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的新加坡之行是瑶瑶6年人生中最糟糕的一次旅行。李申宁忙,司嘉怡比他更忙,只有保姆一直陪着她,这令她郁闷至极。
保姆想办法逗她开心,效果都不好,就连带她去颇有名的Escape主题乐园的车上时,也没见她有什么好脸色。
“去玩海盗船?”
“不。”
“那去玩‘激流勇进’?”
“没兴趣。”
“还是去玩卡丁车?”
“不、去!”
保姆不论怎么提议都激不起小姑娘半点兴趣,下车之后进了主题乐园,保姆就一直跟在这臭脸小姑娘的身后到处闲逛。
正值周末,周围都是带着孩子来消遣的父母,不远处的海盗船正在运行,惊人的摇摆高度和游客的尖叫声织就一番热闹景象,瑶瑶看着那些有家长陪同的同龄人,甚至她的斜前方还有一个坐在爸爸肩上的男孩,那姿态、那高度,统统透着股嚣张劲儿。瑶瑶看着那高人一等的小孩背影,心里不是滋味。
保姆很快发觉瑶瑶脸上越发明显的“羡慕嫉妒恨”,赶忙把她往清静处带:“走,我们去那边买喝的。”
瑶瑶跟着保姆向冷饮店走去,索性低着头,眼不见为净。进了冷饮店也是找那最角落的位置落座,保姆去为她点喝的,瑶瑶侧脸趴在桌上,从她这个角度透过落地窗往外看,正好看见布偶区那儿,一位父亲为孩子买下几乎一人高的布偶,孩子接过抱着,开心得眉飞色舞。瑶瑶嘟着嘴巴收回视线,忍着恶气掏出手机打给李申宁,决定好好数落这不称职的老爸一番。
可电话刚接通,她只说了一声“喂”,就被李申宁打断了。
“瑶瑶,我正在帮忙找人,你有什么事等我回去再说,啊?”李申宁说着就把电话给挂了,惊得瑶瑶嘴巴都忘了合上,下一瞬擡眸,正看见一个表情冷酷的小男孩站在她的桌前。
见她这副模样,小男孩愣了愣。
瑶瑶收起惊讶,对这位突然出现的同龄人十分不客气:“看什么看?”
男孩似乎吓着了,然而虽然呼吸明显一滞,脸上的表情却没怎么变化,就这样顶着一张没有任何情绪的脸坐到了对面的角落。
这男孩的衣服,帽子瑶瑶都觉得似曾相识,突然就想起,刚才坐在爸爸肩上的男孩,不就是他?
不容她多想其他,男孩的爸爸端着个起码放了五杯冷饮的托盘走了过来。
瑶瑶突然眼睛一亮,欢快地挥手打招呼:“姚子政!”
端着托盘的男人一顿足,看见这小姑娘把手臂挥得老高,生怕他没注意到,他一愣,继而便是微微一笑。
保姆替她买回来的冷饮一点也不对她的胃口,瑶瑶毫不留恋地跑去姚子政那桌蹭喝的,之前的阴霾早已一扫而光。
听了姚子政的介绍,瑶瑶眼珠一转,没头没脑的话脱口而出:“我跟你是朋友,他跟你是父子,那他是不是又该叫我阿姨?”
瑶瑶边说边咬着吸管,觉得自己幽默极了,“咯咯”笑了起来。姚子政虽笑得有些无奈但好歹是心情很不错的样子,那男孩却始终抱着杯喝的缩在角落,一声不吭,跟没听见似的。
瑶瑶有些气馁,毕竟平日里还真没有人这样无视她的存在,但明显瑶瑶是越挫越勇的孩子,越是不被搭理,越是对他感兴趣:“我叫李睿瑶,跟我很熟的人会叫我瑶瑶。你呢?”
瑶瑶说话时不由得往男孩身边挪了挪,整张脸都凑向他,男孩却只是越发往角落缩。
姚子政替孩子回答:“他叫司俊铎,你可以叫他多多。”
瑶瑶只觉得这男孩比她的脾气还臭,皱着鼻子向姚子政抱怨:“他不欢迎我。”
“他只是不爱说话。”姚子政习以为常了似的,瞥一眼那男孩,那眼神、那表情起始都没有什么变化,可瑶瑶不知道为什么自己又有点嫉妒了。
虽然姚子政和多多都不爱说话,都称得上是合格的玩伴,但瑶瑶整个情绪都被调动上来,毕竟再也不用羡慕那些携家带口来这儿游玩的家庭。
之前不感兴趣的游乐项目,瑶瑶现在统统要尝试一遍,即使多多无意加盟。
许多高危游戏都有年龄限制,瑶瑶逛了许久,终于找到一个相对刺激、年龄限制没那么严的游乐设施,自然是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飞行椅的设施外,半大的孩子们大排长龙,多多明显也很感兴趣,趴在护栏外,直直地瞅着空中那巨大的转盘,眼中的光既是忌惮,又是兴奋。瑶瑶绝对是怂恿人的高手,当下就引诱道:“我们一起去吧,可好玩了!”
多多对她的邀请充耳不闻,依旧趴在护栏外看,又一次被忽略了的瑶瑶索性伸手拉他下来:“喂!要不要一起去玩啊?”
瑶瑶万万没想到自己的手一抓上他的胳膊,就仿佛触动了他的失控按钮,令他猛地惊叫一声,原本热衷于沉默的男孩突然而起的歇斯底里吓得瑶瑶整个人呆立在原地,下一秒他已甩开她的手跑向姚子政,直接躲在姚子政身后,再也不肯出来。
周围人都被这阵势吓到,姚子政目光扫过人群,将他们的诧异、惊恐和不解一一尽收眼底。姚子政揽紧孩子的脑袋,沉默地做他的庇护。
瑶瑶好半响才醒过神,头一回不知所措起来,左右寻思了半响,慢慢走到姚子政面前,多多只露了小半个侧脸出来,瑶瑶挣扎半晌,带着不甘不愿的别扭劲儿说道:“对不起。”
不过显然,对于她的道歉,这位多多一贯采取充耳不闻的态度,躲在姚子政身后,扭头看着与自己一栏之隔的飞行椅,还是那么兴奋,但绝不尝试。对此,瑶瑶在心中鄙夷了一千遍,默默拉着自家保姆去排队。排了半晌的队,瑶瑶终于上了飞行椅,还找了个最刺激的位置坐下,保姆吓得半死:“这位子太危险了,不如咱们换个地方坐。”
瑶瑶用行动拒绝,直接把保姆拉上了自己的旁坐:“帮我系安全带。”
保姆一千万个不愿意,却拗不过这小祖宗,苦着脸为瑶瑶系上安全带。
瑶瑶扭头正好可以看见还站在护栏外的姚子政和多多。姚子政的目光并不在她这边,瑶瑶趁机对多多做一个恐吓的表情。她这样龇牙咧嘴,男孩明显愣了一下,瑶瑶得意地收回目光,在座位上蹦一蹦,试试安全带的紧度。
瑶瑶虽然讨厌极了这惜字如金的多多,却喜欢极了这热闹的气氛,保姆几次催她回酒店,她都不愿意,就这样四人一直结伴到傍晚,一起吃了晚餐,瑶瑶还是不想就此分道扬镳。
瑶瑶已经困得不行,毕竟疯玩了一整天,吃完晚饭离开饭店,她是连步子都不愿迈了,都已经到了不顾面子要保姆抱着走的地步,还要眼巴巴地回头瞅瞅姚子政他们:“我们待会儿去哪儿玩?”
瑶瑶那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地看着姚子政,可没等到姚子政回答,另一个稚嫩的、带点小结巴的声音率先响起:“妈妈骂……会骂……”
瑶瑶“霍”地寻向声音的源头,脑中悠悠飘过一句话:原来他不是哑巴……
姚子政似比瑶瑶还震惊,着实是愣住了。许久之后,才摸着儿子的脑袋,微笑着点头:“我们这就回去。”
对于姚子政的一系列表情变化,瑶瑶心眼里好奇,她还真没见过姚子政这样开心过,虽然他仍是那样淡淡的笑,可眉中的神采,仿佛他这儿子嘴里吐出了什么金玉良言似的。
瑶瑶在心里默默鄙夷:不就说了一句话吗,至于惊喜成这样吗?
司嘉怡这一天几乎要把整个新加坡翻了个遍。
想方设法弄到了任何有可能联络上姚子政的人的电话,找到了姚子政下榻的酒店,甚至去了机场找出入境资料,却始终没有姚子政的踪迹。
多多刚失踪那会儿她就已经报了警,警方那边却至今没有任何新消息。
驾车载着司嘉怡漫无目的地在街上游荡了一整天,李申宁几度欲言又止,除了透过不时地后照镜确认她的状态,别的什么也做不了。
坐在副驾驶座的司嘉怡,目光一直锁定前方往来的车站,看见任何车型或颜色与原作者那部相似的,心中便升起一丝希望,却又每每失望。
李申宁第十五次看了手表,终于决定结束这场毫无收获的寻找:“我们找个地方吃饭吧。”
她只是摇头,依旧趴在窗棱那儿望着外头。
“你这样在街上无头苍蝇一样地乱窜,一点用都没有,还不如……”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停车!”
李申宁闻言一怔,都还没来得及刹车,这女人就已经开了车门,一副急不可耐要冲下去的架势。吓得李申宁赶紧倾身过去拉回她,一边猛踩刹车板。刚一刹死,李申宁手微松,她就挣脱了钳制,下了车,跨过马路中央的半米高护栏,直奔对面车道,追着一辆黑色轿车而去。
不明所以的李申宁随后追下车去,此时的司嘉怡已经跑出很远,可惜黑色轿车早已驶离了此地。
司嘉怡追出近几百米,终究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两道后车灯消失在斑斓夜景中。李申宁赶过去时,她正弓着背大口喘气,李申宁看着那不堪一击纤弱背脊,一时无话可说。还是司嘉怡先擡起头来看着他说:“我看到他的车了。”
“没准是你神经太紧张,看错了。”
“我没看错。”
李申宁只有叹气的份了。
司嘉怡直起腰杆往回疾走,头也不回地提醒他:“快上车,我们往那个方向追。”
李申宁兀自摇摇头。他一言不语地跟在她身后,回到了车边,司嘉怡已经坐进副驾驶,回头见他没上车,而是直直站在她这边车门外。司嘉怡不耐:“磨蹭什么?上车啊。”
“这已经是第三次了,你真确定你没看错?之前那两次你看错了追过去拦车,结果怎么样?只能向他们道歉。别这样自乱阵脚。”
仿佛瞬间被戳中死穴,司嘉怡关车门的动作僵住。看着这样的她,李申宁真切的感受到一种许久不曾光临过他的情绪——一种被称之为心疼的情绪。
这令李申宁动摇,迅速回到驾驶座,发动车子准备掉头到对面车道。
这时候,却听到这女人冷静下来说:“回方家。”
李申宁诧异:“不追了?”
“姚子政不是那种会明目张胆抢孩子的人,他想得到多多,有一千种方法,抢孩子这种过激行为只会让我抓住把柄,申请取消他的探视权。”司嘉怡微微阖上眼,一整天的奔波带来的疲惫掩藏在了眼皮下,“你说的没错,我神经太紧张了,只会自乱阵脚。”
李申宁挑眉觑一眼这个女人,觉得惊奇,哪个才是真正的司嘉怡?
方才失了阵脚的她?
还是此时这个拥有冷静强大内心的她?
李申宁驾车回方家,中途路过一间速食店,下车买晚餐。
司嘉怡正准备开门跟下去,她的手机就响了。
心中猛地一激灵,司嘉怡赶忙掏手机,却不是警局或姚子政所住酒店来的电话。
司嘉怡免不了又一阵的失落,接起电话,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寻常些。
“嘉怡啊,你带多多在外头玩了一整天了,准备几点回来?我煮了糖水等你们回来吃。”
方母一直把多多当亲孙子在带,老人家心情起伏太大的话容易出事,司嘉怡也就没让保姆把多多失踪的事告诉方母。这下只能试图蒙混过去:“我们可能晚点回去,或者我直接把多多接去酒店住一晚,您就不用等我们了。”
她一番话仿佛在方母的心头泼下一盆凉水,方母的语气都低落下去:“哎,你们过些天就要回国了,眼看这相处的时间越来越少,真的舍不得你们……”
此刻司嘉怡的心绪,既是酸楚,又带杂乱,缓了缓才能继续以平静的声音回道:“伯母,您别这么说,我一定会常常带多多回新加坡看您的。”
封闭的车厢令人压抑,司嘉怡不由得开始怀疑,当年自己动了一时邪念招惹了那个男人,而这几年的种种遭遇,起始都是对她的惩罚——
敲车窗的声音响起,将司嘉怡拉扯出自我怀疑的泥淖,司嘉怡回神看去,李申宁一手拿着外卖的纸袋,另一手示意她下车。
司嘉怡下车,李申宁直接把她的那份放在车顶盖上,自己则倚着车子吃了起来。看他狼吞虎咽的样子,司嘉怡才想起,他也一整天没吃东西了。
司嘉怡走到他一旁,拿过纸袋,也跟他一样,倚着车身吃东西。
眼前便是一片大海,船影朦胧,千万盏灯火闪闪烁烁:身后是一片摩登楼宇,斑斓的光映着城市的繁华,似乎永不会熄灭,往来新加坡这么多次,她还从没停下脚步欣赏过这派海国风光。
李申宁转眼已经吃完所有的东西,转头看见司嘉怡手里的食物动都没有动,不能斥责,只能安慰:“会没事的。”
司嘉怡笑笑:“有时候我真的很嫉妒你,同样是单身父母,为什么你可以过得这么轻松,我却不可以。”
李申宁感到心中某根弦被这个女人的苦笑撩拨了,再仔细看她,精致的侧脸像嵌在夜色里……在这样的时刻心动,不应该,不可以。
李申宁收回视线,扭回头去看海,他们同样地直视前方,谁也没有看谁,只有这样,他才能以一贯不屑的模样说道:“女人和男人不同,再坚强的女人也会有软弱的一面,就像你,总有某个一瞬间,想要找个肩膀依靠吧。”
司嘉怡苦笑着摇头否认。可转眼又没了笑容,因为感觉到肩膀一沉。是李申宁的手环住了她的肩,让她靠在了他肩头。
李申宁依旧没有看她,直视前方,没有感受到她的抗拒,他轻声补充:“比如说,现在。”
平稳行驶的黑色轿车里,坐着一行四人。姚子政开车,多多坐在副驾,瑶瑶拿着手机坐在后座玩游戏,保姆坐在一旁,很识大体,不忘向姚子政道谢:“姚先生,麻烦您了,还要亲自开车送我们回酒店。”
无奈瑶瑶满脑子只顾着玩乐,听保姆这么说,突然想起一件更紧要的事,立马丢了手机,趴到驾驶座的靠背上:“对了,我们明天再一起出来玩吧?”
姚子政显然心情愉悦,但还是率先征求儿子的意见,显然多多心思并不在此,扭回头看着被瑶瑶丢到座位上的那部手机。
手机的页面停留在瑶瑶半途而废的那个游戏,瑶瑶本着友好的态度,决定解释一番:“这是一个逃生的游戏,要在10秒钟内拼出图片才能获得通关密码。很难玩的,我都已经玩了三遍都还没过关……”
说完瑶瑶就后悔了,他只顾着看那屏幕,压根就没听她在讲什么,为了挽回自己的面子,瑶瑶狠狠把嘴一撇:“估计我讲了你也不懂,算了算了我不讲了。”
却在这时多多倾身过来拿走手机,游戏的声音重新响起,估计也就10秒钟的工夫,手机里切切实实传来通关的声音。瑶瑶有点不敢置信地凑过去看,这男孩已经开始玩下一关了。
瑶瑶落寞地靠回车椅,偏头看窗外,之前的嚣张劲儿全没了,只余下心中飘过的一个声音:哼,我绝不会承认你很厉害。
就在这时,停在路边的一辆车吸引了瑶瑶的目光,瑶瑶一怔,赶紧坐直了身体仔细瞧,这回不仅看清了那辆停靠的车子,也看见了倚着车身的那两个人——
“停车!”
姚子政闻言,平稳停下,透过后照镜看见瑶瑶诧异的目光投在窗外某处,姚子政随后也看向窗外。
瑶瑶欢快地扑到姚子政的车椅边解释:“我看到我爸爸了!”
这一句话吓得保姆赶紧去捂瑶瑶的嘴,瑶瑶这才记起不能在外人面前这么称呼李申宁,悻悻然做个鬼脸。驾驶座里的这个男人似乎丝毫没听见她说了什么,目光一瞬不瞬地看着车边那对男女,握方向盘的手僵硬至指节泛白。
姚子政重新发动车子,缓缓停靠在路边另一停车格内。瑶瑶等不及,车刚停稳她就开了门蹦跶下车,三两下已跑到二人身边,缓一口气,然后猛地尖叫,准备吓他一吓:“李!申!宁!”
还沉湎在岁月微凉中的李申宁一惊,扭头看,那双手叉腰摆出一副大人相的小姑娘正得逞地“咯咯”笑。
司嘉怡从李申宁肩上擡起头来,见到瑶瑶,亦有些诧异。这份诧异还没来得及被消化,停在他们前方的那辆车上又下来一人,司嘉怡目光微转,看清那人面容,猛地僵住。
在众人反应过来之前,司嘉怡已冲到姚子政面前:“我儿子呢?”
姚子政迟迟不回答,司嘉怡直接绕过他,去开他的车门。
多多坐在副驾驶座上,正玩着手机游戏,那全神贯注的模样,仿佛全世界都与他无关。
司嘉怡没有打搅孩子,就这样弯身站在车门外,不言不语,不哭不笑。
不远处的瑶瑶是彻底看不懂了,目光滴溜溜地在李申宁、姚子政之间转着,似乎他们都不打算向一个孩子解释些什么。
最后只能由同样一头雾水的保姆领上李申宁的车。这位保姆照顾瑶瑶一年多,深知李申宁脾气不好惹,却还从没见过李申宁现在这样带着忌惮,还带着点厌恶的样子。保姆见状,只得替他向姚子政说:“姚先生,这一整天麻烦你了,再见。”
姚子政的表情更令人捉摸不透,似乎在隐忍什么,又似乎什么事也没有,再细细一看,又分明是心情不错的样子,对保姆微微颔首,很客气地回:“再见。”
司嘉怡抱多多下了车,随手拦下一辆计程车扬长而去,李申宁来不及说什么,目送计程车消失在茫茫车流中。姚子政亦看着,似乎没有要上前阻止的意思。
瑶瑶坐进车里还不老实,半个身子探出窗外,好奇的目光始终不离这两个大人,李申宁一边把这位好奇宝宝的脑袋摁进车里,一边拨电话给司嘉怡。
电话很快接通,李申宁也不知这份尴尬从何而来,干咳了一声才道:“孩子没事吧,需不需要我帮忙?”
“不用了。今天麻烦了你一整天,不好意思啊。”
这样客气,李申宁真不知道要怎么回了,那端说完就挂了电话,李申宁听着忙音好一会儿,也上了车,带着瑶瑶离开。留姚子政一人站在那儿,只有他的车与他作伴。
海风徐徐,形单影只……
渐行渐远的计程车中,多多安安静静坐在那儿玩游戏,司嘉怡一手搂着孩子,借以平复心绪,另一只手拨电话回方家。
是玛丽接的电话,语气依旧透着紧张:“还……还没找到吗?”
“已经找到了。”
玛丽显然大大地松了口气:“方老太太还没睡呢,说一定要等到你们回来一起喝糖水。”
“我们已经在车上了,估计十分钟就能到。”
紧绷了一天的神经只是暂时得以放松,司嘉怡挂了电话,垂眸看向怀中的孩子:“以后别随便跟着陌生人出门,知不知道?”
多多仍执着于游戏,对司嘉怡的要求充耳不闻,司嘉怡本欲拿走他的手机,逼他好好听她说话,想想却只能作罢。
司嘉怡看着手机挂坠上瑶瑶的那张大头贴,有些自暴自弃地想,如果自闭症能令一个人一辈子无忧无虑地生活在自己的世界,她又何必去强求他回到这肮脏的现实中来?
把多多送到方家,一家人喝了糖水,多多没一会儿就回房睡了,方母拉着司嘉怡聊了一会儿天,见时间不早,方母亲自送司嘉怡出门,司嘉怡在等电梯的空当,竟看见玛丽出门来寻她。
“怎么了?”
玛丽小心翼翼的,毕竟是自己犯错在先:“司小姐,我保证一定好好看着多多,今天这种事不会再发生了。”
司嘉怡不想给人添麻烦,尽量释怀地笑:“没事儿,我信你。”
玛丽却还不敢放轻松,声音越发地低了:“刚刚在喝糖水的时候,我见你始终没有笑容,以为你还在生我的气。”
司嘉怡能感觉到玛丽紧张到双肩都揪起,于是笑着拍拍她的肩:“我不是在气你,只是我自己最近压力有点大,心情不好,与你无关。”
玛丽可算是卸下了心理负担:“那……我是不是以后都不要让那位姚先生进门比较好?”
因这被突然提及的名字,司嘉怡费力挂起的笑容瞬间没了。
司嘉怡离开方家后并未回自己所住酒店,开着车漫无目的地行驶,反应过来时发现自己已将车停在金沙酒店外。
酒店外观幽雅,在灯景的投映下泛着冷酷耀眼,无法忽视的光。
有些人有些事,你若没勇气去面对,便永远只能落到下风,司嘉怡一咬牙,决定登门拜访。
金沙酒店司嘉怡中午来过一次,当时着急寻找多多下落,姚子政可能出现的任何地方她都没有放过。今晚她再度前来,前台服务员已经不是白天那位,司嘉怡在白天就已经从姚子政助理那儿打听到房间号,这次她直接乘电梯上去。
来到套房门外,司嘉怡深呼吸按门铃。
却迟迟没有人来应门。
姚子政在海边待了一晚。
车的后备厢一直开着,里头是还未开封的啤酒,车顶盖上亦放着一扎酒罐,姚子政倚着车侧,手中的那罐还剩下一半。转眼就喝完了这罐,“咔”一声捏坏它,弃之一旁。
此刻的姚子政,西装笔挺,如白天在众人面前时那样一丝不茍,酒气与夜色将另一面的他很好地包裹。
风也憾不动那毫无表情的脸庞。
破晓的第一缕阳光从海面升起的时候,姚子政回到酒店。那个蜷在门边陷入熟睡的身影瞬间将他的一切自制击个粉碎。
有些迟疑的脚步声在幽静的走廊中回响,姚子政靠近,俯身。这样近的距离里观察这个女人,有疲惫和倔强写在紧闭的眼唇,一切恍如昨日。
姚子政拿房卡开门,“滴”的一声似乎惊动了她,姚子政等了等,她眉头微微一皱,却并未转醒。
姚子政抱起她进门。
一沾上柔软的被子,这女人眉头就解开了,显然蜷在门外的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安稳,姚子政为她脱去鞋和外套,掖好被角之后,他坐在床边,有欲望驱使他伸手抚摸她的脸颊。
手伸到一半,停了停,终究是放弃,姚子政抚着额头起身,去浴室冲洗掉一身酒气。
司嘉怡是被惊醒的。
梦靥很真实,带她回到她再也不愿回去的过去。男人的双手抱起她,她能感受到硬挺的西装布料蹭着她的脸颊,膝弯那儿的皮肤能感觉到他手的力度与温度,她的鞋被温柔地脱去,有手指在梦里抚摸她的脸……
司嘉怡猛的睁开眼,最先看到的是天花板。
司嘉怡坐起来环顾四周,很明显这里是酒店,而她周围并没有人。
金沙酒店窗外的标志海景尽展眼前,这是一个和煦的早晨,本该是慵懒的一天的开始,但司嘉怡的神经却在看清床尾凳上放置的手表、西装外套和领带后倏地绷紧。
司嘉怡穿好自己的鞋和外套,下床去寻那个男人。
她循着浴室传出的水声来到浴室门外,想了想,决定去客厅等他,转身刚迈出一步,身后传来“咔哒”一声——是浴室门打开的声音。司嘉怡定在那里。
浴室门无声拉开,司嘉怡能感觉到丝丝温暖的潮气向她扑来,她没有回身,依旧背影相对。他的声音也是温暖的:“睡得还好吗?”
这个亲手推自己入深渊的人,如今站在崖边问她:你还好吗?甚至还带着隐隐关切。
多么可笑,可司嘉怡笑不出,声音是平静的,脸上却已是支离破碎的表情:“姚子政。”
这三个字,要故作平静地从口中说出来,有多难,有多痛,只有她自己心里清楚。
“你应该知道多多现在是我唯一的寄托。”
“……”
“你做这些事,不就是想要继续你六年前没有完成的计划,彻底逼死我吗?”
“……”
“其实你大可不必这样大费周章,六年前我的心就已经死了,现在站在这儿的司嘉怡,只不过是一具没有心的空壳。”
姚子政始终不说话。
但应该离她很近,司嘉怡能感觉到他身上的气——专属于姚子政的凉薄味道,虽然她想忘得一干二净,但这是过去的岁月留在她记忆里的烙印,注定挥之不去。
“但我也要告诉你,我比你妹妹,比方梓恒都坚强,我永远不会跟他们一样选择自杀。”
司嘉怡无意去猜测这个男人此时此刻到底是挂着胜利者的微笑,还是在冷眼俯瞰她所谓的坚强,她尽力保持一个谈判者该有的镇定:“除了多多,我已经没有什么可以失去了,你不一样,你现在要名声有名声,要地位有地位,你夺走我最后的东西,我不想活了,绝对会拉你一起死。”
司嘉怡终于明白自己说什么也换不来这个男人半点让步,便也不再多做停留。
可她一动,突然被从身后猛地搂住。
姚子政的一只胳膊横亘在她肩上,司嘉怡被他突如其来的举动怔住片刻,开始挣扎,可他依旧单手搂着她,坚实、强势。
“放手!”司嘉怡偏头看他,愣住。
这个男人的脸上有着种种追悔莫及的表情,那样绵长,又那样尖锐,似乎足以将一切强势的表象统统撕碎。
但司嘉怡再也不会相信。她猛地闭一闭眼,掰开他的手继续前行。姚子政站在原地看着她即将走过拐角,即将走出他的世界,那是一种能生生将他割裂的恐惧,一种即将彻底失去的恐惧。
“如果我说想弥补呢?”他突然说。
司嘉怡缓缓停下,这个男人又在给她织网,可她已然不是当年的司嘉怡:“你以为我会相信?”
又是一番长久的静默,姚子政突然冷笑:“是啊,连我自己也不相信。”
她走了,终究是走了,姚子政嘴角的那抹冷笑,一点一点消泯成最落寞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