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事如棋,小人物乃局中卒子,看不清全盘经纬。公司里大部分人不知道沈怡已岌岌可危,她也按部就班照常做事。
周一,建筑三所递来一个酒店大楼项目,主设计师是游铁然,要求沈怡亲自抓。
明知在筑美呆不长了,她的岗位责任感未曾松懈,虽说是帮老板打工,挣下的口碑总能带走,幼稚的人才拿工作赌气。
她一丝不茍计算方案,次日发现一个重大错漏。
这栋酒店高312米,共66层,底部转换层由4根高30米的巨柱托举,四根柱子分别位于大厦.四面的正中央,造型奇巧惹眼。可是计算结果显示,该设计无法承受斜角45度的强风。大厦所在的宁波属于长三角风灾高发区,若遭遇飓风天气,很可能面临倒塌风险。
老司机又犯大错误,沈怡觉得自己比较倒霉。
臣民不敢戳破皇帝的新装,是怕成为皇帝丢脸的见证者,惹来杀身之祸,故而撒谎做睁眼瞎,任他在光天化日下裸奔。
现在她提醒游铁然犯错,等于再现上次花都壹号事件,又将得罪他一遍。
这件事怎么委婉都没用,她点开游铁然的腾讯通,如实汇报情况,等了一天音讯全无便改发邮件。
原以为最坏的结果就是在后续工作中被他借故刁难,不料从思维死角里飞出一枝暗箭,将她钉在公司舆论的风口上。
周三下午她收到马姐由腾讯通发来的截图。
“艾琳琳:游董,沈所长发邮件说您在锦绣酒店的设计案里犯了低级错误,大厦底部的四根承托柱位置不对,遇上强风天气恐酿成倒塌。”
艾琳琳是游铁然的秘书,负责替他处理文件,员工们发去的邮件先由她筛选整理再转发上司。
图片也是从腾讯通上截取的,沈怡惊讶马姐怎会得到艾琳琳发给游铁然的信息,忙问她截图哪儿来的。
“艾琳琳自己发到工作群里的,都发了十多分钟了,好多人都看见了。”
沈怡半身冰凉,怒而质问艾琳琳。
艾琳琳回复几个跪地求饶的表情包,“流泪”解释:“对不起啊沈所长,消息我是发给游董的,不小心点错了对话框。”
沈怡狠狠捶桌,恨这拳打不着她。
马姐发来语音:“沈所长,您问艾琳琳了吗?她干嘛在公共群里发那种消息啊?”
沈怡和这“小道王”交好,仍得提防她看热闹,冷静回应:“她说消息是单独发给游董的,她不小心点错了对话框。”
借口只合哄傻子,马姐气愤:“我看她是把您当三岁小孩糊弄,就是故意整您的。您快细想想是不是在什么事情上得罪过她。”
沈怡已想过,她和艾琳琳没打过几次交道,井水不犯河水,没道理结怨。可她也知道事情没那么简单,不接受肇事者的辩解。
合理探究:艾琳琳可能只是扯线木偶,行动皆受游铁然操控。
他故意在方案里露破绽,诱使我发邮件说明,再让秘书“失手”转发到公司公共群,让同事们以为我当面羞辱他。
王八记得千年事,这大叔真是个记仇的老乌龟!
现如今哑巴亏是吃不得了,她当即在那个公众群里留言:
“艾琳琳那条消息并不完全属实,我是向游董发送过指出设计失误的邮件,但没提到任何与‘低级错误’有关的词汇,更不涉及挖苦讽刺,请有心人别拿正常的工作沟通做文章。我郑重向游董道歉,也请艾琳琳今后端正工作态度,别再犯这类‘低级错误’。”
她在发言里复制了邮件的完整内容,关闭对话框,不想看那辣眼睛的后续。
八卦像四脚蛇,爬得特快,消息定会传遍公司,掩耳盗铃也没用。
周末下了班,她去停车场取车,华灿突然打开副驾座的门钻进来,狂妄调侃:“沈工,你的防范意识有待加强,女士上车第一件事就是紧锁门窗,要是个坏人,你已经被袭击了。”
沈怡很想得到《西游记》里金角大王的紫金葫芦,好收了这坏小子,冷声喝令他下车。
华灿泰然稳坐,并系上安全带:“我想和你谈谈。”
用武力才能驱逐无耻之徒,沈怡不愿失态,默默发动汽车,先离开人多眼杂的地界。
车停在一条林荫道旁,浓阴如伞挡住夕照,引擎还开着,车里有冷气人也没那么容易发火。
“有话快说,我还得回家陪女儿吃饭。”
华灿置若罔闻,专挑废话讲:“你真是位好妈妈,找妻子就得找你这样既能主外又能安内的优秀女人。”
“不用你夸奖我也很优秀。”
“我是在表达羡慕,我真的很眼红嘉盛,相信自己的运气不比他差,他能拥有的我也能得到。”
“哼,你真像个小丑,一本正经说着没人相信的鬼话。”
华灿微笑着掏出一只深蓝色的丝绒小方盒:“没有人会拿着这个说鬼话吧。”
盒盖开启,一枚钻戒仿佛坠落的星子朝凡人天真眨眼。
“我上次的表白全部发自肺腑,已经做好准备为你的人生负责,结束错误的婚姻,我马上会为你提供一个更舒适富足的家,还愿意无条件接纳你的女儿。”
他的歪门邪道令人震惊,不过沈怡即刻看破其居心。
婚姻历来是男人的牟利途径。有声望的人家绝不会把女儿嫁给没名分的私生子,而他又只会以“实用主义”制定择偶标准。我的能力对他的事业帮助极大,能供给的剩余价值比那些年轻花瓶女多得多,他当然想骗上手用几年。
真应了那句话——越有抱负的男人,越视感情为粪土。
他既不怕责骂恐吓,她又何苦用粗暴毁自己的容?含笑嘲讽:“如果我从此离开建筑行业,只做一个平凡的家庭主妇,你还会坚持现在的想法?”
华灿订制了很多温柔,足够持续用一年。
“你很珍惜自身价值,不会让自己过那种暗淡无光的生活。”
知己知彼方能耍流氓,她摇头:“我跟你没什么可说的了,下车吧。”
他跟着摇头:“不,你现在很需要支援。你和艾琳琳那事公司上下全知道了,我想你应该明白那是游铁然指使的,他大概看出你已在魏景浩那里失宠,想用这种落井下石的办法逼你走人。”
“该走的时候我会走,不用谁强迫。”
“听说你给父母买房背了不少债务,其他地方很难找到筑美这么高的薪酬。嘉盛家境虽好,但我知道你不想依赖婆家,经济状况一恶化,你在家里的处境就更糟糕了。我实在不忍心看你沦落到那种境地,给我个机会,让我保护你吧。”
这套辞令跟巧言劝降的敌人大同小异。
见沈怡掏出手机,他轻笑:“你又录音了?没关系,尽管放给别人听,我求之不得。”
她施射白眼:“我想打电话给闫嘉盛,他说你再骚扰我,他就马上过来打死你。”
“哈哈,他没那个胆子。”
“那邱逸呢?”
她猝然发难,华灿终于转为严肃,犀利目光穿透温情面纱。
她不紧不慢威胁:“看来你很怕邱逸知道你骚扰我,是跟他立过保证吧?如果我现在告诉他你不守约定,硬要缠着我不放,你们的友谊小船会不会翻掉?”
华灿势头减弱,焦躁的浮萍在心湖中打转。
“沈工,你应该很会权衡利弊,为什么不做做对比呢?你当初嫁给嘉盛,无非冲着他的家庭条件,他爸爸是国企领导,我妈妈以前也是投行老总,家底不比他的薄。我本人还有很多他比不上的附加值,里里外外随便挑一点都强他十倍,你跟了我就是弃暗投明,最起码不用再受那么多无谓的闲气。”
他企图用百种好处粉饰一个致命弊端,麻痹不了明智之人。
闫嘉盛是可恶的妈宝男,经常暗搓搓搞些讨厌的小动作,让她有糟不完的心。但比起他的蔫坏,华灿就是大奸大恶,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连自身情感都能轻易出卖,和他相伴无异与蛇共舞。
她扭头看着他,像资深影评家点评劣质影片,一针见血。
“正因为懂得权衡利弊才不会上你的当,和闫嘉盛生活是很糟心,可总比遭罪强得多。你再不走,我就请邱逸过来帮我赶人啦。”
华灿很干脆地开门下车,转身凝望她,犹如捕食失败的野兽,安静中潜藏杀机。
双方的较量尚未完结,只要她还呆在筑美那个兽窟,就得忍受猎手们觊觎。
魏景浩刻意打压,游铁然诡计陷害,两股暗流汇合对沈怡构成严重冲击。7月中旬的董事会上,高层提出建立一个项目技术监督部门,多人推举沈怡做公司的结构总工,专管结构设计的指导审核。
魏鼎铭听完意见,表示同意。人力资源部经理吴丽当天便找沈怡谈话,说服她接受调职。
结构总工是个虚衔,表面上工资不变,但调任后将不再直接参与项目,拿不到额外的提成和奖金,晋升之路也就此止步,和当初在民兴困境差不多。
厄运的轮回促使沈怡加快跳槽行动,每天联络考察新单位,想赶在调职前离职。
白昼越来越长,阳光日日长盛不衰,将大片无处藏身的晦暗赶进她的内心,筑成一座闷热的黑窑。
这天傍晚,她意外接到游铁然来电。
“小沈,我想跟你谈个事,现在能来一趟吗?”
老家伙口气和蔼,全不似平时的高冷严穆。
她群疑满腹来到他指定的高级餐厅,在包厢里见识了他罕见的亲切笑脸。
“小沈,我早想跟你好好谈一谈了,你来筑美半年多,我一直在观察,你真是我见过最有眼光和想法的青年结构师,加以时日必成大器。”
他不像魏鼎铭乐于鼓励下属,这番夸赞含金量很足。
沈怡踧踖道:“您过奖了,我还有很多不足的地方需要学习改进……上次锦绣酒店的事还没当面向您道歉,真对不起。”
“那种小事提它干嘛?我起初都不知道,后来才听他们说起,都是无聊人士用来杀时间的闲话。”
她想他公务繁忙,应该没空专程找她算账,思筹该如何试探其目的。
游铁然作风硬朗,交流方式也直白,寒暄两句便扣题:“董事会出了通知,下月起你就不再是结构二所所长,转去技术监督部做结构总工。我想知道你对此有什么想法?”
听她回答:“我会服从公司安排。”,立时笑道:“我诚心找你谈话,你可不能敷衍。结构总工听起来好听,真调过去你就是公司里的闲人了,干不了实事,更没什么话语权,根本大材小用。”
沈怡不表态,静待走势。
游铁然很快挑明了说:“我真的很欣赏你,不想看你被埋没,你离开筑美到我的公司来上班吧。还做结构所所长,再兼任副总经理,年薪先按目前的1.5倍计算,不满意可以再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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