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阴谋清晰得犹如白纸上的墨点,邱逸已找不到词语描绘怒意,詈诘:“你是学法律的,只凭一张借条还算不得证据!”
钱二姐应对从容:“我有银行的转账凭证,日期是去年11月13日,随便你找谁去查都行。”
邱馨回过神来,起身指斥丈夫和姑子:“原来你从去年打伤我那次起就开始防着我了,想出这种坏招,你们太毒了!”
她气到双腿发软,风吹芦苇猛烈摇晃。
邱逸赶忙搀扶,并详细询问。
邱馨揪住他的衣襟痛哭:“去年冬天我被他打得半死,在医院躺了半个月,他和这些人轮流来跟我道歉,我一心软又原谅了他。谁知他们背地里设了这个圈套……”
她哭得撕心裂肺,钱家人熟视无睹,只媛媛怯惧地缩着身子,看反应已不是第一次观看相似场景。
钱二姐最冷静,腔调稳如播音员:“邱馨,这两年你得了抑郁症,我们一直让着你。可你也不能一起疑就说瞎话啊。我们老三在温塘那边买了栋别墅,好让你假期能过去养病,为这个才找我借钱。有购房合同在,这200万就是你俩的共同债务,不管去哪家法院都会这么判。”
提起那别墅,邱馨真快疯了:“那房子是他买来养情妇的,我从没去过!”
事实如何不重要,钱云胜有证据证明将借款花在了夫妻生活上,法院就会支持200万借款是他和邱馨的共同债务,想离婚先得大出血,问题是邱馨的血槽根本没那么长。
邱逸紧紧抱住激动抽搐的姐姐,环顾虎狼之辈,深刻理解到为什么会有人将“婚姻”形容成“火坑”。
一天都不能多呆了,现在必须救她出去。
他有足够的勇气和智商,决定针对钱云胜的性格弱点兵行险着,再度严厉要求:“媛媛都吓成什么样了,你们怎么还看得下去?还不快带她走!”
吼叫声压断小女孩的神经,见她哇哇大哭,钱家人也觉不妥,让钱大嫂带出门去哄。
邱逸没了顾虑,集中火力炮轰钱云胜。
“钱云胜,你就是个不要脸的畜生,下三滥,又脏又贱,卑鄙无耻……”
他曾后悔与闫嘉盛结交,此刻觉得那二十多年交情也有可取之处,让他听到并积累了许多骂人的脏话,而今正好学以致用。
滔滔不断的辱骂激怒钱云胜,扑上来殴打他。
邱逸事先瞥见茶几上果盘边的水果刀,故意将他按倒在茶几上,挑更毒辣的语句刺激他。
钱云胜把他和邱馨合并同类项,出手不带犹豫,揪扯几回合,操起水果刀疾刺。
钱家人忙来阻止,邱逸躲闪两次,等他第三次出手时横下一条心,站定脚跟迎向凶徒。
刀尖噗嗤插进腹部,脑子里发出爆炸般的轰鸣,一两秒后疼痛漫散开来,如洪流席卷每一个细胞。
他立即丧失一半力道,在姐姐的尖叫声中跌退,靠在墙上,咬牙瞪视钱云胜和他仓皇的家人们。
“老三你干嘛动刀子呀!”
“快打120!”
“可千万别出人命啊!”
眼看钱云胜将一手好牌打得稀烂,钱家人集体抓狂。钱大哥将弟弟拉到一旁,钱二姐找救护车,余人慌如乱蚁。
邱馨扑上来抱住邱逸,六神无主地惨哭呼喊。
邱逸冷汗如注,缓缓坐倒,搂住姐姐在她耳边轻声安慰:“别怕,姐姐,这下我能帮你脱离魔掌了。”
上救护车时他抓住急救员的手恳求:“我是被人刺伤的,这刀柄上有凶手的指纹,拜托你们帮我保护证据,”
后来送医到抢救的过程里,他的神志都受困于伤痛和麻药,清醒后马上找医护人员代为报警,告钱云胜故意伤人。
按他的伤情,钱云胜至少判三年徒刑,工作前途就此报销。倘若他肯在警方将案件上报检察机关前接受和解,再由钱家人设法运作,或许还有撤案可能。
他想获得筹码为姐姐换取自由,才有意激怒钱云胜,冒险挨了那一刀。
“姐姐,钱家人再找你,你就说想和解,除非让钱云胜先同意离婚,他借的债务全部由他自己还,还得把媛媛交给你抚养。”
邱馨守了他一夜,渐渐回过味来,听他这么说脸又哭成一团皱纸。
“你是不是故意的?你傻不傻啊。”
邱逸笑着将手伸向她,两只微凉的手掌相互握紧,煨出温暖,然后以此为媒介传递彼此的心声,不再需要语言来辅助。
横亘在姐弟间的冰墙倒塌消融,一齐获得了真正的亲密。
过了一阵子,邱馨接到电话,像要去接什么人。
“那小沈从昨晚起就不停给你打电话,我看她实在着急,今早忍不住接了,跟她说了你的情况。她说她马上过来,这会儿已经到医院门口了。”
邱逸惊慌自责:“我该早点跟她报平安的,现在这样肯定会吓到她。”
他让邱馨帮他检看形容,忙乱中闹出笑话。
“姐姐你带化妆包了吗?给我涂点粉底腮红,免得她看到我这副死人脸色!”
邱馨劝他别折腾,先出去接应。
邱逸睡在针垫上,当走廊远处传来熟悉的铿锵脚步,他的心脏也敲出扎实的鼓点。
沈怡驾车狂奔两小时,心脏一直被那飞转的车轮碾压,这时风风火火走进病房,看到邱逸的囫囵样,感受只有一词可对应——劫后余生。
“你别担心,医生说我没事了,吃了止疼药,伤口也不怎么疼。”
他的安慰更像求饶,促使她收回急躁,抚着他的脸庞为自己定神。
“肠子都破了还说没事,真想气死我啊。你就是故意的对不对?为了抓钱云胜的把柄,好逼他和你姐姐离婚。”
邱逸惊慌:“你怎么知道?姐姐告诉你的?”
她一面叹气一面笑:“我还不了解你的性子?你就算气到极点也不会骂脏话,一旦那么做了肯定有别的原因,我猜也猜着了。”
他也像被逮到了把柄,拉住她的手轻轻捏弄:“我当时真没其他办法了,那家人太狡猾,硬要让我姐姐背一百万外债。我再不采取紧急措施,姐姐搞不好会被他们逼死。”
沈怡反手握住他,来之前她曾有一瞬想狠狠痛骂他,见了面却只余怜惜宠爱,甘愿忍着后怕,心平气和讲话。
“你那么老实,怎么想到这招的?”
她认为以他正直的脑回路拐不到这歪脑筋上,一问竟是借鉴了她之前的手段。
“你说闫嘉盛被你捉奸那次,你故意拿东西砸他,激得他对你动手,好报警威胁他。昨天跟钱家人对峙时我突然想起这事,没别的招,干脆试试。”
沈怡哭笑不得:“你啊,好的不学,专学坏的。我了解闫嘉盛,他那人怂得要命,我量他不敢下毒手。哪像钱云胜啊,疯狗一条,得亏你运气好才没被他咬死。”
邱逸小小得意:“我赌的就是运气啊,刚才他二姐来电话,求我和解,我看姐姐这次能安全脱身了。”
沈怡摸摸他的脑袋,不想夸奖这种莽撞之举,又觉得他真当得起英雄称号。
“你姐姐知道你是为了帮她才受伤的?”
“嗯,姐姐很感动,我俩刚才和好了。”
“唉,我要是有亲弟弟,也不见得能为我牺牲到这一步。”
“……我也没多高尚,就觉得姐姐变成这样,我要负一定责任,不救她出火坑,肯定内疚一辈子。”
“你这‘白莲花’的绰号真不是白叫的,别人一不小心就被你衬成了淤泥。”
她自在地开着玩笑,大气淡定的模样让邱逸想起邱馨那个反向参照物,忧心求助:“我看姐姐还是很绝望,你帮我劝劝她吧,都是女人,年岁也相当,你劝肯定更有用。”
半小时后,沈怡和邱馨坐在医院附近的早餐店里,邱馨为她买了超量的早点,生怕招待不周,增加愧疚。
“这家的油条也不错,我再去买两根。”
“不用了,姐姐,这些已经吃不了了。”
沈怡笑着拉住她,请她坐下说话。
邱馨嫌犯似的不敢正视她,嗫嚅:“真对不起,没想到会在这种情形下见面。”
沈怡温和道:“姐姐,你的事邱逸都跟我说了,现在你打算怎么办?会坚决离婚吗?”
邱馨果断点头,而后发出虚弱的叹息,感觉摆脱恶魔丈夫后,生活仍是不辨东西的迷阵。
“我是个失败者,三十多岁了还一事无成,如今没了家,工作多半也干不下去了。”
沈怡重新拉住她,拍了拍她的手背。
“谁没经历过几次失败呢?我也一样,不知道邱逸跟没跟你说过,我结过一次婚,也是把日子过得乱七八糟,去年才离掉。我前夫就是邱逸的发小闫嘉盛,你认识吧?”
闫嘉盛过去是邱家的常客,邱馨至今记得他不着调的熊样,立马信了沈怡的说法。
“听邱逸说,你是他们公司的骨干,婚姻不顺,起码事业上有成就,不像我……”
几轮对话,沈怡找准她的病根是自卑,开始对症下药:“我现在工作是干得不错,可倒回去二十年真想不到有这天。你别看我是北京人,我家属于北京最底层,从小住在大杂院,家里只有30多平米,连间厕所都没有……”
她细致描绘幼时身处的贫寒境地,其苦状都是邱馨未曾体验的。
“那时我做梦都想离开那破地方,唯一的途径就是读书,我学习很不错,可化学很糟糕,拿老师的话说就是这门功课上脑子少根弦,总是学不好。可高考得考这一门呀,我要是做了瘸子就跃不过龙门了,于是每天拼命做化学题,背过的习题集能摞到我人这么高,后来成绩总算上去了。”
这事邱馨颇有同感:“我学习也不好,怕我妈生气,每天强迫自己学习,做过的练习题当废纸卖也有好几百斤,可脑子笨,始终没多大长进。”
沈怡笑问:“你在学习时,有没有不停鼓励自己‘你很棒,一定行’?”
“这个倒没有……”
“我猜也是,你肯定还经常自暴自弃,觉得自己就是这么笨,再努力也学不好。”
邱馨愕然,惊讶她竟能看穿人心。
沈怡解释:“我不会读心术,只是根据你的性格推测。你认定自己笨,先给自己心理暗示,之后做再多努力都没用。学习是这样,生活也是,不怕千难万险,就怕自我否定。”
没有人生来失败,弱者不诞于挫折,只在认命那一刻出现。
“我知道你平时一定经常性恐慌,这世上能在出生时就集齐财富、智慧、美貌、运气的人全球加起来都没几个,大部分是我们这种出生贫穷,头脑不太灵光,运气也不太好的,从小到大无时无刻不在因各种事情担惊受怕。尤其是女人,害怕简直是我们的必修课,婚前怕嫁不出去,婚后怕丈夫变心。穷的时候怕一生穷下去,成功后又怕被竞争者取代。怕经济实力负担不起物质需求,怕孤独会一直跟随自己,更怕衰老变丑,那样就不会再有人真心爱我们。”
她问邱馨是否思考过这些恐惧的来源……
对此邱馨看得明白:“这是社会大环境决定的呀,大众笑贫不笑娼,工作不好,挣不到大钱的都叫混的差。男人本性花心,结婚后不乱搞的少之又少。女人最大的资本就是姿色,年纪越大越不值钱。”
她语气苦涩,仿佛在挤着心头的脓血。
沈怡又问:“那你有没有想过,自己为什么会怕?”
这下邱馨答不出来了,她的恐惧是人云亦云,好像地震来时见大伙儿都在逃命也慌忙跟着跑。
“你之所以怕,是因为你认同并遵循这些标准,心甘情愿被不平等的规则压迫。过去我也是这样,觉得大众怎么样,我就该怎么样,获得别人认可的成功才叫成功。后来当我觉醒时才明白,那些想法都是错误的,我应该过我想要的生活。旁人的眼光都不重要,重要的是自信,要相信自己是强者,朝那个方向努力,目标就一定会实现。”
邱馨觉得她这套理论近似“何不食肉糜”,又像成功学式的洗脑经,仍旧气馁:“我不像你,我既不漂亮,又没特长,不知道靠什么实现梦想。”
沈怡把鼓励拉到实事求是层面,让她先定一个三年目标……
“我……我想考注册会计师证,这样找工作会容易点,可是……”
“你别想可是后面的问题,那样只会坏事。我知道你在意生活费和学习费,这些都可以自己去挣。”
“怎么挣?我没有技能……”
“怎么没有?做家务你是行家吧?如今家政业很红火,北京一个熟练的保姆能轻松挣到六七千,还包吃住。去打个三年工,一边备考,哪怕三年后考不上,也有一笔可观的积蓄,足够做点小买卖了。”
“做保姆……会被人笑话吧……”
别人尤可,邱馨最受不了母亲的鄙视,甚至不敢想岳琳琅得知她去做保姆时的反应。
沈怡说:“你觉得干家政是伺候人的低贱活儿,这又像我刚才说的,追随了大众观点。保姆是正当工作,如今还算得上高薪,干得好月入上万也常见,怎么就比不上会计、律师这些职业了?姐姐你听我的,试试吧,咱们先提高收入,锻炼自信。等你的能力获得他人的赞许,你会发现过去打压贬低你的那些人都很偏激,就能理直气壮对自己说‘你很棒,一定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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