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有很多专门短租给进京考生的宅子,在陆询的牵桥搭线下,柳玉珠兄妹搬进了一户姓胡的人家。胡家祖上家境还算殷实,到这代不太行了,家主便将东西两个跨院隔了出来,专门用来租给来京商客住。
胡家所在的地段很好,所以租金较贵,一般的寒门学子可舍不得来这边。
柳玉珠兄妹俩住的是东跨院,与主院的门已经堵死了,保证胡家人不会过来打扰。
小小的跨院,柳玉珠将上房让给哥哥休息读书用,她与秋雁住在厢房,陆询竟还送了个两个丫鬟过来,帮忙洗衣做饭。毕竟,柳玉珠从未把秋雁当粗使丫鬟用,她在甘泉县用的莺儿更喜欢在铺子里做事,就没带过来。
看着兄妹俩安顿好了,陆询便告辞了,与柳仪约好,待新年结束,从正月初七开始,他每日傍晚会来这边待半个时辰指导柳仪,直到春闱开始。
陆询离开时,还没到中午。
柳玉珠随哥哥往厅堂走,问:“哥哥,咱们吃完饭就去看二姐吗?还是明日再去?”
柳仪道:“下午就去,二姐太老实,我有点不放心。”
柳玉珠也是这么想的。
沐浴一番,兄妹俩分别洗去一路的风尘,换上干净的衣裳,带上从家里带过来的特产,这便步行前往周家了。
柳银珠往家里写信时,提到过周文杰那宅子的地址,所以兄妹俩知道地方,而为了给柳银珠一个惊喜,他们并没有提前写信告诉柳银珠柳仪也中了举人,且即将来京城的事。
走过两条街,顺便领略一番京城的风土民情,兄妹俩就来到了周家门前。
这栋三进的宅子位置与胡家那栋差不多,但明显重新修缮过,看起来像新的一样。京城这边的房价比甘泉县贵多了,周文杰不但有钱买宅子修宅子,还能养姨娘买那么多丫鬟,看来他为官这些年,捞了不少银子,至少肯定不是只拿了朝廷俸禄。
柳仪两手都是特产,柳玉珠上前敲门。
此时已经是腊月二十,朝廷官员也都休假了,就算周文杰、周文俊兄弟俩有事出了门,女眷应该也在家的。
才敲三下,里面就有人应了声,稍顷,门被打开,露出一个十三四岁的小门房。
柳玉珠猜,这就是姐姐在信中提到的周文杰那房小妾的弟弟吕平安了。据说当年周文杰初次外放,在路边救了一个要卖身葬父的美貌姑娘,也就是现在的吕姨娘。在周文杰的帮助下,吕姨娘安葬了父亲,带着年幼的吕二姑娘、吕平安搬进了周文杰的县衙。
柳玉珠细细打量这个吕平安,只见他唇红齿白,长得很是清秀文静,弟弟都这么好看,吕大姑娘肯定也是美人,难怪能被周文杰看上,不但宠爱吕大姑娘多年,还帮忙照顾着她的弟弟妹妹。
“二位是?”吕平安好奇地打量两人。
柳仪道:“我们从甘泉县来,是你家二太太的娘家人。”
吕平安脸色微变,再次打量柳家兄妹一番,他有些结巴地道:“你们稍等,我去知会老爷夫人。”
说完,吕平安再次关上了门。
柳玉珠看向哥哥,柳仪抿着唇,不太高兴,周文杰这个门房,也太不懂事,哪有如此慢待亲家亲戚的?
好在,里面很快又传来了更多的脚步声。
大门再次打开,多年不见的周文杰一马当先,身后跟着李桂花、周文俊、柳银珠三人。
位置关系,柳玉珠最先看见的是周文杰。
这一眼,她吃惊不小,记忆中的周文杰是个清清瘦瘦的书生,而眼前这个三十岁的周文杰,脸圆了肚子也鼓出来了,虽然不算特别胖,却也像变了一个人似的。
跟着,柳玉珠才看到她的二姐柳银珠。
目光相对,柳银珠先是笑,见妹妹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柳银珠便讪讪地低下头。
只是一个照面,柳玉珠就猜到二姐过得很不好了,不然才一年不见,二姐怎么消瘦憔悴至此?
柳仪也看出来了,若非礼仪使然,他都想直接质问周文俊,到底是怎么照顾姐姐的。
在门口客套了一下,众人去了厅堂。
得知柳仪中了举人,周文杰非常高兴,对柳仪、周文俊道:“今年春闱你们俩若都中了,将来入了官场,咱们三人也算互相有个照应。”
柳仪只是谦逊地笑。
李桂花坐在周文杰身边,见柳银珠为了弟弟中举很是高兴的样子,李桂花就笑了笑:“是啊,你们俩都中举,二弟那边再生个儿子,咱们家就是三喜临门了。”
此言一出,周文杰淡淡瞥了妻子一眼,但也没有说什么。柳银珠坏了身子生不出孩子,二弟没有休妻已经顾念了少时的情分,纳个妾又算什么。
柳仪、柳玉珠同时看向柳银珠的肚子。
可柳银珠都快瘦成皮包骨头了,哪里像有了身孕?再看她瞬间苍白下来的脸色,以及周文俊心虚垂眸的做派,兄妹俩还有什么不懂的?
“姐夫纳了妾室?”柳仪咬着牙根问。
周文俊微微点头,仍然不敢擡起眼来。
柳玉珠嘲讽道:“二姐夫才来京城一年,不但纳了妾,孩子都有了,还真够快的。”
周文俊那张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
李桂花突然替他说起话来,反讽道:“玉珠妹妹倒也不必这个态度,文俊心里只有你二姐,可谁让你二姐的肚子不争气呢?嫁到我们周家也有七八年了,愣是不见动静,这是文俊心善,换个男人,早写一封休……”
“闭嘴!”周文杰突然怒喝一声,打断了李桂花。
李桂花撇撇嘴,端起茶碗喝茶。
柳银珠眼圈早红了,再难维持体面,起身朝外跑去。
柳玉珠立即追了上去。
柳仪则对周文俊道:“二姐夫,咱们单独说话?”
周文俊白着脸点头。
柳银珠与周文俊住在二进院子里。
柳银珠一路哭着跑回二进的上房,她进去了,紫蕊端着一盘要晒日头的花走了出来,本想去问问主子怎么了,一擡头看到后面的柳玉珠,紫蕊便都明白了,气鼓鼓放下花盆,在院子里拦住了柳玉珠。
柳玉珠正要问个清楚,二姐此时怕是没心情,她就先问紫蕊:“周文俊纳妾了?”
紫蕊一提气,对着西厢房就高声解释了起来:“可不是,二爷纳妾了,谁让这家里住着个狐貍精呢!她姐姐喜欢给人做妾,当妹妹的从小看着姐姐笼络男人,也学会了那一套,今儿个给二爷送汤,明儿个给二爷绣帕子,后儿个求二爷给她画风筝,这一招连着一招的,哪个男人受得了?”
柳玉珠登时明白了,周文俊的妾室,竟然是吕姨娘的妹妹吕二姑娘!
这个吕二姑娘,二姐只在第一封家书中简单提了一笔,后面更是一个字都没有,如果最初二姐是没必要提,后面她不说,就是不想家人替她难受!
就在紫蕊还在拐着弯辱骂吕二姑娘时,周文俊与柳仪过来了。
紫蕊瞥眼周文俊,狠狠地咬咬牙,将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柳玉珠朝周文俊笑了笑,道:“二姐夫,听紫蕊说,你的姨娘貌美如花,何不请出来给我们看看?倘若她确实那般美,我倒是也能体谅二姐夫的情不自禁了。”
自从被李桂花揭穿他纳妾的事,周文俊就一直心虚着,但心虚的时间长了,似乎也就不在乎了,淡笑着对柳玉珠道:“她刚查出喜脉不久,孕吐严重,叫出来也是失礼,算了吧。”
柳玉珠并未坚持,转身去内室找姐姐了。
柳银珠坐在床上,正在抹眼泪。
柳玉珠对吕二姑娘美不美性情如何没有一丝兴趣,她也没有追问姐姐周文俊与吕二姑娘是如何勾搭成奸的,亦或是里面有没有李桂花的功劳。她只是在床边坐下,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姐姐:“二姐,先前李桂花欺人太甚,娘跟大姐劝你回家,你放不下周文俊对你的好,如今他对别的女人好了,他明明能看见你的难过憔悴却还弄大了别人的肚子,这种负心人,你还放不下吗?”
柳银珠靠到妹妹肩上,眼泪越来越多。
她对周文俊,已经彻底寒心了,吕二姑娘第一次勾引周文俊成功,周文俊说他只是一时情不自禁,她哭过之后勉强还能原谅,可是周文俊要了人家的身子,必须纳吕二姑娘做妾,自从成了妾礼,吕二姑娘更有理由接近周文俊了。
于是,周文俊与吕二姑娘有了第二次、第三次……
最初周文俊还会哄她向她赔罪,渐渐的,周文俊连赔罪都不赔了,似乎他去吕二姑娘的房里就像去她的房里一样自然。
吕二姑娘很豁得开脸面,夜深人静,甚至光天化日,柳银珠都听见过吕二姑娘的叫声。
就是那些动静,就是周文俊若无其事的样子,让她的心一日一日变冷。
如果他们还在甘泉县,如果母亲再来劝她,柳银珠一定会与周文俊和离。
可她人在京城,孤零零地背井离乡,唯一能依靠的,只有周文俊。
如果和离了,她怎么回家?从未单独出过远门的她,路上遇到坏人怎么办?紫蕊脾气虽然大,却也是个弱质女流,不似秋雁有见识又有功夫,能保护妹妹一路周全。
因为这些顾虑,柳银珠只能将苦楚都吞到肚子里。
幸好,弟弟与妹妹来了京城。
“玉珠,你与公主真的还能说得上话吗?”
哭够了,柳银珠擦掉眼泪,肿着眼皮问道。
柳玉珠奇道:“你问这个作何?”
柳银珠苦笑:“我想与他和离,可他哥哥是官,我怕现在和离了,他哥哥动用关系,在考场对弟弟做手脚。”
柳玉珠笑了,既高兴二姐终于愿意离开周家这个糟心地,又笑二姐想法太单纯。
“他周文杰不过一个区区六品官,手能伸到春闱考场去?二姐放心,给他一万个胆子他也不敢,他真敢了,我再去求公主。”
当然,找公主做主这种话,柳玉珠只是随口说说安二姐的心的,公主哪有那么闲,连曾经的一个小宫女都见?
真要找,陆询或许更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