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灿敲定剧本,周末正式执导,央求华婉婷请父亲来家吃饭。
魏鼎铭这半年频繁出差,与华婉婷多在外间约会,早听说她聘请邱逸的父亲做保姆,今天初次见面,此前暗藏的不安被对方憨厚的笑容冲走了。
他了解华婉婷的品味,喜好阳春白雪的她被强行按头也不可能对这种下里巴人产生多余想法。
邱正清知道魏鼎铭和华婉婷是非正式夫妻,这跟他无关,心想当成男主人招待准没错,埋头在厨房干活儿,主人吃饭时照例回避。
一家三口聊了些家常话,华灿高声呼喊:“邱叔叔,麻烦帮我们添些汤!”
接着对魏鼎铭说:“爸爸,邱逸那事我想跟您解释一下,绿源的许总手里有几个项目,我让他分一个给我们公司,准确说是分给我做。当时他正好有个私活儿要找人画图,我就让邱逸和肖萍萍去帮忙,后来不知怎么传到公司里去了。邱逸他们不敢说我是授意的,就这么被打成了违纪分子。我都跟许总联系过了,他听说这事也很过意不去,许诺把东江滑雪场委托给我们。”
魏鼎铭含笑听完,问:“那滑雪场体量有多大?”
“是个室内滑雪场,长320米,宽120米,高度70。”
“是个超长超限结构啊,他们的设计预算是多少?”
“七百万。”
“太少了,成本都不够,你确定有人会接?”
“沈工已经答应我了,说她全包。”
魏鼎铭不再追问,笑道:“你都安排好了,那明天就去跟调查人解释吧。”
得到默许,华灿欣喜,这时华婉婷轻声招呼:“老邱你怎么不进来呀?”
他闻声转头,见邱正清畏缩地站在饭厅门口,如他预想般慌乱。
“邱叔叔,您怎么了?”
“没、没什么。”
邱正清赶忙端汤上桌,心像这滚汤里的肉块紧缩着,转眼定力溶解,慌惶地问华灿:“小华,我们家邱逸在公司犯错了?他违了什么纪啊?”
华灿浓笑安慰:“没事,都是误会。”
“你跟我说说吧,我实在着急呀。”
“哦,是这样的,我让邱逸帮一个熟人做设计,好为公司交换项目。其他人不知道,还以为邱逸违规接私活儿,我明天就去替他澄清。”
老实人怕走险道,踩着点西瓜皮就联想起医院和轮椅,只听华灿宽慰还不够,下意识望向魏鼎铭。
魏鼎铭回以和气:“这事是华灿一手安排的,他能解释清楚就行,您不用担心。”
一语双关,华婉婷也听得懂,夹了片牛肝菌到老魏碗里,柔声说:“老邱帮了我们家了那么多忙,你不能让人家为一点小事担惊受怕啊。”
魏鼎铭笑呵呵的:“你儿子很能干,这事交给他办,没问题。”
邱正清看不到他们之间滚动的皮球,惴惴如立钢丝。
华灿加意安抚:“邱叔叔,真没事,一切包在我身上,您回去以后也别跟邱逸多话,他是怕你们着急才瞒着没说,您最好装做不知道,免得他有压力。”
反话的作用向来显著,邱正清回家便逮住邱逸,说自己偶遇华灿了解了情况,向儿子刨根问底。
邱逸得知华灿要替他脱罪,还拉沈怡下水,登时像乘坐失事的电梯头重脚轻。
来不及向父亲做详细说明,驱车赶到闫家。
张姐去沈成良家接闫殊颖了。沈怡刚到家,正坐在客厅里用浴足盆泡脚。
这仪器是父亲送她的,据说保健功效良好,最适合女儿这种长期熬夜加班,面临早衰亚健康风险的上班族。
以这幅模样见客挺丢脸,她忙催闫嘉盛帮忙拿擦脚布。这请求循环发送了二十分钟,丈夫只做口头回应,御足未挪寸步,邱逸的敲门声才成功将他召唤出来。
他不反省自身懒惰,还顺口奚落妻子:“你说你洗脚怎么不拿擦脚布,记性这么早就给狗吃了。”
沈怡不想当着邱逸和他吵,邱逸呢,转身直奔卫生间,准确取来她专用的擦脚布。
这情形让她比前一秒更窘,不好说什么,讪笑着伸手去接。
闫嘉盛抢先夺过,没好气地扔给她:“以后长点记性,别再干这种老年痴呆才干的事,不是人人都像邱逸这么敬老,都肯照顾你!”
沈怡能忍,邱逸不能,拉住闫嘉盛斥责:“你这叫什么话?哪有丈夫动不动说太太老的,夫妻间开玩笑也得有个限度”
温柔这粒大型胶囊把他包得严严实实,生气时也看不出发怒的特征。
闫嘉盛只当他婆妈,恣肆犟嘴:“她本来就老嘛,都三十四了,再过几年就是名副其实的大妈了。”
“你有完没完?总这样怎么给颖颖做好榜样?”
沈怡看出邱逸的反应有点不寻常,准确的说是太较真了,估计闫嘉盛太浑,令他这做客人的犯了尴尬癌。
也是啊,换成是我,遇上这么没大脑的朋友也丢脸。不,我压根就不会跟这种人交往,癞蛤蟆趴脚背,不咬人恶心人!
她连忙劝阻:“算了邱逸,你别跟他多话,我早习惯了。先过来坐会儿,我倒完水就给你泡茶。”
她推着浴足器走向卫生间,行动中身体保持弯曲姿势。薄薄的腰肢仿若一座脆弱的拱桥。想到每天有无数千军万马般的要事琐事碾过这座桥,邱逸心疼不已,想做结实的桥墩,为她承受重压。
这么好的女人理应获得最多的怜惜与支持,嘉盛怎么老也不开窍呢?
宾主落座,他道出来意,自责愧疚贯穿其间。
“沈姐,你这样帮我,自己太吃亏了。”
沈怡想先说两句客气话,闫嘉盛抢着揽功:“你快别提醒她了,一开始她都不想管,我说了半天,拿离婚做要挟她才同意的。”
旁边二人都不知如何处理他这条乱码,干脆忽略。
沈怡对邱逸说:“你背着污名离开公司,前途就毁了,别说你和你的家人,我们这些朋友看了也替你可惜。而且我也不是纯粹只为了帮你,在筑美我能放心信任的人不多,你这么能干,留下也能做我的好帮手。”
闫嘉盛接嘴:“看吧,我就说她算得精,互惠互利的事,你别老觉得是欠她的。”
知道自己有益于沈怡,邱逸负担稍减,望着她温和的笑脸,在那双清透的眼眸里看到了责无旁贷的使命。
“沈姐,我会努力帮你的。”
这句承诺背后藏着千丝万缕的复杂情愫,是他不可言说的秘密。
他不久告辞,闫嘉盛去送行。邱逸初次在双方之间体会到程式化的外交氛围,这是他单方面的感受,原因来自那些经过盘算的类谈判的忠告。
“嘉盛,你以后不要再对沈姐说那种话了。哪个老公在天天嫌弃自己的老婆老嘛,听到太伤人了。”
闫嘉盛以为他老生常谈,笑道:“嫌弃的人太多了,只不过都憋到不敢说。我无所谓,反正她本来就看不惯我,天天给我气受,我是要报复一下撒。”
他缺乏家庭责任感,也不懂夫妻相处之道,把妻子当成过家家的玩伴,睚眦必报。
邱逸很生气,明知是自作多情,仍觉得权益遭他严重侵犯,不由得加重责备:“沈姐那么好,你太身在福中不知福了,既然不喜欢她,当初就不该跟人家结婚。”
他吃亏在不会使用强硬语气,偏偏又说着绵软的成都话,毫无攻击性,反招来揶揄。
“我就是上了包办婚姻的当,妈老汉非要看中她,我也犟不脱。早晓得当初该把她介绍给你,你跟邱叔叔一样,就喜欢被这种凶巴巴的女人抹干吃尽。”
仿佛屎尿泼面,邱逸首次怒意澎湃,掌握不到发火要领,只好赌气加快步伐。
闫嘉盛终于察觉他不高兴了,赶忙追上来哄。
“你咋个突然开不起玩笑了,我才说两句就把你呕到了。”
“这种话,一句都不该说!”
邱逸憋了一肚子火,音量好歹大了些,含怨的眼神没唬住闫嘉盛,但换来了心软。
“好好好,都是我的错,我以后不说了,总对了嘛?”
闫嘉盛边妥协边摸了摸他的脊背,像在给猫顺毛,觉得自己主要错在讽刺邱正清,再多长一颗脑袋也猜不出朋友的心迹。
邱逸却深恐暴露,急匆匆与之告别。
安宁似乎有意躲着他,到家时多了一个人起身迎接——华灿来了。
“邱逸,小华等你半天了,我想打电话催你,他也不让。你快陪人家好生说说话。”
邱正清言辞里满是感激,已将华灿当做拯救儿子的恩人。
邱逸不否则这点,沉甸甸的感情债务压上来,把过去对华灿的责怨尽数转嫁到自己身上。患难见真心,华灿对不起闫嘉盛和沈怡,对他的确情深义重。
他请客人到卧房说话,华灿知他不好意思先开口,主动说:“事情我都处理好了,所有人都由我来应付,你不用再出面,明天开始就能像平时那样正常上班了。”
他的声音持续一秒,邱逸的脸便红一个色号,百感交集,仍只做最恰当的事——道谢。
华灿知道抓住这人的良心就能牢牢掌控他,果然再伸手搂他的肩膀,便未出现先前的躲避。
他趁机开启修缮工程,问:“你还在为沈工那事怨我?”
邱逸已经回心转意,有些话就不能再搁置,反问:“你还没对沈姐死心?”
华灿狡猾道:“感情的事哪能说放就放,不过我在努力自控,尽量不跟她接触。这次为了帮你才去找她的。我发现……她对你还真的挺够意思的。”
邱逸的好奇心刷然冒头,言语上没泄露,眼神已做了叛徒。
“你想知道她怎么说你的吗?”
“……嗯。”
“她说你对她很重要,是她不可或缺的朋友。”
“她……真怎么说?”
邱逸眼眶周围浮起暧昧的玫瑰色,看在华灿眼里,全是简单明了的信号。
不用再做试探,他已在往日的怀疑上得出结论,以玩笑形式开展突袭:“邱逸,你也喜欢沈工,对吗?”
邱逸大惊而起,又猛然懊悔不该做出这个出卖自己的动作。
华灿适时安抚:“你用不着慌张,好花谁不爱,长在猪圈里更叫人可惜,想赶快挪到干净向阳的花园里精心培育。沈工就是这么一朵所托非人的鲜花,当初我也是这样对她动心的。”
邱逸像被推到了被告席上,慌乱辩白:“我不像你,我没想过破坏她的家庭。”
华灿委屈摊手:“我也没有真行动,不是已经悬崖勒马了吗?你比我强,没被她看破心思,还能保持正常交往。”
无形胁迫逼使邱逸求饶:“你能替我保密吗?”
“当然。”
“我什么都不会做,只想默默帮助她,支持她实现理想。”
“很好啊,这才是最成熟理性的示爱方式,我得向你学习。”
华灿满心自夸,今晚来得正是时候,不仅实现既定目标,又抓住一样有利因素,没准能靠它一箭双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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