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的僵持以苏菱暂时胜利告终——秦骁不可能砸门。
苏菱没了睡意,躺在床上的时候就在想那条紫水晶脚链。她记得那是腿断了以后半年,她腿骨恢复得差不多,如果不去做复健,就在家看电视。
一部仙侠剧,里面有两张熟面孔,都是大学时的同学。
而那个时候的苏菱,辍学快三年,曾经能跳舞的腿,连走路都疼。
她看着电视发呆,良久却露出一抹笑意。笑容轻柔艳羡。
秦骁皱眉,手捂了捂心口。然后苏菱得到了五年中唯一的仁慈,他问她:“你想回家?”
苏菱才看到他,她沉默了片刻,诚实地点点头。
他的手掌拂过她的发,带出无尽的疼惜和温柔:“那就回去吧。”
可是那年倪佳楠已经嫁给了富二代,倪浩言大学还没毕业。舅舅和舅妈除了求秦骁的时候,几乎不会和她见面。外婆也已经去世了两年。
苏菱不知道哪里是自己的家。
她回了自己长大的小村庄,村庄里还住了好几户人家,知道她是曾经的小苏菱,都非常高兴得给她打招呼。
房子还是瓦房,墙壁上爬满青苔,门前石子路蜿蜒。木棉花盛开,白色的蝴蝶翻飞。
秦骁没有跟来。
她觉得快乐,又有几分落寞。
自己慢吞吞打扫干净了房间,又用灶台做了一顿饭。
柜子里的被子受了潮,有些许气味。她想着等明早太阳出来了就晒晒。
当夜下起了雨,木棉树被雨点打得啪啦作响。外面又是打雷又是闪电,风雨交加。
苏菱躺了很久,最后慢吞吞下床,打开那扇木门。
在外面的男人愣了一瞬,雨点顺着他的额发滑下,瞳孔漆黑。
“秦骁。”她轻轻喊。
“做什么?”
“你说好放我回来,又跟着我做什么?”
男人抿紧了唇不吭声,目光有些骇人。他就是脑子发抽,心一疼,脑子就不受控制了。人才走一步,他就后悔了。
他在这破地方远远看了她一整天,也不知道哪里值得她留恋。
他原本想学着点,看看她喜欢的到底是什么,回去就给她折腾出来。可是等到半夜倾盆骤雨,他除了心里在骂,屁都没学到一个。
他脸色很难看。
一天没吃饭,吹了半夜风,还淋了不少雨。且正在厚着脸皮反悔。
苏菱知道他说话不可信,一开始也就没抱太大希望,她打开门:“进来吧。”她给他找了干毛巾,又从厨房热了没吃完的饭菜,都是后院野生的东西,没油没盐。
“我吃剩的。”她坐下来,“很简陋,吃不下去就算了。”
他笑了,笑意怎么也止不住。
就吃她剩下的,吃得干干净净。
苏菱要洗碗,他脸色扭曲了片刻:“我来。”
然后胡乱用井水搞了几下。
屋子里亮着的是陈年蜡烛,男人身影被照得愈发高大,他没做过这些,动作生疏又粗鲁。
洗完手来抱她:“去睡觉,太晚了。”
他顿了顿,又问她:“脚还疼不疼。”
苏菱摇头。
他眸光晦涩:“我给你按按。”
苏菱看着他,不伸腿,不说话,背过身去,显然不想理他。
他笑了。
脾气挺大的。
“我送你个东西啊。”他自顾自拿出来,“据说是那什么法国R……什么什么设计的。”外国人的名字他忘了,“总之是庇佑人的,让你平平安安,健健康康。”
他握住她纤细的脚踝,给她戴上。
苏菱脚踝一凉,她下意识往里缩,男人却握住了她的脚踝。她感觉脚背湿湿热热的,苏菱心梗,不想去看这变态在做什么。
他低笑,把玩了会儿她那只纤巧绵软的脚。
苏菱忍无可忍,踢了他一脚,屋子里昏暗,男人蹲着,刚好踢在他脸颊。
她呆住,还没来得及害怕。下一刻就感受到他粗重的呼吸,他低低笑了一声,没生气,还起了反应。
苏菱气红了脸:“……”
神经病的世界她无法理解。
那条链子他喜欢得紧,后来苏菱上网查,才知道这条脚链叫“Aimezlavie”(今生挚爱)。
讽刺得紧,她不太喜欢。
秦骁说可以保平安健康。可是她死的时候,脚上就戴的这条链子。
可见这世上很多东西都是骗人的。
苏菱想到那条链子就头皮发麻,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算是她上辈子的遗物吧?
不知道假使秦骁晓得了,还笑不笑得出来,还会不会亲手给她戴上去?
她想了一会儿,又闭上眼睛睡着了。
第二天天还没亮她就醒了,轻手轻脚下了楼,悄悄出了酒店。
前台的小姑娘睡眼惺忪帮她退了房,记起昨晚她是和一个大帅哥一起来的,结果现在一个人走。前台小姑娘立马在脑海里脑补了三十多集虐恋情深大戏。
这个酒店离舅舅家的小区不远。
她远远看了一眼。
九岁那年苏菱就搬过来了,后来念初中高中大多时候都是住校,真正住下来的时间算下来也不多。
从她选择走出那个房子的那一刻,就彻底是他们的外人了。
她从包里摸出钥匙。
这还是倪浩言悄悄给她配的,可是她从没用过。原因是十五岁的时候,被倪佳楠关在门外。
倪佳楠得意洋洋地睡午觉,苏菱就坐在楼道上写作业。
倪浩言打球回来,头发都气炸了。
少女扎着马尾,认认真真坐在冰冷的阶梯上写作文!
倪浩言一把把她拎起来:“你傻吗你!都不知道喊人,也不知道骂倪佳楠那个傻缺。”
她怯生生地把本子放进书包里,抿紧了唇不说话。
她到底寄人篱下,是外人,骂倪佳楠是毫无道理的。倪浩言不明白个中艰辛,她却再清楚不过。
然后第二天倪浩言偷偷用自己的钥匙为模板,花了三块钱,在小店里给她配了一把家里的钥匙。
不许她弄丢,也不许还回去。
苏菱好好收着,从没用过,一收就是四年。
她恪守着规矩,牵挂着恩义。
如今……
天色还未大亮,苏菱步履极轻地走到舅舅家门前,蹲下把钥匙从门缝里塞了进去。
这就是彻底断了。
不再为他们做一切。倪浩言说的没错,她看着软,可是骨子里死倔。
单纯固执地可怕,付出时可以粉身碎骨,下定决心要走就会断个干净。
苏菱没再看,也没有回头。
倪浩言一夜没睡着,奶奶在隔壁咳了半夜。他一闭眼,就想起她离开的模样。
结果出门打算跑步,就看见了门边放着的钥匙。
他猛地拉开门,朝着一个方向跑了好远,良久才喘着气停下来。死死捏着手里的钥匙。
明明这样最好。
她不管这一家人,才能像个女孩子那样活着,追剧打扮,不用为了欠债奔波。可是他还是难受,难受到呼吸刺得嗓子火辣辣地疼。
天光微曦,他觉得他失去她了。
表姐。
菱菱。
苏菱昨晚就订了机票,方便一大早跑路。
她心里知道躲不过,可是人就是种奇怪的生物,哪怕没有希望,还是会最后挣扎一下试试。
剧组放了两天假,现在还有一天,苏菱打算先回学校一趟。
这会儿已经是暑假,学校里的大学生少了很多。
苏菱虽然有请假,但还是缺了很多课。
艺术类的还好,但是文学类的就比较麻烦了。她只能抽时间多看多背。
凌云路种了很多晚樱,夏季叶子翠绿,不到开花的时节。
苏菱惊觉,重生回来竟然已经快半年了。
她没有断腿,不是秦骁的情人,外婆还活着,她离开了舅舅一家,而《十二年风尘》也快拍完了。
所有一切微小的努力,最后汇聚成了微妙又巨大的力量。改变了命运齿轮。
凌云路还没走完,就看见了那边一群人在取景拍戏。
z大的景色不错,花开遍地,树木青葱,青春和艺术气息交织,时不时会有剧组在这边取景拍电影。
那头热闹,苏菱顿住了脚。别人在拍戏,她打算从旁边绕道走。
男人清润的嗓音透着薄怒:“咔!”
一个穿着墨蓝色衬衫的男人,沉着脸走过来,助理递矿泉水给他,他并不接,打了个手势,示意所有人休息片刻。
显然他并不满意男女主角的拍摄效果。
他身上透着矜贵之气,举手投足很优雅,偏偏行为很刻板严苛。
苏菱听到他的声音,愣了愣。
世界就是这么小,这个导演是董旭。重生第二天回来,在包间坐在秦骁旁边的男人。
对于董旭,她了解的都是网上评价的文字:国外留学回来的天才导演,24岁时指导拍摄的作品《呢喃》让他声名鹊起,此后几年,他拍什么红什么,票房高得吓人。如今才三十岁,就已经在娱乐圈有着相当高的地位。
娱乐圈很多新人都是董旭捧红的,他喜欢用新人。或者说,他对角色的要求苛刻,每个角色在他心中都是个活生生的人,换人演才有创造性。
苏菱对他现实印象停留在那天包间里,他一直沉默,半晌才说了一句话,却仍是问剧本的事。然后说苏菱辣眼的演技不配演员这个称号。
他有时会和秦骁郭明岩这些B市大少一起聚,但更多的时候独来独往。
这些都没什么,并不足以让她记住他。
让她记住他的是,这是郑小雅的堂哥。
正是董旭的《呢喃》,把郑小雅捧红了。他们兄妹俩,一个是新晋影后,一个是天才导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