加入收藏
搜索: 热词:中国人史纲柏杨可摘星一两领袖们尼克松猫的摇篮库尔特·冯内古特狼毒

返回顶部

悦阅书阁 > 外国 > 禁色 > 第五章 伸出超度之手

  第二天,悠一充满幸福的笑脸出现在俊辅家里,一开始就让俊辅和招来与悠一见面的女客感到了不安。他们从各自心怀的鬼胎出发,都料想这青年身上该是布满与他最相称的不幸条纹。那张笑脸却与两人的预测相反。这青年的美貌是普遍的美。没有与他不相称的条纹。镐木夫人用女人迅速品评的一瞥,立刻就看出了这一点。夫人想:“这青年只和幸福相称。”能将幸福玩弄于股掌之间的青年,和会摆弄黑色西装的青年一样,应该说是现今贵重的存在。

  悠一感谢夫人前来出席他的婚礼。那自然的礼节性愉快,让这个对青年男子驾轻就熟的夫人,忍不住说了几句暖昧的挖苦话.她“忠告”说,他的笑脸保是在额头上挂了块“新婚”的招牌,出家门时不摘掉,但是要给眼睛不快的电车、汽车撞上的。他没有反驳,还是那副老实的笑脸。老作家见了,简直怀疑自己的眼睛来。俊辅困惑的脸上,显出“既要做婊子又要立牌坊”般男人的愚蠢。悠一第一次有点看不起这个大惊小怪的老人。他心里洋溢着50万元诈骗犯人的那种快活。就这样,三人的饭桌上呈现出意料之外的话泛气氛。

  桧俊辅的老祟拜者中,有个手艺高超的厨子。他纯熟的技巧,配上俊辅父亲收集来的陶器,着实能端出一份丰盛的佳肴。俊辅生来对此道无兴越,不会对盘子、料理有那种复杂的爱好,因老祟拜者的热情难却,于是,要招待客人,就把那厨子谓到家里来。这个京都布匹批发商的二儿子,人了“木津聿斋”的门,学会了日本高级莱“怀石料理”,他为今晚的饭桌做了精美的莱肴:冷菜在“怀石料理”中叫做“八寸”。有松叶松霸、炒百合根的芽,配上从吱阜朋友那儿搞来的“峰屋柿”和“大德寺”的纳豆,以及蟹子饼;涮童子鸡加上辣味红酱汤之后,便端出了牛尾鱼、河愿

  的生鱼片,它们盛放在高雅的绘有宋代牡丹纹彩的大碟于里。烧烤的有上了味的被天香色,配上拌香菇泥和拌赤贝泥;煮的有蛔色烧豆腐加芥末,小茶碗里装的是酋草场。饭后,端出了“森八的跃起小法师”的点心;樱花纸包着一个一个白色、粉色的小面娃娃。谁知这一切珍味佳肴,一点也没给悠一年轻的舌头带来什么感觉。他只想吃“菜肉蛋卷”。

  “这样的菜,悠一可是受罪了吧。”

  俊辅看到悠一没胃口的样子说。问悠一想吃什么,悠一回说,菜肉蛋卷。这毫无造作的回答,触动了镐木夫人的心。

  自己让自己的快活所骗,悠一甚至忘记了不喜欢女人这一条。固定观念的实现往往会医治固定观念。被医治的是观念本身而不是观念的原因。这种假装的治愈,让他允许自己陶醉在刚才的殿定中。

  “假如我说的全是假话呢……”美青年多少有些舒心、开朗,……假走我其实是真爱康子的,手头紧了点,于是就对这老好人小说家耍了个鬼把戏,那现在我该是多么痛快呀。我会得意地抽动鼻子,因为自己快活的别墅般的幸福,是建立在恶意的坟墓之上的。我要把埋在饭厅地板下老人尸骨的故事,说给我生的孩子们听。”

  悠一为自己“最终难免坦白”这样一种过度诚实而感到羞愧。昨晚的三小时,改变了他诚实的素质。俊辅给夫人杯里斟酒。酒稍稍泼撒在她和服的围裙上。

  悠一迅速从上衣口袋里掏出手绢替她擦去。霎时,白手绢那耀眼的洁白,给整个屋子里带来清洁的紧张感。

  俊辅想着自己那老人的手为什么会颤抖呢?那时,他对拼命盯着悠一的夫人产生了族妒。明明知道不能因自己愚蠢的私情而坏事,可悠一那副没想到的开朗,着实让老作家心里发虚。他又这样反思起来:我发现并感动这青年的美是假,我不过是喜欢他

  的不幸呀…

  夫人还是夫人,她让悠一的细心所感动。这个老是把男人的亲切看做是对自己献殷勤的女人,也木很不承认悠一“亲切“里的纯真性。

  再说悠一,他为自己突然之间掏出手绢的轻率举止而心情沮丧。他把自己看成轻薄之徒。因为他心里从沉醉中又苏醒过来的关心,带有一种把自己的言行看做献娟的恐惧。反省的怪癖不久又让他和不幸的自己和解了。眼睛又像往常那样暗下去了。俊辅见了,顿时像见到某种看惯的东西那样定下心来。而且他还把刚才青年表现出来的开朗全当成是执行自己意图的伪装,看着想一的眼神里,有一种叫做感谢的伪装。

  话说回来,这各种误差,都是因为镐木夫人提早一小时来桧家造成的。俊辅有意空出来听悠一汇报的一个小时,让她轻松的一句“没事干,就早点过来打扰了”给搅和了,这是她这种女人一贯的风格。

  两三天后,夫人给俊辅写了封信。下面这一句让收信人眉开眼笑:

  “至少在那青年身上有一种优雅的气质。”

  这与受过上等教养的女人们对“野性”付出的敬意并不一致。“是悠一纤弱吗?”傻辅想,“决不是。”他觉得,夫人通过“优雅”一词想传递她的抗议,对悠一一开始就给女人“段勤的无关心”印象表示抗议。

  现在悠一离开女人身边,和俊辅两个人一起的时候,让人感觉出一种看得见的惬意。俊辅永远只把悠一当成倒立的年轻祟拜者,看得很顺眼,很高兴。不用说,在俊辅看来,这样的悠一才能叫做“优雅”呢。

  镐木夫人和悠一回家的时间到了,俊辅提出让悠一和他一起去书房找上回答应借给他的书,他给不知如何是好的悠一使了个眼色。这是个既不失礼节又可以把青年从女客身边引开的良策。因为他知道镐木夫人从来不看书。

  窗外泰山树铠甲般坚硬的树叶,遮着七坪大小的书库,它也在二楼,在老作家写充满憎恶的日记和洋溢宽容作品的书房隔壁。书库里是不大让人进去的。跟在后面的青年若无其事地走进满是灰尘、雷味、金箔、软皮的书库,俊辅看到自己惟一的收集,这数万册威严藏书的面孔羞红了。在生命面前,在闪耀光辉的肉体艺术品面前,许多书籍为它们的装假而蒙羞。他全集的特制本,三面烫金还未失光彩,那裁剪整齐的上等纸张聚集成一册,烫金甚至能照出入的脸。他拿过一本,页边留住了年轻的脸,让人觉得它给死气沉沉的作品带来了生机。

  “你知道你相当于日本近代崇拜欧洲中世纪圣母的什么东西吗?”俊辅开口了。他知道悠一肯定不知道就继续说下去:“稚儿崇拜。让稚儿占据宴会上的主席,他们可以最先领到‘主君之杯’,这时代有趣的秘密传说,我有复印本。”——俊辅从手下的架子里抽出一本簿薄的、日本式装订的复印本,“‘寥山文库’本里边有,我请人复制出来的。”

  悠一念不出封面上“儿灌顶”三个汉字,’问老作家。“读作‘儿灌顶’。这一册书分为‘儿灌顶’部分和‘弘儿圣教秘传’部分,‘弘儿圣教秘传’写着什么‘惠心述’,完全是吹牛,时代不同了。想让你看的是‘弥儿秘教传’里详尽描述奇怪的爱抚仪式那一段(多么精妙的术语呀。被爱少年的xxxx被叫做‘法性之花’,施爱的男人xxxx称为‘无明之火’);想谓你理解的是儿灌顶的这种思想。”

  他驱动抖索索的老年人手指,翻动着书页,读了这么一行:…汝身是深位的萨?,往古的如来。束此界普度众生。”

  “所谓‘汝’,”俊辅解说着,“这称呼的就是稚儿。‘故自今始,本名之下,皆级九字,呼作某丸’,在这命名仪式之后,就让稚儿学习朗读这神秘的赞美诗和训诫的条文。可是…。.”—俊辅笑了,带着讽刺的意味。“…你伸出超度之手,怎么样?会成功的。”

  悠一一下子没听明白是怎么回事。

  “听说那女人是见了自己喜欢的男人,一星期内非弄到手不可的主。真的呀!有很多例子。但有趣的是:即使是她不喜欢的男人,若要求她,她也会在一星期内,做到让你觉得马上就能到手:的地步。可到了最后动真格的时候,她会跟你漫天要价。我就让:她坑过一回。为了一点不打破你对那女人的幻想我不能说这事。算

  了,等一星期看看。一星期内,为了你,那女人肯定会有机会来造访的。你能够巧妙地逃脱(不用说我会助一臂之力的),再拖延她一星期。有好多让女人焦急到不肯放手程度的方法。然后再延一星期。那时.你就能在那女人之上,掌握让她害怕的权力了。也就是说,你代替我去超度那女人。”

  “可她是人家的老婆不是?”悠一天真地问。

  “她也这么说来着。她公开说;我是别人的老婆,不想和老公分手。可又和别的男人来往不止。她的怪僻是与别的男人鬼混,还是老跟着他丈夫,或两者都是。第三者无法分清。”

  悠一带着讽刺笑了,俊辅逗弄他:“今天你不是傻乎乎高兴地笑来着吗?结婚味道不错吧,是不是开始真喜欢上女人了?”老人怀着深深的疑问打听。悠一说出了原委,俊辅惊叹不已。

  两人下到一楼的日式客厅,镐木夫人正逍遥地抽着烟。烟卷夹在手指间想事。拿香烟的那只手包着另一只手,于是她想起刚才见到的年轻的大手。他说起了体育。说起跳高和游泳的事儿。

  两样都是孤独的体育活动。说孤独不恰当的话,两样都是一个人能进行的体育活动。这个青年干什么要选择这种体育活动呢?那还有舞蹈呢?…突然镐木夫人感到了嫉妒。她想起了康子。于是,进一步幻想,将悠一的幻想,幽闭在他的孤独中。

  “他有的地方像一匹离群的狼。然而却没见他一点有反叛儿的性格,一定是那人内向的能量不适应反抗、反叛吧。他适应什么呢?他那开朗透明的笑的谷底,沉淀着像锤子一般的忧郁之金,那木询厚实的手辈,像农家的椅子那样具有安稳感。(真想坐上去试试)……那细长的剑眉…双排纽深藏育西装可真合身。扭过身去时感到危险,竖起耳朵听时,优美而锐利的狼的动作。——那初见世面的酩酊。他表示不能喝酒时的标记是把手盖在杯子上;歪着脸俯着头装醉的时候,那一头光亮的头发立刻出现在限前。我感到心里产生了凶暴的心思:想伸出于去揪下他一把头发。真想

  让他的头发油,弄脏我的手哇。我的手突然想伸出去”一””

  她向下楼来的两人,抛出练就的倦怠视线。桌上只剩盛葡葡的大碟子和喝剽一半的咖啡杯。“真慢呐”、“把我送回家”这类的话,她的自尊心没让她说出来。默不作声地等着他们俩。悠一看到让闲话包围的女人真正孤独的样子,他搞不清凭什

  么感到夫人与他很相像。她赶快掐灭烟,从手提包里取出小镜子瞧了瞧,站了起来。悠一跟在她后面走了。

  夫人的做法让悠;吃了一惊。她连问也不问悠一,就自己做主地拦下车,开到银座,把他带进一个酒家,让他和女招待们玩,然后又定好时间,用车把他送到他家的附近。

  酒店里,她故意从远一点的地方,一直盯着被埋在一大群女人中问的他。悠一还不习惯这样的地方,他穿着稍大了些还没穿惯的西装,上装袖子里藏着的白衬衫袖口,不时被快活地拉出来。

  看到达情景,镐木夫人快活极了。

  在椅子中间的狭小空间,夫人和悠一跳起舞来。流动的乐师们,在酒店角落的棕榈树荫下奏着乐。连缀椅子间的舞蹈、连续醉汉们肆无忌惮的大笑和香烟雾气腾腾的舞图·…“夫人用手指碰了碰悠一的脖颈。那手指触到了新鲜、坚硬有如夏日青草般的发根。她抬起眼,悠一的眼睛瞧着远方,夫人感动起来。那双傲慢的眼睛,女人不下跪就绝不朝她看一眼的眼睛,正是她梦寐以求的眼睛。

  可过了一个星期,夫人什么音信也没有。两三天后接到那封“优雅”感谢信的俊捕,听了悠一的报告,深为自己的失算感到懊丧。谁知第八天上,悠一接到夫人寄来厚厚的一封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