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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5章 白莲花和食人花

    吕太后有置于死地而后生的魄力,没有什么可以摧毁她对权力的向往,如果不是今日她急于将胡善围收服,胡善围根本预料不到看似肤浅的吕太后居然有类似武则天的青云之志。

    太后此举,看似莽撞,其实思维缜密,这个秘密是一个把胡善围绑到自己这边的枷锁,吕太后借此从被动变成了主动——如果胡善围不从,太后将胡善围知道这个秘密的消息告诉建文帝,那么胡善围必死无疑。

    吕太后充满的期待的看着胡善围,她向来静如处子,动如脱兔,安静的时候是个纯洁无辜的白莲花,一旦行动就是个大胃王食人花。

    要么不动,要么就赌个大的。

    胡善围没想到吕太后挖了这个大坑,诱惑她跳进去,如今进退不得,还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了。

    怎么办?

    胡善围思量着对策,决定先用缓兵之计,说道:“微臣感谢太后的赏识,微臣也十分佩服太后的宏图之志。可是,从太后以前的信誉来看,您的话似乎并没有那么可信。微臣需要时间验证。”

    吕太后笑道:“胡尚宫谨慎,哀家可以等,不过,唯一知道此事的王典正也被皇上逼着悬梁自尽,那份遗书也是王典正被逼写的,胡尚宫是不是觉得和三年前抱琴之死相似?哀家可以举天发誓,王典正不是哀家动手,当年东宫是哀家的天下,哀家可以逼死抱琴,但是如今的后宫……哀家没那个本事,都是哀家生的好儿子学着哀家的手法做下的,哀家这辈子为他做的事情够多了,哀家不想为他背着这个黑锅。”

    看着吕太后信誓旦旦的样子,要么是个谎言大师,要么就是她说的都是真相。

    胡善围决定试试太后的深浅,说道:“微臣问太后一件事,希望太后能够给微臣答疑解惑。”

    吕太后说道:“胡尚宫但说无妨。”

    胡善围问道:“当年东宫抱琴之死,太后是如何做到让明知自戕要灭满门的抱琴上吊自尽的?从她以往和家人的通信来看,她是个孝顺顾家的女孩。王典正是官奴出身,无家无口,逼她自戕容易,逼抱琴自戕太难了。这个疑惑一直困扰着微臣,不知微臣今日是否有幸知道答案。”

    吕太后犹豫片刻,她晓得如果不说实话,她的信誉就更低了,反正抱琴都死了三年,胡善围也不敢说出去,不如拿这个当投诚的条件。

    吕太后说道:“每个人都有弱点,这个弱点,就是她最想要什么、最想保护什么。哀家以此为诱饵,哄骗了抱琴……”

    抱琴的弱点就是当时的皇太孙。

    抱琴和吕太后一样,是个有“志向”的女人,也和吕太后一样,把自己的前途和男人捆绑在一起。当时皇太孙是天才少年,斯文俊秀,性格温和,抱琴打小伺候皇太孙,到了年纪,情窦初开,眼中只有皇太孙,希望将来成为妃嫔。

    吕太后抓住抱琴的弱点,以将来为她做主当皇太孙的房里人为诱饵,要抱琴当眼睛和耳朵,关于皇太孙的一切,事无巨细,都告诉太后。

    胡善围无意间戳破了抱琴和吕太后的默契,皇太孙大怒,将抱琴送到东宫,要她去伺候母亲。

    抱琴梦碎,悲痛不已,吕太后要她造谣胡善围和纪纲的绯闻,并在事泄后诱惑抱琴:“……你跟皇太孙这么多年,情分是有的,皇太孙只是气头上。你也晓得,皇太孙是个心软的,本宫给你出个主意,你写一份遗书,把事情揽在身上,就说对皇太孙求而不得的爱,让你步入歧途,然后你佯装上吊。”

    “你上吊之前,哀家派人去请皇太孙,然后找个借口让他来找你,你站在凳子上,听外头的人咳嗽为号,就立刻踢掉凳子,做出上吊的样子。”

    “皇太孙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一定会被你的痴心打动……”

    抱琴相信了,写下遗书,揽下造谣的责任,诉说芳心,在房梁上扔过一条白绫,搬起一个绣墩,登上去,将白绫打了个死结,挂着脖子上。

    隐隐听到外头有脚步声,门口蹲守的人一声咳嗽,抱琴怀着对爱情的憧憬,踢掉了绣墩。

    然而,她等的人没有来,推门进来的只有吕太后一个人!

    “吼……呵……”

    脖子被吊住,抱琴说不出话来,徒劳的挥舞着双手,抓挠着空气,乞求的看着吕太后,求她救命。

    吕太后怜惜的看着在白绫上挣扎的抱琴,“爱情让人变得愚蠢。本宫知道,你一直暗中学本宫如何对付先太子妃、如何与太子举案齐眉,玩一些真爱游戏,如何独宠东宫,从一个妾爬到太子妃的位置。”

    “但你并不知道,爱情对本宫而言,只是手段,本宫从未被爱情冲昏头脑。我们不一样。”

    “所有的人,包括太子和皇太孙,在本宫眼里,都是棋子。而你……你连棋子都不是,只是本宫的替死鬼。”

    等到抱琴停止挣扎,吕太后还等待了一会,待抱琴的尸身开始变凉了,吕太后才尖叫、大哭,“来人啦!救命啊!”

    吕太后缓缓说着往事,轻松自在,好像说的不是人命关天的大事,只是闲聊今天的天气而已,”……后来的事情,就不用哀家多言了。抱琴有遗书,屋内没有打斗的痕迹、抱琴的尸身也没有任何被打、强迫的伤痕,一切证据都指向她是自戕。”

    “哀家自以为天衣无缝,没有想到胡尚宫立刻联合尚仪局、尚食局还有锦衣卫等等一起给本宫设了所谓家书的圈套,本宫上了你的当,派人杀抱琴的家人抢夺根本不存在的家书,被锦衣卫抓了个现行,从此圈禁东宫,一应心腹全部被范尚宫清洗出宫,从此成为了没爪的老虎。”

    “哀家本以为熬到皇上登基,爪子能重新长回来,然而,哀家毕生心血培养的长子居然是个白眼狼,别说爪子了,就连脸面都不给哀家。”

    饶是胡善围见识多广,也被吕太后的阴狠算计给吓出冷汗,吕太后对人性的欲望把握犹如大夫诊脉一样精准,“对症下药”,抱琴居然是这样“自戕”的。

    吕太后见胡善围被震撼到了,很是得意,“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连出身高贵的孝康皇后都是哀家的手下败将,抱琴这种蝼蚁般的人物,不值一提。胡尚宫,做哀家的盟友,还是做哀家的对手,你要尽快给出选择哦。”

    吕太后靠近胡善围身边耳语道:“要是哀家不小心说漏了嘴,让皇上知道了,他不会弄死哀家,但会弄死你。”

    连拉带打,吕太后要收复胡善围,利诱威逼一起上。

    “哀家乏了。”吕太后放大的声音,“胡尚宫还有事,就不用送哀家回慈宁宫——到了明日若得空,就来慈宁宫陪哀家说说话、散散步,就像今日一样,哀家甚是痛快。”

    胡善围应下,“微臣恭送太后。”

    吕太后带着庞大的仪仗浩浩荡荡回宫,胡善围在水榭略坐了一会,回到尚宫局,把沈琼莲和黄惟德这两个亲历高祖皇帝驾崩那天的女官召集在一起。

    胡善围说道:“你们两个好好回忆一下,范尚宫那天有没有离开乾清宫?”

    赐死后宫嫔妃的诏书都是沈琼莲起草、黄惟德请出的玉玺盖章,两人对那天的场景记忆犹新。

    沈琼莲摇头,“高祖皇帝很信任范尚宫,下令嫔妃殉葬后,只说乏了,把我们都赶了出去,只留范尚宫在病榻边,也不知说了些什么。”

    黄惟德说道,“虽不知后来高祖皇帝再有何吩咐,但是范尚宫没有要我拿出玉玺盖印,嫔妃殉葬的圣旨是洪武朝倒数第二个圣旨,盖的是敕命之宝——倒数第一个圣旨是命皇太孙继位的诏书,盖的是制诰之宝。”

    黄惟德是司宝女官,负责保管玉玺,通俗一点说,就是个管印章的。皇帝一共有二十四个玉玺,用途不一样,按照颁发的文件内容,而盖上相应的图章。

    比如同样是皇帝欣赏书画盖章,如果欣赏完毕要赐给臣子,就盖上“广运之宝”,表示恩典,得到赏赐的臣子拿出去显摆,倍有面子。如果是皇帝自我欣赏收藏,就盖上“钦文之玺”。

    所以当好司宝女官是相当不容易的,需要细心、以及对朝廷各种公文的深度把握,绝对不可以出错。

    沈琼莲补上一句,“在这两个圣旨中间,范尚宫曾经出来过一次,吩咐了宫正司王典正一些事,王典正出去大概两炷香的时间,然后又回来了,范尚宫要她进了寝宫不知说什么,反正很快范尚宫又出来,宣皇太孙和几位顾命大臣去寝宫,说了最后的继位遗诏。”

    沈琼莲有过目不忘的本领,黄惟德对颁布的公文都烂熟于心,这两人的记忆最为靠谱。

    胡善围问:“皇太孙是什么时候来的?”

    沈琼莲想了想,“当时乾清宫守卫森严,无召不得入,皇太孙也是一样的。我记得差不多和王典正前后脚吧。”

    胡善围捕捉着两人话里的碎片信息,就像拼图似的,渐渐拼出了高祖皇帝弥留之际的最后场景:

    嫔妃殉葬、对范尚宫发出赐死太子妃的口谕——必须是口谕,因为口谕不需要盖印、范宫正要心腹王典正执行、王典正半路被皇太孙拦住,并欺骗了范尚宫和洪武帝,说已经赐死太子妃——如果没有确定太子妃已死,除掉这个最大隐患,洪武帝说什么也不会下要皇太孙继位的诏书的。

    所以现在可以肯定皇太孙为了救母,抗旨不尊。范尚宫和王典正是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