镜光芒一闪,灼向天行者准备伸向白羽的手。天行者收回手,满脸无奈:“清醒吧,你想看着她死吗?”
白河目光坚定:“就算她会死,我也绝不允许施救的人是你。”
天行者还要再说话,他昆仑镜光芒爆涨,天行者纵然精通五行逆转的邪术,也万不敢正面相抗,顿时闪出病房。白河急追而去。月苋不放心,赶紧也追出去,病房里一时安静下来。
“爹地……”白羽轻轻唤了一声,随后睁开眼睛。然后她一声尖叫,又昏了过去。
听见女儿叫声,白河也顾不上天行者,匆忙回转。
病房里不见其他人,但令白河魂飞魄散的是,白羽的床上到处是血。他飞扑上去,伸手去摸白羽的脖动脉——白羽还活着。月苋也是惊叫了一声,这里的动静惊动了护士。护士一见那么多血,赶紧叫医生。
医生匆匆赶来,查看了白羽的情况:“是惊吓过度,她没有受伤,该死的,病床上怎么这么多血?”
可是当他给白羽做完全身检查时,顿时惊得说不出话来——这个病人的心脏衰竭,原本已将致命。可是她又好了。是的,莫名其妙,完完全全地好了。
怎么会好了?
白羽醒来时依然惊魂未定,只会抓住月苋和白河,断断续续地叫:“爹地,妈咪,有鬼!有鬼!”
白河不太信,医院虽然病气很重,但是白羽的病房一直有玄术师留守。尊主那种修为能进来也就罢了,鬼可是万万进不来的。他轻轻拍着白羽的后背,外面吕裂石推门进来。
“老白,给你看样东西。”他把笔记本电脑打开,白河和月苋看过去,只见一段视频,非常清晰,是……是白羽的病房?两个人屏住呼吸,尊主出现,要求无条件救助白羽,被白河严词拒绝。然后被白河追出病房……
难道他又趁机返回了?
白河目不转睛地看着屏幕,他们走后,白羽仍旧昏睡,而空气中隐隐现出水色的人形轮廓。人影渐成实体,奶白色的短发,一身连帽黑袍,肌肤如雪。
通透温润的五指缓缓撩开雪白的被单,仿佛微风拂过,床上的白羽缓缓张开眼睛:“你是谁?”
床前的人并不答话,她只是缓缓解开斗蓬一样的黑袍,右手五指微曲成爪。一阵咯咯的声响,血从身体里迸溅出来,浸透黑袍——她竟然将手伸入自己的胸膛。白羽想叫,但是叫不出来,只张大嘴巴。一种奇怪的声响,像是血肉被撕裂的声音。只有白河知道那是怎么回事。
那是异眼脱离,魂魄被撕裂的动静。
一颗紫光湛然的心脏从胸膛里托出来,被缓缓放到白羽胸口。温润的紫气缓缓浸透白羽的身体。而她的声音很轻很轻:“欠下的,今日归还。”
午后的阳光斜斜地铺满房间,没有了异眼的身体,顷刻间就被灼成粉尘,散落一地。只有异眼带出的血,沾染在雪白的病床上,触目惊心。
白河只是看着那红得刺眼的血迹,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那年的朱阳镇。一个小孩在他身后喊了声:“白骗子?”
他蓦然回首,光阴断层。
吕裂石非常兴奋:“看见没有,她来过了!这说明她还有一部分魂识一直存在,现在我去查朱阳镇,她一定在朱阳镇。她的魂识肯定是藏在结界里,如今要出来,一定会有术法波动,你马上带人过来。”
朱阳镇。吕裂石果真寻到了术法波动的痕迹——位置竟然在一个防空洞。吕裂石找到那个防空洞的时候,白河也赶到了。吕凉薄拄着杖,也站在洞外。
吕裂石在洞里查看了半天,里面只有一个女疯子,年纪已经很大了。偶尔叫嚷怒骂,有时候又躲在洞里瑟瑟发抖。
吕裂石找人来问,知道她叫黄小莲。她的故事,几乎早已被人忘记。如今零星记起,依然只是茶余饭后的一段趣味谈资而已。
吕裂石看向白河,两个人都知道,术法高明的玄术师,在设结界的时候,通常也会设置钥匙。只有拥有这把钥匙,才能打开这个结界。
吕裂石很快找人扮演黄小莲,以围观者的记忆尽量还原当日的情景。
那时候的朱阳镇,已经是一个小县城,比及从前繁荣太多。吕裂石在防空洞旁边搬了两块石条,命找来的人重演黄小莲。
周围的人权当看热闹,一面笑一面指指点点。
“为什么?你们为什么要这么说?”石条上的黄小莲“声泪泣下”地高声喊,回应她的是周围民众的笑声。突然之间,风和日丽的朱阳镇陷入了一片黑暗之中。
周围围观的二十几个人顿时惊慌失措,吕裂石命人照明。有人立刻捡了枯树枝,用打火机点着。周围终于开始明亮起来,防空洞、玉米地、公路……人群中不知道谁喃喃道:“这不是当年的朱阳镇吗?”
吕裂石兴奋地抱住白河的肩:“老白,我们找到她了!”
小镇约摸五十平方公里,这时候鸦雀无声。吕裂石第一时间就去了秦菜祖宅,里面非常安静,但是空的。不仅是这里,整个朱阳镇都是空的。
她竟然完美地模拟了三十年前的朱阳镇,但是里面没有一个人。这简直就是一座死城。
吕裂石等人在里面被围困了三日,整个秩序所有的玄术师聚在一起,打不开一座结界。水可以喝河水,可怕的是没有吃的,他们很快就会饿死在这座小镇里。
死亡的气息笼罩着诸人,大家尝试了各种办法,软硬兼施,但依然不能奏效。白河用异眼仔细检查了结界的构成原理。毕竟是他的徒弟,即使有着江苇竹的设阵方式,惯用手法还是不会变化的。
他很快找到阵眼,然后目露异色:“老吕,我们的钥匙错了。”
吕裂石不敢相信:“怎么会错?”
白河重新钻到防空洞里,大家这才发现,黄小莲居然在里面。整个朱阳镇,只有她一个人。围观者尽数沉默,这是什么意思?
白河把黄小莲扶出来,叮嘱吕裂石:“你马上就会知道什么意思。”
他念动法咒,同样的心法,在这个空间里一念,仿佛时光破碎。如墨般的黑夜渐渐淡化,天空现出原本的湛蓝。突然之前,场景突变。
“我还是处女啊,我真的没有勾引过你们的男人!我继父也从来没有做过那些禽兽事情,你们为什么要胡说?!为什么要胡说?!”一米多高的石条之上,站着二十五岁的黄小莲。那一年她穿着碎花的衬衣,卡其色的长裤,长长的辫子直垂到腰际。她的肌肤是不属于农家姑娘的白皙,身材高挑,腰也细。
她一件一件地脱衣服。四周围满了同村人,有人看,有人骂,有人笑,有人议论纷纷。她脸上的表情像在哭,又像在笑:“我给你们看,我给你们看……”
那一天的阳光金黄耀眼,白河突然上前几步,吕裂石急忙拦住他:“老白,我们不清楚这个空间的属性,说不定这些东西是不能轻易改变的。”
白河微微摇头,他跳上石条,阻止黄小莲继续脱下去,然后把外套披在她身上。
看客沉默。
如果当年,也有这么一个人,有这样一个简单的举动,就不会有后来的黄小莲。她是那么的年轻漂亮啊,她值得村里最英俊能干的小伙子献上最忠贞无瑕的爱情。
“对不起。”他轻轻地抚摸黄小莲的头发,像是安慰一个小孩,“我极力想让她看见这世上的一切真善美,却不知在我之前,天道已经让她看见了最残忍的场面。对不起……”
怀里的黄小莲不见了,白河等人眼前一暗,再能视物时已经在一个车水马龙的十字路口。
“搞什么?居然是个传送法阵?”吕裂石几乎把秦菜的祖宗十八代都骂了一遍,这师徒二人果然都能折腾。
白河却只是站在路边,谁能想到当年黄小莲的事,让她恐惧了这么多年。天道居然就这么残忍直接地把一根刺血淋淋地埋在她心中。这就是弱者的下场,这就是等待别人的同情与解救的下场。
其实她根本没有大家想象中的坚强啊,她只是一直一直往前跑,只为了不被自己的恐惧追上。
“第二个法阵的钥匙又是什么?”吕裂石已经有些不耐烦了,但是眼下的情景,再不耐烦也得忍耐。一干人在十字路口等了很久,旁边有个报刊亭,白河进去买了瓶矿泉水。吕裂石看了眼卖报纸的大叔:“你不会以为是她吧?”
白河终于开口:“她虽然留下线索,但是十字路口,代表分道扬镳。她不希望我们再找她。”
吕裂石:“如果你要放弃,你去跟玄门那些新秀讲,让他们去和那个什么见鬼的天行者硬拼,看着他们送死。或者干脆我们都降了尊主,反正他也是咱们的旧主,管他什么天道正义,对不对?”言罢,他又缓和了语气:“老白,不是我们在找她,是天道在找她。所以天行者会再度作乱,所以你的女儿会生病,所以我们能找到这里。她欠着天道一笔巨债,天道不可能就这么算了。她早晚必须出现,我们现在是在主动解决问题。”
车流滚滚而过,白河闭上眼睛:“等。”
下午两点钟,一辆黑色捷豹从停车场驶出来,温航酒店的门童赶从车里出来,把钥匙交给门口一个一身黑色裙装的女人。吕裂石擡头看过去,见那个女人戴着墨镜,看不清脸。但是身上那种煞气可以肯定她是玄术师无疑。
吕裂石立刻去报刊亭买了包烟:“老板,那车里是什么人?”
报刊亭的大叔果然是百事通:“她你都不知道?那是我们E市最有名的阴阳师,据说驱神驭鬼很是在行的。温航大酒店以前那个闹得凶,好多房客都看见了。听说就是她给弄好的。现在她几乎是住在酒店里了,达官贵人什么的要找她都来这里。”
吕裂石难掩惊喜:“真这么灵?”
报刊亭的大叔赶紧止住他的话:“别不信,这些东西说不得。”
吕裂石给他递了根烟:“是两年前的事吗?”
大叔接过烟,见是好烟,也客气了几分:“嗯嗯,两年前的事了。现在这里倒是太平了。”
吕裂石转头看白河,白河轻轻地点了点头。
捷豹驶离温航酒店,白河与吕裂石等人赶紧打车跟上。车行到中途,白河轻声道:“回去吧。”
吕裂石正要发问,突然也反应过来——不知道什么时候,的士早已跟丢了那辆车。他们已经上了高速公路,驶向邻市。真正的玄术师,能用一草一木布阵施法,空中尘屑、方寸阳光,都是她的法器。打碎平生所学,使用符咒,却不受术法所限。多年以后,她终于做到了。
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完结了,写了十个月啊,都能生个孩子了,心中滋味难言,不知道应该是解脱还是惆怅。
☆、终章
作者有话要说:1:《灰色国度番外》已全部更新完毕,因为无线和晋江结算需要在VIP的地方更上全文,所以这里会在二十四小时之后锁定,转文至《灰色国度》之后。算是完结倒V。渣一会注明完结倒V,请勿购买。大家看过了就不要再购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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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你们,祝宝贝们美丽、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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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渣一读者群:331066123欢迎申请加入,敲门砖文中任意角色名。
新文再见,鞠躬。
温航酒店。
秦菜返回的时候已经是华灯初上了。白河与吕裂石在酒店了等了很久,这时候却没有上前拦她——她没有秦菜的记忆,术法也不知道留了些什么。且不说这时候二人上前会非常唐突,当说如果她的记忆里没有五行逆转之术的存在,她拿什么对付尊主?
可是怎么让她记起以前的事呢?
天道判定一个魂魄的身份,是根据这个魂魄的记忆和情感。现在天道无法识别她,肯定是她打乱了自己的记忆。怎么让她想起?
白河擡头重新看向十字路口,十字路口旁边有一个巨大的LCD广告牌,这时候正播放着某品牌家具的广告视频。吕裂石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是灵光一闪:“找出她印象最深刻的一段记忆,刺激她的魂魄,也许能打开她设的封印。”
这个办法其实非常容易,吕裂石立刻联系了植物联盟,买到了所有关于秦菜与蓝愁的视频。天庐湾,整个秩序的人都忙于观看剪辑,记下关于这位尊主记忆的点滴。所有他们认为这位尊主一生中最在乎的场景。
而许多秘密也就这么揭开,三十几年前,那个叫秦小妹的孩子被一个叫白河的阴阳先生以一千两百块钱一个月买去当了徒弟,傻傻呆呆地踏入了玄门。她为救黄小莲而被恶鬼啃咬,村里人在背后嚼舌,那个稚嫩的报复啊,让身为正统玄术师们觉得可笑。
她天天折着UFO,炒着白菜豆芽,偶尔还往白河的茶杯里吐口水。朱阳镇的日子,平淡中溢出甘甜。可惜她被白芨所掳,入了秩序,成为先知。天道像一根无形的引线,每个人都只有跟在它身后。
她与吕凉薄青涩的爱情,随着新先知的到来而支离破碎。接下来是李妙的工地,她蓬头垢面,却一脸朝气。所有人都静默地看着,像一场电影,所有的经历,皈依了剧情。
她去到人间,杀死白露、陷害红姐、囚禁通阳子,她像一颗从石缝中探出头来的小草,脆弱也坚强。诸人一一记下她的生平,划出一切可能令这位尊主终生铭记的回忆。
那个十字路口的LCD屏幕广告位被秩序买了下来,每天不断轮播一些谁也看不懂的片段,像是拙劣的电影,又像是无厘头的广告。他们剪辑了这位尊主最风光得意的时刻,比如她当上人间的先知,比如她杀死人间首领陆少淮,比如她一统玄门,被整个玄门尊为尊主。
可是不是,通通都不是。那个女阳阴师依然天天经过,毫无反应。
天行者终于重建了人间,且越来越猖狂。他根本就不再避讳秩序,整个人间随时都在工作。他也知道,这些小喽罗根本就罪不致死,秩序铲除了他们,只会增加自己的罪孽。
吕裂石天天命人剪辑这些视频,到最后他甚至都绝望了,难道钥匙根本不是这个?
这个丫头,其实根本就无意再铲除天行者,匡扶玄门吧?
这一天,残阳如血。如蚁的人群在十字路口分流。上面稀奇古怪的LCD广告屏幕已经引起了许多人的注意,而今天的内容却是一条乡间的小路。那时候天空很暗,寒月孤单。清冷的月光涤荡着村落,冬日的夜没有虫鸣,安静得可以听见泪水滑落的声音。
一个女人被阴差押走的时候,路过秦菜身边,她茫然地看着自己的女儿,喃喃道:“老四,晚饭你都没吃呢,妈给你下碗面吧?”
行人如梭。名车里的阳阴师擡起头,望向那块LCD屏。谁能想到,一个曾君临玄门的传奇玄术师,一生铭记的不是倾身尘埃的狼狈,也不是孤立巅峰的辉煌。她刻于魂魄的,竟然只是碧落黄泉、天人永隔之时,那声浅淡的问候。
记忆如洪泄闸,往事纷沓。万里无云的晴空突然转阴,瞬间电闪雷鸣——天道脱出轨迹的部分重又复位,它重新识别了她。秦菜安静地呆在车里,大雨倾盆而下。白河与吕裂石缓缓走过来,白河重述了对付天行者的事,她连车门也没开:“我拒绝。”
车继续驶向温航酒店,吕裂石气得不得了:“看看你带出来的好徒弟!玄门有难,她袖手旁观!枉费玄门还尊她为领袖!当年尊主没死,她是不是一直就知道?难道一直养寇自重?”
白河望定他,终于忍受不了他的厚颜无耻:“玄门从来没有尊过她为领袖!”
吕裂石知道讲不了道理,立刻又缓和了语气:“你说怎么办吧。”
温航酒店。秦菜刚把车钥匙交给门童,一个服务生就迎上来:“小姐,一位先生在会客厅等您,已经来了一阵了。”秦菜摘下墨镜,径直去往会议室。里面坐着一个男人,穿浅色衬衣,黑色长裤,拄着拐杖,戴着深色的盲人眼镜。
吕凉薄。秦菜缓缓走到他身边,他终于站起身来。秦菜双手揽住他的脖子,终于露了一丝笑意:“让我看看谁来了,稀客啊。”
吕凉薄背脊微僵,静静地任她拥抱,很久才开口:“你到底是江苇竹,还是她?”
秦菜浅笑:“你猜?”
吕凉薄侧脸逆着光,脸颊温润如玉:“无论如何,不要去。”
秦菜擡手摘掉他的墨镜,那双漂亮的眸子依然隐在黑暗里。她终于明白了:“你才是天道选中的天行者,拥有修正天道的命格。尊主欠下数额巨大的功德债,用人间的寿数去填补。天道早就发觉了,于是真的衍生了一个天行者,对不对?”
吕凉薄沉默,如果不是她,当年的秦小妹不会有那样强的求生意志。他就是一束挂在驴眼前的青草,一直给那头笨驴以希望。于是那头驴一直走一直走,以为再近一点就可以尝到。
秦菜笑容无奈:“我走之后你一直呆在朱阳镇,肯定是知道我的魂识在那里,为什么没有找到我?你的责任不就是修正天道吗?”
吕凉薄不说话,秦菜用力踹了一脚旁边的灯架:“去他妈的天道!”
她拂袖而去,站在会客室中央的吕凉薄突然开口:“它给我也画了一块饼,它告诉我只要我潜心修行,增进修为,五年之后我们会在一起。我闭关五年,结果是看不见眼前,却能看见天道和命运。吕凉薄,从来没有欺骗过菜菜。”
门口的秦菜终于停下脚步,沉默许久,她终于掷下一句话:“那个丫头早就被老夫吃掉了,我是江苇竹。论辈分,你要叫我一声师公。”
吕凉薄猛然抓住她:“你说什么?”
秦菜冷冷地拂开他的手:“你不是可以看见天道吗?”
她继续前行,不去看身后人的表情。温航酒店陈设精致昂贵,却连灯光都冰冷疏离。她突然想起当年三画职中的梧桐花,曾经花开如雪,温柔而热烈。
那是一条没有分岔的路,无尽的挣扎,不过只能延续岁月刻镂的痛楚。她终于明白了。
温航酒店的大厅,白河和吕裂石还没走。秦菜缓缓从旋转的楼梯走下来:“组织人马,对抗他吧。”
吕裂石和白河几乎不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居然就这样改变了决定。吕裂石很快召集了玄门新秀,秩序高管连夜商谈对策。五行逆转的邪术本就是逆天地伦常的存在,要完全消灭他非常困难。
吕裂石却胸有成竹:“十八层地狱之下,有烊铜地狱,内有烊铜渊。只要我们把他诱至其中,烊铜渊内乃混沌之气,无五行之别。他定然无法可想。”
此提议一出,大家都是精神一振。
“黑门朝出而暮还,铁窟暂离而又入。登刀山也,则举体无完肤;攀剑树也,则方寸皆割裂。热铁不除饥,吞之则肝肠尽烂,烊铜难疗渴,饮之则骨肉都糜。利锯解之,则断而复续;巧风吹之,则死已还生。”
烊铜渊是魂魄的炼狱,只要毁掉他的肉体,没有魂魄能逃得出这地狱。要困住这个天行者是完全可能的。且以他的罪孽,本就是罪有应得。众人皆无异议。白河征询秦菜的意思,秦菜在把玩她那把金链弯月形的法器。白河替她保存已久,如今自然还给了她。
“师父决定吧。”她靠在椅背上,缓缓阖上眼睛。
白河把秦菜那条金链弯月的法器递给她,神色郑重:“我保证,秩序一定会护你周全。等尊主之事一了,功德债的事我们再想办法,玄门这么多人,总能解决的。”
秦菜接过法器,轻轻缠绕在手腕:“但愿如此。”
七月十四那一天,中原节。
秩序大举围剿新生的人间。这批人不是秩序玄术师的对手,白河领人将其全部驱散之后,沱江之上,天行者终于出现了。他缓缓漂浮于空中,脚下是千里沱江,风卷惊涛。秦菜站在岸边,江风撩起衣袂,她发白如雪。
白河命吕裂石布阵,引动地气,打开烊铜渊。烊铜渊不会轻易打开,吕裂石想了想:“老白,还是你去吧,我怕我修为不够。我在这里帮她掠阵。”
白河一想,也是。遂领着人前去引动地气。水本来就属阴,泱泱沱江如果鬼门关在这里打开,必是十八层地狱无疑。只是要在阴气如此之重的地方打开鬼门关,即使是白河亲至也没有十分把握。
临走之前,黑衣白发的秦菜蓦然回头:“师父,你虽允诺护我周全,但天道苍莽、奥义难溯,尽力而为吧。”
话落,她淡看一眼白河身边的吕凉薄,不再说话。白河回头看她,江风掠过,她衣袂飘举,人若乘风。
“蓝愁,你我本是互不相犯,何必刀兵相向?”尊主依然一身琉璃白,黑发及腰,人似谪仙。秦菜飞身跃向空中,江风撩乱了白发:“我说替天行道,想必你也不会相信。就当是……久未活动,玩玩吧。”
沱江中心,尊主哈哈大笑:“好久不见,你的口气也变大了。”
秦菜素手掐诀,回以浅笑:“一向不小。”
倏忽之间,沱江如水沸腾,水柱冲天而起,拔地百尺。岸边诸人早已被淋成了落汤鸡,个个咒骂不已。秦菜法掐一出,水柱瞬间破碎成冰,冰矢如箭雨,疾射向空中的尊主。尊主化冰箭为铁水,浇头而下。水属阴,两个人都用的阴性法咒。
空中风云际会,顷刻间电闪雷鸣。阴风搅动着千里沱江,其声呜咽,令人闻之胆寒。白河命燕小飞、吕凉薄、吕逸与新秀唐布一起各守一方。他坐阵阵眼。但是整个玄门都低估了开启烊铜渊的难度。
凭这几个人,完全无法撼动这震慑六道的极刑之地。
空中秦菜与尊主不断变换着术法,周围万物皆受影响,有时候连飞鸟也被化作乱沙。狂风卷浪,尊主有把握,他自忖之前疯狂敛聚的寿数能量,肯定比这个蓝愁多,是以出手也是招招霸道,不留余地。秦菜则出招保守,防御居多。
一时之间,尊主占尽上风。极阴之时马上就要到了,一天中十二点阳气到达极点,会有瞬间转为极阴。这个时刻,再配上此时此境,若施以庞大法阵引导,十八层地狱的烊铜渊最有可能开启。
五行逆转之术,可以随意逆转元素,这让施术者的肉-体能够变化成各种形态。修复只在顷刻之间,于是非常难以消灭。但是烊铜渊乃混沌之气,是天地间仅存的不存在五行属性的地方。五行逆转之术无法施为。
而阴界是禁锢魂魄的地方,一旦肉-体损毁,魂魄没有保护,将会非常脆弱。玄门这么多人,要消灭他将不费吹灰之力。
秦菜一直在拖延,她背了一身的功德债,能量确实不多。这时候只能尽量避其锋芒,不让其造成大量伤亡。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风雨怒吼着击打天地,她冰锥满天。尊主招招致命,她闪躲之间,身上也多处受伤。
她可以化为其他形态进行修复,但是不能修复,一旦修复,她剩下的能量必然难以支撑。离十二点越来越近,周围阴风呼啸,烊铜渊却没有开启的迹象。
秦菜看向岸边,吕裂石与诸玄术师正忙着修补法阵,以防止阴风与沱江的水鬼冤魂外泄。二人交战中的流矢也必须控制,否则沱江两岸必然死伤平民无数。
尊主察觉了她似乎有意拖延时间,他爆喝一声,沱江三十米之内的水域倒翻倾出。秦菜跃身其间,掐诀将其平复之时,突然水化铁山,两座铁山前后夹击。秦菜飞身闪开,铁山砰然相撞,大地震颤,火花四溅。
秦菜受此一震,第一时间却需要化铁为水——如任其坠落,临近的玄术师不及奔逃,必然被压成碎肉。她飞身下坠,托起一座铁山化为江水,另一座铁山如雷霆之势疾坠。秦菜快若流星,飞身上前,正掐诀,化为水汽的尊主突然现出原形,手中一根紫杖直刺秦菜心脏。
他是下定决心要速战速决了。
秦菜看见紫杖,却不能回身自救,甚至不能躲避——铁山不能坠地,否则其下守阵之人身死,法阵会被破坏。一旦法阵破坏,烊铜渊再一开启,混浑之气外泄,将吞噬同化一切五行元素,后果不堪设想。
她接住铁山,硬受这一杖。
紫杖刺入心脏,然后绽开水晶般通透的花。尊主目似寒冰:“值得吗?”
紫杖开花,根系仿佛扎根魂魄,秦菜右手微握,腕间弯月型的法器铿锵迸出,闪电般穿透尊主的心脏!紫色的血如漫天花瓣,洒落沱江。无数玄术师擡头仰望,两个玄门千古难遇的传奇玄术师,死死握紧刺入对方体内的法器,仿佛共归于尽的形态。
秦菜一说话,嘴里就溢出血来。僵尸的血竟然非常清甜,她笑得云淡风轻:“不知道啊。”
人之初,你以是非黑白示我,让我明白善恶对错。然后任人欺我辱我,告诉我,我从前所学所知都是错。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啊,你既生我,又何必缚我,偏要让我看尽这世间凉薄?
紫杖再次深入,单薄的身体绕满美丽的紫色根须,花开得出奇的硕大艳丽,奇芳扑鼻。尊主语带蛊惑:“如果摧毁天道,我们都将打开束缚。再没有什么能够让我们遵循,从此不再失去,不再有什么宿命。最爱的人都将在我们身边,我们将超然天地,三界五行,绝对的逍遥。”
秦菜一笑,血如繁花滴落:“什么是逍遥?”
尊主美目微凝,什么是逍遥?
就算超脱于三界五行,修为通天彻地,这依然是我们参不透的奥义。我们一直往前走,拼命地走,以为自己得到的越多,拥有的就越多。可是所有的收获都是用失去换取的。
得与失,终究是永远相驳的命题。
白河额间沁出细密的汗珠,他带来的人力量太过单薄,凭他和吕凉薄,打不开烊铜渊。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如果烊铜渊不能打开,尊主必然无法消灭。他心急如焚,再度催强法阵,嘴角也溢出一丝鲜血。怎么办?
身后一阵术法的波动,身上压力骤减。他转过头,便看见执剑而立的白芨。白芨态度冷漠:“废话别说,我来不是为了你。”
白河一笑,二人合作,默契竟然还在,仿佛又回到了当年同在秩序的时候。
来的不仅是白芨,燕重欢接手了吕逸的阵角,桑骨泥人接手唐布一角,法阵再启!
一声惊雷仿佛在头顶炸开,天地之间都回荡着震耳欲聋的声响。沱江咆哮,大地如遇强震,山河跳动。最后沱江中央,缓缓裂开一道口。江水像被看不见的气墙隔阻,没有丝毫涌入。
雨停风住,太阳从云层中探出头来。沱江正中央,烊铜渊缓缓出现。
所有哭号的魂魄瞬间静默,阴气大量流进,沱江水流顷刻平缓。灰黑色的看护神兽饕餮静静地卧在湖畔,它身侧盛开着一树桃花。谁能想到,震慑着三界神魔的烊铜渊,竟然如同一面普通的湖泊,充溢着佛的祥和。
原本骄狂的尊主瞬间变了脸色,他望着脚下如同明镜一样的湖泊,声如低喃叹息:“烊铜渊。”
秦菜右手蓦然催动法器,新月型的弯刀在他体内华光万丈,瞬间绞碎了他的肉-体。不可一世的天行者一声长啸,他的肉体被吸尽水分,化为粉尘。尘埃四扬,魂魄却被烊铜渊所吸引,往下直坠。
原本平静的湖泊泛出圈圈涟漪,他坠入其中,却发出滚油中进入异物的声响。
“啊——”一声长嚎撕心裂肺,湖泊中央,尊主如同被油炸一样渐渐泛黄,他挣扎着一步一步往湖边走,面色扭曲。究竟怎样的痛苦,能让这位天行者这样长嚎?诸人不知道,却能看见——那湖即是无间。
没有时间,没有空间。
一个没有时间和空间的地方,如何走出呢?
岸边的玄术师都松了一口气,突然烊铜渊外的法阵一阵波动,白河一惊,飞身赶回:“菜菜,跑!快跑!”
他嘶声呼喊,秦菜却没有动,她身上紫杖的根系蓦然收紧,肉-身蓦然割裂,她不能动,只要静静一动,肉体就会四散。她就在烊铜渊之上,一旦肉体碎裂、魂魄裸-露,必然被烊铜渊所吸引,同堕无间。
“吕裂石!快救她,救她!”白河的力气也被消耗得所剩无几,他只有命令离秦菜最近的吕裂石。吕裂石周围,玄术师们静静地看着她。好半天,吕裂石一挥手,制住因为催动法阵而耗尽灵力的白河与白芨,吕裂石扬声道:“这样有悖天地伦常的邪术,根本就不应该存在于世上。”
紫花围绕之中的秦菜弯起嘴角,那眼神竟然含笑。吕裂石移开视线,不敢和她对视:“你自入玄门以来,杀害秩序稽查、妄自收集福禄,协助原人间首领陆少淮,为争权杀死周师叔,最后甚至操纵人间祸乱玄门。蓝愁,你的罪孽,罄竹难书。与尊主并无两样。”
“吕裂石!!”白河用力试图挣脱桎梏,吕裂石听若未闻:“你应该与他同罪。”
“是吗?”秦菜眉角微弯,语声云淡风清。
“你们怎么可以这样?她救了你们,她救了你们啊!!”阵角那头,桑骨泥人拼命挣扎。黄瓜紧紧抓住它:“别这样,别这样,乖,没用的,他们不会听你的!”
一道灰色的影子从人群中流星般窜出,吕裂石瞬间变了脸色:“凉薄!你干什么?回来!!”
吕凉薄摸索着走到秦菜面前,脸色苍白:“你到底是你谁?”
秦菜浅笑如风:“你猜啊。”
吕凉薄没有戴墨镜,清丽的眸子没有焦距,却被泪光淹没,在阳光下泛出迷离的光华:“求求你告诉我。”
秦菜笑靥如花:“你抱一下我告诉你啊。”
那时候她站在烊铜渊之上,脚下即是无间地狱。整个玄门谁敢走近?吕裂石撕心的呼喊近在耳畔,吕凉薄蓦然丢弃手里的金钱宝剑,缓缓行来。他走到秦菜面前,向紫花纠缠中的她伸出双臂,紧紧拥抱。
沱江被洗涤,江水蔚蓝。她的身体在他的怀里如尘屑般寸寸飞扬。烊铜渊感受到魂魄的气息,灰黑色的饕餮飞身而起,秦菜略施术法将它锁于脚下。
周围是一片蔚蓝的江水,她站在灰黑色的饕餮之上,吕凉薄轻轻地拥抱她,朱阳在他背后冉冉升起,他们仿佛溺于霞光里。
初见时刻的预言,百转千回之后,在这里应验。
“求求你告诉我,她在哪里。”他的眼泪滑落在她脖畔,温柔而滚烫。
“吕凉薄,”像是风声扰耳,她声音微凉,“你名为凉薄,人却太过痴情。”
话落,她素手微擡,五指在纷扬尘屑之中扣在他的胸口,然后用力一推。吕凉薄被远远弹开,她的身体在妖娆紫花中碎散,魂魄在众人目光的中央如传奇般……坠落。
烊铜渊一声轻响,饕餮归位。湖泊轻轻下沉,没入滚滚沱江。
至阴的时刻,过去了。
江水静静地流向远方,燕小飞一直看着江心:“她知道会这样。”
他身边,燕重欢再一次为他解惑:“她是先知。”
燕小飞就不懂了:“她明知道,为什么还要这么做?”
“傻吧。”燕重欢淡淡地说,燕小飞擡起头,发现他师父的眼角不知道什么时候,已被江水湿透。
☆、番外:道法自然
作者有话要说:童鞋们,渣一奇葩亮瞎眼的逗逼穿越新文《逐风者》开始连载,每天上午十点半更新,偶尔晚上八点加更,喜欢的宝贝可点此穿越啦,么么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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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道秩序重新归复平静,白河心灰意冷,执意退出玄门。但是他若退出,尊主之位势必空悬。秩序诸人议论纷纷。吕裂石本来是有资格出任尊主的,但是白芨和燕重欢虎视眈眈,白河、吕凉薄、燕小飞俱都对他极为不满,他不敢。别的都还好说,白芨他不敢招惹——那家伙杀他只怕跟砍个萝卜没什么两样。
尊主位置空置,白河也就一直不能离开。无奈之下,秩序诸人查看天书。天书指定了尊主的继承人,他居然是……吕凉薄。吕凉薄本欲推辞,但是天书其后的记载让他不能拒绝——天道许他与秦菜一百年一次相逢,代价是继承尊主之位,终身维护天道。这个记载让绝大多数人不解,却彻底动摇了吕凉薄。百年一次的相逢,就是说他还能够再见到秦菜。只要见到,就能守护她。次日,吕凉薄正式继任秩序尊主。
而秩序的先知制度重新启动,传说中,先知是尊主遗失的爱人。每一个甲子,先知会轮回到尊主身边。尊主分外珍惜轮回到自己身边的先知,两个人一直恩爱有加,一度传为玄门佳话。秩序翻开新的篇章。而沱江之上,烊铜渊闭合之后,却造成一道缺口,需要定期由法阵封印,以免混沌之气外泄。吕凉薄与白河考查法阵,得出法阵的修补时间,也同样是一个甲子。六十年之后,第一个法阵修补。吕凉薄带人前来沱江,期间沱江几经改道,唯有这里的河床从未更改。
那一天也是七月十四,天气晴朗,江风浩荡。吕凉薄、白河、白芨等人都到了,这场景于其他人而言,更像是一场凭吊。十二点,极阳转阴的一刻,沱江中央缓缓开裂,温柔地露出中央的烊铜渊。因为有身体庇护,烊铜渊不会对人体造成损坏。玄术师们哪能不好奇这十八层地狱,纷纷靠近观看。看守神兽饕餮依然卧在桃树下,那颗桃树如今已经是硕果累累。玄术师们不敢接近它,只得远远观望。唯有白河与吕凉薄走近阵心。
金色的湖泊之下,隐隐可见一个人。白河生就异眼,当然能够看清——那赫然是秦菜无疑!他猛然靠近,只见她置身湖中,被铜水熬骨,目光空洞地盯着岸边,面容却还算是平静。白河声音颤抖:“菜菜。”湖中的秦菜缓缓转过头,轻声道:“师父?”
白河整个人都扑过来,饕餮咆哮着驱赶他,他只能站定:“你……你还活着?”秦菜浅浅一笑,铜水穿体而过,熬炼着魂魄:“还好。只是这里的时间也是按阴面算的,着实一点不好。”吕凉薄似乎听见什么,这时候朝这里走来:“师父,你在说话?”
沱江水流湍急,他隔得远,只隐约听见声音。白河看看秦菜,秦菜望向虚浮于空中的他,浅浅一笑,风轻云淡。白河目光哀伤:“没有。”法阵修复完毕,江边玄术师唐布踏风而来:“尊主,先知找到了,已由属下带回。”吕凉薄闻言,御风行向岸边。在他身后,烊铜渊重新沉入地底。他浑然不觉,径自走向岸边的先知,走向六十年一次的……相逢。
此后,白河、白芨等人虽然归隐,但每到一个甲子,阵法修补之日,都会前往沱江。白河习惯了带上一壶酒,秦菜的话越来越少。一场分别,于诸人而言,不过是六十年风平浪静的时光,可于她而言,却是两千多年昼夜不休的酷刑。魂魄中的记忆,曾一遍又一遍地读取,到最后俱都模糊忘记。
这一年,白河再次前往看望,秦菜只是目不转睛地注视着烊铜渊旁边的桃树。白河倾了半壶酒:“你看在什么?”秦菜唇角轻抿:“我在看那株桃树。它总是春天开花长叶,夏天结果,秋天叶落,冬天枝干俱裸。多少年了,每一年每一年都这样。”白河也望向那棵桃树,那时候它正枝繁叶茂盛,枝头挂满硕果。
“是啊。”他轻声道。烊铜渊中的秦菜突然笑了:“师父,那就是道么?”白河猛然回头,如梦初醒——道法自然。
她终于悟了。
秦菜不知道过去了多少年,日子过久了都一样,重复再重复,乏味得可怕。但是这一年,烊铜渊再次沉入地底的时候,她从其中脱出,置身于江底。第一次,身边不是灼透魂魄的铜水,那游鱼缓缓经过,水草在她身边起舞,世界冰蓝。她在水底躺过了三天三夜,终于相信——这里已经不是烊铜渊了?
她从江水中起身,沱江波涛轻柔。不时有造型奇怪的船只经过,旅人匆匆。有人发现了沉在水中的她,将她拉上了客船。她身上的衣服被换成了一套运动服,也不知道是哪个姑娘的。大家问了她半天,她一直没有开口。直到下船的时候,她已经离开了,船上有个重病去往对岸求医的男人突然站起来,他竟然莫名其妙地康复了!船上诸人这才发觉,原本身上的小病小痛竟然全部消失无踪。人人神清气爽,一身轻松。但是因为什么,没人清楚。
秦菜在码头上站了很久,最后她沿着记忆寻找。三画市已改为直辖市,她在城中漫无目的地行走,经过的面孔没有一具识得。时间带走了她所有存在过的痕迹,世界日日翻新。一场爱憎,不过是一页翻过的日历。
她漫无目的地行走在这钢筋水泥的城市,以前的三画职业中学早就没有了影子,取而代之的是三画电视广播大楼。
“小妞。”身后一声口哨,秦菜转过头,迎上一个小流氓轻佻的目光。原来不管多少年,流氓还是不会更新叠代的。她冲着那个小流氓展颜一笑,那个十七八岁的少年怔在原地,久久无法回神。
她长得并不美,但一笑勾魂,所谓长眉连娟,微睇绵藐,怎会胜过颠倒衣裳,他终于懂了。
无尽岁月的囚禁让她近乎失语,好在思维还非常清晰。这算是……刑满释放了?!
她苦笑着空梭在高楼大厦之间,想着还是先从哪里弄点钱。天色将晚了,不管怎么样,总要生存下去。她走过几条街,远远发现一处大厦隐隐有煞气缭绕。待到走近,才发现是一家名为Healsorrow的酒吧。
她踏进酒吧,在吧台前站定,常年的禁语让她需要提前措词来表达自己的意思。突然身后一个声音响起:“这位美丽的小姐是第一次来这里吗?”
秦菜缓缓转头,只见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左手握着高脚酒杯,右手还揽着一个丰满的金发女孩。姿态闲散,眉目深遂。
她唇角微弯:“嗯,第一次来。”
那男人向吧台打了个响指:“给这位小姐一杯旧梦,我请客。”
他应该是这里的老板,调酒师立刻照办了。秦菜轻握着这一杯“旧梦”,他冲秦菜点头一笑,拥着金发女孩离开。沙鹰……她站在原地,眼中带笑。前人已成旧梦,幸而两相安好。
她不着痕迹地给酒吧退了个煞,报了个犯,也没多说什么,离开了Healsorrow。
道法自然,缘法自然,所谓天道,她终于懂了。
她沿着记忆寻找从前的朱阳镇,用双足丈量时间的距离。朱阳镇已经非常繁华,秦菜一进去就发现这里全是玄术师的气息。同样的,她也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这是什么?神泽?
她所经过的地方,草木如被春风润泽,生机蓬勃,不在时节的花木结成了花骨朵儿。身染疾病的人经过她的身边,立刻顽疾自愈。疫病之神不敢在她身边多作停留。
秦菜在各色目光中前行,朱阳镇竟然是当年她小时候的模样。一草一木,田地房屋都没有丝毫变化。她细细看过,突然身后有人轻拍她的肩膀:“原来真是你。”秦菜转过头,就看见了吕凉薄。灿烂朱阳中,他剑眉星目,容光温醇。
秦菜看了他足足一刻,最后问了一句:“瞎子,你的眼睛好了?”
吕凉薄缓缓挽住她的腰:“当然,瞎子要治好眼睛,可不能再上当受骗了。”秦菜唇角微弯,当初她书写天书的时候拟定的先知,他竟然猜透了。吕凉薄细细打量她的眉眼,很久才开口:“你以前是不是长得特别丑啊?”秦菜眯眼:“干嘛?”
吕凉薄一本正经:“一定是特别丑,天道实在怕我嫌弃才不让我看见。一定要等到多年以后,毛都长齐了才给我。”秦菜一脚踹过去:“滚!”
吕凉薄浅笑着将她揽进怀里,力道之大仿佛想要揉进骨血:“欢迎回来,菜菜。”秦菜任他拥抱了一会,最终也伸出双臂,搂住了他的腰。
在他身后,白河、白芨与燕重欢等人齐聚一堂。秦菜简直像是刑满释放一样,受到了非常隆重的欢迎。等到白芨亲吻秦菜的脸的时候,吕凉薄才意识到一个问题——这颗菜想要独享,不容易呢。
白芨一看他的眼神,就哼哼了两声——独享,你算老几?让你闻闻味已经不错了!
燕重欢站在旁边,即使在两个人火花四溅的杀气中,他还是拥抱了秦菜——哼,这棵菜老子也有份的,他毫不示弱地瞪回去。
燕小飞在一旁,想上前,但三个人气场实在太强大,他有点不太好意思。想来想去他最后一咬牙,上前轻轻抱了秦菜一下。白芨与吕凉薄都冒火了——师父打坏主意也就罢了,徒弟还在旁边垂涎三尺!燕小飞理直气壮地回瞪三道横来的目光——我比你们正牌多了好不好?好吧,至少比吕凉薄和我师父正牌!不管了,就要抱,就要抱!哼!
正在杀气爆棚之时,突然一个东西从外面嗖地一声飞进来,扑在白河怀里放声大哭:“爸爸!镜子我有负所托哇,我在昆仑山找了好多好多年,整个昆仑山都翻了好几千遍了。可我还是没有找着我大爷啊……”
“……”老镜子用力拱进白河衣服里,假装不认识它。诸人沉默,有这样的爸爸真是惨绝人寰呐。
傻孩子,你这时候才回来,都剧终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