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个贼!”王二毛的心猛地一抽,仿佛被刀子扎了般,淅淅沥沥滴出血来。
从来没有人用类似的话侮辱过他,但张文琪说话时的神态,眼神,对王二毛来说却是无比的熟悉。他记得当年自己前方百计弄来一些珍奇玩意塞给周宁,像对方表达爱慕时,周大小姐就是这样看着自己。不拒绝,但也不感谢,只是淡淡地看着,看得人浑身上下的血液一点点发凉,一点点像冰水般淌过胸口。
王二毛清楚地记得,直到两人相处的最后一刻,周宁都是这种态度。仅仅在她失去站立的力量之后,那骄傲的目光中才终于露出了一点点温柔。但那仅有的一点温柔也不是对自己的,王二毛清楚地知道。
不是自己,临终前的周宁终于感动于自己的赤诚,却对自己没有一丝爱恋。王二毛一直迷惑于对方为何如此,今天他终于找到了答案。然而这个答案却是如此的尖利,如此的冰冷。
不过是个贼!原来,在她心里,我始终都是个贼。不过是个贼!这句话如锥子般插入他的耳朵,戳破他的喉咙,顺着哽嗓直戳而下,将他的五腹六脏穿成一串,依旧不肯做丝毫停顿,不管流了多少血,多少泪,兀自一下下地向心脏深处捅。没完没了,无止无休。
再这样戳下去,王二毛知道自己非疯掉不可。他知道如何解决,张大寨主早就做好示范。“将狗官给我绑到柱子上,老子要将亲手挖了他的心!”强压住沉重的喘息,他以某种从不属于自己的声音怒喝。“还有他的那些爪牙,全绑到桩子上,老子今天一个挨一个的挖!”
众亲卫一愣,瞪大了眼睛扭头张望。他们熟悉王二毛的性格,知道他不是个残忍好杀之辈。张文琪属于大隋高官,不得不杀。但对于这样一个清廉且有骨气的人,喽啰们更愿意给对方一个痛快。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动手!”王二毛抓起惊堂木,将桌案拍得啪啪作响。
“诺……王都尉,咱们…….”扮作衙役的亲兵们不敢跟上司硬顶,也不愿执行命令,瞪着眼睛嘟囔。
正迟疑间,张猪皮站了出来,用身体挡住已经快陷入疯狂状态王二毛,冲着底下大声命令道,“犹豫什么,王都尉又没说现在就将他剖了。先把狗官带上来,我还有几句话问他。
众亲卫暗自松了口气,冲下堂去,将正被拖着向外走的张文琪又扯回大堂,七手八脚按到跪石前。张文琪却再不肯下跪,膝盖弯处接连挨了好几脚,终于支撑不住,“扑通”一声坐在了地上,冲着张猪皮等人嘿嘿冷笑。
张猪皮知道眼前这名官员是个少见的硬骨头,也不想再折辱他,笑了笑,和颜悦色地询问,“你刚才说临死之前要见我等一面,否则死不瞑目,难道就是为了临死之前找机会羞辱我等一番么?”
提起这个话头,汲郡太守张文琪脸上的表情稍微缓和了些,晃了晃脑袋,冷笑着道:“你们这些蟊贼敢以千把人就奇袭郡城,也算有胆。能利用我属下差役对百姓的恻隐之心骗开城门,亦可说是有几分见识。所以张某先前以为,你等虽为匪类,倒也当得起“有胆有识,敢作敢为”八个字,因而有几句话想问一问。谁料见了你等这般模样,想必问了也是白问!算了,要杀便杀,别拿什么剖腹剜心的话吓唬张某。不过是一死,怎么死都差不太多!”
由于年龄和阅历的原因,张猪皮远比王二毛更能沉得住气。也笑着摇了摇头,丝毫不以汲郡太守的话为忤,“两军交战,本来就是能出什么招就出什么招。总不能朝廷派了官兵去征剿,我等还得在指定的地方笑脸相迎吧?”
汲郡太守张文琪被问得微微一愣,然后迅速回答道,“所以张某虽然不齿你等的作为,亦佩服你等的胆量和见识。可惜你等大好男儿,不晓得为国出力,偏偏要去当贼!虽然逞了一时之快,却要背上万世骂名!”
“放你娘的狗屁!”王二毛一把拨开张猪皮,抢到了汲郡太守眼前。他心中的火气还没散尽,脸色看上去青里透红。但眼神却比刚才平和多了,说话也变得有条理起来。
指着张文琪的鼻子,他继续骂道,“老子如果像你一样,天天有朱漆澡盆泡着,有大鱼大肉吃着,还造哪门子反?你瞪大眼睛四处看看,这大堂里边的弟兄,哪个不是被你们逼得实在没活路了,才不得不拿起刀的?”
看到张文琪满脸不服,王二毛一转身,点手叫过距离自己最近的喽啰,“柳老三,你跟这狗官说说,你为什么不去***当官,偏偏当了贼娃子!”
“我,我…”喽啰兵没转过弯来,摸着自家的后脑勺嘟囔,“我,我家里穷得连饭都吃不起,哪有钱念书啊?前年个,前年个天旱,我家欠了官府的赋,衙役们就要把地收走。我阿爷跟他们求情,当场被他们踹吐了血……”
开头几句,他还说得结结巴巴。说到后来,悲愤之气从心而起。眼睛一红,几乎是嚷嚷着补充道,“我一看反正也没法活了,就拿着斧子冲了出去。他们不让我活,我也不让他们活滋润了。奶奶的,反正都是死,不如先拉几个垫背!”
“你,朱老根儿,你怎么好好日子不过,非要当土匪?”王二毛又随便找出一名喽啰,大声质问。
“谁愿意当土匪啊?没吃没穿,不当土匪,我怎么活啊?”朱老根瞪了张文琪一眼,恨恨地回应。
不给张文琪说话机会,王二毛一连串地点下去,接连点了十几名喽啰,居然全是活不下去,被逼铤而走险的。
汲郡太守张文琪兀自不信,瞪着眼睛四处寻找支持者。王二毛猜道他心里想的是什么,又叫来一个看上去斯文的,大声追问道:“你呢,袁守绪,你读过书,怎么不考个县令,郡守来当当啊?”
这名扮作衙役的人张文琪很熟悉,刚才就是他动了恻隐之心,才把众官吏从刀口下拉到了大堂上,进而引发了一场闹剧。
哪成想袁守绪虽然模样看上去文质彬彬,心里对大隋朝廷的恨意却一点不比柳老三、朱老根儿等人少。“我家有一百三十亩地,本来日子过得好好的。不知道哪个王八蛋下的令,非要我家搬到城里去住。说是防贼,去了又不给发粮食吃。我家的家底不到半年就折腾空了,两个妹妹全给卖给了人当丫头,也只换回了三斗粟…….”
想到自家失散的妹妹,他再也说不下去了。冲着王二毛躬身抱拳,哽咽着道:“属下知错了。凡是朝廷的狗官都该杀。属下一时心软,请都尉责罚!”
“太守大人,你还有什么话说?还需要我再找几个人问么?”王二毛一边托起袁守绪的胳膊,一边笑殷殷地冲着正在发傻的张文琪追问。瞬间挽搬回一局,他心情稍微舒缓了些。只是那股痛,却像块石头般压在胸口,让人每次呼吸,都能真切地感觉到它的存在。
张文琪出身于官宦世家,虽然知道大隋朝这几年吏治越来越差,却没想到竟差到如此地步。非但那些贩夫走卒没法再活下去,连袁守绪这种良家子弟也失去了生存的依托。他是正直的读书人,没脸面继续狡辩。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我今天败在你手,也不算冤。可惜这话没法让皇上知道,否则张某一定冒死进谏…….”
“上梁不正下梁歪,有什么样的皇上,肯定有什么样的狗官。你这狗官居然不贪赃,不枉法,还能做到郡守,真他娘的奇怪!”这回,轮到王二毛冷笑了,“老子问你,你刚才到底找我等想说什么。把话说完了,我让你做个饱死鬼!”
“张某身为大隋官员,不能替皇上铲除奸佞,又没能替朝廷守好黎阳,死不足惜!”张文琪身上的傲气尽丧,叹息着回应。“但张某临死之前,想劝大王一句。你占了黎阳,东西可以随便拿,随便搬。拿不走的,搬不动的,请千万别毁了它!”
“你是说这黎阳仓?”心态慢慢恢复平静的王二毛反应迅速,带着几分佩服问道。死到临头了,狗官居然还想着替他的主子守卫粮库,真称得上是忠心耿耿。但黎阳仓却是必须要烧掉的,张家军一时半会儿来不了,而此城周围根本无险可守。一旦朝廷调动大军来夺,转眼之间就能把粮食全抢回去。
张文琪叹了口气,轻轻点头,“此仓乃河北各郡二十余年的积蓄。当年杨玄感没舍得烧了它。李将军困守孤城,也没舍得烧掉它。大王虽然出身草莽,看上去也是个有胆有识的,切莫做这人神共愤的事情!”
“不做人神共愤的事情,官军来了,就会留我一条活路?我不烧了它,难道让朝廷招兵买马再来打我么?”王二毛哈哈大笑,对张文琪这种书呆子言论十分不屑。
汲郡太守张文琪无言以应,喟然长叹。看到他心灰意冷的样子,王二毛也动了几分惜才之念,走近了些,蹲下身去问道,“如果你投降,我就不烧黎阳仓。这笔交易,郡守大人肯做么?”
张文琪听了,脸上先是一喜,随后又变得一片惨然,“张某没能守住黎阳,已经辱没了祖宗一次。岂可以身事敌,再让张家列祖列宗蒙羞?大王别逼我,张某虽然败于你手,这张脸面,却是要留着见祖宗的!”
王二毛对三言两语劝降这个书呆子本来就不报什么希望。听对方如此回应,笑了笑,命人将其拖了下去。另外一名都尉张猪皮对郡守的人格和胆略依旧心存几分佩服,凑上前,低声劝道,“二毛兄弟,你真的非杀他不可么?”
“杀什么杀。来人,把他押到大牢中,好吃好喝伺候着!”王二毛苦笑几声,命令弟兄们将已经引颈待戮的张文琪上了镣铐,关入衙门之后的囚牢。“老子先不杀他。老子让他看看,怎么才是真正的好官!”
说罢,他也不理睬张文琪的抗议,径自走回郡守之座。端端正正坐稳,深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哑着嗓子命令,“来人,将黎阳仓司仓给我带上来!”
喽啰们答应一声,从俘虏堆中连拉带拖,将黎阳仓司仓汤德才押上大堂。那司仓大人却远没郡守张文琪有骨气,不待别人踢,立刻“扑通”跪倒,一边叩头,一边哭喊道:“大王饶命,大王饶命,小的就是一个看粮库的,可是从来没干过什么坏事啊!”
“看你这点尿性!”王二毛十分不齿对方的为人,低声唾骂。
“威….威…威….,唔…唔…唔”临时客串衙役的亲兵们也觉得汤德才太给刚才那名官员丢脸了,齐声喝响堂威。才喝了一遍,汤德才已经吓得瘫在了地上,官袍湿了一大片,也顾不上羞耻,扯着嗓子哭喊道:“大王,我真的没干过坏事啊。最多偷过几袋子米,但不是死罪啊!”
“住嘴!”王二毛差点给他气乐了,用力一拍桌案。“本官不管你偷没偷过粮食,本官问你,黎阳仓到底有多少存粮?你那里有没有个总数?”
“有,有,绝对有!”黎阳仓司仓汤德才听闻对方拿自己有用,精神不觉一振,“小的那有一摞账本,最近十年,进出粮库的每一笔粮食都记录在上面。小的每个月都会核对,即便有差错,也差不过千石之数!”
“我问你到底有多少粮食,没说要查你的账本!”王二毛又拍了下桌子,命令对方不要说废话。
千石之数,在司仓官员只算个小误差,黎阳仓存粮之巨,自然是可想而知了。但汤德才报出的数字却远远超出众人的预想,非但将喽啰们惊得目瞪口呆,连一些哭喊求饶的官吏们,也愣愣地停止了哭声,张大了嘴巴。
“黎阳仓是先皇为备荒所建,一内有粮窖一千一百二十五个。如果全部装满,每仓可放粮食八千石……”(注1)
王二毛听得眼前一黑,差点从座位上栽下来。顾不得保持形象,他双手扶住桌案,大声问道,“现在呢,每座粮窖都满着,还是空着?”
司仓汤德才想了想,如实回答,“满,大部分都满着!杨,杨玄感运走了一些。李,李将军给百姓分发了一些。但,但,那只是九,九牛一毛。只是有些仓里的粮食放得时间太长,已经不能吃了!”
“奶奶的,宁可粮食放得不能吃,也不肯赈济百姓,狗官还好意思在老子面前装高深!”王二毛连连拍打桌案,又是惋惜,又是气愤。他的老家馆陶距离黎阳仓没多远,借助渡船,三天便可以走一个来回。但在他的童年记忆里,饿肚子的时候却远远高于有饭吃的时候。
想到家门口守着座大粮库,自己却总是饿得头晕眼花,一股无名怒火再度冲上了他的顶门,“你们这个狗官,自己偷就偷了,怎么还忍心让粮食都烂掉。不知道那都是汗珠子掉地上摔八瓣才捡回来的么?他奶奶的,我看你等全都他奶奶的该杀,谁都不冤!”
“大人,冤枉啊。大人!”没料到王二毛说翻脸就翻脸,司仓汤德才俯身于地,放声嚎啕。“我等只是守粮库的,哪有胆子开仓放粮啊!即便,即便是郡守大人,也得先上了折子,等朝廷批复下来,才能动仓里边的粮食…….”
“大人,不是我等见死不救!今年冬天的折子递上去了,等朝廷批复下来,已经是明年秋天。该饿死的,早就饿死了!”另外一名衙门的书吏唯恐遭受池鱼之殃,抢先替自己辩白。
王二毛怒气冲冲地拍了会桌案,却没心思再去杀人。咬了咬牙,森然道,“汤司仓,我问你,你可知道哪座粮仓里边的粮食是完好的,哪座里边的粮食是烂掉的?”
“这?”逃生的机会就在眼前了,汤司仓却发现自己很难抓住,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如实禀告:“小人,小人也不太清楚。小人麾下还有很多仓长,库兵,平素都是他们负责照看粮食。小人只管记个总数!”
“那你手下的爪牙呢?”王二毛喘了口粗气,继续追问。
汤司仓向大堂外的人堆看了看,毕恭毕敬地回答,“小人麾下一共有三十名仓长。二百多名库兵。库兵全跑光了,仓长跑了十几个,被大王麾下的好汉们砍了四个,剩下的都在外边跪着呢!”
注1:据史料,大隋依次设立了黎阳仓、河阳仓、含嘉仓、广通仓、洛口仓。其中最大的洛口仓规模为,粮窖三千个,每窖存粮八千石。这五大粮仓经历了隋末战乱居然没消耗尽,直到贞观年间,还有隋朝的陈粮可以拿出来赈灾。
话音方落,大堂外又响起哀鸣一片。十几位束手待毙的仓长们个个喊冤,都道自己薪俸低廉,任务繁重,基本待遇和大户人家的长工差不多,根本不该被算在官吏之列。王二毛听着觉得好笑,也不纠正这种荒唐说法。略作沉吟后,大声命令:“既然尔等都不想死,我要尔等帮我做些事情,尔等愿意么?”
“愿意,愿意,小人一百二十个愿意!”汤司仓用膝盖向前挪了几步,头如捣蒜。“大王用得着我等,是我等的福分。您只管下令,我等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倒不用尔等替我去赴汤蹈火!”王二毛撇嘴冷笑,“我要教教姓张的怎么当官,在这黎阳城内开仓放粮。你们这些家伙既然掌管库房多年,平日没少向自己家里边偷。自然应该知道哪些粮窖里边的米粟比较新,哪些粮窖里边装的全是陈米……”
“大,大,大王不敢。不,不,不,大王,打死我等,我等也不敢动官仓的粮食啊!”没等王二毛把话说完,司仓汤德才又趴在地上嚎啕起来,“私开官仓,那是要族诛的大罪啊。大王,您就开开恩,放小的一回吧。小的下辈子做牛做马,也要报答您的恩典!”
王二毛又好气,又好笑,用力拍了下惊堂木,大声喝道,“给我闭嘴!本官放粮,关你们这些鸡零狗碎屁事。去年杨玄感和李旭两个随便搬粮食,狗皇帝不也没把你们怎么着么?别跟我说去年的粮仓不是你们管。如果你们这些家伙再推三阻四,老子就不用你们了。我不信这么大个黎阳城,就找不出几个肯替老子干活的来!”
所谓不用,自然是一刀砍了了事。汤司仓等人不敢再讨饶,一边红着眼睛抹泪,一边低声告解,“大王饶命,大王饶命,我等听您的吩咐就是。但就我们这几个人儿……”
王二毛眉头一皱,“怎么,还嫌人少了?老子不用你们帮忙搬粮食,老子只要你们在旁边记记账。总计搬出多少,一笔一笔地给老子记录在案。若是谁敢偷偷私吞,老子定要他的好看!”
汤司仓吓得一边抹头上的冷汗,一边连声答应,“不敢,不敢!小的肯定一笔是一笔记录清楚!”嘴上喊得响,心中却暗自纳闷,“这伙天杀的强盗,抢粮食就抢粮食是了,还记帐做什么?”
“柳老三,你带二十名弟兄押着这群狗官先去粮仓准备!”王二毛摆摆手,命令扮作衙役的柳老三先将汤司仓和他的手下押走。然后向大堂外看了看,低声命令,“将班头赵拐子给我请上来!”
“带赵拐子!”亲兵们成心凑热闹,扯着嗓子喊道。
班头赵拐子几个时辰前在城门口中计被俘,此刻正跪在雪地里等死。猛然听到堂上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以为大限已至,腿一歪,直接瘫在了地上。两名如狼似虎的亲兵扯起他的胳膊,拖拉着向堂上走。到了大堂中央把手一松,赵拐子立刻扣住地面上的石头缝,死活再也不肯起身。
“大王,大王饶命。小的有功,小的有功啊!”一边挣扎,他一边哭诉。
王二毛被此人的话弄楞了,顺口问道:“我从来不认识你,你有什么功劳?”
“小人,小人就是被大王骗了,把大王当做饥民放进城里的那个!”抱着最后一线希望,赵拐子哭哭啼啼地辩解。“小的,小的上有八十老母,下有未满周岁小儿……”
“那你多大了?”王二毛给逗乐了,继续顺嘴盘问。
“小的今年三十有五!”张拐子老老实实地回答。随后立刻意识到一个三十五的男子家中不可能有八十老母,孩子也很难满足才周岁这一指标,磕下头去,继续哀鸣,“小的全家老少都凭小的一个人养活,大王您要杀了小的,就等于杀了小的全家。小的放大王入城,没功劳也有苦劳…”
“谁说要杀你了!”王二毛不耐烦地摆手,“我来问你,这黎阳城的住户,你是否熟悉?”
“小的……”赵拐子想回答说不完全熟,又怕因为无用而挨刀。犹豫了一下,硬着头皮吹嘘道:“小的当差二十多年,对城里情况在熟悉不过了。如果大王再给我配上些老弟兄,保证连只老鼠都能替您挖出来!”
王二毛想了想,十分干脆地命令,“我把黎阳城的所有衙役,捕快都调归你管,再派几个人协助你。哪个不听话,你给我一刀砍了!”
赵拐子觉自己死里逃生,还大权在握,立刻来了精神,挺起胸脯来回应道,“大,大王要小的做什么,小的就做什么!”
王二毛点点头,笑着命令,“你带着所有衙役去黎阳仓协助放粮,凡是城内百姓,每人都可以领二百斤米或粟。排队领取,不得重复领取,如果有人贪便宜冒领,你负责将其揪出来正法!”
“小,小的得令!”赵拐子一听只是带人维持秩序,精神愈抖擞。扭头看看还在外边跪着的同僚,心中好生佩服自己的运气。
“你先下去挑人。肯跟着你去维持秩序的,随便挑。挑剩下的,老子直接砍了!”王二毛挥挥手,命令赵拐子退下。
大堂外的差役、捕快们见到活命机会,早已喜出望外,哪个还敢嘴硬不服?见到赵拐子走近,立刻陪着笑脸祈求,“赵大哥,赵哥!”“赵前辈,赵前辈”“拐子兄弟,拐子兄弟!”直把赵拐子拍得晕晕乎乎,如踏万顷白云之上。挑了这个,难以拒绝那个。不知不觉间,竟然把所有衙门里的官差、白员都挑了出来,站在身后密密麻麻排了好几排。
“你自己每人可以领二百斤粮食。粗细随意。”王二毛也不计较,笑了笑,大声吩咐。
“谢大王赏!”众官差无需训练,把平素常喊的“大人”两字换成“大王”,喊得既顺口,又整齐。
“但是,你等得帮忙往外抬粮食。老子麾下没那么多人手,无法干这力气活!”王二毛点点头,继续吩咐。
抬粮食再累,总比把命丢了强。众差役连声答应,脸上丝毫不敢带出半分敷衍之色。王二毛叫来心腹弟兄袁守绪,命令他带着五十余号弟兄将衙役们押到粮仓候命。然后又叫来张文琪的师爷,命其以巨鹿泽张大当家的名义起草告示,通知百姓们明天一早到黎阳仓门口领取粮食。紧接着又从太守大人的后宅中找来一堆仆役,闲人,命令他们将放粮告示四下张贴。
大堂外还绑着一批替张文琪请命闲汉,这些家伙本来打定了注意要以死报效张文琪的善待之恩,此刻见土匪头子非但没杀张太守,反而比张太守更懂得大伙需要什么,一个个垂头丧气,再不敢自称仗义敢言。
王二毛命人将他们一并带上大堂,笑着讥讽道:“张郡守给你们碗粥吃,你们就感激得恨不得将命都卖给他。老子给你们每人二百斤粮食,让你们一家大小活过这个灾年,你们是不是也跟老子表示表示?”
众闲汉们羞得脸红脖子粗,嚅嗫了半天,终于有人带头回应道:“张大人肯施粥放粮,这黎阳城内不知道多少人都靠着每天两碗粥才得以活命。我等受了他恩,自然不能看着他稀里糊涂的被杀。大王你敢把黎阳仓开了赈济城中父老,我等当然也欠了您的人情。日后只要您吩咐一句,无论做什么,哪怕是去挡刀子,挡箭,我等也绝不皱一下眉头!”
“算你们这些泼货有良心!”王二毛笑着咧嘴,“来人,把他们身上的绳子全解了吧。给他们每人一根棍子,到街上去帮忙维持秩序。”
立刻有亲兵上前,用刀子割断绳索。众闲汉活动活动被捆麻了的手臂,又伏**子,叩头施礼,“谢大王不跟我们几个计较!我等无以为报,只是有一句话告诉大王,不知道……”
王二毛做了个请的手势,“说吧,我听着呢!”
“黎阳城四周无险要可守,非常容易受到攻击。大王若是能早走一步……”众闲汉互相看了看,非常仗义地告诫。
“这个,本官知晓!”王二毛很承情地拱手,“你等去维持秩序吧,拿着衙门里的水火棍去,也好当个凭据!朱老根儿,你先给他们当两天头儿。遇到敢惹事的,甭管他是谁,都给我往死里打。”
正乐呵呵看着王二毛审案的亲兵伙长朱老根儿听到任务,赶紧出列,冲着上面抱拳,“得令咧!保证不给您丢脸!”
“去吧!”王二毛笑着起身,送朱老根儿和仗义的闲汉们离开。然后又往下看了看,现堂前跪着的人已经寥寥无几,笑了笑,大声问道:“剩下平时都是干什么的,给老子报上名来,免得老子一一招呼你们!”
审了近一个时辰案子,没有任何人被推出去杀掉。被俘的黎阳官员们心里已经不再像先前那般恐慌,听见王二毛问,互相看了看,按照平素形成的说话习惯依次自报家门。
黎阳城去年曾经遭受过一回兵祸,所以此刻官员配置比较精炼。除了被俘的郡守张文琪,战死的郡丞高慎之外。如今还叫得上字号的官员有光初主簿曹开济、市曹主簿王起贤、司库韩守志等十余人。并且其中大部分都是去年黎阳城被李旭收复后才上任的,还没来得及为非作歹。
王二毛本意就不是为了杀人立威,所以也没有仔细去寻找这些官员的过错。先板起脸来吓唬了一番,然后叹了口气,和颜悦色地说道:“我张家军一向不杀无罪之人,以往你等听到的传言,十有是人编造出来的。既然你们这个狗官还没做过什么坏事,今天老子就一并饶了你们……”
“谢大王,谢大王不杀之恩!”众官员们可不像张文琪那样有骨气,赶紧跪倒拜谢。
“起来吧,别跟磕头虫一般!”王二毛摆了摆手,笑着命令。“本官既然放了你们,你们就得替本官做些事情。这城中的富户谁有钱,谁没钱,估计只有你们最清楚!”
“大,大王如果需要募集资金,尽管包在我等身上!”众官吏大包大揽,唯恐王二毛是一时冲动,热情过后便立即改口。
“我不募集资金。我需要募集大牲口。骡子,马,个头大点的驴子也将就。几位大人马上分头去富户家跟他们商量,就说老子拿粮食跟他们换牲口。多少石米一头牲口,价格随便他们开。”说到这,王二毛板起脸来,阴恻恻地强调,“但是有一条,谁都甭想着跟老子藏私。如果有大牲口不肯卖给老子,却被老子听见了牲口叫唤。老子就派人直接杀进去,男女老幼,一个不留!”
死里逃生的众官吏们哪敢说个“不”字,硬着头皮将这个任务接了下来。为了避免他们不尽力,王二毛特意从麾下弟兄们中挑选出一批比较精细的,一个配一个,押着众官吏们前去执行。见到低矮的茅草房子,全部绕开。见到高墙大院,直接上前拍门。
城内的富户们几曾见过这种阵仗,听官员们将命令传达了,不敢狮子大开口,随便说了个数字便将家中的大牲口牵了出来。也有个别人不开眼,偷偷将骡马藏了起来。张猪皮带人在后半夜又补搜了一回,凡是敢私藏牲畜不卖,当真是堵住家门,杀了个干干净净。
整整一夜,黎阳城都被折腾得鸡飞狗跳。到了第二天上午巳时,搜检和杀戮方才结束。毕竟此地乃一郡治所,城中富豪较多。所有牲口加起来,居然凑够了七千之数。王二毛很讲“道理”,果真命人黎阳仓内抬出粮食,通知富户们前来领取,童叟无欺,绝不短斤少两。在兑现给富户们骡马报酬的同时,大开仓门,将精米、麦子、谷物流水般分给了城中百姓。
这一下,黎阳百姓可算过了年,高兴得连空气中的血腥味道都忽略了。扶老携幼前来领粮,唯恐自家短报了一口人,少领到二百斤粮食。班头赵拐子也抖擞精神,尽力维持秩序。现有贪心不足,领完一回又前来冒领的地痞无赖,立刻揪出来,交给“好汉”们落。众“好汉”根本不懂什么刑罚轻重,凡是抓到这些贪婪家伙,只要证据属实,当头就是一刀。十几颗血淋淋的脑袋砍了下来后,再无人敢以身试法,整支领粮的队伍井然有序。
泼水般散了一日夜,黎阳仓的粮食不过减少了一成。第二天早上,连居住在黎阳城周围三十里内百姓都被惊动了,扶老携幼结队而来。没得到王二毛的命令,赵拐子等人不敢拒绝,本着做善事的原则,凡来领粮的都给装满口袋。如是,城内城外的气氛愈热闹,几乎是处处透着喜庆,只盼官军永远别到,让“好汉爷”们永远守着粮仓才如意。
高兴的日子过得总是嫌快,放粮行动一直持续了四整天,到了第五天头上,探马和百姓同时送来了黄河对面出现大批官军的消息。与此同时,另外一支打着武阳郡兵旗号的队伍也赶到了汤阴,距离黎阳城不足五十里。
王二毛闻讯,立刻命人停止放粮。募集城中壮士,将黎阳仓中的精米细麦捡好的装袋,驮到了富户们“义卖”来的牲口背上。随即从大牢中提出张文琪,将官袍、印信连同这几天放粮支出的账本一并交给了他,让他留着跟朝廷交差。
“你开黎阳仓放粮,救了数万饥民,也是一桩义举!”在大牢里冻了几天,张文琪早已没了当初的硬骨头,叹了口气,低声感慨。“但张某的性命,也为你的义举而葬送了。还要这印信何用?不如你在官军到来前给张某一刀,也让张某跟家人有个交代!”
“我说你这人怎么这般死性呢?”恢复了一身流寇装束的王二毛说话的语调也跟着恢复了本来面目,“也没人看见,你不会说暗中召集部属,趁我不防备,重新将黎阳城抢回来的?别说你从来没骗过上头,要是不会欺上瞒下,你也不可能当得了这个郡守!”
“你,你……”张文琪被问得说不出话来,结巴了半天,跺了跺脚,转身回了衙门。王二毛冲着他的背影笑了笑,翻身上马,率领部众,赶着牲口,浩浩荡荡,直奔西门。
出了西门口,黎阳城和黎阳仓就等于又还给官军了。张猪皮心中有些不舍,回头望了望,低声问道,“二毛兄弟,咱们真的不放火?那么多粮食留给朝廷的人,可够他们吃上好几年的!”
王二毛苦笑着摇摇头,低声回应,“你没听狗官说么,杨玄感没烧,李旭没烧。如果咱俩一把火把黎阳仓烧了,回到巨鹿泽中,那些曾经在土里刨过食儿的弟兄们当面说咱们干的痛快,背地里,说不定怎么戳咱们的脊梁骨呢!”
张猪皮的本意就不是想放火烧粮,而是担忧回去后无法向大当家交差。听王二毛这样一说,心中觉得十分有道理,点点头,低声附和:“也对,咱巨鹿泽弟兄们有几个不是种田出身?平素谁敢把吃剩下的饭菜喂牲口,都会遭到大伙的白眼。这么几万万石粮食要是被咱们俩个一把火全给烧了,后半辈子咱们两个就都甭想做人了!”
“可九当家的命令怎么办?”袁守绪为人谨慎,小声提醒。
“九当家跟王堂主,还不好得跟亲哥两个似的!”另外几名亲兵笑呵呵地替王二毛回答。都是苦出身,杀人时不会眨眼。但王二毛如果真的让他们放火把黎阳仓给点了,估计众人谁也下不去手。所以不如稀里糊涂就这么算了,反正七千多匹大牲口背上驮的全是精米。有了这么多收获带回老营,即便是张大当家也不好指责众人抗命。
王二毛笑了笑,算是默认了大伙的观点。事实上,对于程名振到底会不会以军法惩处自己,他心里其实一点儿底儿都没有。经历了新婚之变的小九哥已经不再是原来那个小九哥,他变得更理智,更深沉,更敏锐。就像一把抽出鞘的宝刀,锐利得可怕,冰冷得吓人。即便是王二毛,也难预料这把宝刀到底会砍向哪里。
正说说笑笑间,背后的黎阳城门附近突然响起了一片喧哗。数十号汉子,每人手里拎着根水火棍,大喊大叫地向马队追了过来。
“吆喝,还真有急着为朝廷出力的!”张猪皮鼻子一拧,手迅速按到了腰间的刀柄上。放了太守张文琪,是因为大伙觉得此人就是个书呆子,根本不会给弟兄们造成任何危害。这样做仅仅出于轻视,绝非意味着软弱。如果书呆子太守不知道好歹的话,大伙不介意再杀个回马枪,让郡守衙门彻底被人血染上一遍。
毕竟是经过严格训练的精锐,不待张、王两位堂主下令,负责殿后的喽啰们已经迅速摆开了战斗队形。只要追击者继续靠近,众喽啰就让他们尝尝骑兵冲击之威。
看到这种情形,城里冲出来的汉子立刻停住了脚步。一边将手中的水火棍高高地举起来,一边气喘吁吁地喊道,“王,王将军,小的们前来入伙,请王将军接纳!”
“入伙?”王二毛的眉头皱了一下,不太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巨鹿泽的弟兄大抵有两个来源,第一是被官府逼得走投无路主动来投的流民,第二是在出门劫掠期间被携裹来的百姓。黎阳城刚刚放过一回粮食,百姓们不可能这么快就过不下去。而受到程名振的影响,王二毛本人看不起未经训练的庄稼汉,所以也绝不携裹百姓以壮声势。
众汉子得不到确切回应,不甘心地大声嚷嚷,“王,王将军,您,您不认识我们了。我们,我们替您巡过街呢。朱大哥,对朱大哥当过我们的头儿!”
这下,王二毛终于想起来了。这伙闲汉就是曾经豁出命去替书呆子郡守求情,后来被自己临时拉来维持地方治安的那批。佩服对方的为人和胆量,他笑着拱了拱手,大声道:“我这可是土匪绺子,你等前来入伙,不怕官府知道后抄你们的家么?”
“嗨!都是些一个人吃饱了,全家不饿的主儿,哪里有家可以给人抄啊!”
“王将军带的都是绿林好汉,我等愿意入伙,一道杀富济贫!”
“您给我们发粮食,我们没法报答,就把这条命卖给您了!”
众汉子们一边擦着跑出来的热汗,一边乱哄哄地回应。
难得被人发自肺腑的夸赞了一回,张猪皮、朱老根儿、柳老三等人都羞红了脸,抬起头来眼巴巴地看着王二毛,期待他能答应。
不愿拂了大伙的意,王二毛略作沉吟,正色追问:“你等可会骑马?”
“骑不太好,瞎骑!”闲汉们中间,有个三十多岁的魁梧男子带头回答。“我们都是赶脚的,卸车的,这两年没人贩货,我等也断了营生。王将军要是不嫌弃我们,我等愿意跟在您身后当个挑夫。运粮送水也行,牵马坠蹬也行,总是个能吃饭的行当!”
原来是到我这里讨生活来了!王二毛心中暗笑。想了想,继续问道,“那你们谁对黎阳附近的地形熟悉,我说的是除了官道之外,大路小路都清楚?”
众汉子们闻言,脸上都露出了自信的笑容。“看您说的,我们既然赶脚为生,能不熟悉这附近的道路么?您说想去哪吧,我们带路,保证让您省一半力气!”
“那就到队伍最后每人挑一匹马,先给我当几天向导!”王二毛利落地一挥手,大声命令。
“好咧!”众闲汉喜出望外,答应一声,直奔队尾的数百匹没驮牲口的良马。张猪皮怕有奸细趁虚而入,皱了皱眉头,贴近王二毛的耳边提醒,“他们对张文琪那么忠心,会不会…”
“那书呆子太守如果懂得用奸细,还会被咱们把郡城都给打下来?”王二毛大咧咧地晃晃脑袋,满不在乎地回应。“这些家伙知道感恩,都是难得的好料子。不信你等着看,三月之内,他们个个都能让你眼红!”
见到他如此自信,张猪皮也不好再多说些什么了。片刻之后,众闲汉选好了战马,雀跃着赶到王二毛身边听令。王二毛向背后的亲兵队伍中瞅了瞅,点手叫出朱老根儿,“得了,老根儿,他们都交给你了。反正你跟他们混得最熟。你也别当伙长了,直接升亲兵队正。”
不待朱老根从突入其来的好运中回过神,他又迅速将头转向刚才答话最有条理那名魁梧闲汉,“你叫什么名字,有大号没有?报上来,把这帮兄弟的名字也都报给朱队正。你给他当队副,凡事都先跟队正说,让他替你们做主!”
“禀将军,我叫雄阔海!”方才自称骑马不太好,只是瞎骑的中年汉子大声回应。
此人身材魁梧,面貌端正,举手投足之间都带着股子大气。王二毛喜欢这种模样的人,笑了笑,和颜悦色地道,“我就把这些弟兄都交给朱老根儿和你了。你好好看顾他们。都先做我的亲兵,等跟大伙混熟悉了,我再把你们分派下去效力。”
“谢王将军!”雄阔海在马背上抱拳施礼,双手松开了缰绳,双腿却像生了根般踩在马镫上。
这架势一看就是个骑马的老手,哪里仅仅是瞎骑。王二毛心愈发中欢喜,干脆让雄阔海先跟在自己身边,一路走,一路慢慢闲聊。笑呵呵地聊了大概一个多时辰,看了看四周,突然压低了声音询问道:“老熊,您看看这周围是哪里,距离黎阳城大概多远了?”
雄阔海在马背上抬头只是一瞥,立刻得出结论,“看地形,应该快到博望了,距离黎阳城大概四十里左右。咱们的牲口背上都驮着粮食,将军您看是不是先让它们停下来歇歇脚。那东西看着有力气,其实比人还娇贵。如果一直这样不停地走,用不了三天就都该下锅了!”
王二毛轻轻点头,“那就停下来!守绪,你去传令,让弟兄们给牲口也吃点好的,顺便化点雪水喂了!”
袁守绪答应一声,转身去传达命令。王二毛跳下坐骑,一边四下张望洁白的雪野,一边慢慢踱步。雄阔海初来乍到就得到了重视,心里感激,握着水火棍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唯恐自己一不留神,雪地中就会冒出个刺客来。
“甭跟着我,你也歇歇!”王二毛头也不回,低声吩咐。
“是,将军大人!”雄阔海答应得爽快,脚却没有停下。亦步亦趋,半步不肯落后。
王二毛没享受过这种待遇,一时有些不适应。停住脚步,笑着叮嘱道:“我只是巨鹿泽的一个堂主,在军中的职别也仅仅是个都尉,不是什么将军,更不是什么大王。你以后别乱叫,以免被人笑话。别跟着我了,看看你的弟兄们去吧。初次入伙,他们未必能受得了这种辛苦!”
“都是饥一顿,饱一顿惯了的,平时有个门洞就能睡觉,哪知道什么是辛苦!”雄阔海咧嘴笑了笑,不愿意从王二毛身边离开。
张猪皮也发现此人是个实在汉子,笑着走上前,低声解释,“王都尉习惯了一个人溜达。他一边溜达,一边在心里算计别人。你不用跟着他了,免得打乱了他的思路!”
雄阔海这才明白自己原来是妨碍了上司,傻笑着挠了挠后脑勺,讪讪地走开了。待他的背影去得稍远,张猪皮又靠近了王二毛一些,小声跟对方商量,“王兄弟,看样子你又琢磨上人了。想收拾谁,咱们搂草打兔子,两不耽误!”
闻听此言,王二毛轻轻点头,“还是张大哥知道我,一句话就说到我心里头去了。我记得春天时,窦建德等人就是刚一进入武阳郡,就在博望附近受到了魏征的偷袭。眼看着咱们也要进入武阳郡了,恐怕路上更不会消停。”
张猪皮立刻皱起了眉头,脸上布满了担忧之色。“你说得一点儿都没错。咱们就千把号人,却带着这么多牲口和粮食,无论谁见了都会眼馋。不过魏征和魏德深两个带着郡兵在汤阴附近,一时半会儿未必有力气追上来!”
“咱们想回老家,就必须插过繁水和魏县!”王二毛捡起一根枯树枝,在雪地里随便画了几下,大概有了地图的意思。魏征距离魏县比咱们还近,如果他回头来追,很容易就能堵在咱们前面。即便他不亲自来追,武阳郡其他人听说咱们人少,会不会过来捡便宜也很难讲!”
“那,那可怎么办?”在程名振没入泽之前,张家军打仗向来是临时起意,很少做周密谋划。张猪皮也过惯了不操心的日子,一时无法改变过去的积习,此刻遇到麻烦,唯一能做的便是嘬着牙花子犯愁。
王二毛想了想,郑重说道:“我建议咱们两个分兵。你带着所有骡马,辎重,跟在后边。我带五百弟兄,给你开路。无论谁碍了咱们的事,我都给你趟出条血路来!”
“你,你的意思是,先,先下手为强?”张猪皮虽然不太懂得排兵布阵,反应速度倒是一流。听王二毛一说,立刻猜出他想主动去找魏征的麻烦。只惊得瞪大双眼,脸上写满了难以置信。
半晌,见王二毛不回答,他吸了口冰冷的雪沫,吐着白雾提醒,“据斥候汇报,魏征他们可是带着五、六千人马。你就带五百弟兄去,行么?”
“就你知道我带了五百弟兄,旁人哪猜得到?”王二毛笑着反问,然后低声解释,“他们人多,但走了好几天雪路,人困马乏。另外,他们未必会想到咱们主动放弃黎阳,估计眼下正盘算着如何跟朝廷的兵马一道攻城呢。趁着没人注意,我让雄阔海帮忙找条近道,插到魏征的背后去。然后用骑兵狠狠给他来一下子,保准把他打懵了!”
“那你多带点牲口。宁可卸下点儿粮食丢在道上,也比你丢了命强!”张猪皮胆子也不小,听王二毛说得果决,立刻帮忙给他出主意。
王二毛点头,“多卸一千匹马出来。把粮食往其他牲口背上匀匀。只要我把魏征和魏德深两个打残废了,武阳郡的其他人肯定不敢再招惹咱们。那样,你和弟兄就可以慢慢赶路,不用再担惊受怕!”
“那,那你小心着点儿。魏征可是个有名的硬茬!”张猪皮也轻轻点头,郑重叮嘱。他明白王二毛之所以这样做,全是为了巨鹿泽考虑。眼下泽地的人口越来越多,这批粮食能否平安运回,对泽地的未来及生存至关重要。
江湖汉子,无须太婆婆妈妈。王二毛笑着点头,算是致谢。随即仰天吐了口气,大步向正在休息的弟兄们走过去。魏征,这个传说中的硬茬不得不碰。此人真的像传言中那样深不可测么?他不确信,他迫切地想去试试。
一道白雾凝在他的背后,经久不散,经久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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