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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林劲风呼呼作响,碎石间爬满络石藤。

    四面无声,寂静如流星般落在山风中,让人怅然,心情随之低落。

    一日换马不停奔逃,沈青梧知道自己形象已经十分难堪。但她很少在意这些,她此时被张行简抱在怀中,却不肯被他完全抱着,她擡头用点漆眸子看张行简。

    为什么这个人不因环境的糟糕,而难看几分?

    他为什么依然清矍,秀丽,有旁人无法比拟的好气质?

    沈青梧为此愤愤不平。

    张行简在这里,露出少有的温柔。他手指点在她脸颊上靠近眼角的一点血渍上,用指腹轻轻为她擦拭。他如此专注,睫毛长卷如帘,眸心琉璃一样发着光,乌黑润泽。

    沈青梧脸上的血迹并不好擦干净。

    张行简便反复地擦拭,换来沈青梧不悦的皱眉,他也没停下来。他明明看着她,却显然心事重重。

    因为沈青梧目不转睛地看着他,好像没听到他的“谈谈”。这点时间他等得起,他耐心地等着她的回答。或者说,他对接下来的话,也没有抱有很大信心。

    沈青梧看着他,说:“你是和博容乍一看很像,可是细究起来一点也不一样。你哪里比得上他?”

    张行简按在她脸颊上的手指停住。

    张行简默默看她。

    沈青梧实话实话:“你是在装好脾气,博容却是真好脾气。你心眼很坏,一肚子算计,博容从来不和我们耍心眼。你武功很烂,一推就倒,博容就不会,他单手拿得动五十斤重的刀,你能么?”

    张行简咬牙。

    沈青梧用挑剔而嫌弃的眼神打量他:“你冷血,残酷,做事情总带着目的。你装君子,装好人,可你实际根本不在乎别人生死。你耍脾气,说别人坏话,动不动想杀我。你根本不让别人看真实的你是什么样子。你是一个坏月亮……”

    张行简按在她脸颊上的手指凉透,用力按了一下。

    张行简:“我从来没想杀你。”

    沈青梧停下话。

    她勇于承认,甚至为此而微微笑一下:“我知道。”

    她道:“不过你就是想杀我也没关系。我也会杀你的。”

    张行简心情复杂。

    他唇边的假笑快维持不下去,他低声,真像她说的那样,有些忍怒了:“我这么差,你还追着我不放?”

    沈青梧觉得他可笑。

    沈青梧淡漠:“我想做什么,需要你点头?”

    她心里道,她本来也不是喜欢好人,她本来就对月亮的无情非常感兴趣,非常的不甘。

    博容太好了,比她亲爹还像她爹;张月鹿太难搞,适合兵法征服。

    她就喜欢自己得不到的。

    何况、何况……在她眼中,张月鹿是如此好看的小仙男。

    他光有一张脸,都足够了。偏偏上天偏爱他,他不只有漂亮的脸,他如此生动,身上的那些特性,都让自己越战越勇。

    张行简拥着沈青梧,已经想推开她了。然而他正体虚,她靠在他怀中,大约觉得舒服,根本没有想走的意思。

    沈青梧弄清楚了原委,已经不想杀张行简了。

    她在他怀中挑一个舒服的坐姿,扬下巴指挥他的手:“抱我。”

    张行简默默看她。

    沈青梧提要求:“用刚才那样的姿势抱我。”

    刚才那一瞬,她心中一荡,心中有说不出来的柔软感觉。她喜欢那种感觉,想要重现。

    然而张行简不配合她了。

    他开始装糊涂,手礼貌地搭在她肩头,困惑迷离:“沈将军说什么?什么姿势?”

    沈青梧抿唇,漠着脸冷眼——

    看,果然难搞。

    张行简在这时重复起自己先前想说的话:“沈将军,我们谈一谈。”

    即使迟钝如沈青梧,也在一瞬间感觉到他情绪的激荡到平静——

    沈将军,沈青梧,阿无,梧桐。

    梧桐,沈青梧,沈将军。

    称呼的不同与顺序,对张行简来说,应当有她暂时没明白的意义。

    沈青梧陷入思考。

    张行简在她的冷漠中,重拾了自己的冷静。

    她强硬地非要坐在他怀中,他便当看不见,手只是礼貌地搭在她肩头,制止她进一步的动作。他试着问她:

    “沈将军,你一点不相信我有善心吗?”

    沈青梧擡头。

    张行简垂下眼,轻声:“我是朝廷通缉犯,沈将军是我的救命恩人。不管沈将军信不信,我对我的救命恩人,总是与旁人有些不同。”

    他停顿一下,心想恐怕沈青梧并不觉得。

    张行简继续说:“我怕连累沈将军。我虽不知沈将军可以离开军营多久,但沈将军必然是想放松些。带着我这个亡命之徒,是不是会影响沈将军?

    “而且……朝廷若是认出沈将军,发现沈将军的身份,我岂不是连累将军更多?”

    沈青梧漠然:“你想说什么?”

    张行简长睫上翘,观察着她。

    他温文尔雅,说话轻柔,只是一个试探的态度:“沈将军为了自己的前程,是不是应该抛下我?”

    沈青梧笑起来。

    她道:“不劳你费心。只要你不乱说,没人知道我是镇西将军。若有人知道了,必然是你说的。张月鹿,我不会放过你的。”

    张行简:“你便这么不信我?”

    沈青梧反应很快:“你不是让那家逃亡的人知道我是镇西将军了吗?他们若是被官兵追上,我的身份不就暴露了?”

    张行简怔一下。

    他解释:“只要他们按照我给的路线走,会有人接应他们。东京朝廷不是孔业的一言堂,我也有自己的势力,还有少帝的态度可以利用……沈将军,我从未想过伤害你。”

    沈青梧淡淡“哦”一声。

    张行简沉默。

    谈判很不顺利,她对他的始终不信任,也确实让他动摇,让他有些不悦。

    他自认自己对沈青梧一向宽容,对她几多照拂。他纵是没有掏心挖肺,可也不曾伤她。倒是她一直囚禁自己,害自己的伤一直好不全……

    张行简意识到,他和沈青梧之间的纠缠,很难说清对错。

    他陷入沉默。

    沈青梧低头,看他澹泊模样,有些心软。她尝试伸指,戳一戳他脸。

    一滴露水从树叶间溅落,落在他扬起的睫毛上。乌泠泠间,流光璀璨。

    他被冷风吹得瑟缩一下,面容被冻红。

    沈青梧慢慢说:“再在这里待下去,你又得病了。我们得找个躲风的地方。”

    原来的村镇不能回去了,她花大价钱租的院落被烧毁,她得重新找新落脚处。

    她起身要走,张行简忙拥住她肩,将她拉回去。

    沈青梧眼眸微微亮起。

    张行简仰着脸:“所以沈将军势必要继续困着我,不会放我走?”

    沈青梧懒得回答。

    张行简叹口气:“那可否不再捆绑在下?让在下可以与沈将军同进同出?沈将军武功这么高,应该不怕在下逃跑吧?而且,在下有要务在身,确实不得不处理……沈将军能不能通融?”

    沈青梧依然懒得理他。

    张行简:“博容。”

    沈青梧立刻扭头看他。

    她的目光却有些森冷,戾气已在强忍:“你只会说这两个字?”

    张行简:“相信我,若不得已,我根本不想提博帅……可我知道你在乎他。”

    沈青梧:“那又怎样?你想拿博容拿捏我,做梦。”

    张行简敛目温声解释:“沈将军这次错了。在下提博帅,是因为在下不得不处理的要务,与博帅有关。在下恳求沈将军不要再困在下,也是为了博帅的安危。”

    她果然在乎博容。

    张行简见沈青梧静下来,打算听他详说。

    张行简沉默许久,才将博容的身份问题告诉沈青梧。博容既然放沈青梧前来,必然是一心要将沈青梧拉进张家事务中。张行简一味避免,却输于沈青梧的执着。

    事到如今,他若还想找博老三,必然绕不开沈青梧。

    沈青梧静静地听着张家那段往事。

    她目光闪烁,恍然大悟,此时才明白当日李令歌对张行简动的心思,是将张行简当做了博容。

    沈青梧低头看张行简冷白面容,她断断续续地想,是不是很多人都将张行简当做了另一个博容?

    沈青梧轻声:“原来你是博容的弟弟。”

    张行简默然不语。

    沈青梧思忖片刻,下定决心:“博容的事,我不会不管。我会陪你去找博老三,如果那个人对博容不利,我会帮你杀了他。我不会让任何人威胁到博容的。”

    张行简静静看着她。

    沈青梧说:“你早说出这番计划,何必受这么多折磨?为了博容,我也不会再与你消磨时间,一直捆着你不放。我们现在去哪里?”

    张行简慢慢说:“不急。在下还有些累,需要歇一歇。”

    沈青梧责备看他:怎么这么虚弱?

    张行简上半身向后靠,更方便自己看清楚沈青梧因博容而起的兴致。

    他沉静地看着这一切,欣赏她的认真,算着自己的心事。

    在沈青梧的不断催促下,张行简慢慢说:“如此,我不再是沈将军的囚犯了,沈将军可以不困着我了?”

    沈青梧让步:“你必须和我同进同出,我不会放过你的。”

    张行简:“那我便不是你的囚徒了。沈将军不能对我予取予求——否则,我不会帮你解决博帅的难题。”

    沈青梧困惑:“你自己不是专程来解决此事吗?你把自己折腾进牢狱,成为通缉犯……不就是为了行动方便吗?你不是博容的亲弟弟吗?你本来就要做的事,拿来威胁我?”

    张行简微笑:“我不是坏月亮吗?太阳永远不回来,不是有利于我吗?我为什么非要帮博帅?我独占张家的兴荣与期待,不是更好?”

    沈青梧目有凶光。

    她最厌恶自己被人威胁。

    可是……博容对她确实很好,她说过自己会报答博容。

    沈青梧为自己对博容的报答加上筹码,不得不让步:“我若不能做我想做的事,这趟行程对我毫无意义。毫无意义的行程,我会做出什么来,我无法保证。张月鹿,我对你势在必得,你要与我谈条件,最好想清楚再开口。”

    张行简说:“我对你的要求本也不高——你若想对我做什么,就得帮我做什么。一事换一事,如此不公平吗?”

    沈青梧:“我有拒绝的权利。”

    张行简:“随你。”

    沈青梧:“你仗着我对你没失去兴趣,用你自己当筹码和我谈?”

    张行简:“我知道博容对你更重要。为了博容,你什么都会做。”

    沈青梧心想:也不是什么都会做吧。

    但她并未反驳这种无意义的话题。

    张行简与她谈着这些公平的条件,沈青梧全然接受。她自然没有不接受的理由,她自恃武功高强,恐怕他要她去当杀手她都不在意。

    沈青梧低头,忽然狡黠地问他:“那我想亲你,有什么条件?”

    不等张行简开口,她已经自顾自:“谈判还没结束,条件还没生效,我还可以使用自己为所欲为的权利。”

    露水低溅,山风轻凉,红日躲在云后如同沸腾的溪流。那渐渐明亮的晨曦下,沈青梧按住张行简下巴。他只是仰颈,任由她所为,换得沈将军满意的笑。

    红日落在面上,暖融融的,一颗心在其中煎熬,一时热,一时冷。

    风吹乱发丝,眼前光影明灭,被逼迫仰颈亲吮的张行简一目不错地看着她——

    张行简要看清楚他与沈青梧之间的距离。

    她是边关自由的风、骄傲的鹰,他是困在东京无望的月、寂寞的影。

    她为博容赴汤蹈火,自己在后算不了什么。当他看清楚这种差距,彻底对她死心,他恐怕才能下定决心,去断绝二人之间所有的往来。

    他承认他放不下沈青梧,他承认他一次次被她吸引。他拼劲全力去抵抗,他看着自己越陷越深。

    他站在悬崖边,看着那孤独长盛的梧桐树,他想跳下云海。他克制不住自己一次次望过去的目光,忍不住一步步向前走。他知道自己在走向悬崖,可他不在乎。

    所以需要有人拉住他。

    所以他知道自己不能继续下去。

    如果他看清这一切,如果他知道沈青梧无论如何都会选博容而不选自己……

    在他奔入火海、抛弃长林的那一瞬,张行简无疑是又一次放弃了自己本可以逃离沈青梧身边的机会。他想到更好的让自己死心的法子了——

    他等着看沈青梧抛弃他。

    她会抛弃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