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洺州营归来,李世民立刻擂鼓聚将,命令大伙准备迎战窦建德。
他相信程名振的判断,窦建德志向高远,王世充鼠目寸光。唐军继续围攻洛阳的话,背后肯定会受到窦建德的袭击。而唐军掉过头去迎战窦建德,王世充却未必肯出城牵制。待窦建德被击败退回河南,洛阳则真正变成了孤城一座。若扁若圆,任大唐揉捏。
此外,据程名振等人所言,窦家军在老巢是虎,在外为虫。如今窦家军已经离开老巢数百里,大唐恰好可以一战而败之。
“据斥候回报,窦家军的前部三万人已经进入了虎牢关!”长孙无忌有点担心此战的前景,指了指舆图,低声劝阻。
“谁人领兵?”李世民刚刚返回,还不清楚这个变化,皱了下眉头,低声询问。
“一个叫殷秋,一个叫石瓒,俱是窦家军中数一数二的大将!”长孙无忌想了想,迅速给出答案。“王世充的守将这回被吓怕了,居然直接把二人迎进了关内。根本不怀疑窦建德会不会趁机夺了他的虎牢!”
“不会!窦建德素来分得清缓急!”站在一旁的杜如晦笑着开口。在此之前,他一直主张唐军放弃洛阳,优先对付窦建德。但苦于人微言轻,建议得不到重视。如今秦王殿下终于改变了主意,他当然要尽力帮对方下定决心。
“克明这么有把握?”长孙无忌回头看了杜如晦一眼,叫着对方的表字问道。
“从窦建德平素行事风格上可以判断!”虽然没亲耳听到程名振对窦建德的性格、能力分析,杜如晦推断出来的结果却和真实情况相差无几,“此人眼高手低,凡是涉及到名分的事情,肯定要做出一幅道貌岸然的模样。逆郑覆亡在即,窦建德领军来救,搏得是个“义”字。若是他趁机占了虎牢关,则为落井下石,先前好不容易树立起了的“急公好义”形象就轰然而倒了!”
“可敌军有三万之众,又躲在高墙之后。我军贸然扑过去,虎牢关迟迟无法攻下,窦建德又率领主力赶来的话,岂不是陷入腹背受敌之困境?”秦王记室参军房玄龄素来谨慎,见长孙无忌无法将杜如晦问倒,笑着从旁边插了一句。
“石瓒、殷秋都不是窦建德的嫡系。”杜如晦略作沉吟,非常自信地回答。“如果能借咱们的手将其实力削弱几分的话,估计窦建德会乐见其成。而石、殷二人,何尝又不对窦建德小心提防?毕竟像宋正本这样的心腹重臣,一言不合,窦建德说杀就给杀了。若是手中无兵,谁能保证自己不是下一个宋正本?”
“的确如此!”李世民站起身,双手撑住帅案说道,“克明虽然昨夜没跟在孤身边,却好像把孤跟程名振的对话全部听在了耳朵里一般。程、王两位将军也是这么说的。所以孤才下定了决心。你以后就跟在孤身边吧。孤犹豫不决时,帮孤拿拿主意。无忌,你立刻去做准备。咱们不能再犹豫了,耽搁越久,形势对敌军越有利。今天中午孤就带领飞虎军先出发,剩下的兵马全交给你。随后慢慢跟过来!”
“诺!”见李世民已经做出了决断,长孙无忌立刻上前接令。转身离开的瞬间,又不无担心地问道,“飞虎军只有三千人,主公不觉得少了些么?豹捷军也训练一段时间了,不如将他们一起带上!”
“三千飞虎军已经足矣。昔日虎贲铁骑能以五千破二十万。孤本领再不如罗艺,三千对三万也当能拿得下来!”李世民摇摇头,满脸骄傲。
这番话听在侯君集耳朵里,立刻就像点了一把火。上前数步,他躬身施礼,“主公放心,飞虎军绝不会丢大唐的脸!”
“孤磨剑数年,等的就是今天!”李世民从帅案后快步走出来,双手托起侯君集的胳膊。“咱们只带三千人去挑战,石、殷二将只要还长着脸,就不会龟缩在关内不出。三千人破其三万,窦建德后续虽然还有十七八万众,也必将被吓得举步不前!你下去点兵,告诉弟兄们,能否破贼,就在此一战。”
“诺!”侯君集浑身上下被热血烧得通红,点了点头,大步出帐。
目送着他离开,秦王李世民回头看了看尉迟恭,“敬德,手上的伤妨事么,能否随我出征!”
“这种长脸的事,怎能落下末将!”尉迟敬德笑了笑,大声回答。
“叔宝兄,咬金兄,可愿随孤去骂阵?”李世民将目光转向秦琼和程知节,继续问道。
“唯殿下马首是瞻!”秦叔宝和程知节笑了笑,拱手回应。
当下,四人取了披挂兵器,带领三千飞虎军,缓缓向虎牢关奔来。一日半光景,太阳又往西沉,虎牢关巍峨的雄姿出现在了视野内。早春的斜阳下,这座拥有千年历史,亲眼目睹了上百场恶战的雄关显得分为苍凉。青灰色的城砖,黑红色的敌楼,一杆杆长槊在城头上笔直地刺向湛蓝色的天空,再配上一阵阵战鼓,一声声号角,未战,已经令人汗毛根根竖立。
飞虎军是清一色的骑兵,根本不具备攻城能力。李世民命令侯君集将飞虎军停在距离虎牢关五里之外,带领秦叔宝、尉迟敬德、程知节三人缓缓上前。守关的将领看不清来者的身份,派遣二十几名斥候出来试探。李世民策马迎了上去,左首尉迟敬德,右首秦叔宝,背后护着个程咬金。三下五除二,将二十几名斥候杀了个干干净净。
用长槊挑起一颗血淋淋的人头,他冲着关墙上目瞪口呆的敌军喊道:“告诉守城的,李世民亲自来拜会他了。只带了三千骑兵!他若是个男人,便出城一战。若没胆子的话,就尽早滚回河北去吧,别再这里跟着瞎掺和。帮不上王世充的忙,反而白白消耗粮食!”
就在四人于城外耀武扬威,追杀斥候之时,石瓒和殷秋两人已经闻讯赶到。听李世民骂得恶毒,怒不可遏,立刻点齐了兵马,准备让其认识一下天高地厚。石瓒麾下参军张说是窦建德从宇文化及手下掠来的,素负智者之名。见两位主将怒发冲冠,赶紧上前拉住石瓒的马头,低声劝道:“将军且听我一句话。那李世民既然能为一方统帅,肯定不是个鲁莽之辈。他今日只带了三名侍卫前来挑战,想必早已在城外设下了陷阱!”
对于这些旧隋来的降官,石瓒素来瞧之不起。如果这种没骨头的家伙真像窦建德说得那样有本事,杨广和宇文化及就不会死了。当即,他竖起眼睛,低声喝道:“如此说来,石某就是鲁莽之辈喽!让开,否则休怪石某对你不客气!”
张说的脸色立刻涨得黑紫,讪讪松开手,退到一旁。殷秋将军比石瓒圆熟些,不想得罪张说背后的窦建德,笑了笑,低声建议道:“张参军也是出于一番好心。但李世民欺人太甚,不给他些教训,恐怕会坠了我军士气。这样吧,他带来三将在外挑战,咱们也派四名好手出去。先试试他的斤两,再做定夺!”
“刚才那些斥候…….”石瓒皱了下眉头,气哼哼地说道。
“城外那几人至少都是个将军,普通斥候当然不是他们的对手!”笑了笑,殷秋低声解释。然后转过身,从军中点出自己的两名心腹猛将,“殷蛟,方苞,你们两个去。给我至少割一个首级回来!”
“您稍等!”被点到的两名勇将自信满满,打马冲出了城门。
石瓒见状,亦从麾下点出两名勇将,一人叫做石乐,一人叫做鲁秋明,俱是一等一的身手,跟在殷蛟和方苞两个身后,迎战李世民。
李世民自小练武,身手远非一般人可比。前几日之所以被单雄信追得雁不下蛋,一则是由于事发突然,手边没有合适兵刃。二来是因为他珍惜性命,既然看出自己不是单雄信对手,决不跟犯傻与对方硬拼。可今天却不同于当日。那晚他身边只有一个尉迟敬德,还迟迟追不上来。今天他身边却凑齐了秦、程、尉迟这当世三大高手,岂肯再行避让。见到敌人只派遣四将出来迎战,立刻冷笑一声,策马冲了上去。秦叔宝和尉迟敬德一左一右,紧紧护住李世民两翼。程知节单手拖着长槊,笑呵呵地跟在最后,左顾右盼,仿佛逛街般轻松惬意。
登时,虎牢关前,鼓声如雷。殷蛟、方苞、石乐、鲁秋明四人并肩冲上。“来得好!”李世民大喝一声,长槊宛如蛟龙般抖出,晃歪殷蛟手中兵器,顺势向左一拨。三尺槊锋如切瓜般切断了敌将哽嗓,血喷如瀑。
一招都没走完,殷蛟的尸体已经从马背上坠了下去。剩余三将不由自主楞了一下。两军阵前,岂容分神,秦叔宝一槊刺来,直奔方苞小腹。一拉一送,将方苞挑在了槊尖上,看都不看,远远向城门口甩去。
尉迟敬德武艺不如秦叔宝娴熟,但胜在年青力壮。跟石乐交了两招,二马错镫之际,抽鞭便砸。只能噗地一声,红白飞溅。窦家军中排得上号的好手石乐脑袋被抽飞了半个,身体兀自在战马上左摇右晃,张牙舞爪。
在场之中,程知节最为轻松。根本没往第一排凑和,趁敌将注意力全被李世民吸引了过去之际,将长槊挂在马鞍下,弯弓搭箭。一箭猎鲁秋明于马下。
鼓声像被人掐住了般,噶然而止。
雄关之上,无数人长大嘴巴,遍体生寒。四将,每人一个照面,连还手的余地都没有。如果那槊、那鞭、那箭冲自己而来,还有机会活命么?
“就这点儿本事,也好意思来给王世充做帮手!”李世民横槊策马,在敌将尸体上来回践踏,“还有送死的没,赶紧出来。若是不敢,趁早滚回河北抱孩子去!”
可恶!”受不了李世民侮辱弟兄们的遗体,石瓒和殷秋二人一抖马缰绳,双双杀出了城门。
他们两个都是草莽出身,麾下的嫡系将领要么是宗族亲戚,要么是乡邻晚辈。被人一口气杀掉四个却依旧无所作为的话,受损的就不仅仅是些许颜面。弄不好,将领的威望和队伍的士气都会一落千丈。
况且李世民背后只有三千多人,不可能个个都像其身边那三名护卫般骁勇。三万大军围上去,以十打一,铁疙瘩也能踩成烂葫芦。
两名主将一动,参军张说就再也无法阻挡其余弟兄了。当下,城门大开,数百骑兵如潮水般涌将出来。
李世民微微一笑,拨转坐骑向后跑了百余步。故意放石瓒和殷秋带着一部分侍卫出门,不待对方整理好队形,猛然把长槊一指,带领秦、程、尉迟三将斜斜兜了一个弧,四杆长槊如四条乌龙,上下翻滚,毒信乱吐,居然硬生生将追来的敌军剥成了两半。
“啊!”“呀!”虎牢关下,窦家军乱成了一锅粥。大伙都抱着蚂蚁多了咬死象的想法,却没想到大象踏过来时如此迅猛,根本不是群蚁能敌。霎那间,已经出了城的犹豫着是否缩回去,没出城的楞头愣脑往外冲。待石瓒和殷秋终于做出了正确反应,带领亲兵堵过来,李世民已经与三员绝世猛将在军阵中兜了一个来回,趟出一条血路,再度跑到了二百步之外。
“吁!”李世民拨转坐骑,于敌军阵前慢慢转身。秦叔宝在左,尉迟恭在右,背后护着一个程咬金。四杆长槊遥遥相指,血珠串串从槊锋上滴落,声音几乎清晰可闻。
四杆长槊,硬生生在数百人中穿了个来回!这是何等的胆魄?窦家军将士忍不住都缩了下脖颈,仿佛稍一疏忽,对面的槊锋就会隔空飞过来,刺中自己的哽嗓。
看着李世民耀武扬威。石瓒和殷秋两个叫苦不迭。现在,即便能回头他们也不敢回头了。这么多双眼睛看着,今日只要退回关内去,日后就甭想再大声跟弟兄们下令。可冲上去搏命,二人又自知武艺距对方相去甚远。单打独斗等于插标卖首。群殴的话,对方策马远遁,自己根本没办法将他拦住。
“可有人出阵一战?”李世民抖了抖血染的槊缨,大声喝问。
窦家军将士觉得头皮又是一紧,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愿上前送命。
“既然战都不敢战,你们来干什么来了?”李世民哈哈大笑,骄狂不可一世。听见这刺耳的笑声,石瓒和殷秋两个脸皮发烫,再不考虑自身安危,一前一后,纵马而出。
“总算来了两个有胆子的!”李世民笑了笑,大声喊道,“二对二,不要说我欺负你!”
说罢,向秦叔宝使了个眼色,双双上前,迎战殷秋、石瓒。这个时候,窦建德派来的参军张说才终于挤出城门来,见双方已经交上了手,忍不住连连摇头,低声抱怨:“胡闹,胡闹,两军交战比的是训练、士气、阵法、韬略,岂能凭匹夫之勇?胡闹,胡闹…….”
“监军大人还是少说两句吧!没人把你当哑巴卖!”石瓒的亲兵听不入耳,横了他一眼,低声呵斥。
“你,你敢……”张说登时紫了脸皮,指着亲兵,胸口上下起伏。他这个参军是窦建德硬塞给石瓒的,美其名曰,参赞军务。实际上,却相当于窦建德安插在石瓒和殷秋二人身边的眼线,所以得不到大伙半分尊敬。平日献的策,十句有八句被石、殷二人当成耳旁风,剩下两句,也是顺耳就听,不顺耳驳回,一点颜面都不给。
受到主帅影响,将士们也不大把这位参军大人当回事,偶尔会看在窦建德面子上给他个笑脸。不高兴时,往旁边一推,权当他是一堆狗屎。
说话间,石瓒、殷秋已经跟李世民、秦叔宝打了四、五个回合。仗着多年厮杀积累起来的经验,二人勉强还没有受伤。但也是手忙脚乱,汗珠子顺着两鬓滚滚往下淌。参军张说见势不妙,只好硬着头皮从亲兵手中抢过石瓒留下的令旗,高高地举起来,大声命令,“弟兄们,全军压上。困死他们!”
不用他多嘴,将士们也知道自家主帅马上就支撑不住了。呐喊一声,蜂拥而上。“我以为你是个英雄,原来也这么没出息!”李世民一槊挑开石瓒的兵器,笑着嘲讽了一句。随后轻轻一带马缰绳,“秦二哥,走吧,别脏了自己手!”
“殿下先走一步!”秦叔宝像玩一样,化解掉殷秋拼命一击。紧接着一槊刺中殷秋胯下的战马,转身便走。可怜的坐骑发出凄厉的悲鸣,踉跄着卧倒。殷秋缓缓从马背上跳下来,双眼冒火,血丝顺着嘴角慢慢滑落。
他可以死,却不能忍受这种奇耻大辱。那个姓秦的家伙根本没把他当个对手看,能刺人时却刺坐骑,只为了取笑他武艺平庸。“上马,今日不死不休!”石瓒从杀上来的亲兵手里抢过一匹坐骑,咆哮着牵到殷秋面前,“大丈夫可杀不可辱!不杀了姓李的,石某誓不为人!”
“两位将军……”张说试图上前阻拦,被殷秋一把推开。骑着马的将士飞快地从他身边冲过去,步卒紧随其后。“大伙一起上,不信他长了三头六臂!”被激怒了的窦家军将士大声嚷嚷着,根本不再去想自己究竟为何而来。
“竖子,不足为谋!”张说气得直跳脚。翻身上马,跟在队伍后紧追不舍。“三万大军,好在身边有三万大军!”一边追,他一边自我安慰。“三万人打三千人,即便赢不了,也不会输得太惨吧!”
“整队,整队!别跑散了。”石瓒的声音又从前方传过来,听上去好像恢复了一点理智。“三驴子,你带着斥候先走。随时注意敌军动向。老殷,你压住阵脚。老四,你把弓箭手集中起来,按当年程小九教的招数,走在队伍中间…….”
“如果能列阵而战的话,也许……”听着石瓒的命令。张说心里隐隐涌起一线希望。窦建德对他有活命之恩,无论如何,他都得跟着这支队伍走下去,不管前方是刀山火海,还是深渊万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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