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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青春 > 寂寞在唱歌 > 第17-19节

  17

  想来还是奇怪,我那么小,那么小,却体察到苍凉了。还有我无法抵达而产生的忧伤,在我的少年时代,那些忧郁的云朵,在我的上方开始缓慢累积,并形成潮湿的气团,常常乘人之危,在我难过的时候淋下来一场雨。

  常常一个人,保持一个固定的姿态,呆上半天。

  这是一个17岁的男孩说的,说到了我的心里,我也是。

  在我已经是34岁的时候,我认识了一个17岁的男孩,有故事么?谈不上的,只是通过网络,当他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还是不敢确信地擦了擦眼睛。我带他去喝下午茶,他是像极了当年的卓,17岁的卓,有好看的手指,还有脸蛋,还有脸蛋上灼热明亮的眼睛,只是在看人的时候,眼前的他比卓要更直接更勇敢。

  提起他喜欢的明星,热爱的女孩类型以及篮球,会是滔滔不绝,他有自己的世界,自得其乐,容不下我这样一个34岁穿越了那么多城市的寂寞与喧嚣的女人,容不下的,我只是看着他,恍若看着我的过去,我的过去就是这样,坐在一个男孩的对面,他是明晃晃的,将我照亮。

  ——我们的对话注定存在断层,没有交流的可能。

  和他计算起代沟。他说5年就可以划一个代沟了。我否定了他的说法,我说,3年就可以划分一个代沟了。你今年只有22岁,而我已经34岁,我们之间至少也有4个代沟了。这么漫长的阻隔,我们能逾越么?

  他说真爱可以逾越一切。

  真是小孩子,有天真和固执的一面,可对于成年人来说,却是格外一种麻烦。人在江湖,身不由己,知道眼前是自己喜欢的,却不能去碰。

  我说,切。

  我又说,我已经34岁了。

  他说,这不是问题。

  我说,我好看么?

  他说,是的,你好看。

  我说,我想看看你的手。

  他说,做什么?

  我说,我会看手相。

  他将信将疑地将手递了过来,是好看的一双手,修长洁净,手指似乎是有灵性的,会说话,我看着他手心里的纹路,心忽地疼了起来,我看不到时光的过去与未来,只有纹路的交叉让我一再地想起卓,也就一再地在胸腔里汹涌着爱与绝望。

  我抓住眼前陌生少年的手,轻声说:“你让我想起了我的少年,那是纯净的。”

  他笑了,说,“想到了他?”

  真是一个聪明的孩子。

  后来,我说,我们不合适。我对你来说,是一种诱惑,是好看的,但却有毒,像是一种花。如果我们做下一些事情,我的良心会受到谴责。

  为什么?

  因为你还不到18岁。

  他说,那我现在就是18了。我骗你的,我是18岁。

  我说,其实你只有17岁。

  你怎么知道?

  呵呵。

  男孩笑了,他说:“看来我们真的是有5个代沟都不止了!”

  我们哈哈大笑。也只有此刻,笑容明净快乐。

  只是没有人看到,我们的内心一直是静默。表面上的快乐和喧闹并不等同于喧哗。一直以来,惧怕安静,安静的另外一种说法就是寂寞、孤独。

  又有人说,孤独的人是可耻的。

  所以我对眼前的男孩说,我们都是可耻的人。

  他说,所以才要互相慰藉、取暖。

  话题绕了一个圈子,又兜回来,彼此沮丧不语。

  *是为了什么?他忽然问。

  为了饥饿的身体?为了对方?为了爱情?为了生一个小孩子?

  ……

  他最后下了一个结论:人真是贱!就不能不*么?

  我说,人都是有好色之心的。

  他先我离去,我仍旧可耻地坐在原地,隔着窗,看少年的白色身影融入到川流不息的人群,径自伤悲,流下眼泪。

  我是脆弱的,只是不轻易示人。

  想到了惺惺相惜这个词语。

  却为何要他走,为何要两个同样寂寞的人忍受孤独的煎熬,是否两个人叠加在一起,寂寞会成灾,还是因为爱的不可抵达?只能越来越茫然,越来越空虚?

  他是一个孤儿。

  内心沉郁,不容易快乐。见面之前,在网上,他这样对我说。于是我说我也是,我们见面吧。他说好。

  18

  过去的时光似乎很绵延。

  对一条狗,我念念不忘。

  记得那些日子,看着它的肚子不断隆起,内心存有的恐惧也日渐强大,将我俘虏,我是一个如此弱小的孩子,惧怕看到死亡。

  有时蹲下来,搂住大黄温暖的脖子,听得见它的心跳,心会莫名的悸动,看它的眼睛,觉得比人的要清澈潋滟。

  我问大黄,还记得你的母亲么?

  它埋下头,伸出温热的舌头来舔拭我的手心,一下一下,很是认真,似乎非要在那里舔出一段温暖的故事来,只有我知道,我的手心是亮的,如果是温暖,也是一条狗给我带来的。

  ——卓,我只是想说,我是如此需要你的安慰。

  大黄的母亲是一条老到掉了牙齿的狗。十六岁。比当时的我还要大许多。它在一个风雪交加的夜晚神秘走失。在此之前,它一直被拴起来,用的是一个手指那么粗的铁链,我总是觉得那条铁链对大黄的母亲来说太过沉重了,它走来走去的时候,铁链会刮在地上发出噌噌的声音。

  像是囚犯一样被拴住。

  也因此,它的眼神常常是无助的。

  有时候,流露出的脆弱眼神会将我打动,它老了,胃肠不好,还有哮喘,经常在黎明到来之前的黑夜没完没了的咳。大约是三四点的光景,我经常是在那时,刚刚做完一个让我浑身盗汗的噩梦,比如一只老虎围着房子在我身后穷追不舍,或者我从很高很高的山崖上掉下来……我会非常惊恐地抓紧被子,蜷缩成一团,听着窗外细碎的动静,就是这个时候,大黄母亲的咳就会传进我的耳朵,似是老人的絮叨,一句又一句,我听了,心里会难受。白天来的时候,我就会多扯一捆稻草给大黄的母亲,帮它垫在身下。那时候,它会摇起尾巴,贴在你的腿上。狗是通人性的,我一直这样觉得。在某一个早晨,我早早起床,垫起脚尖,溜下床,翻开母亲的一个木头匣子,里头是各种各样的药,我拣了几粒药片,放在手心的时候,觉得心几乎要跳到了嗓子眼。若是被母亲发现了,我知道这将是怎样的一顿毒打。长大的许多年里,我开始试着去理解母亲,她只是为贫瘠所折磨,所以才至于如此刻薄、尖锐。母亲还在昏睡,偶尔有呓语,我手脚灵落地跨过她的身体,来到了地上,借着清冷的月光,在柜子下面的筐里拣出一枚鸡蛋向外走去。

  知道那个早晨我干了什么吗?

  我把鸡蛋敲开,把药碾成粉末,沿着敲开的洞倒入鸡蛋里,拿去给大黄的母亲吃。

  它吃了,就会好一点。

  它还经常流泪,在我偷偷摸摸地给她喂药的那些早晨,它不停地流泪,我就很感动。

  就这样持续了很长时间,我的行动被母亲觉察,她狠狠地揍了我一顿,就差一点把我吊起来剥去一层皮,我的哭声像飞扬的旗帜不停招摇在那个阳光惨白的早晨。

  第二天早晨,我就听到母亲站在院子里大声尖叫。

  ——大黄的母亲挣脱了铁链,消失了。

  “它怎么可能挣开呢?奇怪!”母亲说。

  一条走失在冬夜的狗,再也没有回来,母亲说它肯定死了。

  我不信,只要我没见到它的尸体,我就相信它还活着,那样一个老人,风烛残年,但却是活着的。

  19

  像是一只候鸟,不停逃离,然后一次次感受春天。

  其实更多的人宁愿守在一个地方,过完了春天,顺理成章地迎接春、夏、秋、冬。至此,终了一生,却也无憾。可是,总有一些人,要逆路而行,看迎面而来的各种眼神、面孔。贪恋春天,不肯离去,于是一次次放弃、追逐,跟随阳光向北飞涉,一次再一次在开满迎春花的街巷中游荡,春天的味道扑簌簌落下来,将其围困。

  只是她忘了,遗落的不只只是成长,还有一场本该是实实在在的长远的爱。

  就是那年北下,在一次朋友的Party中,我遇见了他。

  很难说清,有一些人,在你第一次遇见,就抱有好感。他就是那样的人。看上去有点矜持。在如此喧嚣的聚会中,想必到此的每个男人是抱着好色之心的。他在角落里坐着,如同那个角落一样安静,慢条斯理地吸烟,对每个经过他身边的人微笑。

  有点像梁朝伟。女友说。我也发现了,特别是他的眼睛,忧郁、深沉。

  好看的男人见到许多,多到可用打来计算,却有半成不是自己向往的那种,一直以来,厌恶那些自命不凡哗众取宠或者狡猾嚣张的男子,他们的身上沾染了尘世太多的灰,已见不到生命真实的底色。和他们在一起,或者是不适,或者是心存不安。

  因为自己是如此弱小,时刻纠缠着恐惧,怕陷入别人的陷阱,被玩耍戏弄。

  却对一些怀有心事内心温盈懂得珍爱尊重的人怀抱敬意,并试图靠近。眼前的这男子就是吧,至少他带给我一个春天,我像是从冰冻的冬天里走出来,一点点在他的目光下融化了。

  可,我怎么去接近?

  我停留在那,长时间的凝视,终于,我吐了一句话,“可以给支烟吗?”

  他说好。

  我说:“我叫桑。”接过他的香烟的同时,我随手给了他一张名片,他礼貌性地欠身起座,郑重其是地接在手里,嘴角微微上扬,宛如一个调皮的孩子。

  “我叫尹度城。请多关照。”

  之后是闲聊。

  他身上没有名片,就耸耸肩膀,对我摊开双手,开玩笑似地说:“看来我们注定会成为朋友。”

  那时,我尚且不知道自己可以在这座北方城市要度过多少时日,只是一些男人匆匆掠过的侧影让我神经质地难过或者头疼,他们浑身上下都散发着一种孤独的味道,时常性的失眠,在夜晚里像孩子一样害怕,脆弱得不堪一击。

  我就这样暂时停了下来。

  散场的时候,我和尹度城走了一段路,又是春天的夜晚,我意犹未尽地想到了卓,我的苍白少年。在一大团的阴影下,他俯下身,毛茸茸的头发贴在我的脖子上。

  “你真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