Ⅰ
王式府上的马厩原本养了三匹马,不过最近多了一位不速之客。其实那匹新成员不是马,而是头驴子。这驴子身材比马矮了半截,不过脾气个是火爆得令人不敢领教。话说,驴子大爷到马厩的第一天,先是下马威似的瞪着原来的三匹马,径自走到刚铺好的草堆,把最舒服的地盘占为已有,而且毫不客气地吃饭喝水。等吃饱喝足之后,索性在草堆上一躺开始呼呼大睡。原来的三苑马只好等他酣睡之后,才战战兢兢地吃剩下的秣草。
“简直是喧宾守主嘛。”
家仆们看到这幅景象,私下这么嘀咕着,不过他们也很佩服这头驴子的能耐。只是,几天下来,原来的马儿却日渐消瘦。除了食物被抢之外,主要是心理受到极大的压力所导致。尽管家仆们斥责那头驴子,却也拿它毫无办法。
这头驴子不但脾气大,连看人的眼神都可以用“邪恶的妖怪”来形容。几天焉为,家仆们再也无法忍受这头目中无人、素行不良的怪驴子,他们甚至忘了它只是一头禽兽。
“这家伙,非得给它一给教训不可!”
这仆们原本计划用棍子好好地痛揍驴子一顿,没想到反而惨遭驴子修理。其中一人两股之间遭到驴头的猛烈撞击,痛得昏厥过去。另一个的屁股被狠狠地咬了一口,发出凄厉的惨叫。最后一个是惨遭驴脚猛踢,痛不欲生地倒在地上打滚。其他的家仆见状,都吓得躲了起来,谁也不敢再对驴子有任何恶意的举动。
李延枢听到马厩传出的骚动,赶紧前去察看。他向家仆们低头表示歉意,一边偷偷地塞了点银两在他们手里,请他们平息怒气。仆人们也像懒得再和这头驴子瞎耗,悻悻然地带着受伤的同伴离开。李延枢一副无奈的表情,低头看着这位从扬州一路跟着他旅行的四只脚的伙伴,说:
“喂、你给我听好,驴子!”
李延枢开始说教。
“你之所以到现在还没被煮来吃,并不只是因为你能驮运行李,而是你的肉又硬又难吃。可是你也吃道,人要是饿慌了,连同类都会杀来吃。不过在此之前,一定会先宰了驴子。如果你不想遭到这样的下场,最好给我安分一点。知道了吗?”
驴子轻蔑地瞪了李延枢一眼,仿佛懒得跟他僵持,忿忿地回马厩里睡觉。
自从发生了西市的沉船事件之后,李延枢、李绩、也有辛谠便暂时借住在王式府上。也多亏王式居中斡旋,官府才没有刁难他们。
主要还是因为,一旦王式当上安南都护的话就是三品的官阶,而京兆府尹是从三品、长安县令是正五品,以他们的地位当然不宜开罪王式,更何况,王式是直接受命于皇帝,既然他说要放人,官府也不敢不放人。
不过,当然有附带条件。
“辛谠、李绩、李延枢等三人每到之处必有伤亡发生,王大人既然要带他们走,就必须负起责任。”
“那当然。”
“好吧,那他们就交给王大人了,希望今后不要再发生这种不吉祥的事了。”
就这样,王式将李绩等三人领回事中。正确地说,应该是四个人和一头动物,也就是徐珍和驴子。王式原本要让出书房给李绩,不过李绩谦让地推辞“我跟其他三个人挤一挤就行了。”就这样,四个人被安排在一间宽敞的房间,里面有书桌和卧铺、棉被,全都是王式亲自打点的。王式的夫人虽然也跟他们打过招呼,但是没多说什么就先行离开,平常她就极少干涉丈夫所做的事。对李绩他们来说,这样反而轻松自在。
其实李绩在长安也有自己的房子,不过他却守可把房子交给老仆管理,自己住到王式的家。
王式位于永宁坊的府邸,顺理成章地成了讨伐绞缬城的作战基地。永宁坊这一带林木多又娴静,本来就住了许多达官贵人。王式的家算是规模较小的。近来,由于家仆们忙着为前往安南做准备,家里的气氛显得忙碌许多。徐珍这小童倒是很习惯这样的场面,而且还主动帮忙。
这一天,王式并没有留在书房而是在院子里散步,手上还拿着书阅读。那本书就是前几天向皇上借来的。
书皮上写着“波斯国字样”几个字,应该是波斯语的字典。长安城里有数十万名的波斯人。过去,西方的波斯这国在萨桑王朝时代被大食回教徒所灭,当然唐朝的名将裴行俭曾率兵越过葱岭,将波斯王子卑路斯救出来。之后,信奉袄教的波斯人便在长安聚集,而且在商业和金融业方面战了举足轻重的地位。
也因此,波斯语在当时是非常重要的语言,不但有精通波斯语的翻译人员,也有波斯语的字典。
“我请了一位精通波斯语和回纥语的人,不过那个人现在有要事在身,无法立即赶来。”
王式对李绩这么说,然后又把字典放回书房里。由于住在王式府上的几天,辛谠和李延枢只能乖乖地在家里等候京兆的调查报告出炉,日子实在闲得慌,索性加入李绩他们的谈话。
“根据圆仁法师的书上所言,要从陆路找到绞缬城,恐怕不是容易的事。”
“这么说,我们应该从水路着手啰!”
李延枢探出上身这么问。辛谠没有回答,倒是由李绩打破沉默,他咋了咋舌。对他来说,他宁可在天上飞来飞去,也不希望在水里游泳。
“徐珍带出来的那只箱子,不能向京兆府讨回来吗?”
辛谠问。王式苦笑地点了头。
“当初我跟他们谈的条件,就是让我带回徐珍,箱子就交给他们调查。不过依我看,他们也查不出个所以然,过几天应该可以要回来吧。”
说完,王式叫下人端来一个密封住的小罐子交给李绩。
“这是总持寺的梨花蜜。”
总持寺是长安城里颇有地位的名刹。从隋炀帝时兴建至令,已经有二百四十年的历史。寺里种植了大片的梨树,从这里绞缬的梨花蜜非常有名,味道高雅清香,而且甘甜无比,是宫内的爱用品之一,价钱当然也不便宜。李绩看到王式端出如此高贵的东西,感到一阵诧异。他不知道王式为何要招待他如此高级的梨花蜜。
“这是谢礼。”
王式这么说。
“他笑着跟我说,他一定不肯接受爵位,所以至少送个梨花蜜让你尝尝。”
虽然王式没有说“他”究竟是谁,但是李绩很快就明白,脸上的表情也因此略带犹豫。
“他说的没错,那个人果然是你。”
王式像是在苦笑似的继续说:
“有才能的人不求在朝为官,宁可在市井之间过活。天朝的将来真是叫人担心啊。”
李绩假装没听到王式这番话,拿起梨花蜜站了起来。
“这个给徐珍吧。我之所以会到夹城去,就是因为他躲到船里,偷听到绞缬城那帮歹徒的话。拿去吧。”
徐珍老实不客气地接下了整罐花蜜。徐珍虽然不了解梨花蜜的珍贵,不过他知道这东西一定很美味。
“这世界上果然还是有好吃的东西。”
徐珍感叹地说。他不用汤匙,直接用手指沾着吃,然后把罐子递给李绩他们。在场的人也喜孜地接了过来,学徐珍的样子用手沾着蜜吃。
“这么好吃的东西,到底是谁送的?”
“是万岁爷赐的。”
说到“爷”字的称呼,通常“万岁爷”指的是天子,“千岁爷”指的是皇太子、“老爷”指的是有名望的大官,“太爷”指的是主人的意思。一般老百性只要觉得对方是个了不起的大人物,通常都会加一个“爷”字。
“万岁爷为什么要送给我这么贵重的东西?”
“因为你在西市立下了大功啊。”
“唉呀,那只是小事一桩,谈不上什么功劳。不过我倒是有个请求。”徐珍这么说。
Ⅱ
徐珍对于自己是土生土长的长安人感到相当自豪,不过长到这么大还不曾离开过长安城。他听说王老爷(王式)他们打算到城外追查绞缬城的巢穴,于是向他们表明同行的意愿,但是李绩却不肯答应。
“不成,太危险啦!绞缬城里的人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徒,你凭什么本事跟他们打?”
“我可以丢石头啊。”
“你是说掷飞石吗?”
石头这种武器既不需要本钱,而且随处可得。徐珍委有信心地自我推荐:
“说起掷飞石的功夫,长安城里没人比得上我徐珍哪。”
说完,便准备露一手给大家瞧瞧。也不知道他打哪里弄来一张看起来像是妖怪的图画,把它贴在墙上当作标的。徐珍往后退了大约二十步,拿起石头对准中心掷了出去,一旁观看的李延枢也忍不住技痒,说“给我,我也来试试。”在李绩、王式的面前,徐珍丢了十次,八次命中红心,二次擦到边缘。李延枢擦到二次,其余八次连边都没有碰到。怎么样啊?徐珍拍着胸脯问。
“的确了不起,以这么高的命中率来看,已经可以当成武器了。”
“那么,我们愿意带我一起去啰?”
“再考虑看看吧。”
李绩没有立即答应徐珍的要求。他知道徐珍是个勇敢又机灵的小孩,而且以他的身手应该可以帮得上忙,但徐珍毕竟只有十一岁,李绩实在是不愿意让他冒那么大的险。
那一天,京兆府方面依旧没有任何回音传来。秋天的夕阳很短暂,太阳下山后,气温急速下降,漫长的黑夜便开始了。
这个时期的长安有宵禁的规定,庶民不得在夜间出城,违者要处二十下的鞭刑。这项规定一直到二百五十年之后的宋朝才废止,百姓也才能在夜间自由活动。
在宵禁的管制下,“坊”里的百姓还是可以照常外出饮酒、吃宵夜。永宁坊的夜生活虽然不像崇仁坊那么热闹,规模也比较小,不过还是有小吃摊在营业。王式原想请大家到外面的客栈大快朵颐一番,但眼前的情况又不得不提防遭人暗算,索性叫家仆煮一桌子的丰盛菜肴来招待他们。由于王式本人不谙酒性,李绩他们自然也不好意思喝太多。
王式本来就不喜欢挥霍浪费,所以宴结束之后,大伙儿并没有安排狂欢的节目,而是回到房间休息,王式则是到书房看书,熄灯之后,宅邸陷入一片寂静,不管是人还是家畜都进入了梦乡。马厩里的马彼此靠在一起睡觉,那头驴子则是独自睡在一旁。也不知道是否做了梦,只见它嘴巴一开一合地蠕动着,鼻孔也因为呼吸而张开。关东多到了三更天(大约晚上十一点到午夜一点)左右,宅里所有的人都进入沉沉的睡梦中。
突然,驴子的左耳抽动了一下,然后缓缓地睁开眼。它站起来,走到马厩外面。此时满月已过,月儿还不到一半。秋天的空气带着干冷的气息,天空不见半点乌云,月光看起来格外皎洁明亮。驴子的鼻子发出嘶嘶的声音,它回头看看熟睡的马匹,动了动耳朵后,突然朝那三匹马跑了过去,用头去顶其中之一。
站着睡的马被这么一撞,猛然惊醒,眼神看起来像是受到极度的惊吓。驴子又再次冲撞,这次连其他两匹也被吓醒。大概是为了抗议驴子的暴行,三匹马惊慌地嘶鸣了起来,前后蹄躁动不安地踢着马厩的墙壁。此时,不知道从哪里传出阵阵的焦臭味,而且还冒出了烟。
马厩里的骚动惊醒房里熟睡的人。家仆们纷纷从房间里跑了出来,大喊着“失火啦、失火啦!”。当所有人忙着从井里打水灭火时,驴子倒是神闲气定地走出马厩。由于挂马匹的绳子绑得比较扎实,而驴子的绳子只是敷衍地绕两三圈,所以它才那么容易挣脱。
“你要去哪里?很危险啊。”
听到人的说话声音,驴子回过头去看,一个小小的人影朝它跑了过来。驴子没有理会,加速脚步离开。不知道为什么,徐珍似乎很喜欢这驴子,它越是不听话,就越想要驾驭它。
驴子绕到马厩后面总算停了下来。徐珍正打算抻手去抓它时,被一个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住了。“谁?!”声音是从马厩和围墙中间的暗处传出来的。随即,一个巨大的黑影从黑暗中跑出来,撞到了驴子和徐珍,不过黑影跑了十几步后,双被前方一个更大的黑影挡了下来。
是辛谠。
“你们绞缬城的人好像挺喜欢放火的嘛。”
辛谠握住樟棍,在地上咚咚地敲着。
“要是这栋房子烧光了,你们在长安就没有落脚之处了。”
辛谠挥起棍子朝那个人扫去,但是被闪开,只擦到敌人的衣袖。盗贼之所以能闪开,与其说是功夫好,倒不如说是已经习惯黑暗的光线。贼人转身逃走,不料又撞上徐珍和驴子。他咋了咋舌,迅速跳上墙缘打算脱逃。徐珍赶紧扑上前抓住贼人的脚,但是对方抽出预藏的尖刀朝他挥了过来,徐珍只好将手抽回来。贼人站在墙垣上,就要跳到墙外时,空气中发出奇怪的声响。
“啊!”贼人惨叫一声,差点跌落地面。只见他用手痛苦地指着脸,嘴里发出呻吟。辛谠见机不可失,手上的棍子朝贼人的足踝挥去。贼人试图用手撑住身体,却因此扭到手腕而发出痛基础的哀嚎,在辛谠的面前失足坠地。一阵钝重的声音之后,黑影跌落地面,虽然他极力想要站起来,但是辛谠的棍子已经先一步抵住他的胸口。此时,辛谠发现墙垣上还有另一个黑影,手上拿着弓箭。月光清楚地照在那个人的脸上。
“啊,是你!”
辛谠睁大了眼睛。眼前不是别人,正是前几天在慈恩寺戏场里的那名绿衣女郎,她还是一身绿衣的装束。女郎仿佛看出辛谠的诧异,脸上露出一抹笑意。
“敞姓宗,名绿云。因为是长女,所以大家都叫我宗大姑娘。”
这个人大概对绿色有特别的偏好吧,所以连名字都有个绿字。徐珍这么猜想,一面好奇地打量绿衣女。辛谠问:
“你怎么会在这个地方?”
他的眼神和声音都带着警戒。宗绿云笑着说:
“我知道你怀疑我的身份,不过……是这里的老爷请我来的喔……我好像来迟了一步。”
“你是说,王式王大人请你来的?”
“我会说波斯话,他希望我帮他翻译一些书籍。当然,还有别的事……”
辛谠的视线停留在绿云手上的那把弓。
那是一把弹弓。一般来说,弓是用来发射箭的,不过弹弓却是用来发射球状的弹丸。弹丸的材质可以是铁、石头或是泥丸,而且还有各种大小。虽然不能算是女性的专属武器,不过倒是有不小使用弹弓的高手都是女性。
刚才绿云击落歹徒所使用的武器,是一种用盐做成的弹丸。由于杀伤力有限,不足以使人毙命,但用来瘫痪敌人的战力倒是绰绰有余。而且这种弹丸在命中目标的同时还会四散弹射,即使是骑马快速行进中的敌人也很难躲地攻击。
在众人的合力下,宅邸的火势总算被控制住。当辛谠把歹徒绑回来时,方才忙着灭火的李绩、王式和李延枢都赶来看个究竟。
“啊?是这家伙放的火吗?看起来和普通的盗贼没啥两样嘛。”
李延枢歪着脸,露出一脸狐疑。这也难怪,眼前的人穿的是到处可见的灰色粗布杉,和过去那些老是穿暗红色布料,头缠暗红色布巾,一副夸耀绞缬城存在的歹徒不同。
“如果只是一般的盗贼,应该不会找上门才对。因为房子里除了书之外,根本没有什么值钱的金银珠宝。”
李绩这话虽然失礼,但王式并不以为意。
“你说的没错,聪明的盗贼是不会挑上我家的。而且这个人看起来不像是为了钱犯罪的穷人,大概是奉谁的命令来的吧。”
“会不会是和绞缬城有关的人,派来的人呢?”
王式同意地点点头。
“最近这几天,我在调查绞缬城的事情,朝廷里许多高官和长安城里的富豪已经有所耳闻。我想大概是有人不希望我插手这件事,所以才会出此下策吧。”
李绩意有所指地看着王式说:
“我看你根本就是故意要引蛇出洞,而我们只是你用来引诱敌人的饵吧。”
王式听了只是笑笑,没多说什么。他把宗绿云介绍和李绩辛谠他们。李绩刚听到绿衣女的名字时只觉得有点耳熟,过了半晌才恍然大悟似的看着她。大概是太过诧异,所以原本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至于马概那边,驴子无视于人类的骚动,只是津津有味地舔着徐珍的手心。由于它是发现纵火贼的大功臣,所以徐珍用梨花蜜来犒赏它。
Ⅲ
“十八史略”中对宣宗的评语是“总察强记”,意思是头脑聪明、洞察力高、记忆力强。不管是宦官还是朝臣,没有一个能够蒙骗过宣宗的眼睛。
在夹城的刺杀事件中,有两名太监遭绞缬城的刺客杀死,当初即时带兵前来救驾的人是张泰。
在宣宗登基之前,还有皇太叔的身份时,张泰就是服待他的太监之一。张泰对于人称“不慧公”的宣宗有如此巨大改变也感到相当诧异。如今,他对宣宗的主政能力更是佩服得五体投地。
“谁愿意待奉一个不能令人信服的皇帝呢。恕小的斗胆,当今皇上可比先帝(武宗)懂得励精图治呢,真是社稷之福啊。”
过去宣宗在镇压宦官时,对宦官还多所顾忌,如今他们却成了宣宗的得力助手。毕竟,宣宗也希望招揽一些能力强又忠实的宦官帮他处理政务。
宣宗下令厚葬在夹城事件中丧生的两名太监,并且封赏有功的张泰。他把张泰叫到书房,这天晚上正好也是王式家失火的当夜。
张泰到了皇帝的御书房之后,宣宗缓缓地说:
“基于你救驾有功,我原想擢升你为内常侍,不过这样好像还是不够。”
“皇上,小的承担不起。”
“这样吧,我允许你收养子。”
因为宦官是净身(去势之身),既不能娶妻更遑论生子。既然有了地位和财富,当然希望后继有人,将来百年后也需要有人祭祀。但是收养子是需要经过皇帝批准的,所以宣宗的恩赐让他感到既惊又喜。
“谢皇上。其实小的有个老朋友,他家里有个三岁小娃,我答应他要收为养子。小的可以收养那个小孩吗?!”
“他只有乳名,正式的名字还没取呢。”
是吗?宣宗点点头,随手拿起笔在纸上写了“承业”两个字,然后递给张泰。
“就用那个名字吧。意思是继承养父志业,如何。这名字不错吧?”
“谢皇帝恩宠!我们父子定当肝脑涂地,以报答皇恩。”
张泰感激地在地上直磕头。
宣宗和张泰当然没有预知未来的能力。不过张泰收养的干儿子——张承业,在长大之后当了宦官,而且还是历史上的名臣。他凭着杰出的政治手腕和无私的忠诚心,让面临毁灭的唐帝国重新点然一丝希望。当然,这是好几十年以后的事了。
张泰欣喜地退下后,宣宗又开始看文案上的书。看了前两卷的时候,神色显得凝重而忧愁,当他看到第三卷时,脸上的愁容才稍微开朗。就在这个时候,一名太监恭恭敬敬地端上了一碗热汤。
“皇上,该吃药了。”
“好,先搁着吧。”
宣宗的视线没有离开书卷,他正在阅读一名叫毕诚的朝臣所写的奏章。内容是坦述他对北方边防的看法和建议,而这些想法正好和宣宗不谋而合。毕诚写的文章不但条理分明,而且对事理分析得非常透彻。宣宗看完之后深深地叹了口气。
“明天宣此人上殿吧,这件事千万不可忘记。”
“小的遵命。”
太监颤抖着声音回答。照理说,以宣宗的机警,应该会发现太监神色有异,但是现在,发掘人才的喜悦和兴奋让宣宗的警觉心打了折扣。他脑海里想的都是明天接见毕诚的时候该问些什么问题。
“皇上,请喝药吧,凉了就不好喝啦。”
太监再次劝进,宣宗习惯性地点了点头,准备伸手去拿研究会。太监眼神闪烁地注视着宣宗的脸。不过,当宣宗把茶碗拿到嘴边时,外面突然有人大喊。
“皇上,那药喝不得呀!”
三名太监慌慌张张地跑了进来,分别是王归长、马公儒、和王居方,他们都是宣宗的心腹。端汤药进来的那名太监见事迹败露。仓惶地要往外逃。不过张泰早已带着三十名的武装侍卫在门口等待。
“什么事?你们为何如此骚动?”
宣宗蹙着眉说。他很快地恢复往日的敏锐度,眼神锐利地看着那名太监。
“这个人八成和前几天在夹城偷袭朕的那些刺客是同党吧。”
王归长等三名太监听到宣宗的问话,吓得跑地磕头。
“幸、幸好及时赶上了。小的罪过,居然让这种歹徒接近皇上的身边,小的真是罪该万死!”
“……这是……毒药啰?”
宣宗拿起茶碗凑近鼻子嗅了嗅。味道和平常太医所煎的药差不多。
“马上把这件事查清楚。对了,你们是怎么发现的?”
“自从发生刺客的事之后,我们就暗中进行搜查。我们发现这个人行动诡异,于是偷偷地监视他。”
太监们低着头,惶恐地回答。还说,当他们在搜查过程中,知道有人要行刺皇上时都吓了一跳。
“你实在是太笨了。”
太监们苍白着脸指责那名太监骂道:
“皇上现在和咱们宦官的关系处得不错,虽然我等不能再插手国政,但是我们的身家财产都受到保障,而且皇上待咱们不薄啊。”
“居然想要行刺皇上!这下我们都会遭到砍头啦!你看看仇士良!当年他如何权倾一时,如今一个家人也不剩啦。”
“好端端的,为什么要做这种傻事呢!其中一定有什么理由!”
以宦官的身份来说,的确没有行刺宣宗的理由。就算有,也丝毫没有胜算。对他们来说,安分地过着风平浪静的日子是最好不过。或许,将来出现另一个昏庸的皇帝时,他们又可以干预国政啦。
这群宦官们的“期待”就落在宣宗的嫡长子身上。宣宗的这位大儿子名温,被封为郓王,十六岁。此人虽然生性不恶,却好逸恶劳,看在宣宗眼里是个十足的不消子,所以迟迟没有封他为皇太子。
“温的想法太单纯了!他以为整天吃喝玩乐就可以当天子吗!”
但不管怎么说,宦官们为了自己的利益,不得不出现阻止这项阴谋。
“先将他押入地牢审问!这个人很可能就是夹城的幕后主使者!”
“如果他就是幕后的主使者倒还好。”
那名试图毒杀皇帝的太监被卫兵们押着,像死人般垂着头不发一语。宣宗走近他,语气严肃地问:
“是有人威胁你?还是你被收买?哪一种?”
“……”
“还不快回答!”
被这大声斥喝,太监吓得哭了出来,看他的模样并不像个会行刺皇帝的狂妄之徒。太监支支吾吾地说,三年前他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买了绞缬巾,从此之后绞缬城的人便不断胁迫他,不但榨光了他的家产,还威胁要他毒害皇上。
“原来如此,你是受到绞缬城那批歹徒的胁迫,所以才下药毒害朕。绞缬城的人实在是卑鄙无耻。”
宣宗严厉地看着王雪长等三名宦官。
“传令下去,为了让朕可以安心睡觉,这二天内所有的太监都要重新调查。这是你们的工作!”
王雪长等人再次磕头谢罪。
当夜,在天亮之前,又有四名宦官畏罪自杀,其中一名因为被捕的宦官而咬舌自尽,另外三人则是服毒自杀。
Ⅳ
天亮之后,一名叫王居方的宦官奉宣宗之命,前去拜访王基的宅邸。王居方在永宁坊也有自己的房子,平常没在宫中的时候都呆在家里,所以他和王式也算是邻居。
王居方向王式报告了前晚在宫中发生的灾厄,他手上端着菜,叹了口气说:
“这次的事真的很棘手。虽然皇上并没诛连其他无辜的太监,可是年纪轻一点的太监们都怕得不得了,有些人担心会被杀,整天提心吊胆的。我真不明白,究竟是谁要置皇上于死地呢……”
其实,过去的确曾经发生过宦官杀害皇帝或是宦官之间发生对立,展开杀戮的惨剧。主要的原因就是,宫中所设立的神策军的总指挥是由宦官担任所导致。
李绩忿忿地说:
“宫里简直就是人妖的巢穴!光是用听的,就叫人心里发毛。你们俩个慢慢聊吧,我不奉陪了。”
说完,李绩便站起来走出书房,因为他答应过徐珍要教他使用剑。李绩离开之后,王居方这才低声地问王式说:
“你知道,圣上最近老是召他在民间的兄弟们进宫聊天呢。”
“这件事我早已有耳闻。皇上都召谁去呢?”
“有十七郎、十八郎、十九郎。而且,皇上还分封他们为王呢。另外还有隶王、彭王、信王。”
“这的确很不错。”
“皇上已经替二十郎想好封号了,叫荣王。是正一品、七百石的俸禄。”
王居方小口地啜着茶,假装若无其事看着王式的表情。
“怎么样?你愿去劝劝二十郎吗?王大人。”
“可是二十郎曾说过,他宁愿当个布衣。”
“当个布衣的确无牵无挂,不过我们得替皇上的心情想想啊。”
“你的意思是,一个皇族流落在民间,百姓们会说闲话对吧?”
“呃……差不多是这个意思啦。”
王居方笑了笑。他并不是那种会因为王式的讽刺而感到不自在的小气之人。一般来说,大家对宦官的既定印象就是脸上不长胡子,说话声音嗲声嗲气,举止带着姑娘味儿。其实,不少太监年轻时长得丰满圆润,但上了年轻之后突然瘦了下来,皮肤因此多了几层绉折,看起来比实际年龄来得老态。王居方的年纪和王式一样,但外表看来却比王式老了许多,像个五、六十的老人,笑的时候,脸上的皱纹更明显。他把茶杯放在桌上,清了清喉咙。
“有关那件事,应该是内神通外鬼。现在宫内已经有四名太监自杀,老实说,我们太监的处境实在很为难……”
“那四个人真的是自杀的吗?”
听王式这么一说,王居方讶异地瞪大了眼。
“王大人,您说什么?”
“我的意思是,那四名太监真的是自杀死的吗?”
王式手上端着茶杯,半苦笑地摇了摇头。
“现在可是风声鹤唳的时期。短短十天之内,就死了二十条人命。我想,对方的幕后人物,根本不在乎人命,我们可千万大意不得啊。”
“你说的很有道理。”
王居方同意地点点头,不寒而栗地缩着肩膀说:
“擒贼就要擒王。那些小爪牙们,就不要治他们的罪。”
宣宗曾经不止一次在这么指示。对于那些奉命行刺的小角色来说,宣宗的指示无异是一剂定心丸,因为,他们只要肯老实招供或许就能得到宽恕,但幕后的主谋者可就不同了。他们担心那些人会为了自保,不惜背叛组织,将实情吐露聘为。为了避免身份曝光,不如先来个杀人封口。而且,铱照王式的经验,他知道对方一旦用过成功之后,以后必定还是会重施故技。
其实宫里的太监也不乐见事态继续扩大,他们希望四名太监的自杀,能让事情就此告一个段落。
“以目前的情况看来,对方很可能会再次找机会行刺皇上。”
听到王式的话,王居方突然一愣。这大概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吧。他的声音颤抖地说:
“你……你是说,还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吗?”
“没错,这是很有可能的。”
“对方未免也太难缠了……可是,究竟有什么原因,让他们非置皇上于死不可呃?”
语气中明显可以听出,王居方似乎认为王式的看法只不过是危言耸听。王式平谈地回答:
“要是皇上遇刺身亡,你认为大唐帝国会变得如何?虽然这样揣测令人胆寒,还是要请王在人用心思量。”
的确,宣宗一旦去世,大唐江山将没有同样的明君可以取代他。届时,宦官们会拥立幼立继位,再次把持朝政,宰相形同虚位,割据一方的蕃镇势必会群起反叛,违抗朝廷,天下将会陷入空前的混乱……想到这里,王居方突然感到眼前一阵晕眩。
“你的意思是说,绞缬城的人的用意,就是希望天下大乱?”
“对那些人来说,乱世反而更有利于他们的生存。死人一增加,他们的血液来源就不虞匮乏,这么一来,谁也不会注意到绞缬城的事。”
“嗯,有道理。”
王居方恍然大悟似的喃喃自语。他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差点弄翻了桌上的茶杯,所幸时扶住了杯了。
“我没空在这里继续闲聊了,我得回宫里去了。皇上身边必须要有人保护。”
王居方匆匆告别之后,王式独自把茶慢慢地喝完。之后,他又到西院,宗绿云早就准备好文件在那里等他了。
京兆府终于把徐珍从黑船上抢来的箱子归还。里面的文件也原封不动地放在里面。王式找宗绿云来就是为了解读箱子里的好些用外国字写的文件。以王式的人脉,要找到像徐珍、宗绿云这类有一技之长的人并不困难。
绿云的父亲是汉人,母亲是回纥人,一家人都是景教的虔诚信徒。绿云曾经这么自我介绍过。
“我父亲曾经说,我就像长安城这个大城市。”
说得妙啊!王式打从心里佩服绿云的父亲的巧喻。的确,长安是个人文荟萃的国际大城市,从绿云身上就可以看得出这种气质。
“要请你百忙中前来做这件事,真是不好意思。怎么样?可以看得懂吗?”
“不是会部都懂,不过这的确是西方的语方没错。这上面写的好像是人名和地名,我只要把它们译成汉文就行了吧?”
“那就拜托你了。你刚才说这是西方语言,那么,是波斯、大食、还是回纥呢?”
“都有,但是里面还有我从未见过的文字。我这么说或许不太负责任,不过这些字可能是来自比波斯还遥远的国家。”
辛谠好奇地插嘴问道:
“这么说,绞缬城的人有可能是来自遥远的西方之人啰?”
“这也很难说,我想他们之所以用这个文字,是不希望外人看懂吧。”
李延枢仍不放弃自己的看法继续说:
“说不定,这是一种暗号或字迹之类的东西吧。”
“嗯,有可能。”
王式点点头,没有否定李延枢的话。不过还有一个可能,就是文件上的外国文字本身就是他们惯用的语言,只不过外人看不懂罢了。
宗绿云耐心地查着字典,仔细地解读这文件的内容。她表示,波斯文字和汉文不同,单独的字母本身并没有意义,只是表示发音而已。这一点让李延枢感到很佩服。辛谠也想起了从圆仁那里听来的日本文也是同样的构造。绿云虽然得到大家的信赖,惟独对李绩却编丝毫不假以颜色。就连王式介绍他们认识的时候,她也只是冷谈地虚应一声。
“我可不期待一个无能的镖客能帮上什么忙。”
“你说谁是无能的镖客?喂、李绩大人可是武功高强的剑侠呢!”
李延枢发出不平的抗议,不过被讥为无能的李绩却默不作声。看得出来他心里并不服气,但也没见他为自己抱屈,只是把脸别过一旁。看到两个人的这幅光景,引起李延枢的好奇,他想这两个人一定有什么过节吧。
尽管辛谠要他别瞎猜,但是李延枢就是不肯罢休地想要一问究竟。因为打从进入长安之后,他们所经历的尽是打打杀杀的血腥场面,所以对于这些男女之间的二三事特别感兴趣。不过他也知道从宗绿云口中问不出个所以然,于是趁着酒席之间,硬是来个打破沙锅问到底。李绩拗不过他。只好把事情的原委说给他听。
“约六年前,我曾替一家镖局工作。”
后来镖局的掌门去世,继承者就是宗绿云的父亲。但是镖局内部有人不服气,企图独立门户。不过那个人恶名在外,根本没有人愿意追随他。在恼羞成怒之下,勾结了敌对的镖局暗杀新的镖局掌门。李绩当时正好是宗家雇用的镖客。
“虽然主谋者当场被杀死,但是绿云的父亲也惨死在她面前。”
“喔,原来是这么回事。”
李延枢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原以为是小俩口在闹别扭,原来并非如此。倒是辛谠问起:
“这么说,绿云就是因为这件事而对你不谅解啰?”
“是啊。”
“那么,你们在慈恩寺的时候,也没有交谈过啰?”
李延枢一面在李绩的杯子里斟酒,一面问道。
“不、当然我并没有注意到是她。”
李绩表情认真地回答。
“因为她实在变化太大了,六年前的她还是个弱不禁风的小女孩,而且因为她父亲的死而非常伤心,脸色憔悴不堪。”
不过六年来,宗绿云担负起镖局的重担让她成长了许多,这段磨练让她变成女中豪杰,而且也出落得更为美丽。这也是为什么在慈恩寺的时候,李绩没有认出她的原因。
听完李绩这番话,李延枢下了一个定论。
“李兄,她心里一定恨透你了。”
“嗯,也难怪她会对你不谅解。”
辛谠点头,表示体会。李绩虽然一脸无辜,但也无法提出反驳。
“不过你也不需要耿耿于怀,或许时间久了,你们的恩怨自然会消失吧。”
原本在一旁顾着吃的徐珍也凑上这么一句。李绩虽然也想化解这场不必要的误会,但他知道眼前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办。他赶去京兆府查问那个在王式家纵火的嫌犯。出面接待的是京兆府总捕头,他和李绩有过一面之缘。基于王式的颜面,捕头态度客气地问他报告案情,只是他所提供的资料并没有多大的帮助。
“我们只知道他是以二百两雇来的杀手,其他的不管我们再怎么逼问,还是一问三不知。依我看他是真的不知情。”
“我可以见他吗?”
“这个……恐怕不太方便呢。”
这通常是要银子的固定台词。李绩偷偷地塞了五两银子给他,捕头二话不说便带他去牢里。经过一翻讯问,所得到的结果和总捕头说的差不多。不过李绩还是向京兆府索取一份失踪者的名单拿回去给王式。王式确认了名单后,粗估和本案有牵涉的人数至少有上千人。
“这些人或许不见得都成了绞缬城的牺牲者,不过我想至少有数千人已惨遭毒手了。”
“搞不好有上万人呢。”
在这样繁荣鼎盛的太平盛世,居然还有如此黑暗的角落,一想到这里就不由得叫人直打寒颤。
宗绿云花了三天的时间总算将文件上罗列的人名和地名译成了汉文,对搜索行支提供极大的帮助。长安城里绝买过绞缬巾的人名和地址通通在名单上,大约有五百人左右。其中不乏高官巨贾、还有一些落榜的考生、以及滞留在长安的富家子弟。
京兆府收到王式的通知后,府内的气氛一下子紧张了起来。京兆尹立即召集官兵在九月二十八日的夜晚,把名单上的人全数逮捕入狱。行动规模之庞大,简直可以用“一网打尽”来形容。被捕的人犯中很多都在当晚就主动自白。
他们表示,当卖布的人跟他们说绞缬巾是用人血染的时候,自己也受到相当的惊吓。虽然想要报官,但是却遭到胁迫。因为绞缬城的人恐吓说,要是绞缬巾的内幕被揭发的话,购买的人也会被视为共犯,治同样的罪。
就这样,这些人只好被迫继续买绞缬巾,而且还得帮忙介绍新买主。最后越陷越深,无法自拔。
不过并非所有被捕的人都自认有罪,其中有几名理直气壮地为自己辩驳。
“有法律规定说不能用人血染布吗?既然没有这条法令就不能判我们的罪!”
面对这种强词夺强的顽强份子,王式实在是无法容忍。他交代京兆府,对这些人要严加审问。说穿了,就是不排除施以严刑逼供。当然并不是真的要酷刑伺候,只是拿刑具吓吓他们。果然,那些人一看到刑具都吓得脸色发白,态度顿时软化。
不到五天的时间,那些被京兆府抓去的人已经写满了堆积如山的口供。内容不外乎是他们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买了绞缬巾,之后遭到奸人胁迫。这些人可以说是被害者也可以说是共犯,因为他们的确出钱支持绞缬城。据判断,一年下来,他们贡献给绞缬城的金额就有五万两之多,甚至还曾经高达十万两。
绞缬城就是利用这笔金额,豢养了上千名男女。既然知道绞缬城的经济来源,京兆府也加快了办案的脚步。
长安城的西北角上许多荒地,那里保留着许多汉朝的遗迹。京兆府的搜索线当然不会错过这里。大约有三百名的官兵在三天的时间内,搜索了这一带的废寺、空屋、和菜园、森林。
“这里的兔子和狐狸一定不胜其拢吧。”
虽然这次的行支无功而返,不过长安城的街坊之间早已充拆着不安的气息。他们看到官兵们逐街逐巷地搜索嫌犯,各种流言也因此流传开来。说是长安城里有妖魔作怪,事实上也差不多就是这样。长安城的父母被吓得不敢让孩子到外面玩耍,晚上睡觉时也是紧闭门户。尤其是秋末的寒风吹过家里的屋顶,听起来更是让人联想到吃人魔的狰狞笑声。
在十月的某个新月的夜晚,长安城内的第一阶段的搜索总算是告一个段落。王式的家里摆设简单的宴席,慰劳所有人这段时间的辛劳。大家举杯讨论,谈的内容都是关于绞缬城。李绩对王式这么说:
“我真是想不通,绞缬城为什么要这么做呢?我反复地思考,就是猜不透其中的理由。”
“这是当然的了。”
王式冷峻而严肃地说:
“残杀无辜的无百姓,用他们的血来染布,然后又胁迫那些不知情买布的人。一般人当然无法了解他们的用意。而且也没有那个必要,难道你想要跟他们一起去卖绞缬巾?”
“……我又不是这个意思。”
李绩显得有点尴尬。辛谠和李延枢也以异样的眼光看着王式。连徐珍和绿云也是一脸的讶异。
“真是对不起。”
王式垂着头,知道自己的失态。
“其实也没什么好道歉的,只不过今天你的话锋似乎尖锐了点,是不是有什么烦心的事?”
王式沉默了半晌,重新整理好情绪之后,才又开口说话。
“以前我在地方为官的时候,曾经处理过一桩杀人强盗的案件。由于罪证确凿,所以我判了那个人死罪。那名死囚临刑前,对着我咆哮说,如果杀人是有罪的,那么我判他死罪是不是也有罪?”
在座的人包括李延枢在内,都很认真地聆听。
“如果是老百姓因为生活无以为继,一时起歹念偷了一枚铜钱而因此感到寝食难安,担心被官府抓去或是连累妻小。对于这样的人,我通常会给予宽容和同情。但是对于那些把杀害无辜百姓,甚至想把这种行为正当化的人,如果我们还听他们的辩驳,对被害者岂不是一种污辱吗?”
听到王式这番话,李绩心中不免这么想:当王式听到死囚的咆哮时,一定也曾有过瞬间的犹豫吧?但是他克服了这样的恐惧,才有今天的王式不是吗?
“你说的没错,是我太天真了。我不应该去揣摩杀人魔的动机的。”
“不、二十郎,你并没有错。要是世上的人都像我这样,岂不是太严肃了。再者,就拿这次的事件来说,当官的人也不见得都是对的,不是吗?”
王式最后说的这句话里似乎带着怒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