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47
几天后,方丽珍凑齐了叶芸需要的辅料,让白闻赋带给了?她。
白天叶芸干活的时?候从不休息,她不喜欢有什么?事情中途打断她的思路。她习惯在忙碌完一整天,傍晚拿上书?去院中看会儿,而后在那把藤编的椅子上小憩片刻,让眼睛放松下来,等白闻赋回家。
院子外面有颗光秃秃的枇杷树,望得久了?,她连树上几根枝桠都了?如指掌。
近来,她时?常会梦见和二妹在田里奔跑玩闹,醒来后空荡的房间总会让她恍惚好?久,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觉得这两年的光景像是一场梦,推开这扇门,她好?像还能望见那片无垠的田埂,在天地间,遨游自得。
白闻赋回来后,会将她连人带书?抱回家,跟她腻歪一会儿,再吃饭。
这天,叶芸跟往常一样?,将书?卡在身上,窝在那张小椅子里阖上眼。夕阳暖暖地洒在她身上,听着树枝晃动的沙沙声,没一会儿,她又梦到了?那片金黄色的稻田。
她在前面跑,二妹在后面追她,熟悉的笑声回荡在田野。梦里,叶芸也在笑,笑得快要喘不上气,二妹喊她:“姐,别?跑了?,你快停下来”
叶芸回身去看,二妹脸上露出惊恐之色,叶芸再转回头时?,金黄色的麦浪之间,大地突然?龟裂,分割出好?大一条深沟,仅仅一刹那,叶芸同那些?碎石便?被卷入漆黑的无底深洞,坠落的失重感一下子将她惊醒。
书?本滑落,她额上渗出冷汗。脚边出现一双手,捡起掉落的书?,她以为白闻赋回来了?,呼出一口气擡起头,看见的却是闻斌清冷的面孔,叶芸呼吸顿住,倏地站起身,血一下子冲进大脑,差点没站稳,闻斌擡手试图扶她,被她让开了?身子,退到了?门边上。
她脸色发白,问他:“你怎么?会找来这?”
闻斌弯下腰,将书?放在椅子上,再直起身,走向叶芸。
“不欢迎吗?”
叶芸紧抿着唇,身子已经贴到了?门上,闻斌停在她面前,挺立的五官仿若结了?层寒霜,眼神里满是阴郁,居高临下瞥着她,将她防备的表情收进眼底。
他伸出手,猛地拉开门,叶芸的身体在门的反冲力下向前弹去,闻斌纹丝不动,用胸膛挡了?她一下,将她逼退到门内,顺势关上小屋的门。
叶芸退到了?桌子旁,死死扣住桌角盯着他。
闻斌身上穿着敞开的牛仔外套,他的个头不比白闻赋矮,清瘦的身姿有种又颓又冷的孤拔之感,他神色倦淡地扫视着这间屋子里的一物一品。
“你是想问我怎么?找到这的?”
闻斌的视线落在碗橱上,里面放着几盘可口的菜肴,都是大哥爱吃的,他眼尾挂上凉薄之色。
“我跟过大哥一回,他那个人警惕性太高,把我甩了?。不过从小在这长大,想找到你们住哪,还是有办法的。”
叶芸的目光提防地落在他身上,闻斌转了?身,看向那张刺眼的木床。
床单整洁,被子叠放井然?,两个枕头挨在一起,他嘴角勾起冷意,走到床边,弯下腰来,触碰着床沿。
“平时?你们就睡在这?”
他收回手,泰然?自若地在这张床上坐了?下来。
叶芸的神色愈发紧绷:“如果你是以闻赋弟弟的身份过来,我欢迎你,如果不是,你立马离开。”
闻斌弯着腰双手撑在膝盖上,侧过头目光幽深如岫。
一个防备地站着,一个缄默地坐着。隔着几步的距离,是宿命同他们开的一场玩笑。那年,他将她从山里接来,她第一次走出家门,人群中,她的小脸惶恐而不安,他回过头,牢牢牵住她的手。
那时?的他们,怎么?也不会想到后来有一天,会如此剑拔弩张地看着对方。
“我过来前看见大哥去市里了?,一时?半会不会回来。”
闻斌打破了?沉默,声音散漫轻薄。
叶芸的心提了?起来,指着大门对他说:“既然?这样?,你可以走了?。”
闻斌扯着嘴角笑了?起来,夕阳无声地落了?下去,屋内渐渐暗了?,他的笑在清癯的脸上显得阴冷而危险。
“大哥最?讨厌我动他东西,你猜,我要是碰了?,他会不会把我杀了??”
叶芸的身体冒出阵阵寒意,在闻斌的目光看向她的一瞬,她擡起t?脚步向门口冲去,眼看大门逼到近前,一阵冷意从身后袭来,身体骤然?腾空,闻斌将她拦腰抱起摔在床上。
叶芸脑袋蒙了?一秒,刚欲起身,双手被向她倒来的男人牢牢按在枕头上。
闻斌浑身戾气暴涨:“大哥平时?喜欢用什么?姿势要你?”
叶芸的心脏蓦地掉入冰窟,她弓起身,脑门狠狠撞去,闻斌鼻梁猛然?吃痛,眼里怒火腾升,抓住她头发,压下身肆掠地找她唇。
叶芸撇开头,心一狠,将唇咬破,顿时?,唇瓣鲜血淋漓。
闻斌愣了?下,捏住她的下颌,瞪大双眼:“你以为我会怕血?”
他压住她疯狂扭动的腰肢,握紧她的下巴,碾压上去,叶芸紧紧闭着牙关,鲜血四溢,触目惊心。
天色越来越暗,无尽的恐惧撕咬着她,毫不留情地掠夺着她的意志,她的每一寸肌肤,每一个细胞,每一根胫骨都在拼死抵抗。
阻止闻斌发疯,阻止他们兄弟决裂,阻止他向白闻赋的心脏捅刀。
她瘦小的身躯爆发出超越临界点的力量,像头凶残的母狮子,跟闻斌扭打在一起。
被褥凌乱,枕头掉落,她的顽强让闻斌彻底失了?耐心,他不再留恋她的唇瓣,直起身子跨坐在她身上,压住她的双腿。
鲜血模糊,布料撕碎,闻斌眼里的狰厉可怕而癫狂,他是从地狱爬来索命的恶鬼,漂洋过海,历经千辛,势在必得,强行剥掉她坚硬的外壳,哪怕碎骨粉尸、玉石俱焚。
叶芸绝望得浑身抽搐,一瞬间,如花凋零,如草折断,指尖陷进闻斌的手臂,悲痛欲绝的声音回荡在屋里:“你要这么?想要我的命,继续!”
她眼里赴死的决然?一下子刺进闻斌的瞳孔里,带着同归于尽的悲鸣割裂整个空间。
他的动作被她震住,莹白柔润的身子挂着残缺不全的布料,美艳到不可方物,浑身是被摧残的狼藉,未着寸缕的曲线只一眼,便?血脉偾张。
她在用死亡威胁他,欲望和理?智不断在他身体里对抗,他的动作慢了?下来,却没有彻底停下。
叶芸闭上眼,泪水从眼角滑落到枕上,她痛苦的样?子让闻斌的心脏疼到发紧,他俯下身抱着她,目光痴缠,声线失控到颤抖:“你不愿意离开大哥,可以。但你不要抛弃我,只要你点头,我可以躲着大哥,在他不在家的时?候过来。”
叶芸徒然?睁开噙满泪水的双眼,气到全身发麻:“你说的是人话?吗?”
闻斌的眼里流露出病态的疼惜,抚摸着她沾着血的脸蛋,依恋而痴狂地对她说:“我会比大哥加倍对你好?,你不想承认我们的关系,那我就背着人来找你。你要是不想让大哥为难,我就回去上班,不再给他找麻烦,只要你点头。”
闻斌解开裤子,捏住她的腿,凄厉的呼救声用尽最?后的抵抗力。
大门被猛地冲开,闻斌还没来及回头,便?被一拳掀翻在地。
狰狞的刀疤瞬间绷紧在鸷狠的脸上,白闻赋高大的身躯犹如万鬼之王,带着摧枯拉朽的狠戾,拳头招招致死,向着闻斌砸去。
闻斌瘫倒在地,喉咙里发出痛苦的闷哼声。
白闻赋骤然?转身,叶芸双手挡在身前,吓得失了?神志,双眼空洞而惊惧,残破不堪的布料挂在裸.露的身上。
他迅速拉过被子将她裹紧,再转过身时?,眼里杀戮顿起,他径直拎起闻斌,抓住他的脑袋砸在墙上。
从小到大,他没有当真?动过他一下,两人之间再怎么?动手,他都会收着七分力道,从没让闻斌吃过一点苦头。
这是第一次,白闻赋想把他千刀万剐。
血从闻斌的头上流了?下来,淤青的嘴角却挂着邪笑,一双眼睛恶狠狠地瞪着白闻赋。白闻赋一脚将闻斌蹬翻在地,霎时?燃起滔天怒意,回身拿起板凳抽打在闻斌身上。
他浑身肌肉绷成可怕的硬度,板凳四分五裂,衣服破裂,皮开肉绽,闻斌痛苦地哀嚎,蜷缩成一团。
白闻赋看着他这个样?子,眼底泛红,握紧拳头,气得浑身发抖。
闻斌爬到白闻赋脚边,艰难地抱住他的腿,痛哭流涕地哀求:“大哥,从前就当我死了?,我不计较你以前对她做过什么?,我求你把媳妇还给我”
白闻赋拽起他残败的身体,眼里的光可怕到毁天灭地:“她是你嫂子,给我滚!”
他将闻斌拖到门口,一脚踹出家门。
院子前已经围满了?人,住在附近的男女老少都听见了?这可怕的动静,震惊地看着这一幕。
白闻赋残暴地逼视一眼,“砰”的关上门。
回过身的刹那,难以名状的悲恸扼住他的呼吸,他一步步朝叶芸走去,弯下腰的一瞬,叶芸颤了?下,身体不停向墙里缩,眼里的痛苦和挣扎撕碎了?他的心脏。
狼藉的屋子里充斥着刺鼻的血腥味,他抱过她的身体,紧紧搂在怀里,一遍又一遍对她说着“对不起”,不知道是在替闻斌说,还是在替他自己说,直到声音哽咽到沙哑。
叶芸缩在他怀里,安静得反常。他掀开被子的一刻,手臂青筋暴起。
伤痕累累的身子用了?命在抵抗,脸上、脖子上、指缝里都是血,分辨不出是哪里的伤口。
他打了?热水回来,一点点擦拭着她的身体,她的眼光如同一泓死水,浑身都是肆虐过的痕迹。他将牙根咬碎,周身布满压抑,窒息、可怖。
他换了?盆干净的水,擦拭着她的脸蛋,当血渍擦净后,他看清了?她红肿的唇,心脏瞬间崩开堤口,像被冰锥狠狠刺了?一刀。
他的拇指轻轻抚着她的唇角,叶芸撇过了?头,不愿再面对他,无尽的羞耻和绝望将她逼到了?悬崖边,她不想再面对任何人,甚至不想再面对这个世界。
他重新?给她换上干净的衣裳,将饭菜热好?,喂到她嘴边。
叶芸没有张嘴,只是接过碗,垂下眼,一声不吭。
白闻赋转身收拾狼藉的屋子,将破碎的木块扫到屋外,门外的人群早已退去,幽寂的月光带着残忍的面纱将黑夜笼罩。
白闻赋摸出一根烟,他的身影落在脚边,被黑暗啃噬。
叶芸擡起视线,看着他手指间燃着的火色星点,他没有拿起来放在嘴边,香烟默默燃烧,他忽地收紧拳头,滚烫的烟嘴碾碎在掌心。
她的心也被烟嘴烫出了?一个窟窿,坠落的失重感再次袭满全身。这一次,不是在梦里,而是清晰、彻骨地拽着她残存的意念。
天涯路上,她和闻斌注定?不能同时?存在。
闻斌困住白闻赋的双脚,她又何尝不是。
在他历经磨难之后,在他好?不容易爬起来之后,在他人生最?好?的时?候,他本该从受尽屈辱、濒临灭亡的苦难岁月中走出来,在大时?代的激荡洪流中,把握船舵,迎风破浪。
他叛逆、独立、勇敢、远见卓识,他是叶芸见过的所有人中,最?有可能赶上浪头的男人。他的事业需要四处斡旋,奔走开拓,而今却被困在这里,一天也不能离开。
他本就不屑世俗的一个人,却不得不被世俗羁绊。
闻斌的执念同她捆绑在一起,只要她待在白闻赋身边一天,闻斌就不肯去医院,他视白闻赋为仇人,不断激怒他,甚至逼他杀了?自己。
闻斌丢了?半条命,白闻赋又何尝不是,她看见他的拳头落在闻斌身上时?,泛红的眼眶,她和他在一起这么?久,何时?见他这么?痛入骨髓。
这么?一闹,周围的人都知道他们这段畸形的关系,她无法再用岁月静好?欺骗自己,他们还能去哪里。下一次,又会是怎样?的玉石同烬。只要她待在白闻赋身边,他们三人永远都不会好?过。
除非他再也不认这个弟弟,不管他死活。可是佟明芳又该怎么?办,她一个半截身子入土的妇人,白闻赋一旦撒手,所有苦难只能她一个人受着,那是生他养他的母亲,叶芸如何能将这个残忍的抉择交到白闻赋手中。她不过和他认识了?两年,那是陪伴了?他近三十年的家人。她如何能让他挖掉自己的良知、道义、本性,让他余生都在失去亲人的痛苦中度过。
如果这条路上,她和闻斌注定?不能同时?存在。走的人,只能是她。
只要她消失,闻斌的执念没了?矛头,终有一天他会肯踏进医院。哪怕闻斌还是现在这副样?子,只要他不惹事,白闻赋就不用守在这座城市,不用顾虑她的安危,他可以放手开创他的未来,哪怕闻斌的病真?到了?严峻的地步,白闻赋也能创造更好?的条件,不至于像现在这样?,所有人都不得安宁。
一碗饭,白闻赋走出这扇门是什么?样?,回t?来还是什么?样?,叶芸一口都没有动过。
他进屋,洗了?手,走到床边看了?眼,接过碗眉头轻蹙:“吃一点好?不好??”
他再次将勺子喂到叶芸嘴边,她用手挡开了?。
“我想睡会儿。”她只对他说了?这句话?,便?侧过身子面朝墙,没再动过。
白闻赋没惊动她,夜里,他睡得断断续续,时?而醒来,查看叶芸的情况,她还是那个姿势,一整晚没有转过身,也没动过,连呼吸都杳不可闻。
他情愿她大哭一场,像上次那样?,将委屈哭出来,哪怕把闻斌,把他都臭骂一顿,也好?过这般安静地躺着,像失去了?知觉,随时?会幻化成影。
早上的时?候,白闻赋是忽然?惊醒的,他向身边摸去,空空荡荡,心脏一沉掀开被子走下床,紊乱的呼吸在看见院子中的娇小身影时?,落下心来。
他走出去给她披了?件衣裳,进屋收拾一番,熬上热粥。
他端着热粥出来的时?候,才发现叶芸并没有在看书?,她只是盯着那颗枇杷树望呆。
白闻赋提了?个凳子出来,坐在她身边,问她:“在想什么??”
叶芸的目光空空荡荡,她一直以为门前的这颗枇杷树半死不活,然?而今早枝桠上冒出一片叶,她盯着那片叶子,以为是这棵树长出来的,连着根枝,本为一体。可一阵子风吹过,叶子竟然?剥离树桠,飞到半空,直到再也看不见,她才知道,那片叶子不是这棵树上的,只是恰好?被风带来了?这里,稍作停留,又被卷去更远的地方。
“在想那颗树到底死没死。”良久,她回答他。
白闻赋吹了?吹热粥,送到她嘴边,叶芸无意识地张开嘴。
他小心地避开她唇瓣上的伤口,尽可能动作放轻,她还算听话?,与其说听话?,更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躯壳,机械地完成着吞咽。
还剩一小半的时?候,叶芸偏开了?头,白闻赋将碗放在一边,听见她轻声唤他:“闻赋。”
白闻赋擡起视线,落在她毫无生气的脸上,黑色的瞳孔不断缩紧,如坠深渊。
“有话?要对我说?”
“嗯。”她抱着膝盖,上衣遮住腿,人缩成很小的一团。
白闻赋等着她说下去,可是等了?很久,她始终都是这个姿势,眼神笔直地落在地上摇晃的影子上。
就在他以为她不准备开口时?,她的声音却裹挟着冬日早晨寒冷的劲风向他飘来。
“当初把我许给闻斌,家里人没问过我一句愿不愿意。如果不是爸爸身体不好?,弟妹还小,我不会离开家,到这陌生的地方来。
闻斌走后,妈说只要我把彩礼钱退回去,就能让我走。我没有钱只能联系家里,我以为家里人会为我考虑,接我回去,或者给我指条出路,不会不管我的。
你问我愿不愿意跟你,我没有回答,自从离开家,就由不得我回答了?,所有决定?,没有一件是我自己能拿主意的。
你要我身子那天,我收到了?家里的消息,他们用一封信和两罐酱断了?我回家的路。所以我没有拒绝你,张裁缝说生活往往就是身不由己。
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像个物件,家里人把我给了?你们,我就不是我自己了?。
我熬夜赶活,不是热爱工作,我只是想把当初的彩礼钱凑够,这样?如果有一天我要选择另一条路的时?候,也就不欠你们家了?。
你说让我别?一声不吭就走了?,所以我还是亲口告诉你,我想自己做一次决定?。”
白闻赋交握的指节轻轻颤了?下,她侧过头来,握住他的手,宽阔的手掌中间是烟头烫出的伤口,他身上的疤痕已经够多了?,没道理?这世间的百窟千疮全让他一个人承受。
她将他的指节收进掌心时?,心里已是掀起波澜壮阔的海啸,冲进没有回音的山谷,带走所有落叶,回归大海。
“以后就把我忘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