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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恩森出发去找何果果前,还特别请洪荳帮他打电话通知她。果果一听是「变态男」要来找她,闷得脸都皱了。

  「小荳,我老实说,我觉得那个姓唐的看起来不大可靠。」

  「这你就错了,果果,据大熊说,唐先生旗下的创作者不少,在『经纪』这一方面的能力可是一等一的好手。唉呦,反正跟他见个面你又不会少一块肉,好嘛!你就给彼此一次机会,试试看嘛!」

  是啦!小荳说的是没错,跟那个什么见鬼唐的见一面,是不会少一块肉——只不过,她心里会非常地不爽!但是果果向来不敌洪荳呢哝软语的要求——

  和小荳讲完电话,何果果便戴上厚厚的手套开始工作,这会儿,她正站在酷热的窑前,帮铁架上待烧的盘子挪角度,做最後的调整。

  一个正在学上釉彩的学徒急匆匆地跑进来。

  「果果,果果——外头有人要找你,他说他姓唐。」

  见鬼,他跟她真的是犯冲,哪时不来,竟挑她最忙的时候来!

  「你没看我现在走不开吗?这一车快进窑了,我怎么有时间见他?」

  「那怎么办?」

  连这也要问?!果果白了学徒一眼。「跟他说,三条路让他选——一、滚回去;二,来这找我;三,坐外头等,随便他选哪一样。」

  学徒摸摸鼻子跑去传话,一会儿,学徒领著唐恩森来到窑前。

  「果果,他说要来这边看你工作,我人带来了,那——没事我走了。」

  学徒一走,偌大的砖窑前,只剩下果果与唐恩森两个人。

  何果果转过身,看著西装笔挺的唐恩森。

  这男人真是怪胎!欲烧的窑前通常热得能烤熟鸡了,但他脸却依旧白白净净,连滴汗也没冒。

  虽然前一次见面两人有些言语冲突,不过看在他是来跟她讨论作品的分上——果果瘪瘪嘴,忍不住开口提醒:「你确定要站在这边等?等会儿开窑门推车子进去,可会比现在更热上好几倍。」

  「如果你忍受得了,我想我应该也可以。」

  拿她跟他比,分明就是拿鸡脚比猪腿!何果果斜著头睨了唐恩森一眼,然後耸耸肩,既然他这么说,那就随他便喽!

  何果果转回身,走到窑前,用铁钩勾住门把,用力往旁边一拉。

  门打开的刹那,唐恩森只觉得一股腾天的热气,朝他的脸上扑来,他忍不住後退了几步。实在受不了,那热,感觉好像要把他给烧融了般……

  可是何果果却依旧坚定的站在窑前,用力地将摆满盘子的铁车往窑里推。

  唐恩森看何果果推得吃力,忍不住走向前去想帮忙,但他手连碰都还没碰上,猛然就听到一声娇叱——

  「不用!你站在那边等就好。」

  唐恩森连忙将手收回来。

  三分钟过後,何果果将窑门关上,然後她将手里的铁钩挂回墙上,再抓起一瓶矿泉水,仰头咕噜咕噜地喝了起来。

  好热!何果果喘了口气,下意识将头甩一甩,甩开因汗湿黏在额上的刘海,再将喝光的水瓶子往桌上搁。几颗汗珠沿著她麦金色的脖子一路滑下,看著她被汗水濡湿的脸庞,唐恩森下腹一阵骚动,他没想到,不过就几颗汗珠,竟能让自己产生欲望。

  他多久没看过女人流汗了?唐恩森自问,突然又见一颗汗珠滚落,唐恩森手握拳头,努力压抑心头想要扑上去舔掉它的冲动。

  何果果从臀上口袋抽来一条毛巾擦擦汗,然後望向唐恩森。「喂,刚才不是故意要凶你的。」

  唐恩森这才猛地回过神,他看著她。

  「我是因为怕会弄伤你的手。」

  何果果拔掉手套,然後把手伸到唐恩森面前。「我之前总是偷懒,不喜欢戴手套推车,每推一次就在手上留下一道痕。推车是铁做的,有些地方很利,一不小心就会受伤。」

  「你这样……不痛吗?」看著她伤痕累累的掌心,唐恩森的心突然地疼了一下。

  「习惯了,不然也没人可以帮忙啊!」何果果无所谓的挥挥手,然後身一转,主动往窑外走去。「你不是要看我的作品吗?离车出窑还有一个半小时,我们动作得快一点。」

  望著何果果瘦小却显得刚毅的背影,唐恩森忍不住好奇,到底是哪一种热情囤积在她身体,她才能视眼前一切——烫热的窑炉、沈重的铁架、繁琐的工作……为理所当然,甚至乐此不疲?!

  行经工厂,唐恩森瞧见几个年轻学徒正在搬运瓷盆,其中一个学徒贪心,一次叠了太多,何果果眼一瞄见马上冲去帮忙,边帮著还边大剌剌地斥责他太粗心,但是她搬叠的动作又是那么的温柔细腻。唐恩森心里涌起一阵感动,他在果果的举动中,瞧见了一种包裹在她粗鲁表象下的深爱——

  她是打自心底爱著陶艺的。

  他有多久不曾见到这么单纯美丽的笑容了?

  他的目光在果果发亮的脸上再三流连,平静的心湖,微微地起了波动。

  何果果掏出钥匙开锁,门咿呀一声打开,她伸手按开墙边的电灯,然後才出声唤唐恩森进来。

  「里面有点乱,自从把那批大盘子送到小荳店里,我都还没空整理。」

  唐恩森摇摇头表示不介意。跟大熊合作这几年来,他对脏乱的忍受度,已经被大熊提升到无人能及的境界了,眼前这些小脏小乱,顶多——算她幼稚园程度好了。

  「作品呢?」他望著空荡荡的展示柜。

  「我去拿,你坐一下。」何果果推了一把椅子过来,然後转身走进房间内部。不一会儿,她手捧著两大册资料夹,回到唐恩森身边。

  唐恩森接过来看。

  「所有我作过的作品都在里头,有些已经卖给别人,我就在照片上面打了个勾勾,不过随时都可以再做……」说到这,果果突然噤声不语。她发现唐恩森低头专注的表情,有一种不容人打岔的魄力。

  果果摸摸鼻子找了张椅子坐下。唐恩森盯著资料夹看,而她盯著他英俊的侧脸看,实在很难想像,眼前这个眼神无比专注的男人,跟几天前她在小荳店里遇上的刁嘴变态,会是同一个人。

  将两本资料夹全看过一遍之後,唐恩森指了几张没打勾的照片,要果果拿来让他看看。

  「75、104、11l、153……你等我一下,我马上回来。」

  果果边念著照片编号,一边往房间里面走。

  很快地,她搬出两个盘子、一个花瓶跟一个长形花器,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放在工作台上。

  唐恩森捧起盘子,将它前後左右各看了一遍,然後放下,再换下一个……

  「你觉得怎么样?」果果在一旁小声地问。

  唐恩森将长形花器搁回桌上。「你的作品有一个特点,充满著旺盛的生命力,这一点我很喜欢。」

  听见他的称赞,何果果的脸上不由得浮现喜悦的光芒。

  「但是……」

  啊!还有但是?果果皱起眉头。

  「特色还不够。除了旺盛的生命力之外,我找不到其他能够凸显作品的优点。」

  这个评语,让果果呆了一下。

  喂!搞屁呀,说半天,原来他是在嫌她不够好啊!

  何果果抿著嘴白了唐恩森一眼,然後转身开始收拾工作台上的东西。

  唐恩森看了看何果果的表情,然後微笑。「这么一下就生气了?」

  「谁说我在生气。」

  何果果气冲冲地顶了回去,不过她话一出口,就知道自己在睁眼说瞎话。白痴也听得出她肝火正旺。

  「对,我就是在生气!」何果果呼一声地转过身来。「是你自己跑来找我要看作品的,我也放下手边的工作招呼你了,结果你看了老半天,竟然是给我一句不够有特色,既然这样你干么来找我,吃饱撑著啊!」

  相对於何果果的火气,唐恩森的表情倒显得非常愉快。「我只是说它们不够有特色,这句话并不表示你作品不好。我的意思只是,你没有让人一看,一下就能记住你的专属特色。」

  嗯?何果果眼珠子转了一圈。「你再说详细一点。」

  「再详细,就不是『用说的』能解释,得需要一些实例配合证明。」唐恩森低头看了眼腕上的表,然後在桌上搁了一张他的名片。二个半小时快到了,我长话短说不占你时间。这样好不好,这几天你拨个空上台北,我直接带你去看。」

  冲著他说要带她去看实例这一句话,何果果二话不说,毅然点头同意。

  虽然她住在莺歌,离台北只有半个钟头的火车程,但果果仍旧对台北不大熟,比较常去的地方只有洪荳的店跟几个大型卖场。为了方便,唐恩森跟她约在洪荳小馆,十点见面。

  早上十点不到,果果就已经站在门前等待,洪荳小馆的店门都还没开呢!

  十点一到,一辆黑色VW房车朝洪荳小馆驶近。果果侧头看了一下,戴著墨镜的唐恩森按下车窗朝她招招手。「上来吧!」

  果果像只猫似的,敏捷地窜进驾驶座旁边,自动地拉好安全带系上。

  「我们要去哪里?」她一边动作一边发问。

  唐恩森移下墨镜看了她一眼,然後发出叹息。「不是我嫌弃你,而是——你出门习惯都这么穿?」

  果果低头看看自己身上的白T恤、蓝牛仔裤,还有脚上的布鞋——很正常的打扮啊,这么穿有什么不对?「不然我要怎么穿?难不成要穿晚礼服?」

  「晚礼服倒是不用,不过至少也穿个洋装、高跟鞋,搽点口红之类的。」

  果果挑起眉头。「ㄟ,这我就搞不懂了,你今天到底是要带我去看别人的作品、看实例,还是要带我去相亲?」

  「当然是看作品。」

  「那你干么那么在乎我穿什么?」

  「这不是我在乎,而是一种礼貌。」唐恩森好脾气地解释。「或许我这么说你会觉得有点势利,但人看人,第一眼印象绝对是取自於外貌。你换个角度想,如果今天是我穿著破牛仔裤跟T恤,跑去说要跟你谈经纪,你会相信我吗?」

  这么说是有一点道理,只不过……何果果挣扎了一下,然後才承认。「打从学校毕业,我就没再穿过裙子了。」

  闻言,唐恩森愣了一下,不过看著果果大剌剌的动作,他知道,她说的是实话。然後他低头看了一下表说:「如果动作快一点,应该来得及帮你买——」

  「不行!」何果果摇头。

  唐恩森挑眉看著她。

  「因为我没有多余的预算。」何果果的表情看起来有些别扭。「我赚的钱是要拿来付材料费,所以……不行就对了。」

  「我预先帮你支付。」

  「这更不行!」何果果更是猛摇头。「你昨天明明告诉我,我的作品没有我专属的特色,在这种情况下,我怎么能先跟你拿钱?」

  嗯,好吧!「那么现在就只有一个办法,你等一下,我打个电话给洪荳,看她人在哪里。」

  果果一愣。「你找小荳干么?」

  「跟她借一套衣服啊!」唐恩森瞄了她一眼。「虽然你个头比洪荳再小一些,不过要找件你能穿的裙子,应该不算件难事。」

  石家——

  「果果,洋装还合身吗?」洪荳在门外问。

  「嗯……」何果果瞄瞄全身镜里的自己,然後扮了个鬼脸。「大概吧,我马上就出去。」

  听见开门声,等在门外的唐恩森和洪荳同时转过头去:果果身材瘦小、肌肉结实匀称,线条简单的黑色A字洋装其实非常适合她,但怪就怪在她的姿势——哪个穿裙子的女生会两脚开开、手环胸、脸上还流露一副「敢多说话就扁你」的表情?

  被她的气势吓到,洪荳捂著嘴不敢作声;唐恩森表现稍微好了点,他定定地看了果果两秒,然後深吸了一口气。「对不起,可以麻烦你去把衣服换回来吗?这打扮实在不适合你。」

  何果果瞪大双眼。「喂,你这人是怎么回事啊,说穿T恤、牛仔裤去拜访人不礼貌,我听你的话换了洋装,结果你现在又叫我换回来!」

  「我只是没料到,你穿上洋装之後,动作会这么奇怪……」

  啊咧!

  唐恩森脸上困扰的表情,像一把利刃削断果果微薄的自制力。说她动作奇怪,哼!老娘就跟你卯上,偏就喜欢怪,让你看了刺眼,怎样!

  「我不换了,要不就这样出去,要不就不要出去。」果果挑衅地瞪著唐恩森。

  唐恩森凝眸看了果果,然後指指她身上的衣服。「你确定?」

  「我确定。」何果果非常肯定。

  不过当果果打开车门,准备坐下的时候,後悔的种子,便开始在她脑子里落地生根,冒出芽来。

  裙子这么短,如果她再像平常一样,大剌剌抬脚就跨,不知裙里头的小裤裤会不会被人偷看到……

  「你站那做什么?不是急著要出发,还不赶快上来?」

  啊!被他这么一说,好像不硬著头皮上阵,会太没面子……

  何果果低头看了看车沿,然後才一手压著裙摆,动作别扭地蹭进椅子里,浑圆紧致的小屁股在裙里无邪地一扭一摆,然後坐定位子。

  盯她屁股摆动的美妙画面,唐恩森倒抽了口气。他忍不住大吃一惊,生平见过的阵仗不知凡几,不过只是瞧何果果扭动小屁股,竟就让他有了反应。

  果果转过头来,忽地发现唐恩森满脸通红,她摸摸自己脸颊。

  「奇怪!这里有这么热吗?」

  唐恩森没说话,只是瞪著停车场上头的灯管暗数二三一,直数到十五,他体内的亢奋才逐渐平息下来。

  他清清喉咙,用话转移她的注意力。「我刚刚还在想,你会不会跟穿裤子时一样,脚一抬就跨坐进来……」

  何果果白了他一眼,拉来安全带扣上。

  「虽然我很粗鲁,但不代表我没神经好吗?三岁小孩也知道穿裙子的动作要优雅一点。」

  「那你还挺有穿裙子的天分嘛!」唐恩森踩下油门将车开出停车场。「只要多练习几次,说不定——」

  「免谈!」何果果举起双手,打了一个大大的X。「我的人生不是浪费来练习穿裙子的,况且,我的工作得常常爬上爬下,或者席地就坐,穿裙子简直是自找麻烦。」

  对於何果果的反驳,唐恩森耸耸肩没再说话。他专注的凝视前方车况,以快又稳的速度驶上高架桥,朝淡水一带前进。

  何果果安静地坐了一会儿,终於忍不住打破沈默。「对了,你到现在还没告诉我,我们到底要去看谁的作品?」

  「方酉丽,听过这个名字吗?」

  何果果想了一下,摇头。「没印象。她很有名吗?」

  「看你怎么定义有名。酉丽的作品,得过几次日本的陶艺大赏——最重要的是,她的作品一直相当受到市场好评,并不只适用於参加比赛而已。」

  何果果将唐恩森的话放在心里咀嚼,一会儿,她才又开口说话。「既然她这么大『卡』,我就不懂,为什么她会同意让我去参观,除非……」她转头瞅瞅他。

  唐恩森微一点头,证实了果果的猜测。

  「没错,我是她的经纪人。经纪人要带人去参观她的作品,我想,任何一个创作者,都不会拒绝才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