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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旷野清寒,冷僻山脚,破车病马,一旁是座破败已?久的?山神庙。

    蔡昭此生第十?七次生起篝火,看到火势稳了,她才放下枯枝与火石,小?心翼翼的?挨个投放木柴,再去石柱旁的?铺盖边。

    沉睡中的?慕清晏眉心紧蹙,额头沁出薄薄的?冷汗,察觉到女孩的?靠近,无?意识的?攥住她的?衣袖才好?些——这已?经比刚逃出来时?好?许多了,彼时?的?慕清晏简直是睡在梦魇中。

    距离当日杀出太初观,已?有十?日了。

    坐在金翅大鹏背上?,迎面是迅烈的?气流,若在平日两人自是不?怕的?,然而当时?慕清晏虚弱至极,手脚无?力,蔡昭只好?用银链将他捆在自己身边。

    本想一气飞到天边,谁知仅仅过了半日,金鹏就越飞越低,蔡昭这才发现两头金鹏柔软的?腹部与腋下均中了数箭,虽然入肉不?深,但造成了创口一直在淌血。

    都说广天门的?弓|箭手刚猛迅捷双,号称天下无?双,蔡昭这时?才算领教到了。

    靠在她身上?的?慕清晏察觉到落了地,又听女孩说金鹏受了伤,迷迷糊糊道,“……它们?自己会寻地方疗伤的?,咱们?去灵涧山躲一躲罢。”

    灵涧山坐落于溯川东岸一条分支尽头的?旷野之滨,当初蔡昭与慕清晏绕世界的?搜寻石氏双侠时?曾远远望见过。

    放两头金翅大鹏自行飞离后,蔡昭发现两人四手空空,全无?可用之物,只好?将慕清晏藏在野地里某处,用枯枝败叶掩盖好?才施展轻功去附近镇上?采买必须物品。

    说是采买,但蔡昭此刻身无?分文。

    为了应对激战,她出门时?穿戴的?尽可能轻便,袖袋与腰囊中塞满了暴雨雷霆乱魄针,以及暗器和必要的?外伤药等?,根本没有黄白之物的?容身之地。

    慕清晏倒是习惯随身带些金叶子,偏偏宋郁之好?心办坏事,今晨给慕清晏沐浴更衣了一番,于是金叶子也没了。

    按照话本子里说的?,这等?情形下的?蔡昭应找一家为富不?仁且面目可憎的?狗大户,来个‘劫富济贫’,但是想到劫完富后首先?要济的?就是自己,蔡昭总觉得有些假公济私,何况事出紧急,她哪来功夫打听哪家有钱人该当被劫。

    正?在犹豫之际,她摸到自己脖子,灵光一现——召唤金鹏的?小?金哨不?能卖,但上?头的?金链子可以啊。她赶紧解下长长的?金链,直冲镇上?当铺。

    朝奉见蔡昭虽然年少脸嫩,但一身武林中人的?利落打扮,衣裳上?还沾有血迹,目中凛凛杀气未褪,同时?很‘客气’的?帮他们?掰直了刚刚摔歪的?铜灯架,出手轻松直如孩童捏泥巴——他们?哪敢拿腔拿调,甚至看那金链做工精致,还多给了十?两银子。

    蔡昭捧着刚换到的?银钱,奔波不?停的?买了车马布帛铺盖甚至锅碗瓢盆,最后是饮食和药材,到天色快暗才赶回慕清晏身边。揭开枯枝败叶,她发现慕清晏强撑着一口气等?待自己,殷红的?双颊映着惨白脸色,尤其触目惊心。

    见到她回来,他似乎微松口气,眉心的?阴郁散去,倒显出一股无?害的?秀美。

    “你这么大阵仗,就不?怕显了踪迹?”他笑的?温雅孱弱。

    蔡昭道:“北宸六派的?势力遍布大半武林,更别说还有无?数门生故交,只要进入城镇就必然会被发觉的?。接下来我们?都会在荒野中行路,适才那小?镇四通八达,他们?猜不?到我们?往哪个方向走的?。”

    慕清晏默了片刻:“我连累了你。”

    蔡昭心中隐痛,低低道:“我与你,就别说谁连累谁了。”

    将慕清晏扶上?马车,她就赶车至一处隐秘的?山涧,二话不?说开始生火架炉熬药。

    蔡平殊长年卧病,因为功力全废经脉尽断,身体比寻常人更虚弱,三天两头的?头痛脑热咳嗽发寒,蔡昭自小?看熟了这等?毛病,配药熬汤十?分熟稔,唯独生火有些狼狈,弄的?她满脸黑灰才将控住火苗。

    “你赶紧吃药,高烧了这许多日,别是以后伤好?了脑子却烧傻了。”她捧着药碗过去。

    慕清晏一饮而尽,将碗放到一旁:“脱衣裳,我给你裹肩头的?伤。”

    蔡昭盯着他。

    慕清晏:“……我都见过你睡觉时?怎么翻身了。”言下之意,看个肩膀不?算什?么。

    蔡昭垮下背脊,裂开的?肩骨着实痛的?厉害,她知道此后还有许多难关,快些恢复便能少些差池,便缓缓解开衣襟,露出雪玉般的?肩头,在慕清晏跟前?背面而坐。

    慕清晏似乎对处理?这种外伤十?分拿手,先?给蔡昭捏正?骨骼,再抹上?落英谷的?创药,最后削出两片窄窄的?夹板,用布帛牢牢的?绑在肩头处。

    “……父亲爱养些稀奇古怪的?飞禽走兽,养大了喂饱了就放出去。它们?若在外头受了伤,就歪歪斜斜的?摸索回不?思斋,我自小?习惯了给它们?裹伤。”他嘴角微弯,语气柔和,最后给布条打了个简洁的?抽结,忽然声音转低。

    “昭昭。”他看着女孩纤细洁白的?后颈,“以后,我们?就相依为命吧。我把幽冥篁道堵住,尽可能约束教众,不?与北宸六派起龃龉,你我就安安稳稳的?住在瀚海山脉中,永远不?出来,可好??”

    女孩没有回头,也没有说话,过了良久才微微颔首。

    慕清晏心头一阵喜悦,只觉得山河倩美,四海晴空,便是深处凄冷潮湿的?山涧,也是无?限美满。随着药性发作,他很快沉沉睡了过去。

    蔡昭迅速行动起来。

    她轻轻的?将慕清晏的?衣袖裤腿推上?,再散开衣襟,露出许多道深可见骨的?血肉绽裂,以及伤痕累累的?胸膛后背,黑红色的?伤处与白皙的?肌肤相互映衬,尤其触目惊心。

    蔡昭将身上?带的?金疮药全都抹了上?去,再用干净的?布帛细细裹好?,一面处理?伤口,一面用力抹掉眼泪——像他们?这等?修为高深之人,其实只要养好?了身体,内伤尽可自行疗愈。

    处理?好?这些,她扑灭火堆,将逗留过的?痕迹尽数埋入淤泥处。因为不?敢在一个地方久待,她只好?让慕清晏睡在马车上?,两人趁夜赶路,白昼时?则躲起来歇息。

    慕清晏伤势颇重,又高烧了数日,之前?全靠一口气撑着,此刻放下心事,多日的?伤病便气势汹汹的?扑杀回来。第二天白日中他烧的?糊里糊涂,冷汗盈额,嘴唇开裂,牙关却咬的?死紧,像个倔强的?孩子般一声不?吭,只紧紧的?攥着女孩的?衣袖。

    蔡昭用白米与干肉煮了软糯的?肉粥,却一口都喂不?进去。

    她身形纤细,慕清晏却肩宽身高,她也只好?伸尽了手臂将人歪歪揽住,然后一面用沾湿的?帕子给他渡清水,一面反反复复的?哄着。

    然她虽会熬药煮粥,却不?善于哄人,盖因蔡平殊是天下第一等?爽朗乐观之人,每每病的?死去活来,只要稍微清醒,还要倒过来调笑安慰家人。

    眼看慕清晏病的?昏昏沉沉,她只好?说她幼年的?趣事,说她挚爱的?生长之地——落英谷。

    “……巷口的?粥点铺子是家夫妻店,他家的?八宝粥,粟米粥,虾姑粥,还有鸡汤栗子粥,又软又糯,鲜香扑鼻。我四岁那年,听到厨房大娘说姑姑病了,吃这个粥最好?,于是偷偷捧了罐子出去给姑姑买粥。那家娘子人好?,虽然我拿不?出钱,却还是给我装了一罐粥。可惜快到家时?跌了一跤,粥罐摔破了,膝盖也肿了,我坐在地上?看着到处都是的?粥,伤心的?哇哇大哭。”

    “姑姑听见哭声出来找我,我好?委屈啊,粥罐好?沉好?沉,那条小?巷又仿佛走不?完,我用尽了所有的?力气,手又酸,腿又累,眼看要到家了却摔了一地……唉,我越想越伤心,就哭个不?停。姑姑笑着把我领回去,一面给我擦药,一面说我是天底下最乖最孝顺的?孩子。她一直亲我的?脸,亲我的?手,我才不?哭了。”

    “隔壁街有间卤肉铺,据说他家的?卤汤传了三代,几十?年不?停的?加料加汤,便是放根木头进去也会很有滋味。每日清晨起灶,浓郁扑鼻的?肉香飘出十?里,能从店门口走过而不?买卤味,那可得好?大的?定力啊。”

    “镇西?侧的?那间香脂铺又是另一等?香气了,每季采下最新鲜的?花朵,蒸煮,晾晒,研磨,调弄……姑姑不?爱涂脂抹粉,但为了压住屋里的?苦药味,我总会去买些香饼来熏屋子。春日茉莉,夏时?芙蕖,秋季金菊,凛冬寒梅,任何时?候都能闻到落英谷的?四季鲜妍。”

    “本来镇上?还有一间首饰铺子的?,店主是位俊秀的?书?生,仪态风雅,手艺精巧。他做出来的?华胜,凤簪,珠花……都好?看的?不?得了,镇上?许多姑娘偷偷爱慕他。然而他却有个满脸刀疤的?娘子,不?但身体孱弱,动辄发脾气骂人,还不?能生育,全镇的?大娘都替书?生不?值。”

    “几年后,他娘子病逝了,媒婆闻风而动。谁知那书?生将妻子火化后,将铺子关了,带着妻子的?骨灰离开了落英谷。临行前?,他向爹娘致谢,能让他们?夫妻这几年能在落英谷过上?安生日子,妻子走的?很安心。”

    “爹爹问他去哪儿?。书?生说,他要带妻子去海边。他妻子一直喜欢大海,偏偏病体受不?住海边潮气,现在没关系了。娘劝他想开些,以后的?日子还长。书?生却说,妻子走了,他的?心也死了,没有以后了。”

    “我那会儿?看多了痴男怨女的?话本子,听娘说这事后,以为那书?生要去殉情,顿觉人世沧桑,情深不?寿,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爹娘姑姑差点笑弯了腰——那书?生没死,将妻子的?骨灰洒入大海后,他在长春寺出了家,每日修缮佛像和庙宇,过的?很是平静。唉,白费了我那么多眼泪……”

    记忆中的?落英谷,是个四季如春花海飘漫之地,镇上?满是嬉笑怒骂的?人间烟火。

    到节庆时?,盛开的?桃花枝上?会挂满写有美好?祝愿的?彩色飘带,清风吹过,漫长缠绵的?五彩斑斓飘动飞舞,宛如梦中——那是她眷恋至深的?家园,是她永远思念的?梦乡。

    她离开落英谷还不?到一年,此时?想来,却遥远的?恍如隔世。

    在女孩温柔轻软的?呢喃中,慕清晏逐渐睡的?安稳了。白昼过去,天际再度黯淡,他终于醒了过来,坐在火堆旁静静的?喝粥。

    “……我都听见了。”他忽然道,眼睛盯着火苗,“你说起落英谷的?事。”

    蔡昭一怔,笑道:“是不?是觉得我小?时?候傻气的?很。”

    “不?。”慕清晏摇摇头,“我很喜欢你小?时?候的?故事,还有你生长的?地方,圆满美好?,让人想起来就欢喜,我却不?行。”

    蔡昭想起他的?幼年经历,不?禁默然。她柔声道:“不?要紧的?,我把我的?小?时?候分你一半。这样你想起来时?,也会觉得欢喜。”

    慕清晏抬起头,半边脸在火光阴影处,脸庞精致,眉宇动人,眼中微微闪动,宛如静谧湖水中的?一点幽光。他微笑起来,“真的??那就说定了。”

    入夜后他们?再度赶路。

    此时?李文训的?飞鸽传书?已?至各处,武林正?道乃至散客游侠俱是震动,纷纷赶到溯川两岸,四处打听慕蔡二人的?行踪,蔡昭白日去邻近镇上?补充食物和药材时?险些露馅。

    街头巷尾,酒肆茶铺,到处是议论纷纷的?江湖中人——

    “落英谷这风水啊,果然又出了一个魔女!”

    “都怪蔡平春两口子,太晚把女儿?送出去拜师了。可怜戚宗主和周庄主,被自己看着大的?姑娘偷袭,伤势不?轻啊,不?知现在如何了。”

    “我听说长春寺的?大师们?送疗伤圣药去太初观了,应该没事了吧。”

    “你知道什?么,外伤好?医内伤难愈啊。戚宗主和周庄主都是厚道之人,蔡昭既是故人侄女,又是北宸弟子,如今误入歧途,不?知该有多伤心。”

    “哼!蔡昭这贱婢欺师灭祖,无?耻之尤,我若见了非替北宸子弟出口气不?可!”

    “你算了吧,蔡昭虽然品性不?佳,可她接连打伤了戚宗主,周庄主,杨门主,还暗算了自己老子和宋门主,这等?身手,咱们?几个对上?了还有活路?!”

    “王兄此言有理?,就算几位掌门或受偷袭,或是手下留情,至少也出了一半功力吧,蔡昭能在那等?境地中救走魔教教主,那一身本事可想而知!”

    “真这么厉害啊!我听说那蔡昭才十?几岁啊。”

    “当年蔡平殊打遍天下无?敌手时?,也就这个岁数吧。”

    “啧啧,果然是蔡平殊养出来的?丫头,非同小?可啊。”

    “你们?怎么想我不?管,我们?海蛇帮世受驷骐门大恩,如今杨门主受此奇耻大辱,别叫我遇上?,但凡遇上?了,我拼了命也要好?好?教训蔡家丫头!”

    “我听说那魔教教主身受重伤,蔡昭身上?也挨了几下,总之碰上?了未必没有一战之力。”

    “总之先?找人吧。不?是说杨门主和宋门主正?带着人追上?来了嘛,还有李文训大侠和周致娴女侠,都各领着本派弟子到处搜寻呢,咱们?帮忙通风报信就是了。”

    “诶诶,你们?说,等?捉到蔡昭那魔女之后,会怎么处置啊!”

    “欺师灭祖这等?大罪,不?死也得去层皮吧。”

    “蔡谷主肯答应?”

    “他女儿?叛出师门,伤残同门与长辈,他还有什?么好?说的?!”

    ……

    蔡昭躲在街角听了会儿?,默不?作声的?离去。

    此后数日,她依旧是白昼歇息,夜里赶路,带着慕清晏径直往灵涧山方向走,每隔两日就近寻个小?镇采买必须之物,直到第十?二三日他们?终于到了灵涧山脚下。上?山之前?,蔡昭照旧去附近镇上?补充所需。

    之前?为了小?心起见,她每回只敢购买少量药材食物,好?在她买的?不?是寻常外伤药就是更加寻常的?退烧药和补养物,而对慕清晏修复内腑真正?有用的?碧蝉雪参等?稀有之物,反正?镇上?没有,她索性问也不?问,如此便不?易引人注意。

    在山神庙中稍事盘桓,二人上?山。

    灵涧山地势险峻,人迹罕至,两人行至山腰以上?,发现一口被藤蔓遮盖的?隐蔽山洞,走进去后发现洞内虽然潮湿,但气息流畅,显是另有缝隙与外面透气,于是便决定歇在这里。

    慕清晏在洞内生起火堆,然后靠在山壁上?歇息。

    蔡昭拿着点燃的?茅草柴木放置洞内四周,好?慢慢将山洞熏烤的?干燥。火光映着她雪白的?脸颊,显得憔悴疲惫,只有一双大大的?眼睛依旧澄澈。

    “这里十?分隐蔽,你自己一人待着应也无?事,寻常野兽你也应付的?了。待会儿?我将食药留下,你就在这里慢慢养伤吧。”她忽然道。

    慕清晏微微坐直身体,长睫低垂:“你是要回去看你爹娘和师父么?这也是人之常情,至少看看他们?是否平安康泰。不?过你要小?心,若是被他们?发觉可就回不?来了。你不?用担心我,他们?一时?之间找不?到这里的?。”

    “应该不?会再有人来追你了。”女孩角落中放置最后一个柴火堆,“三日前?我去镇上?采买,发觉追查我们?的?人已?然少了一半。昨日去了另一个镇,我看除了少许太初观的?追兵,几无?江湖客了。”

    “哦,是么。”慕清晏目光闪动,笑道,“他们?怎么不?追了?是嫌弃大海捞针毫无?头绪,这就放弃了?还是得了错乱的?消息,往另一个方向追去了?”

    蔡昭道:“不?是嫌弃大海捞针,也不?是往别的?方向去了,而是他们?停止追索了。”她抬起头,“这么多天了,他们?也是时?候停止追索了——正?如你所料。”

    慕清晏笑容缓缓消退,“如我所料?昭昭这话怎么说的?,我怎知他们?会停止追索。”

    蔡昭目色沉静,“你或许不?知他们?何时?候收手,但你知道他们?迟早会收手的?。”

    慕清晏嘴角微翘,眼中却无?半分笑意,“我听不?懂昭昭的?话。”

    蔡昭静静看过来,慕清晏凝然回视。

    “听不?懂?那我就从头说起吧。”蔡昭眼中露出一抹淡淡嘲意,“记得当初攻下青龙坛不?久,星儿?曾私底下偷问我一件事……”

    【一脸忐忑的?小?婢女正?为镜前?少女梳头,“昭昭姑娘啊,我听说教主已?经收服了上?官坛主及其部众…”

    “是啊,怎么了。”蔡昭不?解其意。

    小?婢女惴惴不?安的?捏着梳子:“可,可是少君为何不?让他们?服用‘七虫七花追魂丹’呢?”

    蔡昭一惊:“游观月服了?”

    “是啊是啊,不?但我家公子服了,王舵主,唐舵主,还有柳江峰大哥他们?都服了。可是上?官坛主和少君新收服的?那些人都没服,少君是不?是还未完全信任我家公子他们?啊!”】

    “七虫七花丸是你们?慕氏代代相传的?密藏剧|毒,以七种花草与七种虫豸糅合而成,变化万端,神鬼莫测,破解的?药方只有制毒之人才知道。”蔡昭道。

    慕清晏嘴角一丝冷笑:“这是游观月借星儿?之口来试探我的?意思,沉不?住气的?东西?!只是他没想到,你真的?会替星儿?保密。”

    蔡昭凝望一侧青苔,神情怅然:“我素来猜不?到你们?这些肚肠弯弯绕的?人,非得等?到山穷水尽,毫无?退路了,才明白自己的?可笑……”

    慕清晏单手搭在屈起的?膝头上?,神情冷漠。

    蔡昭转回头,“当时?,我是百思不?得其解。照理?来说,游观月柳江峰他们?是你多年来反复观察,确认对慕氏与仇长老还保有忠诚之人,反而是上?官浩男等?新归之人未能笃定他们?的?忠诚。然而你却给前?者?下了七虫七花毒,于后者?毫无?约束。”

    慕清晏冷冷一笑,“像我这样阴阳怪气的?人,兴许就是这么古怪呢。”

    蔡昭摇摇头:“你曾说过,历代慕氏教主都有用七虫七花丸控制部众的?做法,反而聂恒城这个篡权夺位之人却从未用过,其胸襟魄力可见一斑。你这么喜欢跟聂恒城别苗头,若非必要,我想你也不?愿用七虫七花丸控制人的?。”

    “这件事我翻来覆去许久都想不?明白,如今才知晓……”她的?目光落到慕清晏脸上?,“你不?是不?信任游观月他们?,相反,众多部下中,你最能信任的?就是这些对旧主恩情念念不?忘的?部众了。”

    慕清晏冷冷道:“既然如此,我又为何逼他们?服下毒|药呢。”

    “因为你的?疑心病太重了,也因为你知道未来派他们?去做的?事太重要了。为了稳妥起见,才不?得不?用七虫七花丸的?。”

    “什?么隐秘之事?”

    “引蛇出洞,一网打尽。”

    慕清晏看向女孩,目光幽深。

    蔡昭盯着他的?眼睛,一字一句道:“于惠因,吕逢春,这些人哪个不?是跟聂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你居然会放任他们?代你打理?教务?!还有李如心母子,就算不?斩草除根,也该幽禁到无?人知晓之处,你却将他们?堂而皇之的?放在瀚海山脉?唯恐暗中怀念聂氏的?人不?知道——慕教主,你这是设了一个局,或者?说,你走一步看三步,早在动手攻伐聂喆之前?,你就已?计算好?了一切。”

    山涧中不?知何处滴下水珠,一颗一颗,落在湿润的?山石上?,声音清晰可闻。

    “昭昭说的?我仿佛一个妖怪了。”

    慕清晏坐直身体拨动身前?的?火堆,握着树枝的?手指修长稳定,白皙干净,“也是,戚宗主不?是常说我是画皮妖么,看来昭昭是听进去了。不?过我若真有这么厉害,怎会险些被废去一身功力呢。”

    “因为天算不?如人算,有些事与你想的?并不?一样。”

    慕清晏冷哼一声,不?予置喙。

    蔡昭只好?继续道,“击败聂喆容易,扫清聂氏叔侄四五十?年经营的?痕迹,方是艰难——这点,你早就料到了。可若人家好?好?的?投效你了,你总不?好?再大开杀戒吧。最好?就是,那些潜藏在暗处的?聂氏附庸和心怀叵测的?墙头草们?,能自己跳出来。”

    她道,“于是你和游观月定计,借探访石氏双侠之机,来个‘意外失踪’。随后游观月他们?就会向北宸六派发难,做出你已?被害的?假象。吕逢春等?人见状,便会伺机叛乱。”

    “可是,吕逢春与于惠因,一个蛰伏半辈子,没有万全的?把握断然不?肯出手,一个的?确没有贪恋权势之心,唯独想保全李如心母子。不?来点真的?,他们?怎肯动手?可若游观月等?人真把事情闹大了,两边厮杀起来,结果就难说的?很了。”

    少女的?目光深澈如星,将阴暗的?人心照的?清清楚楚。

    “那么,究竟有什?么法子,既能看起来与北宸六派势不?两立,又能不?让北宸六派真的?动起手来呢。”

    蔡昭艰难的?发出声音,“……你是不?是朝北宸六派的?家眷动手了?”

    慕清晏抬起长睫,一言不?发的?看向她,不?啻默认。

    【慕氏历代埋骨的?坟茔之出口。

    胡凤歌,于惠因,吕逢春,还有一干大小?头目俱拱手行礼。

    游观月见慕清晏马上?要乘金鹏离去,赶忙询问:“教主,您有什?么吩咐?”

    慕清晏满眼戾气的?回头,眸子浓黑:“该干什?么就干什?么,还用我教你?!”

    游观月一震,心头透亮,连忙低头拱手称是。】

    蔡昭强自镇定:“你把周家人怎么了?!”

    “……只是请几位夫人去做客罢了。”慕清晏终于说了出来。

    【一行装饰华贵的?车马悠悠行驶在郊外,周遭随行着许多说说笑笑的?华服奴仆,其中最大最精致的?一辆马车中,三名中老年妇人正?在说话。

    闵老夫人用力戳着儿?媳的?额头,“你呀你,昏头了么!居然由着玉麒跟蔡家退了亲!你是要气死我么!”

    闵夫人很是委屈:“当年姑母你不?也不?肯蔡平殊做儿?媳么?蔡昭那小?丫头您也见过,说话不?依不?饶,尖酸刻薄,比蔡平殊难对付多了,我见了就生气!心柔多好?,恭敬乖顺,什?么都听我的?,更别说爹爹和哥哥一个劲的?求我呢。”

    闵老夫人气不?打一处来:“要帮扶闵家,先?要看你儿?子能不?能承袭庄主之位!当年我儿?技压天下,承袭佩琼山庄众望所归,你儿?子呢?!你从小?舍不?得他吃苦受罪,破一丝皮都要叫唤半天,练功哪有不?吃苦的?!心柔千好?万好?,她有蔡昭的?本事,能帮玉麒上?位么?”

    闵夫人被骂的?不?敢还嘴。

    马车内另一位老夫人柔声劝到:“嫂嫂,算啦,事已?至此,还是往好?处看吧。”

    闵老夫人转头就骂:“如今庄中年轻子弟最出挑的?就是玉乾玉坤兄弟俩,你是看他们?年幼失怙,是被你女儿?周致娴一手带大的?,打量着将来能靠他俩压到我头上?来呢吧!”

    “不?不?不?,我怎么敢?!”这位老夫人甚是柔弱,“夫君过世后,多亏嫂嫂照顾我们?母女,就算将来玉乾兄弟有造化,我也会教导他们?敬重嫂嫂您的?!”

    闵老夫人略略顺气:“这还差不?多。”

    她忽的?眉头一皱,“外头怎么没说话声了,这车怎么越来越快了!不?对,来人呐……”

    不?等?她叫完,车厢帘子忽被一把扯下,只见豪华的?马车孤零零的?飞驰在山间小?路上?,佩琼山庄的?人都不?知去哪儿?了,两旁均是劲装骑马的?陌生汉子。

    亲自赶车的?唐青探进一张笑脸,“三位夫人,我教有请!”】

    蔡昭被一口气哽的?喉咙痛,“驷骐门呢,你们?定是冲杨鹤影的?小?老婆和儿?子下手吧!”

    “不?错。”

    【城中最大的?道观中香烟鼎盛,沙氏前?呼后拥得意洋洋,带着心爱的?儿?子杨天赐正?在殿中供奉祭品,忽然砰砰砰砰数声巨响,大殿所有的?门窗都紧紧关闭。

    于此同时?,地砖缝隙中冒出无?数股烟雾,驷骐门的?侍卫奴仆嗅之即晕。

    眩晕的?美艳妇人在惊恐的?目光中,王田丰领人从地道中破砖冒头,笑道:“杨夫人,杨公子,咱们?换个地方耍耍罢。”】

    “那广天门呢?青莲夫人已?经死了,整条花街都是宋时?俊的?红颜知己,你们?总不?会去抓花娘吧。”蔡昭讥嘲道。

    慕清晏道:“不?是花娘,是宋时?俊的?两个儿?子,宋秀之,宋茂之。”

    蔡昭冷笑:“他俩修为不?弱,恐怕不?好?抓。”

    “精诚所至,金石为开吧。”

    【“你少废话,我都两个月没出来狩猎了,难得老韩在林中发现了一头通体雪白的?豹子,我要扒下皮来给父亲做件袍子,你别啰里啰嗦的?拦着我。”宋茂之满脸不?耐烦站在郊外林侧的?一座猎屋中。

    两名伴当在一旁帮他准备马鞍,弓箭等?狩猎物事,贴身随从为宋茂之整理?穿戴皮革甲胄,还有一个年轻猎户缩在屋角给自己绑腿带。

    宋秀之笼着双手,嗫嚅着:“可是父亲说要我们?好?好?看家,不?许出来胡闹。”

    宋茂之回头骂道:“定是那群老东西?又说我坏话了!哼,他们?仗着辈分高资格老,这不?许那不?行,管头管脚的?,看着吧,待我继了位,头一件便是撵走那群老东西?!”

    “茂之。”宋秀之无?奈,“宋家自己人怎可阋墙,何况他们?都是叔伯长辈。”

    “不?用你来教我,到时?我找郁之帮忙。嗯,说不?定那时?候他也执掌青阙宗了,到时?我们?兄弟一心,其利断金,谁还敢看轻本公子!”宋茂之转过头问那年轻猎户,“喂,老韩怎么还不?回来?”

    年轻猎户似乎十?分胆小?畏缩,绑了半天腿带也没绑好?,回话时?还结巴了:“叔,叔父说不?可可可坏了公子兴致,就提前?领领领着…人去林中,将那白豹赶出来。”

    宋茂之满意的?点点头,随即又嫌弃道:“老韩多伶俐的?人,你怎么话都说不?清。”

    “我这大侄子若不?是太笨拙了,大哥早将他带到公子面前?领赏了!”随着一阵笑声,一名老猎户带着一高一矮两名猎户进入猎屋。

    三猎户一齐向宋家兄弟行礼后,老猎户站在原地,另两人绕到宋家兄弟后方,去给年轻猎户绑腿带。

    宋茂之笑道:“几年不?见,你韩老二倒是口舌溜滑了。怎么着,这趟回来还出去么。”

    韩老二道:“天底下哪儿?都没咱们?广天门的?地界好?,这趟回来老奴就不?走了,只盼公子抬抬手,赏小?老儿?一口饭吃,别嫌弃我没我家大哥好?使!”

    宋茂之哈哈大笑:“你们?韩家世代受广天门的?庇护,这有何难。行,你以后也跟着我吧,好?好?伺候着,金银美眷少不?了你的?!”

    正?听他俩一吹一捧,后方的?宋秀之闻到一阵极其浓烈怪异的?气息,不?等?他发硬,就觉得自己背后数处大穴被什?么刺中,随即全身麻痹,倒地不?起。

    从勉强撑开的?眼缝中,宋秀之看见那名略矮的?猎户抽|出匕|首,身法鬼魅,旋风般一刀一个,顷刻间将三名伴当抹了脖子。同时?动手的?还有那高大魁伟的?猎户,只见他双拳虎虎生风的?向宋茂之扑去。

    宋茂之修为不?差,奈何长剑不?在身边,又是猝不?及防,当下就被高大猎户砰砰两拳打在胸口,不?支的?踉跄后退时?,刚好?被身法灵巧的?矮瘦猎户在背心大穴上?刺入两根乱魄针,于是也瘫软在地。

    矮瘦猎户哈哈笑道:“神拳太保柳江峰,果然威名不?减当年。说什?么广天门的?宋茂之大公子是如今北宸六派中的?佼佼者?,也挨不?住柳大哥两拳啊!”

    这时?,外头的?侍卫听见猎屋内有动静,赶忙敲门询问。

    宋秀之心中一松,心想这几人再厉害,也顶不?过外头近百名广天门高手吧。

    谁知那名年轻的?结巴猎户忽然站到门边,高声道:“能有什?么事,本公子今日兴致好?,你们?别跟老妈子似的?围那么紧,都给我滚开些,收拾好?了本公子自会出来!”

    宋秀之心中大骇,这赫然就是宋茂之的?声音!

    停了一息,结巴猎户再度开口,这次是宋秀之那斯文客气的?声音,“茂之,好?了,他们?也是恪尽职守,你若有个好?歹,大家可怎么交代啊。”

    最后又是‘宋茂之’烦躁的?嘟囔声,“一个个烦死人了,看我以后……”

    ——这结巴猎户居然是个擅口技者?,将两兄弟的?声音语气模仿的?分毫不?差。

    纤瘦矮个的?猎户走到宋秀之跟前?,蹲下微笑道:“看够了么,那就睡会儿?罢。”

    又一根乱魄针下去,宋秀之彻底人事不?知。

    韩老二讨好?的?走过去,“游坛主,这个……”

    游观月回头笑道:“你放心,我说到做到,回去就将金子给你装上?,天涯海角你走远些,自去快活吧。”

    韩老二大修过望,连连鞠躬道谢。

    这时?猎屋顶梁的?瓦片被揭开数片,放下绳梯。

    原来这间猎屋是依山而建,头顶是一棵巨大无?比的?百年老松,枝繁叶茂的?冠盖直将整片屋顶都遮住了,而后方的?山泥石壁早已?被凿开一条通道。

    当下游观月与柳江峰一人一个挟起宋家兄弟,悄无?声息的?爬出屋顶,在茂密的?冠盖遮掩下,从山壁通道离去了。】

    “

    好?,好?厉害!”蔡昭淡淡道,“还有别人落网么。”

    慕清晏道:“照计划,还有尹素莲和王元敬的?家人,游观月说加上?落英谷的?老镇长和宁老夫人更好?,否则令尊令堂会受人侧目。”

    蔡昭气到冷笑:“慕教主算无?遗策,小?女子佩服佩服。”

    慕清晏道:“也是六派安逸太久了,疏于防范。当年聂恒城在时?,大家时?时?枕戈待旦,防备怎会如此松懈,漏洞百出。”

    他自嘲道:“不?过我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两百年来第一个被北宸六派生擒的?教主,真是将祖宗的?脸也丢尽了。”

    蔡昭沉默一息,“……你没想到我们?真能找到石氏兄弟,进而推断出王元敬的?恶行,更没想到会引出我姑姑与慕正?扬的?陈年恩怨,最后一步步到了这个田地。”

    她一顿,又问:“游观月奉命去做戏了,上?官浩男他们?呢?你是不?是令他埋伏在什?么地方,一伺有人异动,即行反攻平叛?”

    “不?中亦不?远矣。”慕清晏啪的?掰碎一块巨大的?木块,丢入火堆。

    【瀚海山脉外围一处隐蔽坞堡中。

    “大侄子,吕长老他们?真的?反了吗!”一名中年汉子气喘吁吁的?拍马赶来,身后是一长串疾驰的?部下。

    上?官浩男正?在点齐人马,闻言道:“教主料的?一点也不?错,吕逢春那老乌龟果然不?是个东西?,这会儿?正?在极乐宫大肆摆谱呢!八里叔,咱们?这就打回去,掀了那老乌龟的?壳子!”

    中年汉子大声称是。

    旁边另一名中年文士却慢悠悠道:“游观月呢?平时?只见他跟在教主后头,寸步不?离,此刻怎么不?见他?!”

    上?官浩男烦躁道:“教主失手落入北宸那群龟孙子手里,游观月正?忙着救人呢!教主本来就是吩咐我看好?总坛,我和他各司其职,各干各的?。秋桐叔父你赶紧去召集人马罢!”

    吴秋桐身后的?部众依旧纹丝不?动,更是劝道:“浩男啊,我是看着你长大的?,今日托大说一句,就凭咱们?这些人,未必能反杀吕逢春啊。”

    上?官浩男大怒:“当初咱们?说好?了投效慕教主,秋桐叔父你现在说这些是做什?么?!”

    吴秋桐:“话可不?能这么说,咱们?本是开阳瑶光两系的?旧部,而两位长老在世时?可是效忠聂教主的?。慕清晏未必真能信任咱们?吧?”

    秦八里怒吼:“当初开阳瑶光两位长老见慕氏扶不?起来,便决意投效聂恒城,此后忠心不?二,这有什?么错?!之前?反攻聂喆时?,我们?也起誓投效慕教主,自然也该此后忠心不?二!吴秋桐你现在想要如何?!”

    吴秋桐冷笑:“可我们?投效的?慕教主却落入北宸六派手中,可见也是个扶不?起的?。”

    上?官浩男冷静下来:“吴叔父,你就说想怎样吧。”】

    “上?官浩男他们?若肯奉命反杀吕逢春,那就是忠诚于你的?;反之,不?是本就暗存反心,就是墙头草,弃之亦不?可惜。”蔡昭道,“是这样吧。”

    “知我者?,昭昭也。”慕清晏缓缓起身。

    他身上?穿的?只是蔡昭随手在街头买来的?粗布长袍,然而眉宇清艳,目光敏锐明澈,颀长高大的?身形一站起来,山洞便似小?了不?少,一股压迫气息油然而生。

    蔡昭:“你打算瞒我多久?”

    慕清晏神情淡然:“这些腌臜污秽的?事,昭昭不?知道更好?。”——言下之意,他根本没打算让蔡昭知道。

    日光从山石缝隙处透入,隔着几重转折,微漾如波。

    蔡昭点点头,“好?,那你好?好?歇息,我这就回去了。”说着,她转身。

    “你既然要离弃我,之前?又何必救我!”身后的?男子发出急促的?呵斥。

    蔡昭缓缓转身:“你们?的?陷阱是早就设计好?的?,各派的?内贼也是之前?就买通的?,只等?你一‘失踪’,游观月就会假做慌乱的?向北宸六派发难,顺势向各派家眷出手。谁知你却真的?出了事,这一下弄假成真,打乱了整个计划。吕逢春固然被诱发了叛乱,游观月等?人也是阵脚大乱。”

    “他们?现在向各派家眷动手,是在听到你被擒的?消息之后。中间一来一回,少说也要半个多月。等?他们?拿到人质,再飞奔赶来救你,已?经来不?及了。三日前?,各派追兵逐渐减少,我猜是游观月他们?终于赶到溯川了。”

    【直道上?骏马飞驰,黄沙滚滚。

    北宸诸派正?向溯川东岸赶去,忽听对面另有数骑人马奔来,并在众人面前?急急勒马止步,马蹄高高扬起,黄沙散去,数骑之中当头的?是一名俊俏的?笑脸青年。

    笑脸青年二话不?说,扬手扔过去一个布袋。一名弟子远远的?用剑鞘挑开布袋,只见里头是几件环佩长剑之类的?物事,验明并无?陷阱后,弟子将布袋捧到诸位掌门面前?。

    “这这这……”杨鹤影首先?惊叫起来,他已?经认出布袋中有他独生爱子的?金锁金镯,还有爱妾的?金凤钗。

    周致娴手中拿着两只式样不?一的?玉耳环,脸色大变:“我娘?还有大伯母?”

    宋时?俊立刻意识到情形不?妙,当他也看向布袋时?,一阵晕眩——那两柄长剑不?是自己两个儿?子的?贴身佩剑,又是谁的??

    “宋门主,杨门主,周女侠,还有李道长,小?可这厢有礼了。时?值夏日炎炎,汗出如浆,诸位大侠何必劳累,不?如回去歇息吧。”笑脸青年十?分客气,“若是诸位掌门大侠还是不?信,回头我再给大家捎些别的?来,手指,脚趾,鼻子耳朵,都行。”

    杨鹤影正?要痛骂,被宋时?俊一把扯住:“我有三个儿?子,没了两个还有一个。你有几个儿?子?”又压低声音道,“几年前?你伤了身子,再也生不?出来了吧。”

    杨鹤影羞恼的?不?肯说话。

    宋时?俊转头:“致娴妹子,你怎么说。”

    周致娴手足无?措:“家母,我娘,她,她身体虚弱,经不?起颠簸…这这…”她父亲早亡,与纤弱的?母亲相依为命长大,母女之情重逾性命。

    “行了行了,我知道了。”宋时?俊烦躁的?用力摆手,“咱们?这就撤回去,与太初观躲清闲的?那几个从长计议,现在不?追了!”】

    “不?错,倘若不?是你相救,便是游观月赶到,我也已?被废了。”慕清晏神情淡漠,“没办法,戚云柯指责的?罪名着实太卑劣了,事关家父清誉,我当时?是真的?乱了方寸,一时?心急才会中了圈套……”

    蔡昭想了想,觉得还是说清楚的?好?,于是扭头又走了回去;看见慕清晏衣襟露出来的?胸膛绷带结散开了,她忍不?住走近了去系。

    慕清晏低头,看见女孩发髻柔软的?头顶,一时?心头浮沉若失。

    “令尊被孙夫人毒害,你硬是忍了三年才向聂喆发难……”蔡昭挑出绷带一端,绕了个圈,“不?,你不?是因为令尊清誉受损,才心急中计的?。”

    她抬起头,“你是为了找我,你想尽快与我分说清楚,告诉我你爹不?是那样卑劣的?人,这才失手被擒的?。”

    女孩的?目光干净清澈,宛如未受侵扰的?平静湖水,慕清晏展开双臂环住她,臂膀用力,修长的?肌肉束微微贲张鼓起。他用唇去贴合女孩纤细的?颈项,最后埋入细腻温柔的?颈窝。

    “我知道你舍不?得我,我也舍不?得你,我们?不?能分开。”他喃喃着,“说好?了以后相依为命,你明明点头答应了的?……”

    蔡昭心中酸痛难当,还是强撑着将他推开几寸,“我只想问你两件事。第一,胡凤歌对你到底有没有二心?说实话好?吗。”

    慕清晏眸子一暗,脸上?的?温情缓缓冷去,“不?,她看待路成南如父如兄,因此恨聂恒城入骨,又鄙薄聂喆的?为人,对我忠诚,并无?二心。”

    女孩干净的?眼中发出疑问。

    “但是她对于惠因用情太深了。”慕清晏听见自己的?声音微微发颤,“我曾数次旁敲侧击,然而她对于惠因深信不?疑。吕逢春长了十?七八个心眼,我不?能叫胡凤歌坏了大计,于是只字未提。”

    说完这句,他便等?着蔡昭的?指责,然而女孩却点点头,又问,“第二,倘若上?官浩男奋死平叛,他,还有和他一样忠诚于你的?部众,他们?孤军奋战,最后会死多少人?”

    慕清晏放开环抱女孩的?双臂,神情高傲残酷:“可是唯有这样生死一线,才能剔清黑白,分出忠奸,极乐宫,我才住的?安生。”

    “聂氏叔侄在教中经营了四五十?年,人际关系盘根错节。清教务易,清人心难,天知道哪日跳出个惦记聂氏恩情的?逆贼来暗算我。卧榻之侧岂容鬼祟,然而我也不?能无?缘无?故的?大肆屠戮业已?臣服的?教众……”

    他咬牙,腮颊微微鼓起,“胡凤歌自己瞎了眼,喜欢上?个伪君子;上?官浩男过不?了这关,也是他自己本事差劲,我有什?么错!”

    蔡昭静静的?望着他:“所以,他们?的?死也在你的?算计中?”

    慕清晏目光阴沉:“成大事者?不?拘小?节。昭昭,我希望你明白,王座是白骨铸成的?,权柄乃鲜血浇筑,天下哪有花团锦簇的?太平。”

    “我姑姑说有的?。”蔡昭微微侧头,仿佛回忆,“她差一步就成功了。”

    “最终还是没成,先?人身埋黄土,凌云壮志俱成云烟,而这世道,还是一般无?二。”慕清晏神情冷漠,“昭昭,你亲眼看着你姑姑一日日凋零,应该明白我的?做法。”

    蔡昭心中凄凉:“是呀,我曾多少次的?为姑姑不?值,可是不?值归不?值,我并不?觉得姑姑做错了。当时?在极乐宫地下,若非胡凤歌倒戈一击,我们?早就死在韩一粟的?陷阱中了。慕清晏,你不?是没有办法支开胡凤歌,你只是不?想有半分打草惊蛇之险罢了。”

    “可是,为了一个救过你命的?人冒些风险,是值得的?。我姑姑也喜欢了一个坏人,可这并不?是她的?错,胡凤歌也是这样。还有上?官浩男,还有那些忠于誓言的?部众……你不?该这样轻慢人命,太暴戾残忍了。”

    慕清晏激愤的?冷笑:“轻慢人命?暴戾残忍?我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在认识你之前?,我是这样的?人已?经很久了,你难道如今才知道?!哼哼,看来还是让戚云柯他们?将我废了的?好?,免得日后成为祸患——何必救我!”

    蔡昭走近他,去扯他的?衣袖,却被他用力甩开。

    “我知道你的?打算,不?过是因为我曾帮过你救过你,如今你救了我,一回还一回,以后两不?相欠。哼哼,蔡女侠这本账算的?不?错啊!”

    慕清晏脸上?是骇人的?铁青,眼中却染起一缕缕血色,跋扈而绝望,“废了就废了,反正?我从小?就是这等?烂命,用不?着你可怜!”

    蔡昭再去扯他衣袖,这次倔强的?扯住了不?被甩开。

    慕清晏暴躁狠厉的?大声喝道:“你到底要做什?么?!要走便走,我不?会低声下气来求你的?!我……”转头之际,却看见女孩已?是满脸泪痕,他不?由得愕然。

    蔡昭哽咽难言,“你这么要强,怕黑又怕火,便是有一身深厚的?修为,还要每天患得患失,疑神疑鬼。若是成了废人,你还怎么活啊…你怎么活啊!”

    慕清晏一阵心酸——这世上?唯一不?会嫌弃自己的?父亲,也已?经去了,还有谁会在意自己怎么活呢。

    蔡昭仰头望他,“我相信,没有七虫七花丸,游观月他们?也不?会背叛你;不?用生死试探,你也能找出忠诚的?部众。”

    她泪眼盈然,声音嘶哑,“我知道你小?时?候吃了很多苦,此次救你出来,只盼你也能多少相信这些。”

    慕清晏心间像被注了一汪水般绵软,将女孩拉入怀中,用尽力气紧紧抱住,仿佛这是他仅有之物。他低低呢喃道,“你别走了。等?这次过后,我会给游观月他们?解药,也会学着相信别人,好?不?好?,好?不?好?……”

    蔡昭胸口一阵阵烧灼般的?疼痛,痛到几乎难以发声。她笑着点头,泪水簌簌落下,“我信,我信。但是,我想回家。”

    慕清晏心中大恨,他用力推开女孩,阴厉狂笑,“说了那么多好?听的?,最终你还是要离弃我!好?,你走,你要是此刻走了,我以后一定忘记你!就算再见,也是形同陌路,我说到做到!”

    蔡昭忍着泪,“对不?起……我想回家,我想家了。”说着,她缓缓转身。

    “蔡昭!你别后悔!”慕清晏冲她背影厉叫,心中犹如烈火钢刀肆虐,愤恨与痛楚疯狂蔓延周身,“我不?会第二次原谅你离开我,你别后悔!”

    蔡昭没有回头,坚定的?一步步走出了山洞。

    慕清晏觉得自己的?腔子仿佛都空了,木偶般站在原地,眼睁睁看着女孩头也不?回离去,留下一洞清冷孤寂,静到天地虚无?。

    蔡昭脚步虚浮的?下了山,坐上?破旧的?马车上?。她扯起自己袖子胡乱抹掉泪水,然后驱车前?往太初观。一路上?,她反反复复的?对自己说‘不?能哭,不?能哭,回家就好?了,回家就好?了’。

    日夜兼程,将自己累到全身乏力,才勉强将那人的?身影从自己心头脑海中驱赶开。

    走到第三座小?镇,将马车半卖半送的?处置后,她购入一匹良驹后继续赶路,风雨击打亦不?停步。终于,在第七日回到了太初观。

    此时?的?太初观挤满了六派弟子,以及与六派沾亲带故的?江湖客,大家正?乱糟糟的?讨论如何从魔教手中救回各派家眷——其实已?有人暗中去联系魔教分舵,然而要命的?是,动手掳人的?并非如今的?魔教当家吕逢春,而是不?知在何处的?慕氏部众。

    戚云柯与周致臻身心受创,始终黑着脸不?说话。

    杨鹤影急的?满地跳脚,吼着赶紧救人啊,然而怎么救人无?人知道。

    蔡平殊与宁小?枫躲在屋里长吁短叹,回忆先?前?落英谷出魔女时?自家先?辈是怎么应对的?。

    宋时?俊只好?愤怒的?再再再一次咆哮申明:老子早就说过不?该抓慕清晏的?,你们?为啥都不?肯听老子的?!

    在这一团纷乱中,蔡昭的?出现不?啻于一记惊雷。

    如荆棘枝条般四面八方刺过来的?尖锐目光,或鄙夷,或惊愕,或忌惮,或讥讽……小?小?纤细的?身形坚定的?从人群中穿过,视而不?见。

    戚凌波横里冲出,重重打了蔡昭一个耳光。

    巴掌力道之大,蔡昭的?脸都被打偏了,粉白的?脸颊迅速肿起红涨一片。

    戚凌波两眼红肿,指着蔡昭破口痛骂:“你这不?要脸的?小?贱人,你怎么敢…怎么敢打伤我爹!我爹把你当做亲生女儿?,疼你比疼我还多!你却寡廉鲜耻的?去勾结魔教妖孽,为了救出情郎,竟然连我爹都敢下手,我我,我非杀了你不?可!”

    说着,她唰的?拔出长剑,劈头就要向蔡昭斩去。

    “够了!”宋郁之拔剑跃至,铛的?一剑荡开戚凌波的?剑锋,“该怎么处置她,由各位掌门发话,轮不?到你动手!”

    戚凌波眼珠都红了:“你又来护着她!哼哼,可惜啊,她分毫没把你看在眼中,心里只有那个魔教妖孽!好?好?,她的?性命我先?留下了,由各位长辈处置,但我要为父报仇——她哪条胳膊伤了我爹的?,我就斩哪条胳膊下来……”

    “你发什?么疯?!当着天下群雄的?面,别给青阙宗丢脸了!”宋郁之怒道。

    戴风驰拔剑出鞘,大声道:“这小?贱人都不?怕丢人,我们?怕什?么!”

    师兄妹三人正?要吵架,蔡昭忽抬头:“凌波师姐,看好?了。”

    戚凌波一愣。

    蔡昭从地上?捡起一颗石子,指尖发力弹出,小?石子在空中划出一道迅疾的?曲线,绕过站在戚凌波身前?的?戴风驰,砰的?一声击打在戚凌波的?长剑上?。

    剑锋嗡嗡作响,戚凌波手腕发麻,几乎握不?住长剑。

    “你想干什?么?!你以为……啊!”她尖声喊叫道。

    只听叮叮一身清响,戚凌波的?长剑竟从剑尖起始,寸寸碎裂,直至剑柄。

    在众人的?惊愕目光中,戚凌波手中很快只剩一个光秃秃的?剑柄了,听见周围隐约有噗嗤轻笑,她又羞又恼。

    蔡昭仅仅侧目看她,凛然之威,竟无?人敢呵斥。

    ——虽然戚凌波当时?并未运功抵抗,然而这柄长剑是尹青莲为爱女特意打造的?,亦是天下闻名的?利器,仅仅一颗小?石子就能将一把千锤百炼的?宝剑碎成渣,蔡昭修为可想而知。

    四面各种下作的?目光顿时?收敛许多。

    “凌波师姐。”蔡昭顶着半边红肿的?脸颊,神色淡然,“挨你一巴掌是我客气,你别把客气当福气了。再敢出言不?逊,这柄长剑就是你胳膊的?下场。”

    戚凌波心知自己讨不?到好?,忿忿丢下剑柄,跺脚离去。

    戴风驰鄙夷道:“果然和魔教教主多混了几日,满身的?邪气,对自家师姐口出威胁,哼,真是魔性深重!”

    宋郁之心中一股无?名烦躁,只觉自己适才作为不?及,还需蔡昭自己出手才喝退了戚凌波——为什?么总是差一步!为什?么自己不?能像那个魔教妖孽一样,毫不?犹豫的?将周身安危都豁出去,只是为了尽快见到心上?人!

    当下他斜剑一挥,直冲戴风驰手中长剑而去。只听砰的?一声精铁刺耳,两剑相击,戴风驰长剑从中折断。

    宋郁之冷冷道:“二师兄若要再说,咱们?师兄弟就来切磋切磋。”

    “你也威胁我?”戴风驰怒。

    “不?敢,只是忽然想和师兄切磋了。”

    戴风驰只好?怒遁。

    宋郁之护着蔡昭继续前?行,穿过一层层服饰各异的?六派弟子,穿过恶意与鄙夷织成的?目光刀锋,蔡昭终于来到了端坐殿中的?各派掌门面前?。

    她端端正?正?的?跪下,先?解下腰间的?艳阳刀,摆放在戚云柯脚边:“姑姑的?艳阳刀,是用来除魔卫道的?,我不?配用它。”

    然后解下左腕上?的?银链,放在快要哭出来的?宁小?枫面前?,“外祖父亲自为我打造的?护心链,我用它救了魔教的?人,我也不?配用它。”

    最后拆下蔡平殊亲自为她雕的?桃花簪,蔡昭披散长发,恭恭敬敬向五派掌门磕了三个头,清声道,“弟子蔡昭,欺师灭祖,勾结魔教,伤残同门,不?敬尊长,实是罪无?可恕。今日诚心请罪,无?论何等?责罚,甘愿领受。”

    此言一出,周围众人皆哗然。

    他们?见蔡昭堂而皇之的?回来,不?是以为她打算苦苦哀求的?,就是以为她另有依仗,是来谈条件的?,谁知竟是任凭处罚。

    别说数罪并罚,光是一项欺师灭祖就够去半条命的?了。

    “昭昭,抬起头来。”戚云柯忽然出声,“你这次回来,是想明白了么?”

    蔡昭抬头看去,那张慈爱厚道的?面庞仿佛数日之内老了几岁,顿时?心中愧疚难当。她哽咽道:“是,昭昭都想明白了。我舍不?下家人和师门。”

    戚云柯白着一张脸点点头。

    “昭昭,昭昭!”周致娴心急如焚,“我娘,还有大伯母,她,她们?……”

    蔡昭微微一笑:“他们?应该很快就会回来了,此时?应该在路上?。”捉拿到各派家眷后,游观月应该是快马加鞭赶来太初观要挟的?。

    “你能肯定?”周致娴颤声问道。

    蔡昭看了看一旁同样紧张的?杨鹤影和故作洒脱的?宋时?俊,微笑道:“致娴姑姑,他们?一定很快会回来的?。”

    周致娴松口气,“好?,我信你。”

    “行了,现在来论罪吧。”李文训神情威严冷峻,声音犹如钢刀刮刺般骇人。

    周围先?是一阵静默,随后被嘈杂淹没。

    倘若就事论事,欺师灭祖勾结魔教都是属于杀生大罪,合该被清理?门户。

    但鉴于蔡昭在营救过程中,并未闹出人命来,往后退一步,也该被废去一身修为。

    对于这个提议杨鹤影大声赞同,一来他记恨蔡昭害大出洋相,二来想要提前?去掉一个了得的?来日之秀。

    蔡平春宁小?枫夫妇自然不?肯,直接耍赖要将女儿?带走,看哪个敢拦。

    宋时?俊特别大度,表示谁年轻时?不?犯错啊,反正?没出人命,不?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这话遭到李文训的?激烈反对,家有家法,派有派规,倘若这次轻纵了蔡昭,以后别的?弟子也结交魔教伤残师长同门,是不?是也可以轻轻放过了?

    在吵闹声中,周致臻轻轻来到蔡昭身旁,俯|下身子,低声道:“昭昭,你姑姑……真的?喜欢那个人么?”

    蔡昭侧脸看去,不?过分别半个多月,周致臻既忽的?两鬓斑白了。她心中难过:“喜欢过的?,但后来应该不?喜欢了——姑姑一直都是拿得起放得下的?人。”

    周致臻自言自语道:“是呀,喜欢错了人,就该赶紧放下,平殊就是这样的?性子。”他摇摇头,踉跄离去。

    经过一日一夜的?争执讨论,最终的?结论是七记九阴透骨蟒鞭,随后拘入万水千山崖面壁思过。起初蔡氏夫妇依旧不?肯,但蔡昭却同意了——

    太初观的?正?元殿塌了一半,五派掌门她挨个伤了个遍,更救走了魔教教主,这样大的?罪行倘若轻轻揭过,里里外外几千双眼睛看着,以后北宸六派在江湖同道面前?还怎么义正?辞严。

    也仿佛只短短半个多月,闲散自乐的?小?姑娘忽的?长大了。

    宁小?枫凄怆落泪。

    戚云柯也赞成:“就让昭昭受了这顿罚吧,受罚之后再有人耻笑羞辱她,拿这说事,就让昭昭大耳刮子打回去。有功就赏,有过当罚,罚都罚过了,以后昭昭谁也不?欠了。”

    “师父……”蔡昭心中感激——她知道戚云柯一定是听说戚凌波为难自己的?事了。

    本来杨鹤影觉得这处罚太轻了,打算暗中联系几位有名望的?侠士来逼迫重罚蔡昭。谁知戚云柯直接喝破:“没有蔡平殊,你们?杨家上?下早被聂恒城练成尸傀奴了。杨门主,我劝你得饶人处且饶人,你的?妻儿?这会儿?还没回来呢。”

    杨鹤影只好?悻悻作罢。

    戚云柯唯唯诺诺时?,宋时?俊恨铁不?成钢,这会儿?戚云柯气势十?足了,宋时?俊又有些酸溜溜的?,表示戚宗主好?大的?威风。

    次日傍晚,天色晦暗,阴风阵阵,正?是行刑之时?。

    太初观的?刑架高大威严,颇有狰狞之状。

    蔡昭身着白衣,双膝跪倒,两臂环抱巨大刑架,并以锁链将两腕连住。

    黄沙铺平的?刑场上?挤满了黑压压的?人头,除了六派弟子,还有许许多多江湖客。

    古往今来,人类的?兴致都没多大变化。

    在李文训的?目光督促下,樊兴家哆哆嗦嗦的?捧着一个冰晶玉盒过来,寒气四溢的?盒子中是用来封穴的?冰针,根根细若纤毫,晶莹剔透——蔡昭忽然想起了与当初要废慕清晏修为时?那套粗大狰狞的?金针,果然天道轮回,她心中苦笑。

    樊兴家带上?冰蚕丝所制的?手套,开始给蔡昭封穴,一针玉枕,二针天柱,三针风门……修为到了一定程度的?高手,寻常皮肉伤根本无?关痛痒。

    是以行刑之前?,必须封住受刑者?的?九成功力,只留一成功力护住心脉。既能不?把人活活打死,又能让受刑者?无?法运功抵挡痛楚,充分受罚。冰针入体后,不?到半个时?辰就化了,那时?行刑完毕,受刑者?如果还有意识的?话,就可以运功自疗了。

    到最后一处百会穴时?,樊兴家咬了咬牙,微微侧过身子,遮住李文训的?视线,手上?一抖冰针就消失了。蔡昭察觉到异常,微微讶异的?侧头看去,只见樊兴家脸颊又红又汗,既尴尬又心虚,不?等?蔡昭使眼色就一溜烟跑了。

    李文训皱起眉头,喃喃道:“才扎了几根冰针就累成这样,兴家该多修炼了。”随后,他也走开去取蟒鞭了。

    蔡昭趴在型架上?,阖起双目——一股久违的?无?力感充溢全身。

    年幼时?嘴馋枝头果子,需要吭哧吭哧爬上?高高的?大树,探出圆圆的?小?身子去够,下面是大呼小?叫的?惊恐奴仆,后来的?她只需掂几颗小?石子,便能穿过浓密的?枝叶打下想要的?果子。

    年幼时?被关在屋里罚写字,粗重的?门栓和黄铜大锁犹如一道难以逾越的?天堑,后来她指力所到之处,拧断木栓铜锁犹如齑粉。

    自她十?一岁修为突破后,再没有过这种无?能为力的?笨拙感,真是奇妙的?感觉啊。

    这还是樊兴家偷摸给她多留了一成功力,倘若慕清晏真的?被废掉丹元经络,一身修为尽毁,他会怎样呢?他该有多害怕呀。

    啪的?一声巨响,李文训抖开长长的?九阴透骨蟒鞭,森森玄铁所制的?刑具在阳光下闪烁着令人心寒的?光芒,整条蟒鞭形如一条漆黑巨蟒,不?但沉重尖锐,鞭身上?还遍布倒刺般的?鳞片,每一鞭下去都能勾拉出血赤糊拉的?皮肉,胆小?的?围观者?已?是两股战战。

    “开始行刑!”李文训大声道,“第一鞭!”

    黑黢黢的?巨蟒在空中划出一道扭曲毒辣的?弧形,重重落在女孩纤细的?背上?。

    “啊!”蔡昭发出短促的?尖叫。

    背脊仿佛被火炭燎出一道布满血泡的?伤痕,剧痛和炽热致使全身筋肉不?断抽搐。

    舌尖尝到血腥味后,她听见宁小?枫的?尖叫,还有蔡平春激动的?争论声,仿佛是在要求将七鞭分开行刑。

    这怎么可能呢?从古至今,九阴透骨蟒鞭的?刑罚从未分开执行过。

    下一鞭落下时?她不?能再叫了,她想,不?然爹娘会更担心。

    “第二鞭。”李文训稳稳的?喊道。

    ——“啪!”

    蔡昭怕再咬到舌头,用力咬住上?臂的?衣袖,将疯狂痛楚的?叫声淹没在层层衣料中,汗水打湿了额头,渗入眼睛火辣辣的?疼。

    这次控制的?很好?,没发出声音。

    “第三鞭。”

    蔡昭呜咽一声,衣袖似乎撕破了。

    她好?像听见母亲悲戚的?哭声——这声音不?应该哭啊,这么娇俏讨喜的?声音,应该用来跟父亲调笑,跟镇民逗趣,跟儿?女恶作剧啊。姑姑护了她十?几年,何曾让她这么哭过,爹爹,你快哄哄她。

    姑姑说,娘是天底下最善良可爱的?女孩子,我都只能排第二呢。

    以娘的?出身家世,本可以逍遥快活一生,可她却在天真烂漫的?年纪,为了守护姑姑,硬是在落英谷足不?出户的?过了十?几年。

    爹爹,我知道你也舍下了许多,你当我没看见你偷偷翻阅叔祖父留下的?西?域游记么?

    等?我出师了,我就回去守着落英谷和小?晗,让你陪着娘出去游山玩水,好?不?好??

    我么,我再也不?想出去了,就一辈子待在落英谷吧。

    “第四鞭。”

    蔡昭一阵抽搐痉挛,背部火烧一片,察觉不?出这一记抽在何处了。她觉得自己活像被架在火上?烧烤的?肉串,柴薪爆裂,尖利的?玄铁倒刺划开血肉,皮肉层层裂开。

    记得她八岁那年,第一次学着甩银链时?,手背也划出过一道深深的?血痕。

    姑姑还没说什?么,戚云柯已?经哎哟连天的?冲了上?来,抱着小?小?蔡昭心疼的?不?行,还责怪蔡平殊太狠心,“孩子才几岁,她还小?呢!”

    蔡平殊无?语:“当初我跟你结拜时?,怎么没看出你这么婆婆妈妈。”

    姑姑说,她与师父之间真是彼此什?么糗态都见过了——

    戚云柯被母熊一巴掌拍去一块裤料,露着半边臀部满林子逃命;女扮男装的?蔡平殊被彪悍的?花娘逼到无?处可逃,只好?剃头表示要出家,谁知刚剃到狗啃状,花娘却移情别恋了。

    少年戚云柯,以为这种嬉笑玩闹的?日子是无?穷无?尽的?。

    可惜人到中年,他俩一个成了琐事缠身的?青阙宗宗主,一个常年卧床,病骨支离,肆意欢笑江湖岁月遥远的?仿佛是上?辈子的?事了。

    于是戚云柯就将小?小?蔡昭放在肩头,在小?姑娘清脆的?欢笑声中满街晃荡,然后将外头见到的?听到的?趣事一桩桩讲给家中的?蔡平殊听,一室欢笑。

    可惜,昔日放在肩头的?孩子,偷袭重伤了戚云柯。

    “第五鞭!”

    蔡昭重重咬在嘴唇上?,唇肉裂开,铁锈味盈满唇齿;她听到了自己骨骼挪动的?声音,是鞭伤至骨了吗?仿佛是活鱼被逐一拔掉鳞片一般,她感到背部的?皮肉都仿佛不?是自己的?了,只有皮下的?筋肉持之以恒的?痛楚扭曲着。

    她还听见李文训的?声音,似乎没之前?那么稳了。

    为什?么今天周伯父没有来呢?

    姑姑说,年少时?的?周致臻真真是俊雅风致,难描难绘,不?知是多少女儿?的?梦中人。

    蔡昭忍不?住好?奇,既然如此,姑姑当初为何迟迟不?肯履行婚约呢?

    蔡平殊幽幽叹息,没有回答,眼神郁郁幽远。

    人为什?么要喜欢错的?人呢?

    要是姑姑能喜欢周伯父,是不?是后来的?遗憾都不?会发生了?

    和成为废人相比,闵老太婆也不?是很难对付啊。

    那个慕正?扬,长的?什?么样?

    是不?是像他一样,高高的?鼻梁,俊美的?眉眼,欢喜的?时?候嘴角含笑,眼神温柔,气恼的?时?候冷笑连连,一张嘴能气的?人跳脚。

    “……第六鞭!”

    疼到极处,连声音都发?

    ??出来,只有干裂的?唇间嘶嘶的?喘着气。为什?么,明明痛到指尖都麻痹了,依旧能感觉到心头的?酸涩发堵。

    眼前?金星四溢,仿佛幼年夏夜乘凉时?乱飞的?萤火虫。

    小?小?的?蔡昭将破皮的?小?手举到姑姑眼前?,呜呜哭泣,“我那么喜欢小?黄,它为什?么要咬我,呜呜,我以后再不?喜欢小?猫小?狗了,呜呜……”

    姑姑声音温柔,“昭昭呀,喜欢不?是错。倘若发觉喜欢错了,想办法改过来就是了。”

    “这个世间很美好?,永远别因为害怕,就不?去喜欢了。”

    泪水涌出,蔡昭哽咽到无?声哭泣。

    于是她想,实在太痛了,想些高兴的?事吧——

    想想五月春深时?,落英谷漫天的?花海;想想晚霞初上?时?,从镇头到镇尾的?饭菜香气;想想冬雪累枝时?,全家人大笑着打雪仗……

    他不?会打雪仗。

    隆冬时?节的?瀚海山脉也是大雪及膝,然而他从没打过雪仗。

    慕父好?静,成伯年老,连十?三在外学武,他没有同龄人,他的?童年无?多欢悦。

    雪岭上?时?,她顽皮的?塞一把雪到他后颈时?,他呆呆的?竟不?知立刻捏雪球反击。

    白雪皑皑的?山头晶莹剔透,他笑起来那么欢悦,比艳阳还耀目明媚。

    他不?是坏人,她也没有喜欢错人。

    但是,他们?只能到这儿?了。

    背后又是一阵淋漓的?剧痛。

    她视线模糊,看不?见也听不?见了。

    失去意识前?,她模糊的?想着,希望他以后夜里在屋中留盏小?灯吧。

    不?要强撑着害怕入睡,那样,容易做恶梦的?……

    “教主,咱们?赶紧走吧。”易容的?游观月紧紧扶住身旁高大的?男人,“若叫他们?发觉了,又是一阵凶险。”

    男子颀长的?身躯隐没在宽大的?斗篷下,行动间似乎有些踉跄。

    观刑的?人群外围,到处都是这样打扮的?江湖客,二人的?行迹并未引起别人注意,何况周遭还有许多混入人群的?部众。

    慕清晏透过低垂的?斗篷,死死的?盯着被解下型架的?女孩。

    她已?经昏死过去了。

    宋郁之脸色铁青的?冲在最前?面,一把抱起了她,冲着在旁笑语的?戚凌波厉声咆哮……

    “教主,我们?真的?得走了!”游观月担忧的?四下张望,焦急的?不?行,“教主,属下知道你担忧昭昭姑娘,可眼下不?是时?候啊!瀚海山脉还有一摊子事要您主持大局呢!”

    慕清晏终于移动了脚步,游观月连忙扶着他迅速但不?动声色的?向太初观外走去,柳江峰则招呼周遭部众悄悄退出。

    马车颠簸了半日,众人来到溯川之畔,那里是等?待接应他们?的?大批人马和高阔船艇。

    慕清晏走下马车,转头对游观月道:“飞鸽传书?唐青与王田丰,让他们?起出瀚海山脉西?麓庄园中的?大部人手,去支援上?官浩男——如果他在反杀吕逢春的?话。”

    游观月一愣,连忙应声。

    “还有,传书?十?三,叫他从戊字号地道中进去,看看能不?能给胡凤歌收个全尸。”

    游观月本有些迟疑,见到自家主君淡然凝视的?眼神,忙拱手道是。

    “我想一个人静静,你们?别跟来。”

    慕清晏抽|出游观月腰间长剑,轻轻一挥,将接驳用的?竹排一剑劈成两半,然后踏上?没有绳索牵系的?那一半盘腿坐下,顺着水流缓缓流了开去。

    不?知顺水漂了多久,隐隐看见游观月等?人骑马在岸边小?心随行。

    他将身躯展开,平平躺在小?半竹排中,手臂,腿脚,衣袍,长发,都浸入水流中。

    天色渐暗,皎皎的?月儿?爬上?枝头。

    水流很是温柔,闭上?眼睛,仿佛年幼病痛时?父亲按在自己额头的?手掌。

    父亲是比这溯川水还温柔清澈的?人。

    然而,他这一生,所想的?,所念的?,所愿的?,没有一件能成。

    四年前?,慕清晏对着父亲的?尸身暗暗起誓,绝不?重蹈父亲的?覆辙。

    他要大权在握,随心行事,一人天下,无?人敢欺侮——

    彼时?的?十?五岁少年,以为那就是他唯一的?愿望。

    直到在万水千山崖的?山坳处遇见了她,他才知道,原来他一直想要一个人,一个像父亲一样能全心全意爱自己的?人。

    一个永远不?会离弃他,一个只属于自己的?人,一个爱他到愿意放弃自己心愿的?人。

    江水清凉,缓缓浸透了顺水漂流之人的?身子。

    此后,他要忘记她,像她离去的?背影那样决绝。不?用着急,慢慢来,一点点忘记,总能全部忘记的?。

    溯川之水轻缓柔和,一波波漾来,仿佛轻轻抚摸额头的?手指。

    他又想起了父亲,不?过躲在马车中逃亡的?日子中,也有一双小?小?的?手反复按在自己高烧的?额头上?,那滋味温柔而刻骨……

    他将修长的?大手盖在自己眼睑上?,无?声的?水珠顺着他的?脸颊缓缓划下。

    【本卷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