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来了就是客,齐盼脸不红心不跳地把大家请上楼进家门。开门的时候对门的郭阿姨又恰到好处地出来倒垃圾了,适时地把三位客人从上到下从里到外打量了一遍,意味深长地冲齐盼笑。“小齐今天有客人呢?”
“……”齐盼不想搭茬,试图跟在后面快一点进门,于锐走在最后面,提着的包太长了卡在了门口,她差点被绊倒。
“……这什么?”她小声问于锐。
“你让我帮你买的你忘了?”于锐表示委屈,“不然我来找你干什么?”他今年跟几个朋友一起在北京入伙开了家潜店,齐盼一直心心念念要去打卡,为此还斥巨资让他帮着挑了新脚蹼和新湿衣,他说给她送过来,但她忘得一干二净。
陈彼得进门第一句,“噢,跟以前不一样了,重新装修了啊。”
齐盼还没搞明白这位今天又吃错什么药了突然闪现,他倒是像忘记了自己已经几年没来过,自作聪明地四处张望,并指着餐桌上的鲜切花,“这花品位不行。”
齐盼看着蒋亚君的脸微不可见地抽搐了一下,心里暗暗发笑。
虽然是她没预想过的尴尬局面,但她也没真的在意,毕竟也早过了脸皮薄的年纪。先煮起水沏上蒋亚君之前送给她的茶叶,又到冰箱里拿了饮料给陈彼得,还不忘给正在减脂的于锐倒了白水,陈彼得把带来的她以前爱吃的甜品给她,她看了一眼,说最近戒糖。
然后几个人一起陷入了表面和平但又暗自尴尬的氛围。蒋亚君完全不介意,一边喝茶一边玩手机,陈彼得也腆着脸没有走的意思,于锐先坐不住了,欲言又止了一会儿,没头没脑地问了一句,“要不要玩阿瓦隆?”
齐盼之前刚被她的学生们普及过这个游戏,默默地翻了个白眼,“那需要五个人以上才能玩吧。”
陈彼得嬉皮笑脸卖弄成语,“把刚才对门那个奶奶叫过来玩吧,我看她老当益壮的。”
“……”齐盼觉得他是在明里暗里地嘲讽某些年纪大了的人,但又没有证据。
最后她只好拿出了万能解药,麻将。四个人正好。但是玩了两圈,大家心怀鬼胎,蒋亚君总想送她赢,陈彼得根本就不会玩但不承认,胡乱出牌,气得本来就心不在焉的齐盼沉不住开骂,又不好意思拖于锐一起输,每个人都玩得很闹心。
此时一个老当益壮的人敲响了门,端着热气腾腾的一只小锅。“小齐呀,我炖了枇杷雪梨银耳汤,给你润润嗓子,你分给你的朋友吃啊。”
齐盼一看时间有点晚了,估计是自己家太吵影响到郭阿姨睡觉了人家不好意思说,连忙借坡下驴收了摊,把三位请出门。
陈彼得自然也没机会说自己来的目的,还灰溜溜地带走了一口没动过的甜品。于锐倒是坦然,反正他就是来送东西的,而且本身跟齐盼也还八字没一撇,只是对她表示过好感,她连自己是不是单身,具体情况都没跟他透露过。临走前还大喇喇问她,装备齐了,什么时候去他们新开业的潜店试试水,齐盼暂时懒得理他,敷衍着送出了门。
蒋亚君不慌不忙地喝了一碗银耳汤,品评道,“比你做的好吃。”
齐盼瞪了他一眼,“你吃过几次我做的饭?”
蒋亚君看了一眼刚消失在门口的陈彼得,“我比他吃过的多吧?”
齐盼哑然。跟陈彼得一块的时候,他俩都是从来不进厨房一步,好像直到分手都没吃过对方做的饭。独居以后她开始健康饮食,蒋亚君来过几次,俩人一起下过厨。
陈彼得像是背后长了耳朵,突然又从门外探出头来。
“你不是戒糖吗?”他阴阴地问。
齐盼正想盛一碗汤的手又默默放下了。
“你不撤?”她看着蒋亚君。
蒋亚君似笑非笑,也是看透了齐盼的心思。“难怪你在这举棋不定,原来是备选不止我一个。”
齐盼看他不走,伸手关上家门,在桌边坐下来,盛了一碗汤喝。“那又怎样?”她说,“我没偷没抢没挖墙脚,没表白没出轨没劈腿,别想给我道德绑架。我这么自私的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为己也得擦亮眼睛啊。”蒋亚君也没反驳,“可别挑花了眼。”
齐盼意味深长地看着他,“怎么,不是吊死在你这棵树上,就擦得不够亮呗?”
“你掰扯掰扯,就知道擦得够不够亮了。”蒋亚君语重心长,“除了年轻,他们还有什么?你至少京户京房,工作又加分,对吧?怎么不往上找,反而还往下找呢?”
齐盼并不觉得这是夸赞,反问道,“那你挑上我,还不是因为我在别人那儿的减分项,在你这儿是加分项?”
别人那儿的减分项,自然是年纪,蒋亚君他妈虽然希望他早点再婚可以生一个儿子,但他心里算盘打得清楚,钱都是留给他宝贝女儿的,可不想再生一个从头养起了。齐盼这种既独立又年纪大了不想生小孩的,反而中他下怀。
“你放心。”齐盼露出友好的笑容,“你的减分项在我这里可是加分项。”
“什么?”蒋亚君没听明白。
“男性年纪大了精子质量下降。”齐盼说。“我要是不想生小孩了,我肯定选你。”
“……”蒋亚君叹口气,避重就轻地教育道,“你不要跟我擡杠玩儿。现在的小年轻,嘴上一个比一个说得好听,你得看他行动。行动代表实力,代表品性,代表未来靠不靠谱。”
“嚯,你这话跟我教育你闺女似的,我又不是小孩了,省省吧。”齐盼说。
蒋亚君那个永远在叛逆期的十七岁女儿蒋末然,是他的死穴,谁也治不了。他跟前妻学生时恋爱,女儿出生一年后两人正在准备移民,但那时蒋父病重,他就放弃了,前妻经济条件没他好,离婚时把孩子留给了他,独自去了美国。他忙工作,女儿跟奶奶长大,倒也没跟他疏远,只是不亲近,对她妈更是在奶奶的耳濡目染下从小恨到大。她性格古怪也不合群,现在奶奶年纪大了,她又上了大学,整个人放飞自我,没人管得了她,高考完的暑假就带回家一个新男友,俩人骑着重型机车风驰电掣绕小区绕了一圈发现不让停车,非要停进自家车库,还把她爸刚换的爱车旁边刮了一条漆。
新男友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身上一股烟味,戴着浮夸的限量款手表和花里胡哨的饰品,简直浑身长着老父亲的眼中钉,但他一句狠话都不能说,只要他试图管教,他闺女就会梗着脖子理直气壮地回怼,“你十七年都不管我,现在倒来管我了?我可不是你养大的!”
“……你是我的钱养大的!”老父亲咬牙切齿。“没有我给你花钱你能活到现在?”
“那你可以不给啊。”小姑娘说,“你当年和我亲妈感情破裂的时候就应该及时把我掐死,白花这些年钱干嘛呢。”
“……”
虽然新男友不是她学校的,但俩人形影不离,她去食堂去上课都带着,老父亲不死心,追到学校几次,俩人在他找到之前下课骑着机车一溜烟地跑没影了,还有两次让他堵在了齐盼的教室里。齐盼的文学鉴赏公选课永远是阶梯教室爆满,什么专业的学生都有。她兴致高起来滔滔不绝,经常拖堂,学生们听得也津津有味没人提醒她下课。蒋末然总是坐在第一排,她从入学第一堂课起就成了小齐老师的小迷妹,当然不仅因为小齐老师幽默风趣优雅美丽有才华,还因为她超喜欢的一本书中译本就是小齐老师翻译的,她满心崇拜,希望有一天也可以成为小齐老师那样的人。
希望成为小齐老师那样的人和喜欢跟她爸的眼中钉谈恋爱并不冲突。蒋末然几次拉男友来听自己最喜欢的课,男友坐在她旁边先打半节课游戏,不小心弄出音效,惹得后面同学对他怒目而视,蒋末然在桌子底下狠狠踩他一脚,他才收起手机,趴在桌上睡了后半节课。直到蒋末然又踩了他一脚,他睁开眼,看到已经下课了,别的同学纷纷往外走,蒋末然跑到前面去跟齐盼聊天,他一扭头,就看到门外蒋末然她爸阴着脸站在那儿。
当然蒋亚君也是要面子的,不可能在老师同学面前让女儿难堪,否则蒋末然还不知道要怎么报复他。他阴魂不散地跟了好几次,也没能成功棒打鸳鸯,没想到第一个学期还没过,那个小男友突然在蒋末然身边消失了,再也没有出现过。他不禁好奇道,“怎么,不带着招摇过市了?海誓山盟这么经不起考验?”
蒋末然冷冷地瞥他一眼,“那也不关你事。”
后来他知道,蒋末然在齐盼的课上喜欢上一位刚得了布克奖的有色人种女作家,写了一篇作品评论还不错,齐盼帮她投了刊物,她特别高兴拿回来跟男友分享,但他不仅根本没看,还笑话她想当个作家。
“小齐老师说了,两个人如果想平等地在一起,就不可以不尊重对方的理想。”小姑娘义正辞严地说。在齐盼的劝导下,她就跟男友分手了。
她爸掩饰着喜悦心情,“我当时也这么说,你怎么不听?”
“你怎么说了?”小姑娘横眉怒目,“你就知道让他赔你车漆!还嫌他形象不好!我有我自己的标准,不像你这么庸俗!”
“好的好的,我庸俗。”蒋亚君说。“你的小齐老师不庸俗。”
为表感谢,他去加了齐盼的联系方式,齐盼大笑说是举手之劳不足挂齿,“小姑娘很清醒,也没你说的那么幼稚,我虽然已经过了这个年纪,但也愿意保护她的理想,能拉一把就拉一把。恋爱算个什么?她以后想有多得是,理想可是不一定再有了。”
到现在蒋末然都还不知道她爸竟然是小齐老师的备胎。
齐盼心里很清楚,在蒋亚君眼里自己是一个合适的再婚对象,姑娘喜欢,他也觉得不赖,不像看中他的钱或求一个户口的年轻女孩,也不像跟他一样带个未成年孩子的再婚妈妈。但同时他又很清醒,不想再养个孩子也是真心的。看他那胸有成竹的样子,八成是看出来了另外两个备胎明显没自己合适,等她想明白了还得回来找他。
好不容易把蒋亚君请走了,齐盼进屋刚要关门,就听对面门又应声开了。
“汤喝完了?锅你不用洗,我拿回去洗。”郭阿姨笑盈盈地说。
郭阿姨是去年年底搬来的。齐盼住的老破小区,邻居要么是上了年纪的业主老夫妻自住,要么是长租的年轻人,搬家那天齐盼看见门口大包小包,好心过去帮忙,还以为是业主收回房子自己住了,没想到郭阿姨坦然地说这房子是她刚租的,长租了五年。
“我刚离婚,房子给我老伴了。”郭阿姨一边往屋里拖行李,一边说,“本来我就住街对面,这一片我住了一辈子了,挪到别的地儿我也不适应,就租在这儿了。”
“您孩子呢?不住得离他们近点儿?有点什么事,也有照应。”齐盼问。郭阿姨六十多岁,身形偏胖,动几步就呼哧带喘的,看起来身体也没那么利索。
“我没孩子。”郭阿姨爽朗大笑,“年轻的时候太浪了,不想要孩子,现在老啦,就剩自己喽。”
楼里邻居都不怎么来往,她搬来后齐盼也没再见过她,只是有天郭阿姨钥匙涩在锁孔里,好不容易拔出来又拧不开门,正好齐盼回家看到了,回屋拿了点凡士林给她涂钥匙,把门锁打开了。郭阿姨千恩万谢,从此就把齐盼当家人一样,做了什么好吃的都给她送来,有时也跟她话家常,说自己离婚是因为老伴嗜赌。“一辈子呀,多少钱都给他祸害没了。我要是不离婚,我也让他祸害没了。现在我什么都没有,房子也没有,孩子也没有,就留着一条命,自己活自己的了。”
话说得悲观,但郭阿姨精气神还是很好的,自己的退休金够房租也够吃饭,阳台上养了好多花草,偶尔身体舒坦的时候,也去楼下跳跳广场舞。转年春节,俩人都是独自在家,郭阿姨还包了饺子特意给她送过来。
“我不过年。”齐盼说。
从小到大,过年这一天都会在父母的责打中结束,好像每到那时候她和齐全总会因为什么事打起架来,可能是枕头套里被抢走的大票,可能是平时舍不得吃过年才能吃的一口糖果,也可能是更鸡毛蒜皮的小事,虽然他们平时也经常为此打架。长大了些,有了同龄的伙伴之后,她才了解到,在别的小孩家,过年那一天是免责的,不管闯了什么祸,父母或是来串门的亲戚都会说,大过年的,算了算了。为什么只有自己家,过年这一天反而会遭到更多的责骂?为什么挨打的永远都是她?
离开家之后,她再也不过年。那一天她就把自己关在屋里,叫一顿豪华大餐,看喜欢的剧和电影,然后舒舒服服地睡过去,简直是小时候从来没有想过的梦想成真,美得躲被窝里都乐出声。
“你们年轻人呐,都独立。”郭阿姨一边给她调饺子蘸料,一边说,“我年轻的时候,也这么想。现在呢,我是一身轻,但我看我姐姐弟弟,都是儿孙满堂,我后悔呀,不是后悔跟我老伴离婚,是后悔没有孩子。你一个人住,生病了,谁照顾你呢?等你像我这个岁数,又谁养你呢?”
齐盼跟她渐渐熟了,也不拐弯抹角,说,“阿姨,我就算现在就生,等我到你这个岁数了,这娃也不一定能养我。再说了,我凭什么要求人家养我啊,就因为我生的?我还是我爸妈生的呢我都不想我养我爸妈。”
“……”郭阿姨就摇头笑着不说了。但下次偶尔闲聊的时候,还是会以过来人的心态劝她,浪差不多就得了,老了会后悔。
“你说她是不是老天爷给我派来的对照组?”齐盼有一次跟蒋赛吐槽,“或者我其实活在楚门的世界,为了告诉我我一定会结婚生娃,导演给我安排了一个孤老终生的NPC来吓唬我?”
蒋赛大笑,“有用吗?你要是真的想,你早就结婚生娃了,你要是不想,进没儿没女的老人院住几年都没用。”
郭阿姨的唠叨齐盼并不反感,她知道郭阿姨虽然表面过得挺滋润,心里可能确实有些孤单,换成她自己也一样,过了一辈子,手里不仅没攒下钱,还要全填补在生活上,只够眼前,却看不到近在咫尺的,只剩自己一个人面对的,垂垂老矣的未来。
“……咱们这种只顾自己的,就希望将来孩子也能顾好自己就行了。各自安好,别的别指望。”蒋赛说,“向向那种大爱无疆的,才配得上合家欢的安享晚年。”
向亦文对合家欢的向往和追求是蒋赛从来不能理解的,但也不影响她们成为多年的合作伙伴,就像蒋赛和齐盼性格虽然迥异但也是最亲密的老友一样,没有因为成家或不成家,生子或不生子改变。
向亦文从小没有感受过大家庭的氛围。她和弟弟差了十岁,他出生没两年她就住校去了,几乎没什么正经共处时间,而且他出生后家里条件好了很多,不像她小时候那么紧巴巴地过了。
她从小懂事,家里勒紧裤腰带生活,她都看在眼里,她妈习惯攒塑料袋,一个个都铺平捋好放在厨房里,她也跟着学,她妈买菜回来,她就帮着捋塑料袋。水果永远紧着快要烂掉的先吃,剩菜吃不完反复热,一口都不能浪费,衣服穿的都是朋友家孩子穿小的,买新衣服新鞋也一定大几码,能穿上好多年。这些耳濡目染的细节,都是在她还不会问为什么的时候就养成的习惯。她妈年轻时原本也是个挺爱浪漫的文艺女青年,老相册里还留着她卷发红唇穿着漂亮衣服背着皮包凹造型的美丽照片,但在向亦文童年记忆里,她妈就已经成了会因为她浪费了食物或是她爸丢了刚买的东西而发脾气骂他们浪费的,从来不注重自己的打扮的严苛妈妈。
后来家里没那么拮据了,向亦斌小时候吃的玩的东西,她很多都没见过,他爱吃就吃,吃剩的也有爸妈吃,爱玩就玩,不爱玩就送给朋友家孩子,踢球费鞋,经常还没穿小就坏了,就买好几双一样的换着穿,他没什么节省或是浪费的概念。高三的寒假,她妈想给她补充点营养,买了一箱当时很贵的纯牛奶,条件一般的家庭舍不得常买的牌子,一箱12盒,她不舍得喝,只喝了一盒,盘算着几天喝一盒能喝到开学,结果第二天就全被向亦斌喝了,一盒都不剩。向亦文一下子急哭了,爸妈问明白就说,哎呀弟弟喝了嘛,他长身体呢,再给你买一箱,不过到后来也没买,大家都忘了。
就算是过年,他们家也不会像别人家那样大鱼大肉各种菜摆一桌。本来他们家乡的传统都是年前做好食物,多到能一直敞怀吃到正月十五,但他们家没有亲戚来往,也不需要招待谁,只有自家四个人,过年就也跟平常一样,不会额外做特别的东西。从小看电视,她好羡慕那种一大桌摆满的年夜饭,亲戚们推杯换盏,小孩们一会吃东西一会跑来跑去,好多零食好多饮料,想吃哪个就吃哪个,但她从来都没有感受过。
各种节省的习惯,也一直持续到她读大学。大学舍友条件都还不错,只有她抠抠搜搜的,几个女孩在食堂吃饭如果只有她带了包纸巾,那一张必然撕成四份给四个人擦嘴。舍友每个学期都换新花色的床单被套,她那套是报到时宿舍楼下超市买的,毕业的时候洗得颜色都看不出来了。大四去报社实习没有正式的衣服,借了舍友买来觉得不好看就闲置了的西装,等到转正才新买了一件合身的。
她跟齐全第一次见面是在一次同学聚餐,他是同学带来的,跟她并不认识,吃饭全程也没说过话,酒足饭饱之后大家纷纷起身,勾肩搭背地往外走,只有他一个人偷偷地跟饭店前台要了打包袋,把桌上几盘尚算完整又干爽的食物挑了装进去带走。她一下子就记住他了,倒不是一见钟情,只是心里想,哇,是个和我一样的抠门怪。
齐全的抠门遗传自他爸,但他家掌管生活事务的是他妈,他妈只是自己节省,对儿子什么都舍得,对她这个儿媳妇不管心里怎么想,嘴上和手上从来没有亏待过,都是能给好的就给好的,去齐家过年,就是她想象中的一大家人热热闹闹过大年的感觉,又吵又有趣。那时她不认识齐盼,后来也从未想过为什么这样一个温暖团结的大家庭会出齐盼那样一个“异类”,怎么会有人不喜欢阖家团圆呢?那是她心里最幸福的景象。
她对自己很有信心,也对家人有信心,觉得只要全家老小的心往一块使,生活就一定会越来越好。
长辈的心意她都会珍惜,长辈的习惯她也会在新家处处留意。齐奶奶身子还算硬朗,这辈子都没生过什么大病,现在只是眼花耳聋,平时注意些就不影响生活。向亦文给她配了眼镜和助听器,奶奶不是很喜欢用,嫌硌得慌,但只要小琪来她房间玩,或者向亦文抱着二宝进来,她就一定把助听器戴上,以便听清宝贝们说话。
齐妈没什么爱好,整天都围着灶台和儿孙转。几年前小琪出生时,她刚做完手术,在床上养病都不忘给孙女做了好多小衣服小帽子。现在来了新家,不仅每天包办全家人的三餐,别的活也干了不少,也闲不下来,用钩针给勾了一整套碗垫杯垫,连小琪常用的小水壶都给勾了件新衣服,配上带子,让她上幼儿园的时候挎在身上。要不是向亦文劝她别累着眼睛,怕是要把沙发茶几冰箱洗衣机都给穿上衣服。二宝的包被也勾了两条,花纹可细致了,换纸尿裤的时候不小心让孩子尿上过两次,向亦文都觉得糟践,后来又换上了自己买来的便宜耐造的包被。
从一个人的节省变成一家人的精打细算,每省下一笔钱,都是为了以后的日子添砖加瓦,在这个物价水涨船高的城市生活得更久一点。当年尽管没有房子也裸婚了,但两人都是过惯了穷日子的,不觉得辛苦。当初她写的第一批爆款文就是租房平价好物系列,后来接的推广也从平价慢慢地升了档次,她还是会定期总结平价系列,因为她活到三十多岁还是改不掉下意识节省的念头,不管买多贵的东西,习惯用平价的就还是会用下去。
有了小琪之后,她一下子改变了很多。虽然自己不觉得精打细算是苦日子,但现在她的小宝贝绝对不可以过她从小到大过的日子,自然都是要用最好的,她认为自己这是把钱用在刀刃上,该省的省,该花的花。连齐全一开始都不理解她为什么突然慷慨起来,一个奶瓶,一辆学步车,一套点读书,货比三家比了好几天,结果选了一个最贵的,她白他一眼,说我女儿值得。
现在跟老人家住一起了,都爱节省,她觉得是好事,自己也省心。唯一在磨合期不太顺利的事情,是她这过于完美的新家,有太多老人家看着发晕也不敢上手使唤的“高级玩意”,老人家的节省是简朴又原始的节省,想要让他们接受智能家居解放双手省心省力的概念,还需要很长一段时间。她不住进来,崭新的洗碗机,破壁机,空气炸锅,扫地机器人,齐妈和向妈都不会用,偌大一个家,洗碗还用手洗,地还用拖把拖,等到她回来了,才慢慢把这些都用起来,基本功能手把手教,试图让妈妈们从繁琐的家务中解放一点是一点。
但还是问题频出。齐妈总是忘记按直饮机上的儿童锁,还好小琪比较听话,没事不会去摆弄,用空气炸锅总是舍不得浪费一张垫食物的锡纸,很快就糊了一层底洗也洗不出来,当然这些都是小事,向亦文都是自己上手去补救,独自带小琪的这几年,她觉得自己已经是个情绪非常稳定的女主人了,什么事在她眼里都不是事,婆婆每天做全家人的饭已经非常辛苦,没人有资格责备她。
二宝其实还算好带,因为小琪经常要求过来跟妈妈一起睡,两大两小一起睡本来能够坚持,但二宝两个多月之后不知道为什么开始闹人了,整晚只能抱睡,小琪每次都被吵醒,向亦文好说歹说劝小琪去跟姥姥睡,这样本来可以和向妈睡南屋的向爸又被发配回了北屋,马上夏天要过去了,他就开始嚷嚷膝盖疼。二宝晚上闹觉,白天也不好哄睡,每到他该睡觉的时间,向亦文就抱着他屋里屋外转悠,那天她在卧室哄午觉,二宝好不容易迷糊着,就听见小琪在外面兴奋地嗷嗷尖叫,二宝打了个激灵,又开始哭了。
向亦文一边抱着哄一边出来,看到小琪在厨房满地的白色泡泡里快乐地打滚,泡泡还在不断地从洗碗机里咕嘟咕嘟吐出来,小琪嘎嘎直笑,玩得鞋都飞到了灶台上去,看来比妈妈带她去过的泡泡球乐园好玩多了。眼看着泡泡就要从厨房漫出来,接近客西图澜娅餐厅了,向亦文赶紧把二宝往沙发上一放,过去上手拉小琪,结果满地泡泡脚下打滑,差点没摔在小琪身上,还好手撑住了地。小琪以为妈妈来跟她闹着玩,更开心了。二宝躺在沙发上,被她俩吸引,忘了哭,努力转头想看懂妈妈和姐姐到底在玩什么好玩的东西,一使劲竟然学会了翻身,也开心地乐出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