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董事长的意思,以后想在高端项目里延用大湾科技馆的设计模式,让建筑师与结构师在设计前期就进行紧密合作。”
“这是好事啊,国外一些大型设计公司都这么做,就是不太符合国内的市场规律。”
“董事长说我们要拓展业务范围,多发展上层客户,BIM口号提了很多年,一直是摆设,这次要借科技馆的东风踏踏实实把这个部门重新改组投入运营。我想打报告申请做负责人,你愿意跟我干吗?”
魏鼎铭那天只透露了些微想法,雏形概念便在沈怡心里落地生根。枪杆子里出政权,打仗得有根据地,职场上也是,势力与地盘挂钩。她目前还受魏景浩辖制,假若能成立一个脱离他管辖的新部门,往后很多事都能绕开这道屏障,更便捷高效。
邱逸自是惊喜,顺便想起一件事:“前天吴经理来找我,想让我去三所做副总监。”
刚进公司一年就加薪升职,搁谁都以为是好事。可这一年里他经历了不少明枪暗箭,还被魏景浩定义成华灿的同党,戒心从无到有,成日如临深渊,看到甜饼先怀疑是陷阱。
算他交代及时,沈怡替他猛踩刹车。
“千万别去,他们这是算计着要踢掉你呢。”
“怎么说?!”
“你还不知道吧,公司马上要实行末位淘汰制,连续半年工作量不足的员工都会被解雇。三所项目本就不多,你去做副总监主管审查,还能和所员们抢项目?半年以后肯定走人。”
“……他们要解雇我,随便找个理由就好了,干嘛这么麻烦。”
“唉,你到底还是个新人。越是好公司越重视声誉,随便解雇员工,传出去名声很快就臭了,以后再难吸引优质人才。特别是你,资质这么好,表现又不错,不找个正经理由就叫你走人,他们的脸往那儿搁?”
解雇一个不便解雇的人,最简单的办法是先设置一个职位,把这人挪过去,再连人带岗一并剔除。
职场上此类弯弯绕绕的门道多过迷宫,邱逸受不了这心惊肉跳的危机感,可一想到沈怡还在筑美坚守,刚萌生的去意又被连根拔除。
“我会拒绝的,就怕他们强迫我去。”
他抿着嘴发愁,沈怡仿佛能看到他耷拉着的兔耳朵,凭空跃出一股保护欲,笑着安慰:“别担心,你做完新安会展中心也是有资本的人了,他们顾忌影响不敢明着为难你。我抓紧时间写报告,让董事长早点把你调给我。”
有望和她合作,美梦成真的喜悦变作肥料,令邱逸重新绽放微笑之花。
然而本该很长的花期被宋长平等人的出现生生掐断。
“宋所长他们来了,我……”
他的身体比语言反应快,已站起来进行躲避。
沈怡忽然一把抓住他的手腕:“没事,让他们瞧见也无所谓。”
她示意他坐下,夷然自若地笑:“以后我们在公司任意来往,不用回避任何人了。”
一片炫目的光飞过来,邱逸愣愣地,感觉她握在腕上的指尖长出了藤蔓,飞快爬上他的心房,勒得很紧,呼吸有些受阻,微妙的热在脸上开枝散叶,与她视线交接的一刻,脑子里腾起白蒙蒙的蒸汽。
“你怎么了?”
“没、没什么。”
他低了头,不太敢看她,慌张沿途打劫,将罪恶感招惹出来,责骂他把怦然心动用错了地方。
质变必然是有漫长的量变积累而来,他回顾探查便看到心动的脉络蜿蜒延伸至遥远的过去。
即将面临蓄谋已久的指控,他忙着惶然申辩:
沈姐才貌双全,就像华灿所说的,男人很难抵挡她的魅力,我这只是正常的心理感受,多控制一下就好了。
沈怡不知邱逸心中的化学效应,这周每天抽空写企划书,完稿前夕小白莲出事了。
建筑一所一名女设计师长期在外接私活,前几个月在一单项目里使用了公司的图纸,东窗事发,开除在所难免。丢饭碗是小,背上这个污点,将来求职就成了大问题。
这位肖工像落水者,乱抓救命稻草,竟向调查人员供诉邱逸曾帮她做过私活,还拿出了聊天记录、转账凭证。她以为邱逸是公司看重的苗子,揪住他上面总会手下留情,她也能顺势脱险。
得知消息沈怡冷不防吸入一团火,烧得肺叶焦黑,七窍冒烟,等不到下班便将邱逸招到公司外训话。
“我以为你只是单纯,并不傻,没想到你会做这种蠢事。接私活只能通过公司以外的人,兔子不吃窝边草,连这个道理都不懂?”
天气很好,光线明媚通透,她发火的样子有如黑洞,让方圆百米都黯淡了。
邱逸羞愧难当,垂着脖子还不够,恨不得缩进土里,好彻底躲避她的怒视。
“我不想做的,可她不停求我……”
肖工出价很低,根本找不到帮手,自称家里丈夫老人生病,急等着用钱,求他救人于水火。
她无疑在利用他的善良,邱逸不敢相信当初那个含泪哀求又堆笑感恩的弱女子会翻脸咬得他鲜血淋漓。
“她经常给我买早饭,还送资料和书给我,跟人介绍时都说我是她的好朋友。”
“所以你就被她的小恩小惠收买了?”
“……我以为她是真心的,没想到会这样。”
站在经验上贬斥后辈有失公平,沈怡忍怒说服自己退出上帝视角,改为理性批评:“邱逸,我年轻时跟你一样,待人重感情讲信义,不喜欢随便猜忌别人,也吃过很多亏,狠狠跌过几回跟头。现在以血泪教训告诫你,职场上没有朋友只有利益,同事大多数时候是竞争对手,有利益捆绑时才互相协作,为了自保又会毫不犹豫牺牲彼此。你不搞清定位,将来还会上当。”
不断摧毁儿时接受的“玫瑰色教育”,颠覆对人事的美好认知正是社会的残酷所在。邱逸柔软的心灵多了道疤,警示作用还得留到以后才起效。
“现在后悔也晚了,吴经理已经找我谈话了。”
“她怎么说?”
“……事情蛮严重的,我想我也会被追责。”
肖工不明了邱逸的真实处境,魏景浩正愁没借口剪掉华灿的枝丫,饶上邱逸这案子只会从重处罚。
沈怡曾造狗咬,此番代入感强烈,下班时恰巧与那蠢女人同乘电梯,忍不住坏了“明哲保身”的规矩,当面指责:“肖工,不觉得您这次的做法很欠妥吗?往后最好少干这种损人不利己的事。”
肖工挨刀已成定局,也含着一团邪火,正好朝她这个易燃物喷吐。
“邱工是和我一起接过私活,我又没冤枉他。”
沈怡没打算跟她理论,这种人条条道理都懂,做事却只凭自身想法,扭曲整个世界才能契合她的立场。
撕逼嘛越简单越有力。
她冷笑:“多个朋友多条路,只有傻子才会在遇险时把能得罪的人全得罪光。”
留给肖工的还嘴时间不多,电梯门开,沈怡背着她的叫骂一言不发走进停车场,上车后愤怒急转弯,滑向悲哀。
当事人换成男的多半是另一番景象,男人的社会参与度从小比女人高得多,利益权衡能力也比女人强得多,比如魏景浩和华灿,私底下你死我活,明面上一团和气。若说女人天生短视定是谬误,要深究还得怨社会教育束缚了女人的心智,即便有学历有阅历也容易犯蠢。
郁闷这条流浪狗一直徘徊至睡前,这时又来了一只吵人的狗。
“听说邱逸出事了?”
闫嘉盛爬在床上,估计刚收到坏消息,悚急好似空袭时挤不进防空洞的难民。
“他跟你说了?”
“他找我们一个做律师的高中同学咨询,说你们公司发现他接私活,要找他索赔,这究竟怎么回事啊?”
沈怡不得不把那腌臜的流浪狗揽入怀中,忍着跳蚤啮咬,向丈夫讲述经过。
闫嘉盛大骂肖工忘恩负义,向沈怡索要她的联系方式,想把他毕生所学的脏话打包奉送。
“骂她顶什么用,回头报警告你骚扰,又多一场闲气。”
“那就先不管这婆娘,你快想办法救救邱逸,他一吃官司前途全毁了!”
“公司又不是我开的,我哪儿有办法。”
沈怡凭良心说话,她已尽力替邱逸谋划,得出的结论是:要想按住此事,除非老板放弃追究。
她劳心苦形才在魏鼎铭跟前立住脚,老魏这人戒心重,对下属有很长的评估期,现在去找他提要求,定被当做居功自傲,导致前功尽弃。
闫嘉盛才不管她的谋篇布局,好兄弟落水,他恨不能亲自跳下去营救,拽住妻子胳膊催逼:“邱逸帮过我们那么多,现在正是报恩的时候。我不管,你必须想办法救他,不然……不然我就跟你离婚!”
不用问,他这话肯定没过脑子,沈怡依然光火,也还他气话:“你跟邱逸到底什么关系啊?这么护着他?你们该不会真是好基友吧?”
闫嘉盛只当她真疑心,捶床大怒:“你就是自私!冷酷!不相信世界上有纯粹真挚的友谊!我没法跟你这冷血动物交流,我要去找邱逸!”
他毛躁下床,不慎拖走了棉被。沈怡真想揍他,见他出门往客厅方向拐,忙追上质问:“这么晚了你真要去找他?不怕打扰人家父母?”
闫嘉盛睡衣也顾不上换,随便披上一件外套打开家门。
“邱逸这会儿不知多害怕多无助呢,我得去陪着他!”
门重重关闭,像他甩出的冷脸,沈怡一脚踹上去,断定今夜将会失眠。
闫嘉盛自小常在邱家住宿,今晚岳琳琅不在,邱正清睡了,他盘腿坐在邱逸床上,抱着他的枕头,愁苦更胜当事人。
“我看,要不然还是找华灿想想办法,喊他去求下他爸。”
闫嘉盛数次宣布与华灿绝交,如今邱逸有难,关心担忧将他的自尊挤压至角落,情愿向华灿低头。
邱逸拒绝:“不用了,我不想再欠他的情。”
闫嘉盛感动:“是不是因为我?其实没的事,为了你我可以忍。”
“……不是……”
“那为啥子喃?”
邱逸惶惑,一群中了蛊的音符在胸中乱舞,缭乱心曲摧残良心,啃噬安宁,他不肯承认却又清楚明白,令他抗拒华灿的主因是沈怡。
“我已经很久没跟华灿来往了,现在出了事去找他,有点那个……”
“都这种时候了还有啥子不好意思的嘛,要不我去帮你说?他还欠我一个道歉,答应帮你我们之间就算扯平了。”
“不,真的算了,大不了赔钱走人,反正我早就不想在那儿干了。”
“这件事不是赔钱走人那么简单,你想嘛,你履历上留了那么大个黑历史,以后咋好找工作嘛,难道你不想再干这行了?你读了那么多年书,为的就是做建筑师,现在改行不止可惜,你妈也饶不过你。”
想象岳琳琅得知此事的反应,闫嘉盛替邱逸齿寒,无法停止焦虑,兴叹:“我爸又管不到,不然我都去求他了。”
他对邱逸当得起情义无价,邱逸有感于心,愧痛暗暗搅起风暴,拍着他的肩膀劝慰:“不要乱想了,我晓得应付,都快两点了,你明天还要上班,要不今晚就在这儿睡?”
闫嘉盛也懒得动弹,自如地钻进被窝,往左挪了挪,给他留出空位。
“你也快睡了嘛,不然明天去受审,眼圈黢黑更像犯人了。”
邱逸答应着抱来一床新棉被,关了灯,轻轻躺下,不久耳边响起鼾声。心中无事好睡眠,他不能闫嘉盛那般坦荡,扭头看看他毫无防备的脸,估计自己要与他同床异梦了。
闫嘉盛早上回家,被沈怡堵在卧房,看她抱着双手一副审问的架势,他怨气犹新,先发难:“我昨晚在邱逸家挨着他睡的,你怀疑我们搞基也随便,反正做基佬也比跟你这种没人情味的女人过日子强。”
沈怡已度过情绪关,问他今早干嘛还回来。
“我总不能穿着睡衣去上班吧?老公出去过夜,连个消息都不发,也只有你才这么心大!不,是心黑,不管我死活!”
沈怡顺了顺气,上前替他驯服那根叛逆的领带,平静道:“今天我去找魏景浩求情,让他饶了邱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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