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雷今年十四岁了,去年冬天,胡善围为了保护她的眼睛,两人夜里同塌而眠的一个冬夜,她在一阵不适中醒来,小腹闷痛,睡裤潮湿,她还以为自己尿裤子了,伸手一摸……
阿雷一声尖叫,把胡善围吵醒了。
阿雷吓得脸色发白,慌忙无措看着被褥上的血污,“要死了要死了!”
胡善围又惊又喜,时间过得太快了,她的阿雷居然这么快长成了大姑娘,连忙安慰阿雷,“没得事没得事,每个女人长大了都要经历的,这几天莫要吃生冷之物,莫要碰凉水。”
阿雷无法接受,“还要几天?我现在就受不了了。”
胡善围唤了值夜的丫鬟端来热水,并把自己没有用过的一叠陈妈妈递给阿雷,叫她换用之法,说道:“以后每个月都有几天。”
阿雷如遭雷击,仰面倒在床上,“要到什么时候才没有?”
胡善围说道:“要到女人衰老的时候,我现在每月都有呢。”
阿雷觉得此恨简直绵绵无绝期,“除了老,就没有其他法子了吗?”
胡善围想了想,说道:“女人有孕或者哺乳产奶的期间会暂时停止。”
阿雷听了,犹如判了无期徒刑,嗖的一下坐直了,“我……我反对!”
反对无效。
阿雷从此每个月都有几天要用上讨厌的、又离不开的陈妈妈了。并且,这只是变化的开始,她的胸开始涨疼起来了,像是有人在皮下吹气似的,噗噗鼓胀起来,就像夏天池塘里一支支莲蓬。
胡善围命人给她量体裁衣,缝制裹胸的主腰,前片是一块贴紧胸部、立体剪裁缝制的布,后面是两根在背后交错几次的带子,在肋骨处收紧打结,这样走路的时候胸部才不会尴尬的像有两只不安的小鸟在躁动,要破胸而出的样子。
阿雷被裹得没脾气了,“难受,比穿着姐夫的盔甲还难受。它到底有完没完,要长到多大才肯罢休?”
胡善围咳咳说道:“不好说,根据个人体质而异,荷包蛋、莲蓬、拳头、馒头、香瓜、木瓜、也有长成小西瓜的。”
阿雷听了,唉声叹气,“难怪隔壁沐府沐家的大姐姐总是说女孩子没几年快活日子,要我们这些小的妹妹们珍惜闺阁时光,开开心心的玩耍,不要为赋新诗强说愁,将来有的是愁的时候。原来沐姐姐这些都是肺腑之言。”
沐大小姐就是沐晟长女,去年刚满十四岁就嫁给了休了原配的、三十岁的赵王朱高燧,过门不到两个月就怀孕了,对于这门政治婚姻,已经是赵王妃的沐氏没有任何发言权,一朵含苞待放的鲜花还没绽放,就匆匆凋谢结了果子。
胡善围搂过阿雷,“你放心,你身体上的不适,是老天爷决定的,我改变不了。不过,其他事情,比如婚姻,你将来嫁与不嫁,或者选择嫁给谁,你都是自由的,有我和你姐夫罩着,你不用在意世俗的眼光。”
胡善围少女时期被逼改嫁吃的苦,至今都难以忘却,那是多么绝望无助的时期啊,仿佛她一个人独自和整个世界对抗,连疼爱的她的父亲也变成了一个陌生人,不停的找媒人给她说亲,好像店里急于抛售的旧货物,有人买走就是大幸了。这种被贬低、物化的痛苦,让她感觉自己卑微如尘土,什么都人可以踩她、轻贱她,只因她不肯嫁人结婚。
她的善良,聪明才智,为店里手抄一本本书创造的财富,都被不婚所抹去。不结婚,就像类似杀人放火的重大罪行,罪无可恕。
如今她变得强大了,她的阿雷不用吃这些苦头,阿雷可以选择自己的人生。
在姐姐温暖的怀抱里,还有慎重的承诺,阿雷身体变化的不适顿时消失了,比起其他贵族女孩子、双颊还带着稚气的赵王妃,阿雷自觉自己已经是幸运的了。
沐春再次从军的这一年,阿雷接受了身体上的改变,可是已经是少女的阿雷,回到昆明再见到姐夫沐春,推门房门的一瞬间,姐姐飞一样的扑了过去,紧紧抱着姐夫。
阿雷只落后一步的距离,她本能的和姐姐一样飞奔过去,想要像以前那样抱着姐夫,看他的伤势恢复的如何。
可是看见姐姐姐夫紧紧拥抱时,已经长成少女的阿雷止住了脚步:她长大了,男女有别,她不能像以前那样扑到姐夫怀里撒娇了。
可是……我真想过去好好抱抱姐夫啊。
阿雷正在纠结时,沐春伸出完好的左手,朝着她招手,“一年不见,我家阿雷都成大姑娘了,过来,让姐夫好好瞧瞧。”
看着暴瘦的姐夫对她笑,阿雷瞬间忘记了什么男女、伦常,脑子嗡的一声,涌过来无限酸楚和感激,和姐姐姐夫三个人抱在一起,那一刻,她才觉得心安,这就是她的家了。
姐夫才是真正陪着她长大的人,姐姐陪伴的时间远不如姐夫,在阿雷心里,姐姐如母,姐夫如父,是她最亲密的人,在这两人面前,她从毫不设防。
阿雷看着九死一生的姐夫,决定不理会世俗的看法,和往常一样亲近,心想姐夫差点没命了,好容易救回来,若我畏惧世俗而疏远了他,岂不是让姐夫失望?
我们清清白白,管他世人诽谤。
阿雷想通了这些,和沐春相处自然起来,和往常一样嬉笑,无拘无束,还在沐春面前痛述胡善围的“罪行”,“……不准我晚上看书,还非要和我同床。我才知道姐姐睡相不好,像个螃蟹似的,到处都有她的腿和手,睡得横七竖八,那么大的一张拔步床,我差点被姐姐挤下去!”
沐春呵呵笑道:“我还以为你是来看我的,没想到你是祸水东引,受不了姐姐,把祸水引过来祸害我了。”
胡善围朝着阿雷瞪眼:“你好意思说我,你小时候睡觉像是练拳,满床滚,一拳头把我的眼眶都打青了,你姐夫早上好几回醒来的时候,嘴上搁着你的臭脚丫……”
回忆起阿雷小时候的糗事,沐春和胡善围有说不完的话,把久别重逢变成了关于阿雷的专场“批斗会”。
阿雷尴尬且很不礼貌的假笑,一手一个,捂住了姐姐姐夫的嘴巴,“不准再说了,你们是有多无聊,我小时候做的蠢事恨不得用笔记下来,一辈子都不会忘记。”
沐春笑道:“好了好了,不说了,我家阿雷长大,知道害羞了。”
阿雷收回了手,无论抱着姐夫、摸着姐夫的脸,她都不觉得有什么异常,一切那么自然而然就发生了,就像是她的血亲,没有隔阂。
姐夫对她而言,就是父亲,只是称呼不一样,就像包子,云南这边把有肉馅的蒸制面点叫做包子,南京把有肉馅的发面面点叫做肉馒头,内容一样,名城不同。
然而纸包住不火,胡善围一句“他们两个是我们一家三口的救命恩人”露出了马脚,和沐春的回答前后矛盾,成功引起了正处青春期阿雷的注意。
姐姐是个人精,太狡猾了,不好下手,说不定刚开口就露出马脚,不行不行,柿子得选软的捏。
阿雷剥着葡萄皮,桶着葡萄籽,看着正在练习左手剑的“软柿子”沐春,决定先捏一捏姐夫。
“姐夫,接着!”阿雷将处理干净的葡萄肉扔了过去,沐春像条狗似的施展了空中接物的绝技,长大嘴巴,调整着步伐,把舌头伸得如青蛙,呲溜一下,接住了葡萄肉,“真甜。”
沐春养女儿,就像养爹,二十孝的大孝子,吃了女儿剥的葡萄,还担心女儿累着了,“我没那么多讲究,连皮带籽一起吃就行。”
阿雷摇头,继续剥葡萄皮,“小的时候,姐夫就是这样剥好皮,剔去籽,送到我嘴里的。”
“何止。”沐春很是感慨,“我还担心你吃太快,呛着了,还用小银刀把葡萄肉切碎了给你。”
“姐夫对我真好。”阿雷问道:“姐夫,你和姐姐感情那么好,还为了姐姐诈死退隐,放弃爵位,你们为什么不要孩子呢?姐夫从小对我那么好,一定是个好父亲。”
“谁说我们不要孩子了?”沐春脱口而出,随即觉得有些不对,连忙抢救了一下,“你姐姐那时候年纪不小,生育风险太大,我舍不得你姐姐冒险,何况喜欢孩子未必非要自己生嘛,刚好你出生了,岳父大人年迈,身体不好,我和你姐姐就把你抱过去,当亲女儿养着。你小时候真能哭,就跟打雷似的,所以叫做阿雷……”
沐春一提到阿雷小时候,就控制不住自己,像个老父亲似的喋喋不休,三天三夜都说不完。
阿雷看着沐春上下翻飞的嘴唇,脑子里从童年到现在,出现过无数次的念头,就像蜜蜂似的嗡嗡作响,四处野蜂飞舞。
阿雷站起来,将葡萄肉放在沐春嘴里,乘着他闭嘴吃东西不能说话的时候,轻轻的叫了一声,“爹。”
卡!
沐春一噎,滑腻的葡萄肉进错了地方,堵住了气管。软柿子被葡萄肉给呛着了。
好像有谁掐住了脖子,沐春吼吼不能呼吸,弯腰猛烈咳呛起来,阿雷连忙给沐春拍背顺气。
呸!
沐春咳出了葡萄肉,大声喘着粗气,“你……你刚才叫我什么?”
“爹。”阿雷端上茶水,说了谎言,决定再捏一捏这个软柿子,“自从得到姐夫……爹受了重伤的消息,姐姐表面镇定,安排好了宫里的事情过来找爹,其实内心是慌乱的,我和姐姐每晚同塌而眠,时常听见她说梦话。”
阿雷继承了沐春信口胡诌的本事,“‘春,你不能死,你还没有看见我们的女儿的长大’、‘你都没有听她叫一声爹’,诸如此类。”
沐春盯着阿雷,沉默好一会,哈哈笑道:“胡说,你姐姐是我的枕边人,我是了解她的。她睡相是有些不好,不过说梦话、还是这种清晰的梦话,未有之也,你最近都听了些什么风言风语,居然来诈你姐夫,一年不见,学坏了哈。”
阿雷将葡萄碗重重往桌上一搁,“都这个时候了,你还不肯承认是我爹?我小时候不懂事,口无遮拦,你们怕我说漏嘴,泄了秘密,惹祸上身,就合起伙来骗我。”
阿雷的眼泪如泄洪闸决了堤,“你们虽骗了我,但依然爱我,我不是个傻的,能够感受得出来,谁家的姐夫会把小姨子当命根子养着。如今我大了,你们不应该还把我当小孩子看,你们为什么不能相信我?我都十四岁了,连自己身世的都不配知道?”
阿雷哭得急了,边哭边打嗝。
对于一个父亲而言,最可怕的武器是女儿的眼泪,一滴滴的就像佛郎机大炮的炮火,轰炸着他的理智,沐春恍惚回到了阿雷出生后前三个月的夜里,简直是个魔鬼宝宝,每晚必定要嚎一场才肯罢休。
那时候沐春愿意付出一切,哄得阿雷睡去,晚上抱着她轻轻摇晃,三个月都未蹭睡过整夜的觉。
十四岁也是个宝宝嘛,沐春弃了剑,伸出完好的左手擦着她的眼泪,“莫哭了,名分这种东西,我早就不在乎了,难道你不叫爹,我就不是你爹了?”
沐春这个软柿子终于被阿雷给捏爆了,露出了柔软甜蜜的真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