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悦阅书阁 > 其它 > 君子怀璧 > 第120章 有所思

    闻朔朝青衣老者叩完头,又站了起来,将手指放进口中吹了个口哨,原本站在几步远外低头喝水的马儿听见了声音,便踩着水“啪塔啪塔”地跑了过来。

    闻朔将马绳放在闻玉手中,叮嘱道:“你骑着马去北面最高的那座山上,阿玉就在那儿。”

    闻玉听见这话一愣:“你已经见过他了?”

    闻朔点点头,他没有多解释,只对她说:“这山里不安全,你带着他朝西走,不要在山里停留。”

    得知卫嘉玉的下落,闻玉显然也是长松了口气,不过她没来得及细想闻朔既然已经遇见了他,为何又将他一个人留在了北边的山坡上,只追问道:“你不和我们一块走?”

    闻朔笑了笑:“这马顶多只能再带上一个人,你去接阿玉,等出了山,自会很快碰头。”

    闻玉听了这话半信半疑,她直觉闻朔有事瞒着她。但现如今他就在这山里,还能到什么地方去?倒是卫嘉玉孤身一人在山上,不知会不会发生什么意外,还是应当尽早先找到他。

    一想到这儿,闻玉略一迟疑,到底还是松开了缰绳,坐在马上低头对他说道:“好,那我带上阿玉,一会儿就来找你。”

    闻朔却未应声,他伸手摸了摸马儿脖子上的鬃毛,回想起来时的山坡上那声尚有回应的“爹”,垂着眼掩去了几分眼底的黯淡情绪,又说道:“阿玉虽比你年长,但我这回见他,性子还和小时候一样。往后他便是你哥哥,你不要欺负他,也不能叫别人欺负他。”

    闻玉听见前半句还不作声,听他说到“往后他便是你哥哥”时,却不免小声嘀咕了一句:“那可不成。”

    闻朔听见了,微微扬起眉头,闻玉坐在马上清咳一声,还是一副正经神色:“你放心,有我在,这世上没人能欺负他。”

    闻玉勒着绳子调转马头,临走前忽然听闻朔站在树下,又一次叫住了她:“小满。”

    他眼里像是盛了许多的话,但是对上她的目光却又一时间都尽数消失了,到最后他只擡起头对上她的眼睛,微微笑道:“好好照顾自己。”

    他说:“……再替我向阿玉道歉,是我失约了。”

    闻玉以为他说得是先前沂山的那回,于是坐在马上哼笑了一声,扯着缰绳居高临下地睨他一眼:“你这话亲自去对他说,到时候他要是不肯原谅你,我可不替你求情。”

    她说完又不放心地看了眼站在不远处的青衣老人,俯下身在闻朔耳边低声补充了一句:“不过我也有件事情回来要对你说,你等着我。”

    闻朔听见这话,拉着缰绳:“有什么话现在不能告诉我?”

    “那可不成,我说了怕你揍我。”闻玉笑起来,算盘打得劈啪作响,“让阿玉跟你说,你总是舍不得揍他的。”

    她坐在马上抿着嘴笑了一笑,随即脚尖一踢马腹,紧接着便朝着北面山坡跑去。

    闻朔站在原地,无奈地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山道上,等再听不见马蹄声,才终于转过了身。此时,他脸上的神情已经彻底沉了下去,如同一柄收起霜刃的剑,准备着最后一次出鞘挥刃。

    他扶着身侧的询意,大步朝着水泽中央走去。兰泽山主始终静静站在一旁,此时方才开口道:“该说的话都说完了?”

    “叫师父见笑了。”

    老人冷笑道:“人有牵挂,心中不静,做起事来就会这般拖泥带水,婆婆妈妈。”

    闻朔低头抚摸着剑柄上的纹理,平心静气道:“可若是没有牵挂,又怎么会愿意为这些身外事孤注一掷。”

    老人听见这话,脚步一顿,转过身看着站在身后的弟子,闻朔擡起头来看着他,已藏起了那点惯有的散漫:“师父,你了无牵挂,这么多年又是为何苦守在这山里?”

    青衣老者没有回答,他的目光有片刻的恍惚,沉默着不知想到了什么。

    闻朔摇摇头,自嘲似的将这点最后的杂乱心绪抛在脑后,又朝水泽中央走了几步,一边同他说到:“下水之事我自己去即可,只是若是地宫大开,此处恐怕会有危险,师父不如先行退回小山城去。”

    山主却忽然擡头看着他问:“你知道悬城之内为何还要另起一座小山城吗?”

    闻朔一愣,答不上来。

    老人眯起眼,仰头看着远处的青山,声音带着几分叹息般的咏叹:“因为若是山神降怒,山谷倾塌,山洪倾泻,这座山城便是护在悬城前的最后一道关口。山主是这山城的守山人,神女不出山神殿,山主不出小山城,一直以来都是兰泽传下来的规矩。”

    他看着对方腰间挂着的那柄询意:“你还记得秋水剑诀分别是哪四式?”

    闻朔自然记得,少年时,他跟着师父学剑,背得第一句话便是这个:秋水时至,百川灌河。径流汤汤而下,化山河气势得此四式——一曰丘山陷、二曰万川归、三曰大泽空、四曰千秋定。

    得此四式,乾坤变色,天地为惊。

    老人声音沙哑低沉,一字一句却十分镇定清晰:“在兰泽只有山主才能学会整套秋水剑诀,山主即为守山人,我如今在此,还能退到哪里去?”

    ·

    闻玉追上卫嘉玉时,发现他并不在北面的山坡上,而是在北峰往西的悬湖旁。

    闻朔走后,卫嘉玉并未等在原地,而是朝着悬湖走去,等他好不容易爬上了山坡,只见眼前碧蓝的湖水如同一块上好的绸布展现在他眼前。

    方才一场地动,上游的湖堤已经隐隐有些松动,湖水从山上缓缓朝着下游流去,尽管下游的湖堤并未叫这场地动冲垮,但是随着上游水流下渗,下游承载不了上游的水量,山洪决堤也不过是时间问题。

    余震还未结束,谁也不知道悬湖的湖水还能坚持多久。

    卫嘉玉在山坡上远眺着底下的青山,眉头紧锁,转眼间已在脑海中浮现出了方才闻朔叫他看过的兰泽地形图。

    他望着上游湖口若有所思,正在这时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阵马蹄声,回头一看,只见闻玉骑在马上已经拉着缰绳一跃跳上了山坡。

    “你一个人跑来这儿干什么?”她在山坡上见到人,一颗心像是才算是落了地,出声抱怨道。

    她起初按着闻朔的话去了北面最高处的山峰,可是并没有见到卫嘉玉的身影。就在她担心对方是不是出事的时候,忽然发现了他留在山上的记号。于是又沿着记号一路朝西走,终于在这儿追上了他。

    此时距离二人分开不过一个晚上,卫嘉玉却觉得像是已有许久没有见过她,紧蹙的眉头霎时间便松了开来,一时眼下的困境都被短暂地抛在了脑后。

    闻玉骑马绕着他走了一圈,马儿十分亲昵地凑上来蹭了蹭卫嘉玉的脸。闻玉有些吃味,扯着缰绳将它硬生生拉开了些,酸溜溜道:“它倒是喜欢你,这一路却差点没将我甩下来。”

    卫嘉玉擡眼似笑非笑看着她,不动声色道:“倒也不能怪它,想必这马是还记恨着你往它身上刺的那一刀。”

    闻玉这才想起昨日吊桥分别时她干的好事,有些尴尬地摸了摸鼻子,于是翻身也从马上跳下来。

    卫嘉玉见她走到自己跟前冲他擡起手,虽不知她要做什么,但还是将依样将手擡了起来。随即眼前的姑娘便一下环住了他的腰,将头凑到他颈边也贴着他的脸轻轻蹭了两下。

    卫嘉玉不由失笑,擡手摸了摸她的头发。算起来这好像还是闻玉第一回主动抱他,卫嘉玉本以为她是担心自己的安危,可见她抱着自己好一会儿也没松手,过了许久才忽然轻声问道:“你见着他了?”

    卫嘉玉心思一转,瞬间便明白了她今天的反常。

    他见到了闻朔,想必闻玉也见到了他,否则她不会这么快从北峰找过来。

    闻玉没说昨夜她在山神殿里看见了秦芜的手记,也没有提起雪月的事情,亦没有问他与闻朔二十年后父子重逢说了些什么。

    他们只是相拥着站在山坡上,山谷空旷,山风浩荡,闻玉将闻朔亏欠给他的那个拥抱还给了他。

    卫嘉玉飘忽了一晚上的心绪像是忽然间有了一个落脚的地方。他从小得到的很少,也很少有什么十分确定的东西叫他握在手里。他年幼时不确定父母是否相爱,少年时又不确定母亲是否爱他,及冠后也不确定自己此生要行往何处,是否会在山中孤老。

    但是他遇见了闻玉,她给了他许许多多个能叫他确定被人爱着的时刻。

    “好了,”他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故意低声笑道,“不要撒娇。”

    闻玉耳根一红,从他怀里退出来时擡头瞪他一眼,拉起他便要上马往回走。可卫嘉玉却没有动:“等等。”

    闻玉不明所以地转头看着他,像是不明白他还要做什么。只见卫嘉玉转身看着山坡下平静的湖面,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忽然开口道:“我想做一件事,要你帮我。”

    “什么?”

    “我要在悬湖上游开个口子,将湖水引到另一头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