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家着实乱了一会儿。
城门已关,守城官兵让沈家的马车进城已经是给了赵宴平便利,一个晚上不可能再开第二次城门。
这时候去找客栈也不是事,赵宴平只好让里正、车夫先去跟郭兴挤一挤,里正睡床,郭兴、车夫打地铺,明早两人再动身回沈家沟。赵宴平急着去安抚母亲妹妹,让阿娇看顾院子,阿娇听车夫说柳氏母女以及里正都还没吃晚饭,吩咐翠娘、秋月快去厨房弄点吃的。
客人总算安置好了,阿娇转身往上房走去,刚跨进堂屋,就听西屋传来了沈樱难抑的哭声,以及赵老太太对沈文彪一家的谩骂。
阿娇顿住脚步,眼睛也酸酸的。
她本以为沈樱这个千金小姐过得肯定很好,没想到最后也变成了这样,亲生父亲为了维护她与太太,不得不违心休妻、弃女。
阿娇在堂屋坐下,进去了她也派不上什么用场,不如候在这里,等着官爷安排。
“大哥,我跟娘出来了,我爹怎么办啊,那一家子都是白眼狼,以前就经常惹我爹生气,现在我爹彻底跟他们闹翻了,他们不定说多难听的话,我爹年纪大了,被气出个好歹怎么办?”
沈樱靠在兄长怀里,焦急又心疼地道。
沈樱早就想跟沈文彪一家分开了,唯一舍不得的就是爹娘,她正常出嫁或许还没什么,这样离开,沈文彪有多恨她不肯交出胭脂方子,就会有多恨维护她的老爹。
柳氏路上就不哭了,如今看到女儿与儿子在一起了,沈文彪的手再长也欺负不到这里,柳氏放了一半的心,朝儿子道:“宴平,沈文彪惦记你妹妹的东西,小樱必须离开沈家,你是她哥哥,往后就靠你给小樱做主了。你沈伯伯一把年纪,身边离不开人,明早我跟里正他们一起回去,那休书不算数。”
她穷得要养不起孩子的时候,是沈员外给了她丰厚的聘礼留给子女,又待她无微不至,直到她彻底了解了他的为人,直到她没了抵触之心才与她圆房,从无强迫之举。当年沈员外不嫌弃她穷,现在她也不会嫌弃沈员外老,随便村人们如何议论,她心甘情愿。
赵宴平冷着脸道:“休了就是休了,你跟小樱谁也不许回去。”
沈员外这般对母亲与妹妹,赵宴平感激老爷子,但沈家就是个狼窝,沈员外都不放心白眼狼一家,宁可用这种手段送走母亲妹妹,赵宴平若不护住娘俩,既对不起母亲妹妹,也辜负了沈员外一片苦心。
“我留在这边也不会安心,宁可回去跟你沈伯一起吃苦。”柳氏心平气和地道。
赵宴平眉头紧锁,沈樱突然擡起头,抹把眼睛道:“大哥你不用劝了,明早我跟娘一起回去,我们去把爹接到县城,我们一家三口买处宅子住,反正那一家子也不会孝顺我爹,就当是分家了,爹跟我住。”
赵老太太叹道:“你这都是气话,哪有老子不跟儿子住跑去跟女儿住的道理,就算你跟你爹愿意,沈文彪也不会放人,否则村人的吐沫也能淹死他们一家,骂他们逼走亲爹。我看啊,你真心疼你爹,就让你娘回沈家照顾他去,怎么说你娘都是他们的后娘,还有你爹护着,吃不了多大亏。”
赵老太太看眼儿媳妇道。
柳氏点头,正要说什么,赵宴平压抑着怒气道:“我说了,谁也不许回去,别的事可以商量,这件事没得改。”
他是屋里唯一的男人,向来说一不二的男人,突然发作,赵老太太都不敢吭声了,更何况早已与儿子分开许久的柳氏。虽然当年改嫁也是形势所逼,可没能一直照顾儿子,还弄丢了一个女儿,柳氏对这一双儿女的愧疚比谁都深。
“都睡吧,明早我陪小樱回去一趟,把你们留在沈家的东西搬回来,还有胭脂铺那边也要交代,娘也不用担心,我会尽量劝沈伯搬到县城跟你们住,只要沈伯点头,谁也阻拦不了。”赵宴平一条一条地道,身形高大,目光坚毅,如顶梁柱一样撑起了这个家。
他这么一说,柳氏与沈樱都放下了担忧。
赵老太太也没什么好说的了,孙子不要她管,柳氏如今也不是她的儿媳妇,她没资格插手。
西屋还留着之前给秋月、丹蓉打的木板床,赵宴平让老太太给母亲妹妹找床被子,他先出来了。
阿娇关切地看着他。
赵宴平低声道:“没事了,回屋睡吧。”
阿娇都听见了,知道他有计划,指着厨房道:“我让翠娘煮了面,要给太太姑娘端去吗?”
赵宴平:“嗯,我去跟里正谈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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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家沟,沈家。
柳氏、沈樱都走了,两位族老给围观看热闹的相亲们解释了怎么回事后,也回家吃饭去了。
村民们对着沈文彪一大家子指指点点,当然也有一些人认为沈员外太糊涂,被美貌的继室迷得神魂颠倒,对继室的女儿比原配生的儿子还好,感慨什么有了后娘就有了后爹的一些话。在大多数村民看来,家产就该都留给儿子,沈员外先失了公允,才激起了沈文彪一家的不满。
沈文彪的媳妇示意三个儿媳妇一起朝村民们哭委屈。
沈员外拄着拐杖站在门口,遥望马车离开的方向,仿佛听不到那些话。
他喜欢柳氏啊,早在柳氏还是十四五的小姑娘时,已经丧妻的他就注意到柳氏了,同时也察觉到了柳氏与赵宴平他爹的情愫。年纪轻轻的两个人,男的俊朗女的貌美,沈员外无意再去插一脚,只远远地看着他们成亲、生儿育女。
后来柳氏成了寡妇,赵家的日子艰难,他不忍心看柳氏陪赵老太太做那些粗活,终于托了媒人去询问她的意思。柳氏答应嫁给他的那晚,都有了儿媳妇的他,激动地彻夜未眠,仿佛突然回到了年轻的岁月。
可是一晃眼,他老了,她也走了。
村人们都在议论他偏心女儿,声音传进耳中,沈员外只觉得可笑。
他对儿子不好吗,家里绝大部分家产他都留给儿子、孙子们了,就那么一个小小的胭脂铺,完全是小樱经营起来的,明明是儿孙贪心不足,为何他们自己不反思,为何村人们看不到?手心手背都是肉,他疼自己的女儿,根本没到偏心的地步,哪里不对了?
“老爷,进去吧,该吃晚饭了。”管事扶着他道,他跟了老爷这么多年,深知老爷对柳氏的感情。
沈员外点点头,拄着拐杖一步步地走了进去。
“老爷,小姐走了,我们怎么办?”沈樱的两个丫鬟站在院子里,无措地问。
沈员外心不在焉地道:“小姐走得急,没来得及收拾行李,你们去提前收拾好,等她们在县城安顿好了,你们再过去伺候。”
说完,沈员外回了自己的房间。
东厢房里,沈文彪的媳妇听了公公的话,眼睛一转,对屋里生闷气的丈夫道:“听见没听见没,咱爹让如意、宝瓶去收拾小樱的行李了,还要把东西给小樱送去!”
沈文彪烦躁道:“送就送,顶多一些衣裳鞋袜,咱留着也没用。”
他媳妇狠狠戳了一下他肩膀:“谁说只有鞋袜衣裳?她的那些金银首饰呢?她的小金库呢?胭脂铺生意那么好,说是进项都充了公账,谁知道她有没有藏私,谁知道咱爹有没有偷偷塞她银子?她已经带着方子走了,还拿走了咱们家五百多两银票,咱爹还想送她多少?”
沈文彪一听,噌地站了起来,让媳妇去跨院喊三个儿媳妇过来,一起去搜沈樱的房间,如若发现首饰珠宝银两地契,一并都收起来,只把沈樱的衣裳鞋袜留给她。
婆媳四人浩浩荡荡地去搜沈樱的房间了。
沈樱的两个丫鬟如意、宝瓶正在收拾屋子,大奶奶突然带着三位少奶奶冲进来,强盗一样乱翻,两个忠心护主的丫头哪受得了,一边阻拦一边高呼老爷,喊了两声便被沈文彪的大儿子、二儿子分别捂住了嘴。
沈员外已经听到了,急匆匆带着管事赶过来,见此乱象,沈员外气得站都站不稳了,瞪着沈文彪大骂:“那是你妹妹,你亲妹妹啊,你……”
“真是我妹妹,就该跟我一条心!”沈文彪用更大的声音顶了回来,他委屈,真心委屈,指着窗外吼道:“自从柳氏进门,你眼里哪还有我这个儿子,我娘更是被你忘得干干净净,幸好柳氏没生儿子,真生了儿子,你敢把整个家都给她们!”
沈员外捂着胸口,一边咳嗽一边靠着管事反驳:“天地良心,我何时有忘了你,柳氏不争不抢,小樱那边,除了一间铺子我又给过她什么?”
“爹又何必说这些漂亮话,你看小樱这些首饰,一件件的可全是好东西。”沈文彪的媳妇将沈樱的首饰都倒在一起,摔到了沈员外面前。
女儿的心爱之物被人如此践踏,沈员外咳得更厉害了:“你,小樱是姑娘,我,我给她买首饰怎么……”
没分辨完,沈员外突然说不出话了,捂着胸口猛咳。
管事急得都要哭了,扶着老爷子催沈文彪一家快去请镇上的郎中。
沈文彪夫妻都在气头上,以为老爷子在演戏,夫妻俩没动,三对儿年轻的夫妻也没有动。
丫鬟如意突然挣开沈文彪大儿子的钳制,哭着跑来前院,喊守门小厮速去请医。
可惜,沈员外没能坚持到郎中赶来。
悲凉的视线一一扫过眼前的儿孙,唯独没有最想见的那人,沈员外苦笑一声,抱憾而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