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渺霭深处,唯见玉龙窜空,南望苍山马龙峰顶,皑皑白雪,素裹银妆,一种山势气魄雄奇孤高,肃杀逼人之气迎面扑来。他不禁临高回望,脚下云蔚霞翳,氤氲缭绕。依苍麓环卧的西洱河,河面玉波如镜,岛织金棱。
正在愣忡发呆之际,远远缀在身后的一个汉子已快速的攀登上来,边跑边喊道:“阿宓哥,等等我……”这汉子约莫三十上下,上身穿件白色对襟衣,外套黑领褂,腰系一条绣花兜肚,下着黑色直筒长裤,头上缠着白色包头。他身上还挎了一只小巧玲珑的绣花荷包,荷包上绣著“双雀登枝”的图样。
这身打扮在中原地区颇为怪异罕见,但在南诏境内,特别是南诏都城阳苴咩城附近,却是最为普通的白族男子的装扮。相对于这位白族汉子花哨鲜艳的扮相,李宓身上那件洗得略微泛白的藏青色布衣儒衫,就不免显得寒酸气了。
那白族汉子转眼奔到他跟前,喘着粗气,用一种近乎崇拜的眼神望着他,兴奋地说道:“阿宓哥,你的身手当真矫捷,我看就连山上的猿猴也及不上你!”李宓看着他那双毫不掩饰的眼神,心里一阵发虚,连忙转过头去,问道:“翻过这座山,前面便是马龙峰了吧?”马龙峰是点苍山脉十九峰的最高峰,李宓不远千里赶到这里,为的正是要到马龙峰上去寻访一位故人。
这位白族汉子是李宓在山脚下遇见的一位樵夫,白族人生性热情好客,他见李宓在山中转悠茫然不知东西南北的模样,便自告奋勇的替他带路,做起了向导。
这时听李宓问起,那汉子指着对面山头,答道:“你不要看着近,若要到马龙峰去,还需绕过前面的冯河才行!”李宓对点苍山毫无半点实际概念,只闻得点苍山脉十九峰由北至南分别为云弄峰、沧浪峰、五台峰、莲花峰、白云峰、鹤云峰、三阳峰、兰峰、雪人峰、应乐峰、观音峰、中和峰、龙泉峰、玉局峰、马龙峰、圣应峰、佛顶峰、马耳峰、斜阳峰,且两峰之间必有一溪相夹,点苍山脉共有十八条溪流由山顶向东汇入西洱河。却不知那汉子口中的“冯河”指的是哪一条溪水?
李宓心中暗自叹口气,南诏阳苴咩城傍山依水,地势险峻,易守难攻,加之从剑南深入到阳苴咩城,路线实在拉得太长,也难怪鲜于仲通会因此输得一败涂地——八万大军阵亡六万,剩下两万老弱残兵逃回剑南时的狼狈景象,再一次浮现在他的脑海里。
那汉子见李宓不说话,便又说道:“冯河在玉局峰和龙泉峰交汇处,乃是我们这里赫赫有名的山巅之湖,传说那里是神仙时常出没的地方,寻常之人不能随意到那里去惊扰,否则会有神灵降罪,届时玉局峰上的望夫云便会刮起暴风,翻腾起西洱河的湖水……”李宓心不在焉的点点头,其实倒有一半没有听明白,他心里仍在想着旁的事情,是以一脸的深沉与寥落。
白族汉子却没有在意他的神情,走在前头指着遍山开得烂漫缤纷的红色杜鹃,说道:“沿着这杜鹃花往上走,便可以到达冯河啦!”李宓跟在他身后,随口“嗯”了声,忽听汉子“咦”地声,声音里透着无比的惊奇与惶恐,紧接着扑通一下,他竟诚惶诚恐的跪在了地上,叩首膜拜道:“最最尊贵的本主神哪,我阿黑请求您的宽恕……”
李宓抬头望去,只见峰顶碧蓝无痕的天空中竟古怪的出现一朵孤单单的白云。天上有云本也不稀奇,可奇就奇在那朵孤云在空中忽起忽落,上下飘动,若盼若顾,仿佛是个有生命的实体一般。李宓心中大喊古怪,可没等这两个字从他嘴里跳出来,山顶飓风骤然加剧,刮得形如虬龙的杜鹃灌木丛整个倾倒在地,就如同那白族汉子阿黑一般紧紧的贴伏在了地上。
阿黑惊叫道:“望夫云!是望夫云……快走!快走!再不离开就要丢掉性命啦!”说着,他一把抓向李宓。这时风劲如啸,阿黑才站起身,手还没来得及够到李宓的手指,整个人就被强劲的风力吹离了地面,他在空中连翻两三个筋斗,一路滚下山去。
李宓大叫一声:“不好!”连忙一个纵身跳到阿黑滚落的下方,同时运起千斤坠的功夫,强行稳住身形。但风势实在太强,吹得他衣衫鼓动,飒飒作响,上身兀自左右摇摆不定。这时阿黑恰恰滚到他跟前,李宓眼明手快,急忙探手一抓,左手堪堪抓住了阿黑身上挎着的绣花荷包。
荷包的绳带纤细,承受不起太大的重力,眼看绳带将断,李宓吼道:“把手给我!”阿黑面如土色,勉强将手伸出,递了两次左手手指才勾到李宓的右手。只听“啪”地声脆响,荷包绳带断裂,飓风将荷包卷到了半空中,夹杂着零碎的杂草碎石,咆哮着向山下冲去。
李宓虽然武功不弱,但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下,要想救护一名毫无武功底子的寻常之人,只怕也是力不从心。时间若是拖得久了,李宓力竭,两人终是免不了要被飓风卷走,难逃噩运。
正在焦急时刻,忽听身后破空声起,那种撕裂飓风发出的尖锐啸声使得李宓原本就紧绷的神经为之一振,正当他猜度来者是敌是友的瞬间,一团白色缎带刷地卷上他的腰身。李宓本已摇摇欲坠的身子得这缎带之力,立时又稳若磐石。他趁机将阿黑拽到身旁,却发现他已然经受不住昏厥过去。
李宓听到身后耳畔除了呼呼的风声外,还夹杂了一种细微的呼吸声,知道方才救他之人就站在他身后,忍不住脱口道:“多谢!”
他的头才稍微一摆动,便听身后一声厉喝:“不许回头!你若敢回头偷偷瞄上一眼,我便立即松手!”李宓愕然。听那声音似乎是位女子,言辞威严,且透着股凌厉霸道。李宓身份尊贵,向来心高气傲,何曾受过他人如此威吓?若非念在她方才对自己有救命之恩,当已严词还击。
李宓心有不甘的咽下这口气,三人站在风中足足挨了半个多时辰,才见风势缓解。这望夫云的飓风来时突然,去时也匆匆,转眼功夫,天空放晴,杜鹃花依旧开得烂漫绚丽,似乎一切都未曾发生过一般。
李宓大大的松了一口气,感觉像是从鬼门关绕了一圈,终于又拣回了一条性命。怀中的阿黑蠕动了几下身子,缓缓苏醒。李宓喜道:“阿黑哥,你可有哪里受伤?”阿黑茫然的瞅着他,好半天才抚头呻吟道:“我的头有点痛!唉,真奇怪,我明明看到你背后有团白白的影子飘过来的,刚想喊你,突然额头上就像是被虫子狠狠咬了一口,接着我就什么都不知道啦!”
李宓心里一凛,想起救了他俩性命的女子,一时情急竟忘了那女子的威吓,猛地转过头去。只见茫茫群山,却哪里有半点人影?
李宓低下头,看见自己的腰上仍缠着那条缎带。他一把扯下,见那不过是寻常白族女子穿戴时系在腰上的佩带,带角上绣了一株朱色杜鹃,碧绿叶片上托出十二朵鲜艳逼真的漏斗型花冠,其中一朵最大的杜鹃上缀了一颗晶莹剔透的朝露,露珠莹莹,虽是丝线所绣,却极为生动逼真,仿若真物。露珠反光,映出一道银芒,略略弯曲的形状倒像个的草书“一”字。那“一”字虽然简单,但从落点到收笔,无不显处书写之人的书画造诣。更为令人称奇的是这刺绣之人,竟将如此一个巧妙的小字隐藏在一朵杜鹃花冠托起的朝露之中,真可谓心思手巧到了极处。
李宓文武全才,他虽是武将出身,但是琴棋书画无一不通,是以看着那朵杜鹃上的“一”字,想像着这一点一划时的手感时,不由得想痴了。
阿黑道:“阿宓哥,时候不早啦,你若想到马龙峰去,还是快快动身的好!”一句话点醒了李宓,使他想起这次入南诏的真正目的,他浑身一颤,叫道:“不错!正事要紧!”胡乱的将佩带塞进自己的袖内,急忙动身前往马龙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