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见局势不好,已经退了一步来做商量。可蒋副连长也许之前已经受了严令,并不愿接受这个小小的妥协,说,「他们爷孙俩讨论不讨论,我管不着。可连长若是说我领的命令没有凭据,那很容易。」
走过去,拿起电话。
房连长知道不妙,又不能阻拦他,只能干着急。
电话接通了,果然,蒋副连长就对着话筒报告说,「总督吗?我是蒋云正。是,我已经见到连长了,宣怀风也找到了。连长说,要证实确实是您老人家的意思,才能执行。」
接着,又对着话筒应了两声是,转头来对着房连长,把话筒一递,「连长,请你接电话。」
房连长无可推辞,硬着头皮接了电话,刚恭敬地说了「总督」两个字,白老爷子老态沙哑,然而带着怒气的声音就从另一头传过来,‘忘恩负义的王八羔子!当了个屁大的连长,就敢闹反叛啦?’
房连长身体一僵,忙说,「没有,请总督明鉴,朋义对白家绝对忠诚。」
白老爷子冷笑,‘你忠诚得很精明呀。满肚子狗屎忠诚,都给白雪岚那小混蛋。你看我老了,眼看就要埋土,想着白雪岚迟早要做白家的主,早点巴结他是不是?’
房连长满头冷汗地解释,「绝对没有这回事。但是我接受了军长的命令……」
白老爷子打断他,喝道,‘命令个俅!你当了许多年兵,连个上下也不懂?总督的命令大,还是军长的命令大?就算不说官阶,我还是他老子的老子!我告诉你房朋义,你现在两条路。一条,把我要的人交出来,你还是我白家的兵。另一条,你要护着他,就杀了蒋云正,杀了这些你亲手带出来的兵,再来白家,杀了我这老头子!你自己决定!’
电话咔地一下,狠狠挂上。
房连长僵硬地拿着话筒,脸色铁青,抬头望望蒋副连长一眼,但又说不出任何话来。
蒋副连长走前一步,缓和了语气说,「连长,不,大哥。我跟着你打过这么多场仗,你救过我的命,我也救过你的命,叫你一声大哥的资格,总应该有的。做兄弟的劝大哥一句,不要做糊涂事。你看一看,我带来的这些人,难道是战场上的敌人吗?这些都是和我们一起从血海里滚过来的士兵。总督,他也不是敌人,那是军长的亲爷爷,我们也是承他看得起,不断地提拔。你这样一个有血性的汉子,老爷子的恩,真能一笔勾销?我知道,你敬重军长,他嘱托了你,你不能辜负他。我开始一个人走进来,就是怕你一时冲动,把我们当敌人看待。其实我心里和你一样,只盼望这件事能很好的解决。大哥,做兄弟的一番心意,你千万要明白呀。」
他贸然前来,还带着兵,房连长是很生气的,真想和他来一场硬仗。现在听他衷心之语,不禁生出几分黯然。一望客厅里那些士兵,一张张面孔,都是自己熟悉的,难道真能彼此血战一场吗?
这么一犹豫,胸中沸腾的战斗的血气,竟已消融了大半。
房连长犹豫着说,「交出宣副官,就等于是背叛军长。这样做不对。」
蒋副连长反问,「那难道背叛总督,就是对的?连长你把事情想得太严重,如今,这件事,不过是家务事吵嘴,哪至于谈什么背叛?军长那脾气,来去都是一阵风,今天和他爷爷闹上天,明天也许就又嬉皮笑脸地喊老爷子了。何况现在并不是要你为了总督,用枪指着军长干仗。只是要你把一个不相干的人交出来。」
房连长问,「若是交出来,待怎么样?总督把他抓了,会杀了他吗?」
蒋副连长摇头说,「不会。」
房连长说,「你怎么知道?」
蒋副连长说,「总督如果要杀他,也就直接吩咐我见面就杀了,然而并没有这样吩咐。我想他的意思,不过是最近军长闹腾得太厉害,让老人家失了面子,他准备给军长一点小教训。这位宣副官,可以视为一个筹码。连长,该说的,我已经说了,总督那边等着消息,请连长给一个答复。」
房连长仰起头,看着天花板,叹了一口气。
蒋副连长说,「那个人,就在楼上吗?」
房连长虽未回答,但瞧他的神色,也知道了答案。
蒋副连长果断往楼梯那头走,房连长牙一咬,猛地跨出一步,沉默地挡在他面前。
蒋副连长不想和他正面冲突,和他目光对望了一下,压低声说,「我和大哥交个底罢,今天我来,与其说我是为了执行总督的命令,还不如说我是为了军长将来考虑。你想我们这些白家的兵,将来大概都指望着军长了。可军长这样一条好汉,偏有个好男色的毛病。我知道宣副官是个好人,也知道宣副官对军长情深义重,军长更把宣副官看得比心肝还重。只是不管说到天上去,你只摸着自己的良心说,你难道想看着军长绝后?说实话,我是真盼着老爷子主持一番,让军长和宣副官撕掰开,各走各的路,以后军长娶个老婆,生几个大胖小子,和和睦睦过日子。这样的结果,你不想吗?」
最后这个问题,真有些打动了房连长。
爱情这不能吃的玩意,只是小说和电影上流行的,假人的假故事,最多充当一时笑谈。对于国人而言,传宗接代却是永不可轻忽的大事。不孝有三,无后为大,只要是个中国人,就知道这道理。
而且白家打仗打得太苦,孙子辈死得七零八落,就指望剩下这两三个可以开枝散叶,白雪岚还是其中最被看重的一个。从这方面想,白老爷子要弄散这一对鸳鸯,实在不能说他有什么错。不但不为错,反而很是理所当然了。
蒋副连长见他还是很过不去的样子,拍拍他的肩膀说,「大家都是为了军长罢了。我知道连长不方便动手,请连长在这喝喝茶,我们自然把事办好。」
回过头,对自己带来的士兵们打个手势,对着楼上一指。士兵们便都端着枪,猫着腰,一个个沿着楼梯往上。
话说宣怀风被孙副官硬扯上楼,虽说不想睡,可一旦睡到床上,却又很快就不知不觉地入了梦,反比昨晚睡眠的品质还好些。也不知过了多久,忽听不知哪里砰的一声,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宣怀风迷迷糊糊地醒了,以为是孙副官在走动,随口问了一声,「孙副官?」
却没有人应。
他揉揉眼睛,从床上起来,发现孙副官坐在房间的单人沙发里,身体蜷缩着,也闭着眼睛打盹呢。
宣怀风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想起刚才那个声音,像是外头传来的,走到窗外一看,底下院子里走动着一群士兵,人数似乎比早前更多。士兵们的穿着都是一样,应该也来自加强连。
宣怀风正看着,孙副官觉得眼前恍惚有人活动,也就醒了,看见他站在窗边,问,「看什么?」
宣怀风说,「房连长大概又加派了许多兵来。我虽感谢他这样尽心的保护,可这样的警惕,实在有些过了。」
孙副官说,「加派许多兵?保护这种事,重秘密甚于重人手,人多就容易走漏消息,他不该再派人过来的呀。」
说着,也走到窗边,正巧看见十来个士兵从眼皮子底下走过,似乎往客厅那方向去了。
孙副官脸色一变,低声说,「宣副官,恐怕不是你想的那么回事。我要去打探一下。」
嘱咐宣怀风一句把门锁好,匆匆走出去。宣怀风看他态度如此郑重,剩下的一点睡意立即不见了,也警醒起来。等孙副官出去,便把门反锁起来,将睡觉前脱下的西装外套穿好,又掏出手枪,仔细地查看了一下弹匣,再插回腰上。再把窗帘放下,只留一条小小的缝隙,查看下面院子里的动静。
可是院子里并没有什么动静,除了刚刚走过去的一群士兵,接下来是一派安然,偶尔有一两个士兵像先前一样,在檐角下露一露巡逻的身影。
宣怀风心忖,这实在显得平静,难道孙副官疑心错了?
等了一会,还不见孙副官回来,他便想出去找人。刚把反锁的房门一打开,赫然见孙副官就站在门外,显然是刚好碰着了。
宣怀风问,「打探到什么了?」
孙副官做了个噤声的动作,把宣怀风推回房里,赶紧重新锁好房门,脸色灰白地说,「糟糕得很,是老爷子派来的人,也不知道他们怎么查到这里的。我刚才在楼梯上偷听,房连长对着老爷子亲自下的命令,怕是抵挡不住,要把你交出去。」
宣怀风心一沉,说,「廖家抓我,是意料中事。可我竟不知白老爷子也要对付我。他果然恨极了我。只是……我也明白他的想法。」
孙副官摆摆手说,「现在不是感慨的时候,要快想个脱身的办法。」
急得在房间里来回走了一圈,完全找不到可以抵抗的武器,问宣怀风,「带枪了吗?」
宣怀风说,「带是带了。但你要我对着白家的士兵开枪吗?若杀了白家的兵,我就等于逼着雪岚反出白家了。如今这局势,不能反击,只能逃。」
他在孙副官面前,一向尊称白雪岚为总长,现在情急,也就直说名字了。说完,也在房里匆匆四下里一看,把床单掀起来说,「试试撕了布条,从窗户下去。」
两人忙跑到窗前,把眼往窗帘缝里朝下一看,顿时凉了半截。窗户正下面,已经站了四五个持枪的士兵,抬着头,都望着他们这个房间,显然是防着窗户里有人逃下来。幸亏刚才宣怀风把窗帘放了下来,不然这一会,房里的情况已被他们侦查清楚了。
孙副官忙说,「这房间不能待了,快从走廊离开。」
跑到门前,正要开锁。宣怀风蓦然一把拉住他的胳膊,对他使眼色。他往下一瞧,门缝底下光影动了动,似乎有人在门外。两人屏息静听门外动静,没听见一点声音。可是越这样安静,越感觉危险。
宣怀风也不由下意识地将手枪拔出来,紧紧握住。
仿佛是门外等着门内的发动,又仿佛是门内在等着门外的发动,彼此弓弦绷紧的十来秒,空气如凝滞一般。忽然,门上咚的一声。宣孙两人神经紧绷着,猝不及防地,身子都震一震。然后才察觉,那不过是很寻常的一个敲门声而已,而且敲门的力道,可以说很轻缓的。
那人在外面把门敲了一下,不见里头回答,又轻轻敲了一下,问,「宣副官,孙副官,都睡了吗?」
宣孙两人分别站在房门两边,警惕的挨着墙,彼此交换一个疑惑的眼神。
没有强攻,这是打算诈他们开门的意思?
孙副官对宣怀风使个眼色,装出一副刚醒的口吻,问,「外头是谁?」
敲门的人说,「是我,蒋云正。」
孙副官说,「呀,蒋副连长怎么来了?有什么事吗?」
蒋云正说,「确实有点事,想和孙副官谈一谈。」
孙副官对宣怀风朝门外扬扬下巴,问要不要强闯,宣怀风看一眼自己的手枪,估算一下对方的人数装备,强闯绝没有好结果。再想想一旦见了血,后果不可收拾,蹙眉对孙副官摇了摇头。
两人频频在门这边打手势做讨论,那边等了一会不见里头答复,又把门敲了两下,「孙副官,麻烦你开门,我们详谈详谈。」
孙副官说,「行行。不过我们刚刚睡醒,房间太乱了,要收拾一下。不然,真不好意思招待客人。」
蒋云正隔着门说,「大家自己人,不必太客气。」
孙副官笑道,「当然是自己人,可这是个面子问题。刚睡醒的人,总要洗个脸,把头发梳一梳,讲究一点文明。不好意思,麻烦你等一下,很快就好。」
蒋云正无法,只好站在门外等。其余七八个士兵,都端着枪,静悄悄埋伏在走廊上。这时房连长在客厅里耐不住,也悄悄走上了二楼,低声问是怎么个情况。
蒋云正压低声音把情况说了一下,问,「你说他们是不是察觉到什么,在拖延时间?」
房连长说,「楼上楼下都看住了,他们再拖延,也不过躲在房里,跑不到哪里去。」
蒋云正说,「虽然跑不到哪里,但这样干耗着也没意思。他们再不开门,我是打算强攻了。」
房连长辜负了白雪岚的嘱托,良心上很觉不安,听见打算强攻,便阻拦道,「我劝你,手段能柔和些,就尽量柔和些。一来,那是军长的心上人。老爷子拆散他们,是一回事,我们强攻之下,万一不小心把人弄死了,那可是捅破天的另一回事。二来,你不要忘了宣副官在祠堂是怎么打鸟的,真干硬仗,他那把手枪,很可以先让你的脑袋多出一个血洞。」
蒋副连长也正忌惮宣怀风的枪法太过神准,踌躇一下说,「那就再等一等。要是等一会再不开门,他们必定是察觉了,没法子,只能干硬仗。」
两位正副连长,和一群士兵,干望着那扇结实的木门,足足等了好一会,就不见那木门打开一条缝。
蒋副连长又敲了两下门问,「孙副官?还没行吗?」
里面孙副官答说,「对不住,再等一下就好。」
蒋副连长把眼睛对房连长一望,叹气说,「看来是没法子了。」
说完,眼神一沉,对着后面猛地一点头。两个士兵走到门边,一个人把长枪调转过来,硬木枪柄对着门锁,正要狠狠地一砸,忽见那门锁上的机关转动一下。
房连长反应很快,赶紧把要砸锁的士兵拉到一边。
咔哒一声轻响,门把有人在里面扭动着。房门打开来,孙副官站在门前,把眼睛往房蒋两位脸上一看,又往他们身后那一群士兵身上一扫。
蒋副连长不想这样痛快地开了门,自己的士兵又来不及隐匿,如此当场露了形,很有些尴尬,思忖着,既然已经暴露,不如硬干得了。正要命令士兵们闯进房里,把藏匿的宣怀风逮捕起来,不料宣怀风忽然就从孙副官身后走了出来,站到蒋副连长面前问,「你是奉总长的命令赶来的吧?辛苦辛苦。不过总长为了保护我一个人,这样耗费人力,我以为总有点大惊小怪。我看走廊并不需要布置这么多人手。」
蒋副连长见他脸上带着一点微笑,态度颇为和蔼,可是目光往下一瞄,西装外套腰上的位置微微鼓起,底下明显藏着两把枪。想起宣怀风拔枪瞄准的速度,自己就站在他面前两步的位置,一旦翻脸,正等于把脑袋送到枪口上去了。因此,把马上命令动手的主意打消,回答说,「我们军人就是执行上头命令的,不辛苦。」
宣怀风手往后一摆,潇洒地把房门完全打开,作出一个邀请的姿势说,「不是要谈谈吗?请进。」
蒋副连长心想,这件事,也不知道这人究竟猜到了多少。若是已经猜到了我的目的,我跟着他进去,只要他把枪对着我脑袋一抵,我岂不做了人质?便笑道,「只是一件小事,这里谈谈也就可以了。」
宣怀风问,「究竟是什么事呢?」
蒋副连长眼睛往下垂了一垂,笑道,「是这样的。军长派我过来的时候,要我转告宣副官一句话,此处不宜久留。」
宣怀风和孙副官对望一眼,只是笑了笑。
孙副官问,「军长这话是什么意思?」
蒋副连长说,「当然是要你们转移的意思。大概军长从哪得了消息,知道这个地方不再是秘密了。他要我把二位护送到一个安全的地方。二位,事不宜迟,这就请跟我走罢。」
他以为宣怀风见了自己带来许多士兵,就算没有猜到十成,也要猜到五六成,绝不会轻易合作,可宣怀风竟没有要追问的意思,只是朝一旁的房连长看看,问,「房连长和我们一道吗?」
房连长心中有愧,见他们不知是计,开了房门,心里不知是何滋味,一直站在边上不作声,现在被宣怀风一问,目光更是直垂到地上,欲言又止,半晌苦笑着摇摇头说,「我不去了。接下来的,都是蒋副连长的任务。」
宣怀风点点头,也就不多言了。
于是由蒋副连长在前头,宣孙两人跟着他下楼。从客厅出到院子,再往院门走。蒋副连长一边走,一边不着痕迹地将距离与宣怀风拉开,暗中对带来的士兵们使眼色。那些士兵们做出保护的模样,慢慢挨近宣怀风和孙副官。等院门一打开,宣孙两人才发觉真是严阵以待,一辆黑轿车停在门口,前面一辆大军车,后面一辆大军车,竟是前后夹住,押解似的阵容。而宣怀风和孙副官之间,已经被士兵们隔开了一段距离。
蒋副连长见时机成熟,手一挥,两个士兵把孙副官两只胳膊一扭,捂着他的嘴,迅速拖回院子里去。其他四五个士兵,猛地朝着宣怀风围去,没想到宣怀风却十分机敏,脚往后一挪,背脊贴在墙上,占住大门台阶上一个防守的位置,手枪闪电般掏出来,砰的一响。
蒋副连长脸上猛然一点热风扇过,只觉得哪里不对劲,摸摸自己脑袋,再往身后的地上一瞧,才知道宣怀风一枪,打飞了自己的军帽。
两人之间虽然隔着几个士兵,但距离其实并不远,若要以此印证宣怀风打枪的准头,并不算多惊人。但若论他拔枪的速度,还有开枪时的冷静,真够让人咋舌的。
士兵们也早听说过军长喜欢的男人是个神枪手,这时人的名儿,树的影儿,都起了作用。明明对方只有一个人,士兵们也不敢不管不顾地扑上去,反而被枪声震得往后一缩,然后隔着七八步的样子围住宣怀风。
蒋副连长见包围已经成型,宣怀风插翅难飞,这才开口道,「宣副官,你这一把枪,能杀光我的人吗?」
宣怀风左手一动,又闪电般掏出一把枪。两手平举,对着蒋副连长这边,稳稳妥妥的双枪。
只是在蒋副连长看来,这举动虽看着潇洒,其实很有几分幼稚,俗话说双拳难敌四手,以加强连这些人手,真要宣怀风的性命,那是完全可以做到的,大不了丢下几条人命罢了。只是他如果杀了宣怀风,那真把白雪岚得罪到死地,若不是无计可施,他不能做这事,便放软了语气说,「就算你有两把枪,也不能杀光我带来的人呀。你看你站的这位置,并不能做一个有效的遮掩,连打拖延战的条件都没有。如果真动起枪,你的性命绝保不住。我说的是实话,你信不信?」
宣怀风想了想说,「关于这一点,你没有骗人。」
蒋副连长说,「你我之间,并没有任何仇怨,而且可以说是有点交情的,完全没有必要弄成血流成河的局面。我请你把枪放下,我们谈一谈。」
宣怀风说,「好,那就谈一谈。首先我想,你并不是总长派来的罢?」
蒋副连长坦白道,「不是。我执行的,是总督的命令。刚才是怕你不肯合作,所以我说一个谎。这一件事,我向你说句对不住。」
宣怀风说,「原来是白老爷子的命令,也不能怪你执行。不过他老人家的命令里,有说要带我去哪里吗?」
蒋副连长说,「当然是带你去见他。他想和你私下谈一谈。」
宣怀风长长的睫毛往下微微垂着,也不知在思忖什么。
却说孙副官被两个士兵拽回院子里,急得眼睛冒火,这时只恨自己手无缚鸡之力,不能做一个力挽狂澜的勇士。幸亏两个士兵也知道,这是那位霸王军长爱重的副官,并不敢太为难,将他拖回公馆的二楼,打开门,往房间里一送。
孙副官被他们推得一个趔趄,忙转身往房门跑,眼看着那厚实的木门在眼前砰地一下,关得死紧,接着又是咔哒一声,竟在外面锁上了。
孙副官擂着门大喊,「开门!开门!你们不知道宣副官的分量,他掉一根头发,你们整个加强连都要葬送!开门,我要见房连长!开门呀!」
叫喊一阵,外面毫无反应。孙副官心忖,自己虽在武力上没多少作用,但刚才走出房间时,已想定了要和宣怀风一起合作战斗的。现在自己却被拎出来,剩着宣怀风独自面对许多对手,岂有胜算?自己的才干,都在平日按部就班的谋划中,遇到这种动刀兵的时候,真是秀才遇着兵,无可施为。
想来想去,所能想到的,不过求援二子。求援的对象,自然只有自己的上司。只是这个时候,上司一定在外头奔波,也不知道究竟在什么地方。再说,就算知道他在哪,自己又怎么发出求援的信号?
眨眼之间,许多念头一个个浮出来,又一个个被打消。
孙副官咬牙,自言自语地安慰自己似的说,「不慌,不慌。先出了这地方,总能想到办法。」
房门他是打不开的,纵使打开,外面可能也有看守的士兵。他便还是把逃跑的主意,转到窗户上。刚才他和宣怀风也曾经想爬窗逃脱,只是下面看守的士兵太多,现在却有一点优势,士兵们大多去对付宣怀风,未必还有人在窗下监视。
他转身往窗户那边走。
房间那头床上的幔子是半垂着的,遮掩了视线,他径直往窗边走,经过幔子,蓦然发现床上倒着一个死人般的身影。这倒把他吓得住了脚,啊地叫了一声。
不料那却不是一个死人,从床上坐起来说,「对不住,吓到您了。」
孙副官这才看清楚,居然是房连长躺在这里。
孙副官问,「你这么在这,我刚才说要见你,你竟不吭声。」
房连长颓然叹气,「见我有什么用?如你所见,我现在也是一个被关押的囚犯。今天我很对不住军长,实在惭愧。我就躺在这里,当自己是一个死人罢。」
说完,又仰天撒手的倒在了床上。
孙副官上前推他说,「快起来想想办法。刚才那枪声,一定是宣副官不和他们合作。宣副官在大门外头,正和他们对峙呢!我不要你别的,你帮忙让我逃出这个房间。」
房连长说,「帮不了。」
孙副官急道,「你刚才也说,很对不住军长。然而这个错误是可以挽回的,将来在军长面前,我替你说情。别的不敢说,你这条命,我完全可以保下来的。大概还能保住你连长的位置。」
房连长苦笑道,「打了一辈子仗,我还怕死吗?但我是军人,总督要人把我看管在这里,我就不能动弹。」
孙副官跺脚,加重了语气说,「房朋义,你别猪油蒙了心!你是那种被一道命令就束缚了手脚的人吗?如果你真是,郑家窝那个晚上,你就不敢擅自领兵出城救人了。你给我起来!像个男人一样起来!勇敢的战斗!」
他拽着房连长的衣领,气急之下,力道竟有长进,足足把人从床上拽得直坐起来。
只是房连长虽然坐了起来,人还是一点没有振奋,任由孙副官拽着自己军装的衣领,只说,「两件事性质不同。郑家窝是要对付白家的敌人,这是大义所在,我就算违抗命令也要坚持。今天这事,我真的不能对抗老爷子。」
孙副官气骂,「你这个懦夫!」
房连长抬头望着他说,「孙副官,你以为我是怯懦,你真看错人。军长在你心里分量很重,可老爷子在我们这些大头兵心里,分量更重。人家在外头见到军长,恭恭敬敬地称一声白十三少,虽说有军长自己的本事,只是,你摸着良心说,难道就没有上人的荫蔽?难道就没有看在他白家这块招牌的分上?总督他老人家镇住这块地界许多年,如今就算老虎老了,小辈也应该给他一点尊敬。」
孙副官说,「我没工夫再听。你真不肯帮忙,我自己去。」
说着,在床上扯了床单,想撕成布条,做成一条攀窗而下的绳索,可是力气不够,撕了一下,不但撕不开,还扯得手臂生疼,便咧嘴去咬。房连长一伸手,把床单夺了过去。
孙副官瞪红了眼睛问,「好哇,你见死不救,还要阻拦我去救吗?」
房连长说,「不错。事情到了这一步,还不如让总督的命令得到执行。你要是求援,把军长引过来,白家非打一场内战不可。」
孙副官说,「我很了解总长。如果要他为了大门外那人,打一场白家的内战,他不会犹豫。」
房连长声音陡然沉下来,「我一向视军长为楷模,就算要为他死也愿意。然而,如果他为了那个人,为了儿女私情,愿意打一场自己家庭的内战,把白家葬送掉,让山东地界落到廖家那种卖毒品的混蛋手里。不但我,连我手下那些兵,不,是白家所有的兵,都会寒心。我知道宣副官为人不坏,对他并没有一点意见,可这件事的解决,只能靠白家内部做出谈判,不能变成大门外面的一场决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