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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蔡昭劈下去的那一刀说重不重说轻不轻,比丹田受损内元破败这等内伤肯定是轻的,但比寻常皮肉伤肯定是重的。本来蔡昭也有些心疼,但看见游观月一脸悲痛欲绝,忍不住冷冷道:“你们主只是受了伤,不是病入膏肓。游坛主,你的戏了。”

    游观月只好讪讪退下。

    上官浩男跟在一旁咬耳朵:“我刚才不是让你别装模作样了吗,主自有主张。”

    游观月:“我这不是想替主的姻缘之路分些忧嘛。”

    上官浩男表示惊奇:“你自己至今都是光棍一条,哪来的信心替主的姻缘分忧。”

    游观月:……你有礼貌吗。

    武安山下的一座雅筑的内室中,水一般的薄缎帘幕层层下垂,慕清晏歪歪靠在床榻上,脸色仿佛比身上的绫缎中衣更苍白。

    蔡昭坐在帘幕外,两人相对无言。

    慕清晏道:“深更半夜不好上山,我们等天亮再出,如今还能歇息两三个时辰。”

    蔡昭抬起睛:“我睡哪儿。”

    慕清晏沉默了一儿,“……其这里本是你的屋。”

    这话毫无来,但蔡昭听懂了。

    她起身走到等人高的靠墙漆木柜前,打开一看,成套的簇女衣整整齐齐垒成一叠叠,柔软细腻的里衣到外穿的斗篷一应俱全。

    蔡昭什么也没拿,砰的一声关上柜门,噔噔蹬走到窗边的软塌躺下,随扯了条薄胡乱盖住自己。对于她这等明显赌气的行径,慕清晏也没说什么,只挥袖灭了烛火后躺下。

    了许久,屋内寂静漆黑,窗外蛐虫的鸣叫愈清晰,还有树叶风吹动轻轻摇摆的婆娑声,淡淡的树枝在月光下投影在素色的纱窗上,显得温柔缠绵。

    蔡昭忽然出声:“你这样纠缠不休,有意思么?”

    帘幕后头传来冷静的男声音:“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没意思。”

    蔡昭用牙齿磨了磨罩上凸起的绣纹,恨声道:“你如今是一之主了,身负重任,我也有家人朋友要顾,你就不能顾全大局一下么。”

    帘幕后安静了片刻,响起慕清晏淡淡的语气,“家父十四岁时自忖行走江湖可以自保无虞,就打算独自离去,仇长苦苦哀求他,若他一走了之,世代忠心慕氏的那些臣岂不成了聂恒城的俎上鱼肉?父亲只好留下。”

    “此后数年,那些部下或死或遁,剩下的父亲也陆续安排好了去处,而仇长自有势力。到十八岁那年,父亲本来又有机离去,然而这时聂恒城不放心了。一个武双全又年富力强的慕氏后人行走在外,他这个主怎么做的稳,还不如一直拘在他皮底下来的牢靠。于是,孙若水粉墨登场了。”

    蔡昭在窝中轻轻叹息——他连孙夫人都不肯叫了,已经直呼其名了。

    慕清晏继续道:“每每父亲想好了如安顿孙若水,孙若水都提前一步通知聂恒城,然后里应外合,让父亲脱不开身。或是安排天罡地煞营的几名头目做出垂涎孙若水的样,或是让孙若水大病一场,病骨支离。总之,他们让父亲觉得,只要自己离开,孙若水不是立刻好色之徒糟|蹋,就是性命不保。再然后……”

    “再然后,你就出生了。”蔡昭轻轻接上。

    “对,我出世了,再度扯住了父亲的后腿。这一扯,就是十几年。”隔着轻盈的薄绸帘幕,慕清晏的声音中满是讥讽之意,“顾全大局?我父亲就是天下一等一顾全大局之人,可结果呢。”

    “于神,聂恒城只遮天,窃取神基业。于己身,父亲一生郁郁无奈,连瀚海山脉都不曾踏出一步。若是父亲尚在人世,我也愿意做个如他一般气度高雅行止潇洒的世外君,然而他害身亡了。”

    “昭昭,你别怪我缠着你,我决计不像父亲那样,与自己生平所求失之交臂,隐忍终生。你若在厌恶我,索性取了我的性命一了百了,我必不抵挡。但倘只我活着,对你就绝不放。以后如我还未想好,但我绝不害你,也不害你的家人。如今,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慕清晏最后说了什么蔡昭已经记不清了,她迷迷糊糊的睡着了,仿佛踩在青罗江畔绵软飘荡的芦苇滩涂中,不久就传来蟹管家的呼唤,喊她回去吃饭。

    醒来已是天光大亮,蔡昭散着软软的头呆坐在褥中,衣裳皱的乱七八糟,露出纤细的锁骨与淡淡粉红的肌肤,宛如迷路的布偶娃娃——慕清晏坐在榻旁,目色沉沉,眸光晦暗,不知看了久。

    昨夜梦呓般的摊牌仿佛不存在,他神情自若的催促蔡昭用些早膳,汤包中的虾仁是早上刚捞来剥的,紫米粥是用骨头汤熬的,咬芝麻糖饼时要心,糖汁流出来……

    对着翻脸堪比变人的雅筑男主人,蔡昭拄着汤匙叹息:“慕主,您真是干大事的人。”

    慕清晏不动声色:“奖,小蔡女侠也不遑让。”

    饭后即刻启程,慕蔡二人很快赶到常家坞堡,并直穿后山坟场。

    蔡昭开门见山:“好了,说说你的线索罢。”

    慕清晏道:“之前与你说了我察觉到常家血案尚有幕后元凶,料理完中琐事后,我比你们提前数日赶到常家坞堡。我派人在坞堡废墟中反复检索,连地基都掘下了半尺,看看有没有密室地道,然而毫无所获……”

    蔡昭恍然:“我说怎么前头烧焦的废墟翻腾的乱七八糟,还以为是有捡漏的窃贼呢,原来是你们。”

    慕清晏笑笑:“你不用指桑骂槐,不我中的确有善于掘地的兄弟,这次我特意带了几个出来。”

    见讥讽无效,蔡昭跳这茬:“你毫无所获,然后呢。”

    慕清晏道:“无可奈之下,我回忆起初在常家中养伤的那段日,数物事已随着坞堡付之一炬了,只有这里,尚且完好。”

    他指着周围的坟冢,“我忽想起一事——常夫人病逝后不久,清明便到了。那阵常大侠心事郁结,爱妻亡故,爱送走,他孑然一身,好生寂寥。清明那日常家上下皆去后山祭奠亡人,到了夜里,常大侠才独自提了食篮去了后山。我本想跟去,但常大侠谢绝了。”

    “你到底要说什么。”蔡昭越听越迷糊。

    慕清晏问:“你知道武安民众祭奠亡人用的都是什么祭品。”

    蔡昭:“酱油烧麦?”

    慕清晏莞尔:“不,按着武安城的习俗,祭典自家人用的是三素果三素点六样另水酒些许,祭典外人才用鸡鸭荤腥。”

    蔡昭有些明白了,“那晚常大侠的食篮中有荤腥祭品?”

    “正是。”

    慕清晏单负背走在两座墓碑中:“几日前我反复查验了这片后山中的每一座坟冢,埋的不是常家亲族,就是常氏忠仆,便是常太爷的那几位结拜兄弟也因其无亲无故,便埋骨此地,受常氏孙供奉。”

    蔡昭懂了:“那么,常大侠带的那些荤腥是去祭奠谁的?”

    “之前我一直以为常家是受我牵连才致屠。常大侠临终前一直叮嘱我,说常氏血案不是冲着我去的,叫我不要觉得亏欠。时我以为常大侠只是在宽慰我,如今想来,常大侠这话可能是真的——常家的确藏了一个秘密。”

    慕清晏蹙眉:“可惜如今时隔一年,坟冢前的祭品早就山中野兽吃光了,我无论如也找不出那位埋入常家坟地的外人是谁。我总觉得,这是破解迷雾的关键。”

    蔡昭想了想,忽道:“我们与太初观弟上山的那日,你们正打算做什么?”

    慕清晏神略略游移,然后微笑。

    蔡昭瞪起睛:“难怪你带了善于掘地的众来,你那天是不是打算挖坟?!”

    慕清晏叹了口气:“我这不是还在犹豫么。”

    “常大侠一家待你那么好,你居然要挖人家祖坟!你狼心狗肺!”

    “我错了我错了,我也是为了找出屠戮常家的元凶嘛。”慕清晏安抚女孩,“现在说说你的线索吧,你前日都肯说给宋郁之听了,说给我听也不要紧吧,没准不用掘坟就能找出真相。”

    蔡昭横了他一:“也没什么。数月前我爹不是来这里查问嘛,他说此处与十几年前相比,有些异样。”下她将蔡平春那日的话复述了一遍。

    “可是我与三师兄反复在此地查看了,没什么异样啊。”她有些迷茫。

    谁知慕清晏却睛亮了,“此处果然有异!”

    “?!”蔡昭傻,“你这就知道啦?”

    慕清晏中神采奕奕,“令尊的那番话难道你没听出不对劲么?”

    蔡昭愈迷茫:“我爹说什么了?十几年前的初春,他心事烦闷,在这里了半天呆,然后姑姑喊回去,洗把冷水脸醒醒神。”——简短至极,哪里有不对劲?

    “正是这句!”慕清晏上下打量女孩,脸上露出戏谑神情,自言自语道:“看来落英谷是真的四季如春,你又在九蠡山上待的不久。不广天门也是建在山上的,宋郁之怎么也没听出来?!哼哼哼,果然是绣花枕头!”

    蔡昭不高兴了,“要说你就说,再讥笑我就走了!”

    “好好好,我说。”慕清晏笑道,“我先问你,现在你身上觉得冷还是热?”

    蔡昭一怔,不自觉的拢了拢领口,“有些凉。”

    慕清晏道:“武安山本就寒僻,此地又是背阴的山坳,如今初夏时节都叫人凉飕飕的,况令尊年是初春来的。”

    蔡昭点头。

    慕清晏:“令尊日在坟地中了半天呆,身上必然寒冷——正常情形下,阴冷的山风吹了半天,回去后应如?”

    蔡昭:“然是赶紧喝碗姜汤驱驱寒啊。”

    “可你姑母却让你父亲洗把冷水脸。”慕清晏缓缓道。

    蔡昭吸了口气,满心惊愕:“……这是为什么。”她抓抓耳朵,片刻后抬头,“难道我爹的脸太阳晒红了?”

    慕清晏目露赞赏:“我猜就是如此。”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蔡昭自语,“难怪我爹觉得异样,因为他隐约记得十几年前晒热了脸,数月前却没有。”

    她懵懵的左右顾盼,“可这里分明背阴,便是如今初夏阳光都很稀薄,我爹时是初春时分,怎么可能太阳晒红了脸呢?”

    慕清晏目光一沉,缓缓道:“此地必然有一处,是阳光特别丰沛,足以将人晒热的。”

    蔡昭顺着他的目光睃视周遭,一阵寒风吹,荒野坟冢,阴气阵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