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路宁离开医院后狠狠抓了几下头发,每次跟周承琛在一起,都是一场身心考验。
他这个人怎么这样!
路宁懊恼地想,自己是不是又被他骗了。
微信里他的头像已经躺在了列表。
安静又嚣张,像是在昭告某种胜利。
他一直困着她不让她走,最后还是许默催他。
待会儿要去见某个公司的老总,下午还有会议,晚上也没空闲,一个朋友回国,他要去露个面……
他刚刚一字一句说给她的,路宁问他告诉她这些干什么,他说:“报备,找不到我给许默打电话。”
路宁几乎确信,他肯定是搜了什么恋爱小攻略。
但每对情侣又不一样。
他这样真的好奇怪。
三年都这么过来了,路宁并不在意他工作忙不忙,行程紧不紧,他回来了就回来了,不回来她心里还会更轻松一些。
可大概他刚刚的神情太黯淡,路宁总觉得说自己并不想听显得很薄情,于是她“嗯”了声。
周承琛大概是笑了一下。
她不确定,因为擡头看他的时候他的表情已经恢复了严肃。
他也很少会笑。
他低头,作势要亲她,嘴唇都快要碰到她,突然又顿住,低声问:“可以亲我一下吗?”
路宁心道,我进来这短短的不到二十分钟的时间了,你都不知道亲多少回了,我也没扇你两巴掌不让你亲,这会儿倒显得像是她晾着他了似的。
他手指摩挲她的手掌:“我想你主动一次。”
路宁抿着唇,并不动,她好像确实没有主动过,尽管她在想这没什么,但却也无法做出任何行动,于是僵持下来。
周承琛似乎有些失望,语调显出几分自嘲:“那就以后再说吧。”-
路宁坐上车,有些无奈地搓了搓脸。
把旁边一个巴掌大的小熊玩偶攥进手里,当做是周承琛,狠狠敲了他两拳。
微信响了,是周承琛,发过来一张照片,是昨晚小橘往他怀里钻的照片。
[Z]:它挺喜欢我的。
路宁实在看不出来,显然小橘是吓到了,大概客厅让它没有安全感,才会找温暖的角落钻。
不过这么近距离接触,他好像也没有事,至少刚刚看他的时候,是正常的。
隔着屏幕,她终于胆子大起来。
[路迢迢]:它不喜欢你。
她非常肯定地反驳他,但周承琛并没有辩解。
[Z]:嗯,那就多见几次。
仿佛在点她:感情培养一下就有了。
以及又找了一个可以见面的理由。
路宁把脑袋磕在方向盘上,怎么感觉一直往他的坑里跳。
明明那句“试试”是她主动说的,但她还是感觉到了一丝憋闷。
她脑子里乱乱的,理不清头绪,她觉得问题都出在他身上,可又觉得自己是不是也过于心软了。
现在怎么办?
她不知道,也想不明白,于是沉默了会儿,决定先不想这些了。
徐诗夏今天去公司了,这会儿摸鱼时间,想起昨天许默带路宁走的时候的样子,还是不太放心,于是问她没事吧!
“不是我说,你那个周总,真的过于强势了。”
路宁说了句没事,想了想觉得自己一直以来好像太过于封闭自己了,怕家里人觉得愧疚,在周家遇到的一切很少倾诉,跟两个要好的闺蜜也很少说什么,那两家跟周家都有直接的利益关系,而且一个比一个脾气燥,真闹出来什么,也不好收场。
最后想来想去,如今倒只有徐诗夏是跟她关系最好,又没有任何牵扯的人了。
“改天见面再跟你细说。”路宁转而问她,“你呢,新公司还好吗,室友找到没?”
徐诗夏心情还不错:“还可以,而且昨天就联系了一个室友,不是我们公司的,但就在楼下,以后有事也可以互相照应。”
路宁笑了笑:“那就好。”
“好什么呀,每次都操心别人,你也多考虑一下自己。”徐诗夏从小个性就强,独立得早,什么事儿都自己拿主意,在哪儿都很适应。
她太了解路宁了,看似淡定从容,其实骨子里就是个被教养得太好没什么城府的好孩子,偏又天生心软温善。
当年她极度心痛路宁跟纪肖燃分手嫁给一个大她七岁又在商场沉浮的老男人,就是因为她这种性格,八成被吃得死死的。
这小傻子自己什么都能将就,别人的事却事无巨细都关心。
“知道啦。”她脾气还是很好地应着。
徐诗夏无声叹了口气。
路宁回了家,抱着小橘亲了亲,路宁今天没有把它圈在卧室,让它自由活动,它大概把家里都熟悉了一遍,竟然适应良好,今天第二天就不怎么害怕了。
路宁还陪着它玩了会儿逗猫棒。
她决定也不想那么多了。
不过之后的几天,周承琛倒是很安静,除了偶尔发消息给她,也没再去骚扰她。
他这几天老实住在西山的别墅,许默说前几天其实挺忙,老板推了不少工作,这几天实在推不了,抽不开身。
今天一大早,周夫人那边又发了消息,说她已经很久没回家吃过饭了,有空回来坐坐。
周家小辈下周的订婚礼也来邀请她。
知道周承琛不会去,但如果她去了,周承琛有百分之五六十的概率会去。
她一个都不想回,但不想配合也得配合,临近年底,就算没最近他的反常,路宁都会配合他把这个年过了。
只是没想到,贺老太太的保姆也来问她,最近有没有空,约她见见面。
当年老爷子结过三次婚,二婚的太太姓贺,俩人分手还闹得满城风雨,不过却在周家叔伯辈里颇有威望,都很敬着她。
这一代孙辈跟她搭不上话,唯独周承琛她小时候带过,因此很有感情,连带着对路宁也不错。
或许是她跟周家没什么牵扯,路宁对她的感情也不太一样,心下还是敬重的,于是满口应下。
她处理完这些消息,清掉脑子中的杂念,然后被大罗催着开车去了一趟店里-
周承琛接到贺老太太的电话,叫了声:“奶奶。”
他跟贺老太太并没有关系,只是小时候被她照看过几年,这么多年倒是一直很亲近,对老太太反倒没这么好脾气。
“和路宁约了时间,周末一起在家里吃饭。”电话那头老人的声音有些虚弱,但精神头却还不错,“跟宁宁闹矛盾了?”
是周承琛授意的,他知道路宁对周家人都有些抗拒,对这位却有几分感情。
周承琛眉眼垂下来,工整的温莎结被他扯松一点,他侧头看车窗外,十二月末的衍城冰冷肃杀。
今天没再下雪,但天气依旧阴沉沉的。
天空是大片的灰色,雾蒙蒙的。
家里少了个人,明明她在家的时候也很安静,可他却突然觉得家里冷清到了极点。
他最近失眠,焦躁涌上来,好几次半夜惊醒,想直接去找她。
忍耐着,反复告诉自己,太急切容易弄巧成拙。
给了她几天独处的空间。
“没有,我们很好。”他固执地说。
贺老太太沉默了会儿,估计是没信,倏忽叹了口气:“阿琛,有些事该放下了,也不要成为你讨厌的人。以前你妈妈……感情的事勉强不来,宁宁是个好孩子,你和她并不合适,如果实在沟壑太深,就放过彼此吧!喜欢一个人,不一定非要攥在手里。”
他无声说:不可能。
周承琛双目放空,有些迷离地看着虚空,其实很早的时候路宁就提过一次分手。
大概是去年的冬天,她的父母彻底从公司退出来,打算去国外旅居一阵散散心,把一切都交给了路绯。
路宁去送爸妈,大概是他们的自由短暂刺激了她。
她突发奇想买了张机票,飞去南城找她的朋友。
跟着她的保镖在机场找了她几圈,最后确认了航班才发现走了有半个小时了。
周承琛在会议室,许默过来附耳交代,他阴沉着脸,问都是干什么吃的。
就算拦不住,至少也要跟住。
她第一次离开那么远的距离。
周承琛是搭专机过去的,灯火通明的独栋别墅外,他从一辆劳斯莱斯上下来的时候,路宁接到消息,都没来得及拒绝,就得知他已经快要到了,抱着手臂,伶仃站在门口,像个霜打的茄子。
“我就是……出来玩,明天就回去了。”她看见他,闷声说。
他在生气,大概脸色也不善:“那你可以告诉我,而且也不应该甩开保镖。”
她睫毛扇动几下,欲言又止的几秒大概是在心里骂他,但最后也没说什么,只是低着头:“下次不会了。”
他拉着她上车,直奔机场,飞机上有床,她睡着了,蜷缩着,心情不太好。
回家的时候已经夜里十一点,她赌气,不想回去,坐在车上一动不动。
这大概是她做过最严重的抵抗了,他陪着她坐,地库里灯渐次熄灭,车顶的灯也暗下来,只两个人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无限放大。
路宁不说话,周承琛也没说话。
过了许久,她先抵抗不住,投降,但还是有些委屈:“什么都要你说了算。”
“你有要求也可以提。”
“提了也不过是换个方式,最终还是你说了算。”
她不喜欢保镖跟着,他就要求不在明面上跟。
她不喜欢他插手店里的事,那他就换个人插手,而他控制那个人就好。
他还没说话,她自己想通了。
这世上哪里有十全十美的事,她不能一面占着他的好,又指责他管得宽。
毕竟一开始也不是奔着两情相悦来的。
她垂下脑袋,示了好,轻轻抓住了他的手。
他把人拖过来按在怀里。
那天从车上下去的时候,已经凌晨,他用西装外套裹着她,她缩在他怀里,蜷成小小一团,恨不得把脑袋都塞到他胳膊里。
洗了澡,躺在床上的时候,她突然说了一句:“那天宴会,许家的小女儿一直往你身边凑。”
他以为她吃醋,于是说了句:“我没理她。”
他跟女眷说不上什么话,顶多利益有牵扯,客套几句。更何况是年轻辈的小姑娘。
“我听说她很厉害,跟你一个学校毕业的,创业开了一家新媒体公司,两年规模就很大了……”
他蹙眉,问她:“你想认识?”
倒也不是不能引荐,许家他还是认识些人的。
绕了半天,她却说:“感觉她们都很合适做你太太……”
那时他只当她被折腾狠了说气话,于是应了句:“你不喜欢,下次不在车上。”
她把脑袋蒙上,躲在被子里闷声说了句:“你这个人真的很奇怪。”
隔了这么久,他似乎才懂她的意思。
不管是许家还是哪一家,培养的女儿都是精于计算的人,在她身上所有难以招架的一切,都她们来说都是很小的事情。
她那时候就在委婉告诉他:虽然我忍一忍也没什么,但我们一点都不合适。
周承琛攥了下指骨,婚戒咯到他的手,他擡起来看了一眼,一个很素的铂金戒圈,内侧贴皮肤的那一面刻着Luning几个字母。
他想起来,路宁几乎没有戴过婚戒-
路宁的店开在名园横四街,名园是一整片商业聚集区,横七竖八好几条长街纵横交错,各种商铺林立,囊括购物娱乐和休闲。
她的店门脸并不显眼,一整块白色门头,角落里打上一片凤凰纹图案,下面是一行字母VLONG,连个小标语都没有,看外观根本看不出来是什么店。
门脸旁边才是进车的一个向下的坡道入口,车子开到地下,绕过一个U型弯,再开上去。
里头空间极大,足足有个五百来平。
地上是展示区,二楼是办公室。
车间和喷漆间在地下。
员工有十来个,最近全在休假,店里管事的就她、大罗和林郁清。
她只做豪车和稀有车型,注定只能做熟人生意。
衍城那些富二代圈子里,认识路宁的比认识周承琛的恐怕都多。
她刚把车开进来,就有一辆法拉利绕着她的车转圈,路宁吓一跳,不用猜都知道是梁思悯,下车骂一句:“梁思悯!你别太过分了!”
梁思悯长腿迈下,路宁看她的样子,莫名就想起谈嘉,这些人怎么长的,腿比命都长。
梁思悯开的还是杜若枫的车,这俩凑一起,简直俩破坏大王,也就她们敢在她满是豪车的店里开着车绕圈了。
路宁过去抱住她,威胁:“你再在我店里乱跑我就咬你了。”
最近店里停的全是超跑,一辆黑色布加迪还是定制款。
倒也不是拿来改的,就是停这里给别人看,说自己也没时间开,放在车库里蒙尘,拿来给她充门面。那位四十岁的阿姨特喜欢她,知道她结婚了还很遗憾,说她儿子高大帅气一表人才,跟她很般配。
路宁很难应付这些顾客,有时候都怀疑自己为什么要开店。
——开那家店纪念你和前男友的爱情。
脑子里突然冒出前几天周承琛的话,当时被其他话转移了注意力,这会儿想起来才忍不住心梗一下。
说她因为纪肖燃才开这家店确实没错。
但究其原因是因为她和纪肖燃爱好相同,刚结婚的时候她很愁闷,她当时各种事压着,并不想从事跟法律相关的任何工作,真的是机缘巧合才开了这家店。
要解释一下吗?
路宁犯愁,好像也很难解释得清。
走神的片刻,梁思悯把她抱了个满怀:“哎哟宝宝你可真可爱。”
然后对着她又揉又捏。
杜若枫最近忙,心情不太好,但也忍不住笑了:“梁思悯你够了。”
梁思悯最喜欢逗她,揉揉她脑袋:“你把周承琛踢了跟我吧!”
路宁很不喜欢跟俩人提周承琛,只是在心里默念,要是能踢掉就好了。
脑子里仿佛有两个小人在打架。
——别再心软了,她斗不过他的,纠缠下去没有任何好处。
——可是你都答应他了,做人不能言而无信,至少相处过,让他自己知道两个人是不合适的。
这俩人就是路过,顺便来看她,没待多久就走了。
但跟朋友打闹一会儿,路宁的心情好了很多。
但却得到了一个说不上是好还是不好的消息。
杜若枫临走前提醒她:“我今天去西山那边找人,看到谈嘉开车从那边出来了。”
只说了这么一句,没再多说。
但意思很明显:你留意一下。
路宁抿了下唇,如果搁在几天前,她还会觉得随便他们,但周承琛那么逼她骗她卑微求和,如果转头却跟旧情人联系,那她真的会讨厌他。
路宁拿起手机几次,想问他,可打开聊天框,又不知道问什么。
问什么都好像很奇怪。
如果是了显得她像个小丑。
如果不是,显得她好像之前的抗拒都是在欲拒还迎,才会这么草木皆兵。
她又点开许默的聊天框,可闷了许久,也只是问一句:周末约了贺奶奶一起吃饭,我要去西山,你问问他方不方便。
许默大概根本就没有问,又或者就在周承琛旁边,几乎秒回:当然方便,周总说西山就是您的家,您想什么时候回什么时候回。
路宁放下手机,莫名觉得有些挫败-
宋岩把谈嘉的车送过来了,兰博以线条优美著称,外观其实已经很漂亮了,所以对外观的改动要尽可能了解主人的个性和需求,做个性化的改装。
虽然给员工放了假,但这些人都是不摸车就难受的,闲下来又无聊,今天都来了店里,路宁是最后一个到的,又跟梁思悯他们闹了会儿,下负一层的时候,一群人围在那儿讲谈嘉的喜好。
宋岩也泡在这里,扶着车门说:“我们嘉嘉姐其实私底下很随和的,但是吧,又有一点小小的叛逆……”
宋岩以前是谈嘉的粉丝,这会儿讲起来滔滔不绝。
路宁没有立马过去,倚靠在柱子上,听他们闲聊。
其实以路宁的直觉来看,谈嘉骨子里是很阴郁的性格,人前是明艳动人大美人,自信明媚,拿奖拿到手软。
私下的随和佛系,大概是因为内心的空缺无法用闪光灯填满,也没人能真的懂她。
那种压抑急需要一个突破口,只能通过一些隐秘的方式宣泄。
比如给爱车做个超出普通人审美的爆改。
她的需求已经不是普通的小叛逆了,她有很强烈的对自我的表达,但根本没有人在意内在的她。
如果有,大概周承琛算一个,她曾经对人说,这世界只有一个人懂她。
是在说周承琛。
那种笃定好像在说:这世界也只有我懂他。
路宁在想,自己好像从来都看不透周承琛。
谈嘉原名其实叫钟行意,但从很小就不在钟家住了,倒是跟周家的渊源很深。
说起来周家的四叔姓谈,当时是所有孩子里,唯一一个随了周家老太太的姓的人,临终前把妻子托付给了周老太太,因而四太太在周家过得一直不错。
谈嘉的艺名跟四叔有没有关系,路宁就不知道了。
四太太钟晚把谈嘉当亲生女儿,这些年谈嘉事业忙,偶尔跟家里联系,也只是跟四太太联系,跟钟家那边几个小辈偶尔还有来往,跟父母长辈算是彻底断绝关系了。
不过钟家这两年生意好了不少,人富裕了,总会念些情分,大概女儿也拿得出手了,很有几分修复关系的意思。
近年来逢年过节,钟家都会送礼物给四太太,走动也比往年频繁了不少。
周承琛却没少下钟家的脸面,上回钟家大夫人亲自来送请柬,她的车和周承琛的车同时抵达平南路,周承琛收了请柬,却把人拒之门外,说四太太病了,不见人。当场下了逐客令。
把钟家那位气得不轻,后来又去老太太那里上眼药水,说阿琛长大了,对长辈越发无礼了。
也是提醒周家,周承琛翅膀硬了,往后去指不定要怎么在周家作威作福。
他不敬长辈也不是一回两回了。
从小就不是个温顺的,因而当年夺权的时候,他是被打压最狠的那一个,也没有人看好他,没人觉得他最后能在周家做绝对的话事人。
老爷子才走了两年多。
他成长的速度太快,手腕太强硬了。
眼下老太太说话,周承琛还听一二,对长辈谈不上热络,但应有的体面还保持着。但日后老太太百年后,家里这些从前打压欺辱过他的,指不定要被他怎么摆弄。
那之后,老太太没多久就摆了宴,吴园的老宅里最大的宴会厅腾出来,邀了亲朋好友,还有媒体,给周承琛办了场盛大的生日会。
然而从筹备到实施,全交给路宁一个人处理。
那时身边跟着十几个佣人和四个体格强壮的保镖,说是给她差遣,其实跟软禁也差不多了。
路宁倒是无所谓,或许人生中遇到过大坎,后来很多事她都看的很开,也觉得没太大所谓了。
其实刚结婚的时候,周承琛的处境并没有很好。
几个叔伯都压在他头上,堂叔伯更是把他当做眼中刺。
他处境不好,路宁自然跟着受欺压,尤其他在路家砸了太多钱,周家人难免在上面做文章,路宁便觉得这也有自己的责任,有时候不想他再费心,许多小事她都不提的。
那时公司的事他并不能完全说了算,有时为了达成某些目的,不得不低头。
或许是他太高傲了,外面把他也吹得天花乱坠,路宁有时候看他被人压得脊梁都要弯了,也会觉得难过。
但她帮不了他,甚至大多数时候还要靠他照看,有他在后面撑腰才不至于在周家步履维艰。
不过好在她跟周家打交道的机会并不多,也没有那么懊恼。
只是大概陪着周承琛走过一段短暂的并不体面的时光,她后来对周家的态度就变得很坦然了,那些不堪和龃龉她都装看不见,只做自己能做的事。
那几天被软禁,也知道无非是磋磨周承琛的法子,拿他没办法,只好拿她开个涮。
路宁把这个当做自己的“工作”,工作哪有顺心的呢,拿人钱财,替人办事,应该的。她的老板是周承琛,只要不是周承琛给她使绊子,她都觉得没那么难过。
但那几天,她还是久违地感觉到了委屈。
吴园的人圈着她,她的手机里没有一点信号。
整个吴园被屏蔽了,佣人统一口径,说无线网断了,找人去修了。吴园的房子建得厚重庞大,房间挨着房间,绵延没有尽头,所以没有信号也正常。
房子确实很大,路宁都时常在里头迷路,几个做工久的老佣人每次都要给她带路她才能顺利穿行。
但说地方偏僻,没信号是正常的,未免荒谬。
但就是这个荒谬一个理由,把她困住了。
周承琛人不在衍城,恰逢出差,所以疏于对她的监视,估计知道她在老宅,而老宅的房子除了老太太常住,其实已经很少人了,便没有多想。
她联系不上周承琛,心中微微焦急。
可生日会在即,诸多繁杂的事要她拿主意,老太太带着几个夫人,故意看她笑话似的,谁也不搭把手,只是拉着她的手说:“以后这偌大的家业,都是要交给阿琛的,你是他太太,这种小场合,对你来说肯定不算什么。”
路宁低垂着头,没有反驳,免得倒让她们笑话看得更欢畅。
她顶着压力熬了几天,虽然没人帮她,但也不会故意让生日会搞砸,到时候丢了周承琛的脸面,又不会怪她。
所以她除了联系不让她,从周家人那里得不到帮助,倒也不至于步履维艰,她硬着头皮做,最后虽有些瑕疵,但大体还是顺利的。
宴会当天,路宁捏着香槟杯,站在人群外,安静而沉默,周承琛是从繁忙的工作中抽身来的,过往他生日,很厌恶这些觥筹交错的浮华场合,往往是个小型的家宴,并不知道今年的安排。
更不知道周家人竟然把所有的事都堆在路宁一个人身上。
一个生日会而已,知道了又如何,他翻了脸,搞砸生日会,她的心血白费,也未必会让她和他觉得出气。
周家人如今也只能从这种不太要紧的事上磋磨她了。
他是那晚的主角,所有人都在等着给他敬酒,他拨开人群去找她,气压低到骇人,路宁不想把事情弄得很僵,也确实不想自己的心血白费。
费了那么大劲呢。
于是只是笑了笑,装作若无其事:“你今天的衣服跟我不搭。”
见他不说话,又说一句:“宴厅我布置的,还可以吗?”
周承琛终究是没有发作,可周家人并没看出他压抑的怒火,偏偏要挑这个时候去点路宁。说三年了,怎么还不要孩子,让她去检查一下,是不是生育功能有问题。
像她们这种人,一年体检无数次,查的项目繁杂,怎么会有什么不知道的隐疾,无非就是膈应一下她。
路宁低着头笑笑,并不搭话。
这件事说白了跟路宁没有任何关系,无非就是周家和周承琛的矛盾。路宁夹在中间,是那个被殃及的池鱼,但她们费多大劲,如今也掀不起什么风浪了。
路宁找了个偏厅躲清净,没想到却正好碰到老太太在隔壁劝说周承琛:当年不让你和钟家那孩子结婚,知道你心里有气。但这些年,我也想开了,但你年纪不小了,你要是外面有孩子了,带回来,周家也是认的。
周承琛冷笑了一声,说了什么,路宁没有听,她默默退了出去,重新汇入人群。她大概猜到周承琛不屑于做这种事,但她也觉得,如今周家的状况,他若是执意再想和谁在一起,估计谁也没有办法阻拦他了。
那天周承琛一直不痛快,最后谁说了句长桌准备的酒不好,周承琛当场落了脸,讥讽道:“那下次三婶来做,她年纪小,本来就不顶事,三婶能耐,日后遇到什么就多上前,多担待。”
他声音太冷了,压着怒火,周围顿时鸦雀无声,他把酒杯重重砸在桌面,然后离了场。
于是才有了后面说离婚的事。
他半醉,在房间假寐,她以为他睡着了,心疼他明明是自己生日,却被搞得这么狼狈,于是过去替他把衣服脱掉好受些。
可没想到被他误认为某种邀约,他醉意上头,大概心情也不大好,比以往都凶一些。
路宁那时候是真的觉得,她其实不适合他,也不适合周家,周承琛的需求她满足不了,她觉得很累,甚至有时候都觉得有些害怕他。
而且按周承琛的能耐,稍微寻个聪明伶俐能干些的太太,都能把周家管得服服帖帖,她在周家什么作用也发挥不了,时刻要等着他来收拾烂摊子。
他那时候去阳台抽烟,过了很久才问一句:“宁宁,这些年我对你怎么样?”
她说很好,非常好,她毕生都会感激。
他又沉默很久,才说了那句:“如果你还是没法适应,我可以放你自由。”
……
路宁没有参与他们的谈话,默默退出车间,回了楼上,拎了一件外套,走出去。
横四街白天也很热闹,沿着店铺往右走,不到一百米的距离,有四家酒吧。
路宁随便挑了个地方走进去,白天的酒吧冷清安静,显得秀气很多。
这家店的老板她很熟悉了,要一杯鸡尾酒,一点点啜饮。
老板亲自给她调酒,调完了趴在那里陪她说话:“你每次来,我都有一种带坏未成年的感觉,你换身校服坐在这儿,警察来都得把我抓走。”
大概是看出她不开心,故意逗她玩。
路宁笑了笑:“我二十五了。”
周承琛今年,三十二了。
路宁付了钱,起身离开的时候,在门口看到周承琛,她眨了眨眼,以为自己看错了。
不知道为什么,莫名觉得很郁闷。
他真的阴魂不散。
她站在台阶上,才勉强和他视线平齐,他真的太高大了,如果老板这会儿出来,估计会调侃一句这是她家长吧!
短短片刻的功夫,突然大片的雪花飘下来,落在两个人的头顶。
周承琛上前两步,擡手,把她外套的拉链拉上,皱着眉:“喝酒了?”
明知故问。
恐怕他会过来,也是知道她进酒吧。
他真的很像家长。
路宁不理他,郁闷一层一层叠加,却无处发作,沿着街道又往西走,走了很久,走到拐弯处,一扭头,差点撞他怀里,擡着头质问他:“你又路过?”
每次都是路过。
怕是每次都故意的。
只是知道她不喜欢被监视,找的拙劣的借口。
他对她的行程是真的了如指掌。
周承琛穿着呢料的大衣,大衣里头依旧是西装,估计刚从办公室里或者某个会议室里出来。
走在这条娱乐街,显得格格不入。
他终于忍不住,擡手攥住她的手腕,拉着她往回走。
她体质弱,再吹会儿冷风恐怕要感冒了。
酒量差,还去酒吧喝酒,被人欺负了恐怕都反应不过来。
“你又这样。”路宁不情不愿被他扯着,低声说。
周承琛放慢脚步,深呼吸了两下才压下心中的躁意,侧头跟她说:“你不喜欢我这样,可你又不说让我怎么样。所以我做什么都是错的。你的所有诉求就是我离你远远的,路宁,如果是这样,那你这辈子都别想。”
路宁好想咬他,把他另一只手也咬破,最好咬在脸上,凶给谁看……
“那你背我,我不喜欢被你扯着,你走路太快步子太大,我跟不上。你的力气也很大,你扯得我很痛!”路宁觉得他这个人油盐不进,于是近乎赌气地说着。
提要求,行,她又不是不会。
周承琛顿下脚步,回头看她,她站在原地,仰着脸怒视他。
挺好,讨厌他也好,恨他也好,总比无动于衷要强。
他缓慢蹲下来:“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