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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戒断后遗症 > 第59章 包容

    包容

    分手第三年,陈西瑞聘上了主治医师,年初的时候,高中同桌结婚,她去参加了婚礼。

    婚礼办在江州最豪华的五星级酒店,她那同桌痴迷于哈利波特,所以整个主题就是霍格沃茨魔法城堡,迎宾入口摆放着两人的卡通人形立牌——“欢迎来到魔法世界”。

    现场以古铜色和靛蓝色为基调,随处可见魔法书、金色飞贼和羽毛笔等元素。

    陈西瑞满眼羡慕,从青春期的学生到初为人-妻,乐观开朗的同桌始终保持着一颗少女心,幸运的是,她的丈夫很乐意替她完成这场少女时代的梦。

    司仪将话筒递给新娘,新娘深情回忆着两人的爱情长跑,讲到最后有些哽咽,她说:“两千零六十八公里,这是我和他相隔的距离,很多人不相信异地恋,但我想用亲身经历告诉大家,爱是自由意志的沉沦,爱能克服重重阻力。”

    台下掌声雷动,一对璧人互相交换戒指,在司仪温润喜庆的起哄声里,紧紧相拥,亲吻对方。

    陈西瑞远远望着,这个场景也曾存在于她的脑海中,另一半时而是模糊的,时而又是清晰的。

    自己潜意识中极力回避的丈夫形象,其实就是照着那人的轮廓一点一点构建的。

    她现在已经很少再想起傅宴钦,就像每个药物都有属于自己的半衰期,历经四到五个周期代谢完毕,他们之间所有的爱恨嗔痴,也终将被掩埋在时光深处。

    新郎新娘下台敬酒,敬到他们这一桌时,陈西瑞不知哪根筋搭错了,给自己也倒了一小杯白酒,仰头喝得一滴不剩,趁着酒劲还没发挥威力,笑着说:“恭喜,结婚快乐。”

    同桌回敬一杯白酒,与之拥抱,说等着喝你喜酒啊。

    “哈哈,我尽量加快速度。”

    当上主治之后,陈西瑞需要承担科里的教学和科研工作,每天都忙得像一颗疯狂旋转的陀螺,上班就如同上坟,心情十分沉重。

    如果医生只需要把“治病救人”这项本职工作做好,没有额外的任务,没有乱七八糟的考核,那她的痛苦应该能减少一大半。

    为什么院领导要逼着医生去搞科研?为什么她一个学术渣渣要去生产学术垃圾?

    当然,主治医师也享有一定福利,好处就是,她再也不用吭哧吭哧写病历,偶尔还会拿出指点江山的气势点拨手底下那一帮住院医:“你看你这个病历写的,真不是我吹毛求疵,是不是太口语化了?‘患者自诉胸口闷,呼吸费劲,浑身像海绵一样软’,他说什么你就写什么啊,好歹也给人家修饰修饰,应该这么写,‘患者自诉胸闷气短,浑身乏力’。”

    “好的陈老师,我知道了。”

    陈西瑞继续语重心长道:“想当年我学着写病历那会儿,我的老师只用了一个成语来形容我的病历,你知道是什么成语吗?”

    “不知道,你快说。”

    “文采斐然。”

    “哇,陈老师你真厉害。”

    老师和学生的关系,就像大江和小溪,涓涓溪流汇入浩瀚江河,成为江水的一部分,心怀宽广的江河永远接纳包容着小溪。

    这两年多以来,陈西瑞时常后悔,后悔自己当初小肚鸡肠,彻底断了与刘仕文的联系。

    回头想想,刘老师讲的那些话,放到奔三的年纪再去听,也不是那么不堪入耳,甚至还能咂摸出一丝“良药苦口”的滋味。

    一位学识渊博兢兢业业的教授,看重的永远是能力,他也只是从一位医者的角度,客观评价了她的医术。

    说到底,这世上的精英只占少数,大多数都是跟她一样的平庸之辈,她当年一头钻进了死胡同,折磨自己,也折磨别人。

    好几次点进刘仕文的微信对话框,陈西瑞都想问人家一句:“刘老师,最近忙啥咧?”

    写了删,删了写,纠结到最后,手机一扔,捂着枕头自我唾弃:“活该啊你!又怂又作!”

    这种纠结且懊恼的负面情绪会在每一个失眠的夜晚不请自来,拷问鞭笞她的灵魂——那么一点小事儿,搞得跟全世界欠她五百万似的,将心比心地想一想,她如果是刘老师,估计往后余生都不愿再搭理这种狼心狗肺的东西。

    现世报来得太快,陈西瑞一介武侠迷,现在却看不得金庸先生的任何作品。

    杨过有师父,张无忌有师父,郭靖居然还给自己整了十二个师父,敢情全世界就她一人背叛师门,孤零零地飘荡在二十一世纪的侠光剑影里。

    四月份的江州,一脚迈入初夏,满城花开,天气还没燥起来,冷热适宜。

    陈建桥近来发了笔小财,具体怎么发的,他没明说,陈西瑞坚信天上是不可能掉馅饼的,于是在微信上把她爸约了出来,想趁机问问清楚。

    父女俩约在一家新疆饭店,随便点了几道特色菜。

    这家店庙小客人多,大厅几乎都坐满了,空气里浮沉着一股孜然辣椒的味道。

    正中陈西瑞下怀,她一进来,直觉这地方选对了,她就喜欢重口味的食物。

    陈西瑞懒得铺垫,单刀直入,问她爸怎么发财的。

    陈建桥也不藏着掖着,跟女儿一一交代清楚,他这是由单位熟人介绍,买了某某银行的信托产品,年化利率9%,现在她小姑,还有她大伯二伯全部跟着买。

    “老爸给你买辆车吧。”陈建桥笑眯眯道。

    年轻时t候的陈建桥是一副标准的小白脸长相,浓眉大眼,唇红齿白,五官清俊到显出几分女相,陈西瑞的肤色就是遗传自他,脸型没遗传得下来,脸型随她妈。

    “钱你自己留着养老,我上班了能挣钱。”陈西瑞擦了擦嘴,郑重其事地看着他,“不过爸,我要提醒你一句,超过5%的理财,指定不靠谱,你最好把那钱快点取出来。你投了多少?”

    陈建桥支支吾吾:“就……几十万块钱。”

    这话漏洞百出,一听就很假,陈西瑞语气严肃:“信托起购就得一百万,你当我不懂啊,到底多少?”

    “你就别管了,不会出事儿的。”

    陈建桥这人非常固执,不撞南墙心不死,有时候很难说通,陈西瑞再三提醒:“那就放到年底吧,年底之前一定要取出来,听到没有?”

    “听到了,快吃饭。”

    至于她爸听没听进去,钱在他自己手上,陈西瑞无从佐证,不过陈建桥说到做到,还真给她买了辆车,挺贵一车,奔驰c260l,落地价三十多万。

    她无奈收下,每天开着上下班,再一次提醒她爸:“早点把钱取出来。”

    陈西瑞固定每周二和每周四的下午坐门诊,挂在门口的医师简介,是她花了两个晚上的时间现编的,前前后后润色了八遍,读起来郎朗上口,严谨且专业。

    实际上,她的存在就是为了凸显什么叫“越老越吃香”,隔壁专家门诊已经排到第38号了,一大堆人乌泱泱地挤在外头,她这边门可罗雀,接待的基本都是些复诊开药或者做检查的患者。

    三点多的时候,一位四十来岁的女患者在家属陪同下,走进她的诊室。

    陈西瑞打起十二分精神,温柔地询问病史,女人正发着烧,没什么讲话的力气,家属拿出外院的住院记录,“大概三个月前吧,受凉以后开始咳嗽发烧,我们就听医生的,住院治疗,但是治了两个月,情况是一点没好,反而加重了,昨天我爱人发烧到39.1℃。”

    陈西瑞翻了翻外院的住院记录,入院诊断是“肺炎合并胸膜炎”,治疗两月,情况加重,出院诊断是“胸腔积液伴高烧”。

    “她这个情况肯定是要住院的,我先给你爱人开个住院单吧,具体病因是什么,要检查完才能进一步明确。”

    家属倒是个爽快人,指指他放在脚边的超大号帆布袋,“我们本来就是打算来住院的,喏,你看,东西都收拾好了。”

    患者病情复杂,扑朔迷离,检查结果出来之后,科里进行了一次疑难病例讨论。

    陈西瑞做了ppt汇报病史,并主持了这场讨论。

    至于病因,还是一头雾水,后来科里又申请了多学科会诊,几位科主任坐下来讨论,依然毫无对策。

    科主任对陈西瑞说:“你那个导师不是北潭呼吸科的教授吗,你去联系一下,先远程会诊看看,如果还是解决不了,择日让她转院吧,我们这边治不了。”

    陈西瑞内心狂喜,破冰需要契机,这是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她走进值班室,锁上门,酝酿好情绪,拨通了刘仕文的电话:“刘老师,我是西瑞。”

    “知道,我有你号码。”

    “我们这边收了一个病人,反复发热,在外院经过抗感染、抗结核治疗,都没什么效果,而且现在她的脸部和双手出现皮疹,双下肢背面溃烂……”陈西瑞尽量简洁精准地描述病史,“我一会儿把她的病情资料发您微信,想请您帮忙看看。”

    “行,你发过来吧。”

    “谢谢老师。”

    “跟我还客气。”隔阂好似从来不曾存在,刘仕文还是那一如既往的语调,“快三年没联系,我以为你去非洲送温暖了,那边信号不好。”

    陈西瑞眼底酸涩,顺着话说:“没送那么远,我下乡呆了半年。”

    “啥地方啊,连个信号基站都没有。”

    “哎,别提了,社会主义现代化建设任重而道远。”

    这一刻,陈西瑞算是真正释怀了,江河永远在包容小溪。

    刘仕文看完后,只问他们有没有做免疫相关的检查,因为对于合并胸腔积液的患者,除了要考虑感染、结核、肿瘤等常见原因外,结缔组织疾病也不可忽视,再者,这个患者目前已经出现了皮肤病变。

    一语惊醒梦中人。

    陈西瑞醍醐灌顶。

    如果把看病比作探案,她算是漏掉了一个至关重要的线索。

    经过层层抽丝剥茧,真相终于浮出水面,那位女患者最终确诊为皮肌炎相关性间质性肺病。

    五月份,科里决定外派她去北潭进修一年,办完了进修手续,陈西瑞着手买车票、打包行李,林美珍看着她忙忙碌碌,唉声叹气道:“又要浪费一年,啥时候才能找着对象啊,你都二十八了。”

    “二十八怎么了,这年纪多嫩啊,一掐一汪水的。”陈西瑞不以为然,“放心吧妈,我这次去北市,说不准还能给你带个女婿回来。”

    林美珍听得出这话是在敷衍,算了,她现在对此已经看淡,熬成老姑娘大不了就娘俩儿相依为命,反正这么多年也都过来了。

    “什么时候走?”

    “下周。”

    五月中旬,柳絮满天飞,陈西瑞坐上了开往北市的高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