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兰京与金善宝显然是发生过一段故事,不用说,苏妙露靠眼睛就能猜,故事的前情都写在彼此脸上。他们算不上太亲热,也不是真陌生,有点别扭的劲头暗暗藏着,很难猜当初是不是谈过恋爱。但就算是初恋,也算不上好分好散。她意外地并不是很慌张。
金善宝小坐了片刻,同楼上的杰西卡打了个照面便离开了,柳兰京亲自去送她,回来就没了弹琴的兴致,直接拉着苏妙露要出门。苏妙露问他,“要去哪里?”
柳兰京道:“不是说了明天去打网球吗?给你买一身运动装和合适的鞋。”
苏妙露道:“我不会打网球。”
“不要紧,他们也不怎么会打,我晚上教你一下,速成班就够应付了,只要知道基本规则。”
苏妙露弄不懂他为什么这么起劲,疑心他是对金善宝旧情未了,刻意找个由头去见她。她半开玩笑道:“我看《网球王子》自学可以吗?”
柳兰京也笑了,“不可以,你一晚上应该看不完。”
柳志襄听到楼下的动静,也高高兴兴下楼来,像一只兔子般跳到叔叔怀里,撒娇道:“我要吃泡芙。”
“这段时间不可以,牙医说你没有好好刷牙。”柳兰京蹲下身,目光平视着和他说话。他对孩子的态度倒比对女人要温柔许多。
柳志襄撅着嘴,有点不高兴地跑开,绕到苏妙露身后,揪着她的衣摆和她咬耳朵,“你给我买泡芙,我告诉你我叔叔的一个秘密。”
苏妙露笑道:“你叔叔对我已经够迷惑了,不需要更多秘密了。不过泡芙我会给你想办法的,小孩子要吃点东西的心愿还是要满足的。”她还有半截话藏在心里,这孩子的父母陷在离婚纠葛里,这几天也没有来顾及过他,他以后不管判给谁,都很难有一个幸福的童年。她希望以后他回忆起这段时间,尚且有值得高兴的事。
柳兰京开车带着苏妙露去商场,一路上风平浪静的,交谈的时候不多,许多话错过了时机就找不到由头说了。苏妙露虽然对金善宝好奇,却也不想贸然发问,急吼吼地探听柳兰京的情史,反而失了主动。
商场是大商场,玻璃幕墙,四层楼,一个明晃晃的现代宫殿,包揽了现代人的衣食住行。门口有戴手套,穿制服的工作人员帮着拉门。苏妙露有见识过好商场,倒也见怪不怪。她只是没去过好商场购物,顶多是港汇借用洗手间补妆。
一楼照例充斥着一切认识或不认识的大品牌,顶光打得敞亮,店面里一片雪白。苏妙露用余光扫见几个阿拉伯打扮的女人走进爱马仕。如果不是面前晃动的异族面孔太多,苏妙露几乎会以为自己没出上海,大城市里的商场总有许多近似的地方。但转念一想,她在这里才是外来人,想到这里她还是有些佩服柳兰京的,一个人在外面许多年都不回家,总有些孤苦无依的味道。怎样的声色犬马,总有一个晚上,一开门家里是静静的,冷清的。
柳兰京带苏妙露去看了泳衣,店员很自然地把他们想成男女朋友,优先推荐了情侣款。柳兰京谢绝了,却也没有多做解释,他很安然地找了店内的一个位子坐下,安心当他的买单机器。苏妙露见他这种百无聊赖的态度,反倒是失去了与他针锋相对的兴致,报了尺码,只拿了一条连体的红色泳衣就走。
之后又去选了运动服和跑鞋,柳兰京说道:“杰西卡有件旧的lpLoroPiana羊绒衫,已经穿不下了,你如果不嫌弃,明天穿着过去吧,山上风大。”
苏妙露笑道:“衣服不嫌弃我才对,我明天要是摔一跤,都不护头,不护脸,先护着衣服。”
柳兰京摇摇头,说道:“那倒不至于,衣服再金贵也就是衣服,要靠人穿的。”
选完衣服,路过ChristianLouboutin的门店,橱窗里摆着红底鞋,底子红得浩浩荡荡,尖头细根,像一个花腔女高音唱出的调子,颤颤巍巍高上去。苏妙露想进去试试,柳兰京却带点嗤笑的样子拦住她,“你们怎么都喜欢这种鞋?”
苏妙露理所当然道:“因为好看啊。”
“好看但不好穿吧,我是不建议你买,你知道要穿它要必要搭配是什么吗?”
“珠宝和礼服?”
“司机和地毯,有的时候还需要一个医生。我以前知道一位女士,丈夫是在华尔街工作的,她有许多正式场合需要穿这种红底鞋,有一次场地没安排好,她走了大概五百米的路,我看到她的脚都在流血了。穿了这些能不能当公主不好说,灰姑娘的姐姐肯定是能当的。”
苏妙露知道这是实话,却听不惯他居高临下的口吻,反问道:“你说这鞋不好看?”
“好看,但是……”
苏妙露急急忙忙打断他,“你看吧,痛是我们女人痛了,看是你们男的看了,一边说着好看,一边又觉得女人傻,好处倒是你们都占了,没这个道理吧。”
柳兰京耸耸肩,坏笑道:“可是人就这样的,占了便宜,还喜欢得寸进尺。你要是真的穿给我看,一边流着血,一边和我谈笑风生,那我肯定也是得意的。”
“可惜你今天没有这个得意的机会了。”于是苏妙露快步向前走了,走过两个店面,才反应过来这反倒是称了柳兰京的心意,她也就笑着摇摇头,专心致志给柳志襄找起了甜品店。他是出门前特意给她写了地址和店名的,只吃这一家的泡芙。
苏妙露刚走到甜品店门口,果不其然又让柳兰京拦下了。他说道:“别这么宠着他,他这个年纪不应该吃太多零食。现在给他有一个错误的观念,以后他会觉得想要什么都很容易。”
苏妙露道:“你这个人真是龟毛。不要这么上纲上线,搞得好像现在同意给孩子吃个泡芙,十年后就要同意他磕药了。这差得远了,你这叫什么什么滑坡。”
“滑坡谬误。”
“对,滑坡谬误,这两件事差得远着呢,只是吃个泡芙,不会天塌地裂的,别好像你小时候没有吃过糖,大家都是从孩子长大的,理解一下孩子吧。”
柳兰京朝着她一摊手,“你如果是孩子的母亲,我大概就要被说服了,可是你不是,你和我侄子甚至一点血缘关系都没有。”
“这话真刻薄。”
柳兰京语带恳切,解释道:“我是为你好。他的母亲要是知道你给他买泡芙,说不定会当场发作。她之前开除了一个从孩子三个月一直把他带大到一岁的育儿保姆,因为她发现保姆偷偷给小孩吃了一根棒棒糖。”
苏妙露挑眉,反问道:“既然她这么关心孩子,为什么这几天都没来看过他儿子。”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离婚官司打到现在,对双方都没有好处了,他们都想着庭外和解。所以监护权的这事,双方都有点半推半就的,要到孩子的话,有一大笔抚养费,但是影响再婚,就看法院怎么判,一般都是判给妈妈的。所以我哥在想方设法压低价钱,他们在私下拉锯着,就看谁对小孩更不上心,谁就赢了。”
“都是自己的孩子,难道一点亲情都不顾及吗?”
柳兰京冷笑道:“如果我现在给你一百万,让你把生出来的第一个孩子给我,你愿意吗?”
苏妙露毫不犹豫道:“不愿意。”
“那给你一千万呢?”苏妙露一愣,片刻思索间柳兰京继续追问道:“一个亿呢?”
苏妙露咬着嘴唇不吭声,柳兰京笑道:“你看,如果有什么感情能抵挡钱的诱惑,那只是钱没花到位而已。”
苏妙露反驳道:“这只是假设罢了。那假设的事情当真理,有点偏激了。”她忽然想到了什么,自顾自低头笑了,说道:“还好你打定主意不结婚,我也不会嫁给你,要不然我们这么不对付,肯定天天吵架。”
柳兰京笑笑,不置可否。苏妙露看他不搭腔,疑心这话让他受了些冒犯,她也觉得一时失言,急着翻篇,就拉着柳兰京陪她去芦丹氏的店里看香水。她没有特别的喜好,店员就推荐了摩天大楼里里的两款,土耳其烟馆和忽必烈麝香,在试香纸上在一闻,都是一股烟烧火燎的麝香味,倒是符合西方人对东方的最刻板印象,大抵是在富丽堂皇却又昏暗的宫殿里抽着鸦片醉生梦死,皇宫门口还要有两只骆驼。
苏妙露道:“还是你给我选一款吧,你觉得什么适合我?”这是个小花招,气味是最私密的东西,坦然让渡这权利也是种示好。就算分开了,过上个一年半载的,再闻到熟悉的味道,也会想到此时此刻的一抹香。而且香味近于人,性格各异,从他选的香,也能看出她在他心里是个什么形象。
“你是个浓艳的人,用清爽一点的味道会好些。”柳兰京选了个桂花香,名字的直译是玻璃纸之夜,苏妙露想到了小时候包水果糖的玻璃纸,拆开时窸窸窣窣的,在灯下泛着琉璃色的光,五彩缤纷,却又廉价。
她凑近闻味道,起初是茉莉交织着桂花的清甜,可贴近些,就是一股子庸脂俗粉的甜味,,浓得气势汹汹,像是便宜洗发水的味道。她冷笑,大概明白自己在柳兰京心里的模样了,倒也不能说不合适,她就是俗,还俗得坦坦荡荡。好在她虽然不贵,香水倒是不便宜,柳兰京为她买了单。
他们在上下楼层各逛了一圈,也有些饿了,准备找一家店面吃饭。商场里正经的不正经的餐馆有许多,各种档次都有,他们在一条过道上站定,左手边是连锁牛排店,右手边是兼具有机与健康,以蔬菜为特色的色拉店。柳兰京在Yelp上看了评分,色拉店的评价明显好于牛排馆,乃是品位人士首选。
他双手插兜,把难题甩给苏妙露,说道:“你来选吧,我都可以。”
苏妙露自然不愿千里迢迢来吃草,她下辈子当头羊还来得及。但她也不愿意暴露得太彻底,典型的东方式审美,总是偏爱小口吃肉,麻雀一样胃口的女人。柳兰京估计也不能免俗。
苏妙露一咬牙,强作笑颜,说道:“那吃色拉吧。这种绿色食品对身体比较好。”
柳兰京轻快道:”好啊。”
“你觉得为难吗?”苏妙露原本想着有柳兰京陪自己一起受罪,心里还能好过些,没想到他表现得格外轻松,似乎正中下怀。
“不为难,一点都不为难。”柳兰京微笑着,领着苏妙露大跨步,往里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