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兰京选的是西班牙菜，去的是个小馆子。价钱不算贵，网上风评却不错，算是价廉物美了。潘世杰看了菜单，却愈发不屑，便说道：“你们点吧，挑喜欢吃的就可以，我来买单就好。”他望向苏妙露，问道：“你还记得我们上次吃的米其林三星吗？”
苏妙露头也不擡道：“不记得了，我吃饭只记得和谁吃的，不记得吃过什么。”
“那你上次和柳兰京在一起，他请你吃过什么？应该不会太差吧。”
苏妙露道：“没什么，就是色拉和快餐。”
潘世杰道：“那他估计是在试探你，看你是不是为了钱接近他的。你去这种廉价的地方应该没有表现得不开心吧。”
柳兰京失笑，说道：“我觉得没有这么麻烦吧，说不定那人就是单纯习惯去这种地方吃饭。”
潘世杰立刻反驳道：“你这就不懂了，这种想法太天真了。这个人你可能不太认识，所以不懂他做的许多事都是别有深意的，你不在这个阶级，就很难想象。苏妙露应该有体会过了，她毕竟和柳兰京在一起过，已经知道阶级与阶级间的差距了。”
苏妙露瞪他一眼，讥嘲道：“我没有和柳兰京没有在一起，只是一起去加拿大探亲了，你说我是伴游其实也不为过。”
柳兰京插嘴道：“不是没发生过什么？柳兰京有这么说过你？”
苏妙露冷笑道：“当然说过，他总不能自己忘记了。是没发生什么，可是礼物都收了，柳兰京这个王八蛋心里不就是把我当伴游吗？或者更糟一点，他觉得连发生什么的资格都没有。”他们都有些赌着气，对视一眼，目光像是弹簧，撞在一起后又猛地弹开了。
柳兰京故意道：“看得出你很不喜欢这个人了。”
苏妙露哼出一声气，说道：“我喜欢不喜欢有什么关系，他反正也不喜欢我。这种有钱的少爷身边女人前仆后继的，多我一个不多，反正他也不结婚，还能玩上好几年呢。”
“那这人看着是真的不行啊，酒色纵欲的，仗着自己有点资本，还整天胡言乱语，伤了你的心。不过风水轮流转，说不定他得意不了多久了，明天出门就被车撞死。”
潘世杰误以为是一对情人间醋海涛天，反倒出来打圆场道：“诶，说这种话就没意思了，让人听去不好。不管怎么样，过去的都过去了。既然没发生什么就好。小柳这个人也挺绅士的，小苏跟着他见见世面也好，说不定有机会还是能保持联系。”
柳兰京忽地挑眉一笑，问道：“听你的口气，你是不是认识柳兰京？”
潘世杰捎带些自得，点头道：“认识啊，毕竟都是生意层面有往来的人，不过小柳毕竟不继承家里的生意，我和他哥哥接触得比较到。”
柳兰京朝苏妙露使了个眼色，暗示她不要戳穿。他托着下巴，似笑非笑，继续问道：“哦，你叫他小柳，那肯定很熟了，他到底是个怎么样的人？”
潘世杰一本正经道：“挺有书卷气的一个人，就和你差不多高，或许再高一点，比你再胖一点，有几年没见了，我也记不清。”
柳兰京头侧着，托着下巴，饶有兴致地微笑着。苏妙露在旁忙甩眼色，火虽然是她拱的，但顶多想让潘世杰丢个脸。他们虽然有私怨，倒不至于把人羞辱到这地步。柳兰京插手就是另一回事。他决不是好相与的人，他有兴致时才当绅士，不乐意时是个蔫坏的种。普通的丢脸不过是社会性死亡，他就能让人社会性火化。
苏妙露咳嗽了一声，柳兰京就捏住她的手一拉，故意问她是不是感冒了。
潘世杰浑然不觉，依旧滔滔不绝道：“不过有句话说出来，小苏你可不要不爱听，柳兰京这个人找到你，主要是他自己也不太行，没什么钱的。你大概不知道，他这人从小就被送去国外了，说是培养，其实就是爸妈不喜欢。就是真的分家了，也就那个小头，大概几个亿最多了。”
柳兰京淡淡道：“几个亿我觉得挺多了。”他说话时虽然还带着笑，眼神已经阴起来。他得不到父母的爱，似乎已经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
苏妙露想安慰他，又想让他消停些，鬼使神差在桌子底下偷偷握住了他的手。指尖相碰，他们皆是一愣，面上却一本正经，各自盯住盘子，似乎能从几根芦笋里看出一场大戏来。这一盯，就错过了提醒潘世杰的时机，只来得及给他默哀了。
潘世杰依旧自顾自道：“几个亿对你们肯定是觉得很多了，主要我每天经手的交易额很大，见过真正有钱的人，所以这点钱对我来说真不算什么。”
苏妙露几乎怜悯地望向他，忍不住出声打断道：“你到底有什么事要和我说？我知道你不会随随便便请我出来吃饭的。”
潘世杰递出一张名片，摆在苏妙露面前，“我也知道，以前我和你是有一点误会。不过怎么说呢？现在我和你表妹结婚了，大家也都是一家人了。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你应该有柳兰京的电话吧，他换了个手机，我存的是旧号码，现在有点联系不上他了。你有他现在的号码吧，能不能给我一下？”
苏妙露道：“就这事吗？”柳兰京悄悄用小指勾她的手指，她面上绷得紧张，眼睛里却忍不住漏出笑。
潘世杰道：“还有就是你没有和他说什么吧，例如我和你的事情，我不希望他有什么误会。”
苏妙露反问道：“我和你之间有什么值得误会的事吗？”
潘世杰松一口气道：“那就好，我也就随口说说。对了，听说你刚失业了，找到工作没有。正巧我有个朋友的公司现在招秘书，你要不要去试一试，只要面试过了就可以，薪水还不错。”
柳兰京替她拒绝道：“不用了，她和我还有别的安排。不劳你费心了。”
潘世杰碰了个软钉子，不便发作，便把气撒在菜品上。他用叉子翻来覆去地戳一块肉，皱着眉道：“这里的伊比利亚火腿不行，没有我以前在米其林吃的那种有橡木香气。也不知道是什么劣质货。”正巧服务生送上甜点，是冰激凌球。他看了又是一阵挑剔，“这个抹茶冰激凌一看就不行，是不是就是哈根达斯啊？这个档次太一般了。”
柳兰京道：“我觉得不错啊，我挺喜欢抹茶。”
“我的给你吧。我的还没吃过。”苏妙露把自己的那份推过去，只求堵住柳兰京这张嘴。
潘世杰见柳兰京咬着勺子微笑，愈加轻蔑道：“你大概不知道吧，哈根达斯在国外就是普通的牌子，主要在国内炒得比较厉害，但你要是吃过真正好的冰激凌，就知道差距有多大了。你有出过国吗？”
柳兰京道：“偶尔出去过。”
“那你应该没去过国外的那种米其林餐厅。人活着就应该好好享受，你要是有机会，就攒点钱去一次。要是手头紧，就先去日本逛逛，日本的抹茶那叫一个细腻。有比较了，你就知道什么是好东西了，最关键的是服务，你去了日本的高档餐厅，才知道国内的服务有多一般，像刚才那个侍应生，简直是在梦游一样。”
柳兰京淡淡道：“我去过日本。我刚从东京回来。”
潘世杰顿了顿，继续道：“这样啊，你是跟团去的吧，不要跟团，要自助游，才能体会当地的风土人情。”
“我上次是对方学校招待的，学术交流。”
潘世杰眼神一顿，顺势道：“哦，原来你是学者啊，失敬失敬。在大学任职吗？现在大学的住房补贴还有吗？”
“我不知道，我在新加坡的大学教书。”
潘世杰依旧维持住笑容，“挺好的，本来现在的学术竞争就挺激烈的，去这种小地方也不错。不过你助学贷款还完了吗？”
“我没有助学贷款，我父母付的学费。”
潘世杰若有所思道：“是在国外读吧，那你应该拿了不少奖学金了。这倒挺好的，给爸妈省钱，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嘛。不像我在常春藤读，学费贵的要死，一点能省钱的地方都没有。你是在哪一所大学读的书？”
柳兰京眼中笑意愈深，说道：“我的研究生和博士确实不是在常春藤读的，是麻省理工。我猜你是在哥伦比亚大学读的研究生。”
潘世杰略带诧异道：“你怎么知道？”
柳兰京冷笑道：“因为哥大有不少学生能镀金，学校能收钱的双赢专业。”还不等潘世杰回嘴，他就从口袋里掏出名片，递过去，慢条斯理道：“我的电话号码一直没换过，你要找我可以直接打电话。等你联系，或者有什么事可以现在当面就说。”
潘世杰一眼瞥见名片上的名字，呛了一声，急忙道歉。柳兰京却打断他，笑道：“这有什么不好意思的。我还要感谢你请我吃饭。对了，你不买单吗？已经吃得差不多了。”说着他招手叫来服务员买单，潘世杰恍恍惚惚拿出信用卡来刷。
柳兰京继续道：“对了，这家店其实是我的，我有入股，不过主要还是我的一个朋友经营。你要是觉得哪道菜不合胃口，我一会儿和他说一声。”
潘世杰猛地站起身，毕恭毕敬道：“没有，挺好的，感谢款待。那你们慢慢聊，我有事，我先走了。”
柳兰京假笑着挥挥手，说道：“好，路上小心。我就不起来送你了。”
潘世杰走后，一个长发络腮胡的男人便走到柳兰京对面，热切地给了他一个拥抱，说道：“怎么回来也不说一声，我差点以为你忘了我。这位小姐是？”
柳兰京介绍道：“这位是苏妙露苏小姐，这位是薛先生，这里的店长，去法国蓝带学习过，对甜点很有研究。”薛店长并不握手，一样把苏妙露揽到怀里，结结实实给个拥抱。
柳兰京笑道：“请帮我向厨师表达敬意，菜都很对胃口。今天的冰激凌也很好。”
“日本进口的抹茶，特意选过的，你喜欢就好。”
“不过苏小姐好像不太喜欢抹茶，你要不给她单独准备一份甜点。不吃甜点总感觉一顿饭没有正式结束。”柳兰京转过头，贴近她耳边问道：“那你喜欢什么，就说吧，他应该都能做出来。”
苏妙露道：“我也不知道喜欢什么，我不太吃甜点，酒倒是喝得不少。”
薛店长笑道：“那我给你准备一个闪电泡芙吧，吃到手上让他给你舔了。”
说完他便大笑着离开，留下柳兰京在旁无奈苦笑，小声同她道歉道：“他就是这样的人，开玩笑很没有分寸，你不要在意。”
苏妙露摇摇头，说道：“没有恶意就不要紧，反正再难听的我也听过。我只是有点意外，你今天好像格外温柔，你是去日本开会的吗？我看怎么不像啊。”
“那你觉得像是去做什么了？”
“像是去接受男德教育了一样。”
柳兰京歪着头，扮无辜样眨眨眼，问道：“那你觉得我学得怎么样？能不能顺利毕业？”
“这我可说不好，要看后续表现。”
柳兰京凑在她耳边说话，一缕头发擦着她面颊，“你愿不愿意。”
苏妙露已猜到他的后半截话，心中一阵慌乱，明知故问道：“愿不愿意什么？”
“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学数学？”
苏妙露一怔，还不等她回话，柳兰京已经握着她的右手，手指在她手心里画了个爱心。