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宴(二)
叶珂注意到了男人复杂幽深的目光,不由顺着视线看去,衣香鬓影之间,站着一位脸色苍白如纸的女孩。
头发没做造型,半长不短地垂在肩侧,也不见搭配礼服的耳饰和项链,通身散发出的朴素气质与周围环境显得格格不入。
这姑娘不像是圈里的名媛,也不像是傍尖儿,既然能出现在这种场合,想来身份大有来头。
乐声突然响起,声音来自正中那架黑色贝希斯坦三角钢琴,演出者的葱白十指轻敲在黑白琴键上,如山间小溪,叮咚蜿蜒。
“你认识她?”叶珂狐疑道。
傅宴钦没搭腔,视网膜上只剩下陈西瑞浸满哀伤的眼睛,和那块没几两肉的锁骨。
瘦了。
半月之前,他将女人搂在怀里,还能摸出丰腴的轮廓来。
陈西瑞朝他扯出一丝笑,傅宴钦放下手里的香槟,长腿迈过去,伸手将她拉到外边的院子里。
烟火依旧在盛放,炸开的簇簇火光照亮陈西瑞的眉眼,她仰着头,眼里已不见哀色:“是羡妮姐拿来的裙子,好看吗?”
“好看。”傅宴钦紧紧攥着她冰凉的左手,他有种预感,只要他一松开,这姑娘就会消失。
陈西瑞心满意足地笑了笑:“我第一次穿这么漂亮的裙子,感觉自己快成大明星了。”眼神熠熠生辉,边说边仔细端详着他,最终定格在他的黑色领结上,擡起右手轻轻柔柔地摸了摸,“你今天真帅,把人姑娘都迷晕了,她是不是你家里给你安排的结婚对象啊?”
说出最后这句话时,她使劲低着头,怕自己会忍不住哭起来。
这世界何等荒谬,为什么要逼着女人去追问男人有关良心的问题。
“把头擡起来。”傅宴钦沉声。
陈西瑞摇头,眼泪啪嗒掉落两滴。
傅宴钦扣紧女人下巴,逼迫她擡起头,他被烟火笼罩的面孔,迸射出冷冽的寒光,“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
“没有。”
“陈西瑞,你不老实。”
“她妈妈骂我是小三,她骂我是小三……”眼泪像断线的珠子,啪嗒啪嗒往下淌,“我从来没想给人当小三,我明明是跟你在处对象……”
见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傅宴钦喉结一滚,骂了句“操”,把人按进自己怀里,掰着她脸,拇指温柔摩挲,“别哭,我们瑞瑞不是小三。”
陈西瑞鼻涕混着眼泪,全抹在他的男士礼服上,积攒多时的委屈终于找到了宣泄口。
“这是什么地方?昏头了你,把这种女的弄到这儿来?”一道斥责从陈西瑞背后传来,她受惊扭头,看见了一对锦衣华服的中年男女。
傅宴钦搂着她没松手,还是那一贯的游刃有余:“我跟我自己的女人调情,难不成还要向您打申请?”
“我从来不过问你外面的花边事儿,不代表你就可以为所欲为到这种地步!”声音尖锐,发酵着滔天的怒意。
陈西瑞像一只没骨气的鹌鹑躲在男人怀里,不敢回头去辨认那对中年夫妇眼神里的愤怒和鄙夷。
“老二,你快把这姑娘送走,养在外面随你怎么腻歪,这种场合就是不行。”说话的是那位贵妇打扮的女人。
陈西瑞仰头,声如蚊鸣道:“我想回去,咱们回家吧。”
“好。”
陈西瑞从他怀里钻出来,畏畏缩缩地站到了傅宴钦身后,她根本不敢与那对夫妇对视,他们方才的片言只语,就像一把剐心的利刃,将她摇摇欲坠的自尊心寸寸击碎。
“这种女的”“养在外面”……这两个词儿真伤人。
“傅太太——”
随着这一句热情似火的招呼声,几位结伴而行的女人沿着郁郁葱葱的小径走了过来。
叶珂也在其内,目光在陈西瑞身上短暂停留。
她不动声色地走上前,柔声细语地叫了声“傅宴钦”,声色动听,又带着某种宣示主权的意味。
焰火终于熄灭,轻扬乐声从大厅里飘出来。
陈西瑞看着女人,心中并无好感,大概缘于一种恨屋及乌的心理。
“她是?”叶珂第二次打听陈西瑞的身份。
“介绍一下,这我女朋友。”傅宴钦搂着陈西瑞肩膀,语调平平。
怀疑,震惊,不甘……所有情绪通通转变成了难以置信,叶珂很难把这女孩和傅宴钦联系在一起。
陈西瑞本是低垂着眼睫,这会儿象征性地擡了擡,点头致意。
如果她今天没戴隐形眼镜,或者她是个健忘之人,那她就不会注意到叶珂腕上的玉镯——熟悉的小爱心,熟悉的深绿色纹路,原本是戴在傅宴钦妈妈手腕上的。
记忆闪回到两年之前,她紧张兮兮地坐在沙发上陪聊,无奈章瑾不是很待见她,索性就跟这位长辈聊了聊自己学业上的事儿。
一个普普通通的外地姑娘,既没有出色的相貌,也没有锦上添花的家世,唯一拿得出手的,就只剩这点微不足道的学历。
她说自己当年高考全省理科第105名,念的书北潭八年制,最近在医院上班呢,每天跟不同的人打交道,还挺有意思。
章瑾不为所动,只专注品茶。
聊无可聊,陈西瑞改变思路,尝试着夸赞对方,从她腕部的镯子夸到她身上的连衣裙。
“阿姨,您这镯子真好看,那个中间的小爱心很有特点。”
这话一字不差地留存在她的记忆中,多讽刺啊,人家妈妈真是一点没瞧上她。
她可以对着叶母一顿疯狂输出,也可以装聋作哑无视他爸爸的难听话,但是从小与他相依为命的妈妈,却是两人亲密关系里无法避开的一环。
这个镯子让她的一切努力都变得毫无意义,那些为见双方家长提前练习好的讨喜话仿佛成了一场笑话。
陈西瑞不想再哭,可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她怔怔地盯着女孩的镯子——原来他妈妈喜欢这样的儿媳妇。
莫向岚拉上叶珂,笑着说:“叶小姐,陪我到那边走走吧,这种聚会,你知道的,总是很无聊。”
两人亲如母女般,先行离开。
留下的几位“看客”走也不是,站也不是,面面相觑地笑着,笑容十分勉强。
当然,也许都是装出来的。
傅绍勋叫来安保人员,想把陈西瑞“请”走。
傅宴钦把女人拉到自己身后,右手还紧紧箍住她手腕,带着一股强势且不容置喙的力道。
陈西瑞脑子里全是那玉镯,委屈演变成了愤怒,她拼命想t挣脱开男人的手。
好不容易抽了开去,转眼又被那人的大掌给箍上,她急了,低头咬了一口,傅宴钦吃痛松开,她趁机甩了他一巴掌,双目猩红地瞪着他。
在场的人皆是一惊,倒吸口气,心里感慨这姑娘真是不识好歹。
傅宴钦没料到这一出,头受力偏向右侧,冷着脸舔了舔槽牙,眼神阴沉地盯着她。
“以后我的事儿,不归你管了。”陈西瑞捡起掉落一地的自尊,看着傅绍勋,一鼓作气道,“瞧不起谁呢,我还嫌您儿子岁数大呢!”
傅宴钦扯开领结甩到地上,直接拦腰把人抱了出去。
那么多双眼睛,看戏的,费解的,津津乐道的,三缄其口的……通通被他抛之脑后。
傅宴钦把人抱上车,倾身压到后座上,黑暗之中,陈西瑞听见了男人粗重的喘息声,她擡手想故技重施,被傅宴钦一把钳制住,咬肌紧绷:“你还打上瘾了?”
但是一对上女人愤然又无助的眼睛,傅宴钦喉结滚动,万千话语堵在嗓子眼里,不知从何说起,眸色一暗,凶猛地吻了上去。
如同一只沉默的野兽。
老张识相地推门下车,背身站到外边抽烟,晚宴仍在继续,庄园里灯火通明。
陈西瑞激烈挣扎,狭窄的空间却很难施展开,况且她的那点花拳绣腿无异于挠痒一般,她被吻得七颠八倒,骂骂咧咧的那些话悉数被男人吞进口中。
手从她裙摆探进去,轻而易举摸着了位置,鹰隼般的双眼狠狠盯着女人:“说清楚,什么叫‘以后不归我管了’?”
“少明知故问。”陈西瑞咬牙不泄露羞耻的声音,“我受够你了!”
男人加重手上的力道,语气轻浮又讥讽:“我看你还没受够。”
陈西瑞拧眉:“你赶紧让张叔坐进来,你不要脸我还要脸呢。”
傅宴钦终于停下来,晶莹的指腹在她唇上轻轻抹了下,“什么味道?”
陈西瑞偏头不理他,他又吻上去,将那点味道一点一点tian舐干净,随后降下车窗,招呼老张上车。
老张扔了烟头,用脚踩熄,拉门上车,点火发动。
一套动作炉火纯青,眼神直直注视着路况,心思全在身后那两人身上,陈小姐怎么还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